互为利用
施放被全耀带到院子里,让他把结冰的雪清理出来,就当是对他偷人家画像的惩罚,年纪那么大了,就不关禁闭了。施放拿起笤帚和铁锹,每扫一下,他的心就凉半截,望着院子角落掉完叶子的花,不禁伤感起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以前的雄心计划,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合时宜了,何尚走了,他这个小组长找不到说心里话的人,每天都会暗自伤感,想想区强已经出去半个月了,当汪会仁把区强的来信交给施放的时候,施放一下子对出狱后的生活绝望了。区强说他已经到了工作地,朝九晚五现在是他每天要遵循的守则,迟到缺岗就扣工资,学画画的学生嫌他穿的太老土,也不愿跟他交流,特别是对一个做着全职工作却拿着兼职钱的他来说本身就很受打击,晚上住在政府的救济房里,刚买的做饭工具就让贼偷走了,人看人的眼光比监狱里不知要复杂几百倍,这样一种处境让区强没有半点安全感,在监狱虽然担惊受怕,但至少有人给做饭,不用担心下一顿没的吃,可一个人的生活简直不是人过的,他跟施放说他想回来监狱过他的下半生,在这里他还有一份特别的牵挂,他觉得二监区已经是他最合适的家了,如果能够回来,他情愿什么也不当了,什么教员,什么组长校长,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当个安分守己的小犯,管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会欺负同改,一定要把病鬼的外号通过劳动从身上摘除,他觉得自己走得最不顺心的一点就是带着病鬼的外号出来了,以后大家回忆起区强,只会说那个老病鬼出狱了,不会说他好话的。
汪会仁半开玩笑的跟施放说,区强真把监狱当敬老院了,想来就来,让施放也别给出什么馊主意了,万一区强真想不通干点破格事情出来,再走回头路就不值了。施放说他不会给区强回信的,让汪会仁不用担心。
不知怎的,今天的汪会仁心情比以往好得多,所以他想跟施放多聊几句,汪会仁提到了施放还有两年刑满释放的事,让施放好好总结一下这么多年的牢狱经验,等他走之前也给大家做个报告,算是送给自己的践行礼,施放沮丧的说,出去有什么用,现在的人都用电脑,他连手机都不会使,他说他的情况还不如区强呢,同样无家可归,但人家区强好歹攒了闲钱,可以无生活的后顾之忧,他就不行了,要是外面真像区强说的那样,他还不如死在里头呢。汪会仁说真后悔把信给他看,不但没让他了解外面的世界,反倒把消极的一面灌输到他脑子里了。
汪会仁解决不了施放的困惑,他说外面真的很好,想坐车就坐车,想几点吃饭就几点吃,要是退休了,睡到几点起床都没人管,实在挣不到钱,可以到民政局或者当地慈善协会申请救济金,还可以办个低保证明,总之,这么大个国家,政策在这摆着呢,能让人饿死吗?
施放一听,又觉得事情并没有区强说的那么坏,他马上意识到会不会是区强那老东西故意不想让他出去才给他放的烟雾弹。想想汪会仁的话也挺在理,他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渐渐缓和过来。
汪会仁见自己的开导起了作用,就让施放帮他出出主意,他说最近他也遇到了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想听听施放的意见,施放说二监区现在主意最多的两人是方程跟卢培清,问他怎么不去找他两咨询。汪会仁说那两人是人精,他这个事用不着人精出主意,人精往往会把事情想复杂,他就想选条路走,没有那么多需要斟酌的地方。施放让汪会仁说事情,汪会仁就假装不在乎的把裘才千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往上走走的事情告诉了施放。施放只能半信半疑,裘才千别说是给汪会仁打电话,就连许剑都很少接到他的电话,不过既然事关裘才千,施放还是宁可信其有。
“真的?汪管教,你说……监狱长……让你当……教导员?”施放惊讶的声音已经够小了,但汪会仁还是一把捂住他嘴巴。
“你这个大嗓门,不怕别人知道啊?我告诉你啊,这件事你要敢让教导员知道,我饶不了你。”
“咳,汪管教,监狱长说的要是真的,你还怕许剑干什么。”
“放屁,许剑也是你能叫的,下次注意了。答应是答应了,不过是副的。”
“副教导员?那也行啊,你当了副教导员,全副干什么去啊?”施放总是想了解更多,汪会仁说一句他就会问出十句来。
“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才不管呢,不过监狱长想把许教导员撤下来,好像准备把全副提正。”
“啊?许教导员干的挺好的啊,我看这一年多来,他比以前强多了,怎么就给撤了呢?”
“强个屁,干得好的话,他爹还来找他算账?他就是缺德事干多了,老天爷现在才跟他算总账。”
说了半天,施放也不知道汪会仁想听他什么意见。
“汪管教啊,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搞不懂呢?”
汪会仁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找个不会出卖他的人显摆显摆,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说:我就是问问你,这个官我当还是不当,你用一个犯人的角度看看我适不适合干这个工作,我就怕当局者迷,找个头脑清醒的帮我判断一下。
“怎么不适合呢,监狱长看中的人还能有错,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汪管教,到时候你当了教导员,我一定带大家全力配合你。”
这下汪会仁满意了,其实正如施放所怀疑的那样,他汪会仁真就是个人才吗?监狱长凭什么看中他,周全不比他强百倍啊。裘才千之所以给他打电话完全是因为孙晴那张艺术照的出现,跟他汪会仁工作好坏并无关系。本来裘才千以为事情会升级,他和汪会仁提出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保守秘密,秘密要能守住一辈子,他就可以稳坐副教导员位置,以后有机会还会再往上走,但万一哪一天秘密泄露了,别说教导员当不了,直接让他滚出司法系统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没想到汪会仁这么好说话,对待这种好说话的人,对裘才千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施放问汪会仁什么时候上任,汪会仁说可能监区搬迁之前事情就要定下来,也就几个月之内的事,让他别到处伸张。施放抓住机会打听了一下裘才千家的住址,汪会仁马上识破了施放的心思:怎么,出去以后想去干坏事啊?想都别想,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些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吗?不过……施放,你可以问问他儿子裘贝贝,那小子前段时间把老子挡在马路上整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他能告诉你,这孙子最恨的就是他爹。
这是条很有用的信息,不但犯人恨裘才千,源源不断的劳动,农忙时节白天下地,晚上回来做手工,到了冬季那就是全封闭的手工业制造,根本没有清闲的时候,犯人倒霉,负责看管的管教和武警也要跟着倒霉,犯人几点下班,民警就几点睡觉,本来很多民警准备辞职不干了,但一听现在新监区要投入使用,兴致又来了。
对施放来说劳动已经成其不了他压力的主因,以前监狱条件比现在辛苦多了,他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他反倒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吃苦精神了,没有任性,没有毅力。他现在就是心里堵得慌,是完成心愿,来一次震惊中外的大越狱呢,还是听从命运,两年后顺利出监,其实但凡有头脑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但施放现在已经没有头脑了,剩下的就只是满腔的理想和抱负,对于一个对越狱上瘾的人来说,这种思想太要命了,你能说他没把越狱当成事业在做吗,同时,你能不承认他的确心理出现危机了吗?
但不管哪一种选择,如果能出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裘才千家坐坐,他这生算是完了,没有老婆,没有儿女,在哪里不是一样呢,反正无牵无挂。悲惨的一生是施放对自己的正确评价,他要让贪得无厌的裘才千长点教训,让自己这么多年来受的苦找到起码的平衡点,没有失去的风险就不会有担心风险的顾虑,这就是施放的心理。
裘贝贝虽然恨他爹,但施放连他影子都见不着,怎么打听情况呢。汪会仁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再要求更多对自己没好处,只能慢慢想办法。
很快,文登退休的日子就到来了,这对塔克木来说是一件大事,文登的退休代表一个时代的结束,或者说一种精神的结束。如果没有文登,犯人的教育工作不可能取得现在的成绩,虽然接受教育的条件有限,但就地取材能做到文登这么好的人全监狱仅此一人。为了感谢文登为监狱做出的成绩,裘才千专门摆了酒席为他送别,各监区民警都来分享裘才千的这次公款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