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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天师

已经是深夜,在这座重楼叠院的深处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房间中不断地传来女人的痛吼声,在静夜中分外揪心,护士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庭院中,一个留着短发、身穿道袍的男子,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他似乎再也无法忍耐,抓住了一个护士问道:“屋内到底怎么样了?”

迎上他焦急而盛怒的目光,护士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卡梅尔医生说由于夫人怀的是双胞胎,目前陷入了难产中。”

“什么?”他的脸色随之一变,举步便往内走。

在一旁侍立的老者,横跨一步拦在了张清思的身前:“天师,你修行天师道,女子生产时的血大不洁净,你若入内,本身道行会受损啊。”

张清思横眉冷对:“护法长老,让开!叶茹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刻,道行受损,又有何惧?”

护法长老见张天师一脸决然,轻叹一声,移开了步伐。

虽说房屋的外观是中国古代房屋的砖木结构样式,里面却放着现代化的产床、体征检测仪、胎心监测仪,一名女医生和数名护士正在指导着产床上的孕妇生产。躺在床上的孕妇满头大汗,双手紧紧地揪着两侧的床单,由于痛苦以及过度的劳累,她目光涣散,显得极为虚弱。忽然,她的目光再次集中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旋即变为感动——是张天师走了进来。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轻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会陪伴在你身边。”

透过他温暖而坚定的手,她感到了一种令她无比安定的力量——如同以往多次并肩战斗,在生死关头,他伸出手轻轻一握,便会令她畏惧的心安定下来,充满了勇气。只要有他在身边,死都不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掌不自觉地用力紧紧地抓住了张天师的手,张天师默默地忍受着疼痛,不吭一声。

卡梅尔用手背拢了一下从帽子以及口罩之间漏下来的金色发丝,轻声地说道:“夫人的阵痛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再坚持一下应该就可以生出来。如果你心疼夫人不想再坚持的话,我可以实施剖腹产。”

张天师和妻子对视了一眼,他们相知多年,只一眼就交换了彼此的心思。张天师笑着说:“继续坚持吧,反正都已经疼了大半,现在剖出来,前面岂非白疼了。”其实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他并未说,在他们道家看来,人的生辰八字,关乎一生的命运。出生的时间则应以自然时间为准,而剖腹产则是人为地影响了原本天定的命运,凶吉难料。而道家向来讲究万法自然,因此更愿意接受顺产。

长夜漫漫,在痛苦的煎熬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极为漫长,天色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在一声声声嘶力竭的痛吼之后,婴儿终于降生,发出一声清亮的啼哭声。

张天师和妻子对视一眼,她的眼神充满着疲惫与幸福,看向医生抱到她怀中的孩子,湿漉漉、毛茸茸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巴大大地张开着拼命地哭泣,宣告着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当医生将孩子放在爸爸的怀里时,婴儿立刻停止了哭泣,睁开了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眼前新鲜的世界和眼前的两个人。

庭院外无数天师府的弟子彻夜等候,张清思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昂首走出门外,朗声宣布道:“龙虎山天师府第七十二代传人张云流降生,将袭天师之位,是为‘少天师’。”

自张道陵开创五斗米道,在龙虎山修行成道以来,龙虎山天师府变为道家领袖,总领天下道家,绵延千年,世代受封。而唯有龙虎山天师府的主人,才可号为“天师”。张道陵飞升之前留有法旨:“绍吾之位,非吾家宗亲子孙不传。”

张天师夫妇已到中年,但却始终膝下无子,后继无人,这一直是天师府上下的隐忧所在。如今喜得贵子,大家都欢喜异常,轰然拜倒:“恭喜少天师降生!”这个孩子,一出生便万众瞩目。

位于人群前列的张清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是当代天师张清思的胞弟,天师的传承本着“传长不传幼”的原则,因此他一出生便注定与天师无缘。而他膝下已有一子将近十岁,他见哥哥一直无后,心中便燃起了一线希望。天师无后,依据千百年来的传统,将传位给侄子——也就是他的儿子。如今,随着“少天师”

的诞生,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啊——”身后的房门中再次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张清思愣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屋内。医生的手上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他如卸重任地对张清思说道:“孪生双胞胎,恭喜张先生再添贵子。”

在这一刻,张清思和妻子紧挨而坐,看向怀中一左一右两个孩子,犹如枯木逢春,面上露出欣喜之极的笑容,那是父爱的天性。有了孩子,这个家才终于完整,奔波劳累数十年,这一刻的欢欣喜悦,抵得上过去所有喜悦的总和。

“清思,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张云流,弟弟就叫张云逸吧,云流云逸,哥哥在哪里,弟弟就在哪里,永不分离的好兄弟。”

忽然,一个道童来到门前,躬身说道:“天师,神算子登门拜访,欲求天师一见。”

张清思讶然:“神算子居然深夜来访!”他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在了床上,向前厅走去。

神算子是神算门的掌门,这个门派颇为奇特,门下只有一名传人,传人即为掌门,代代相传。虽说道门之中皆有相卜之法,但神算门的相卜之法却是传自上古巫祝时代,精微奥妙,铁口直断生死。有无数人恳请指点命程,但神算子却从不轻泄天机。神算门的人,他们所追求的是不断地研究并完善占卜之法。研究的基础,则是收集记载众人的命运。有些人自出生时便被神算子选定,而此人一生的命运,也将为神算子所记载。

张清思和神算子仅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他实在想不出他为何会深夜来访。

前厅中一个身穿黑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正低头玩着手机上的游戏,衣服上饰以暗金色的飞星与蓍草图案,让他更多了一分神秘的气质。听到脚步声,他退出游戏将手机装进了口袋,礼节性地站起来迎向走来的张清思。

“张天师,深夜冒昧打扰,失礼了。”

“不知神算子掌门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张清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我夜观天象……”神算子刚说了个开头突然顿住了,笑着说道,“我忽然发现以这句话开头很像江湖术士骗人,不过我是夜观了一年的天象,注意到天狼星动,色作红白,乃是天狼星所主的人要诞生了,我一路追寻着天狼星而来,于深夜时来到了天师府。如果我所料不差,天师应该喜得双子,因此特地前来道贺。”

“正是!”张清思大喜道,“神算子掌门可是第一个来道贺的客人呀。既然难得有缘,还想请你为小儿批命。”提出这个不情之请,张清思的心中也有一丝不安,担心他会拒绝。

“嗯——命既天定,我等不应随意泄露。”他似乎毫不在意他拒绝的是正道之中最有权势的天师府主人,“贺礼已经送到,我也该走了。”他拱手告辞,向外走去。张清思也不便多作挽留,相送到门外。

站在门外,神算子习惯性地看向天空,脚步蓦然停住,脸色骤然一变,似乎看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明亮的天狼星竟然变色,偏向暗淡!天狼星乃是一对双星,一大一小,一明一暗。在二十八星宿中属于井宿,此星明亮,代表国富民安,天下太平,如色变则动荡不安!

他转身快步向屋内走去:“好,我便破例一次,为此双生兄弟批命!”

在内屋他见到了刚刚出生的婴儿,粉嫩的面庞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幸而每个婴儿的手上都系了腕带,标注了详细的出生信息可以用来区别。

张云流微微地闭着眼睛,鼻翼轻轻翕动,他的睡容安静沉美,令人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而张云逸则睁着蒙眬而纯净的眼睛,毫无意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神算子看了一眼张云流的出生时间:12月28日23点58分。

神算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把蓍草,念念有词一番后撒在了地上,蓍草在地上散落成杂乱的形状,然而在他的眼中却如在读命运之书。

“张云流,大吉好命,福祚绵长,将来之成就,不可限量!”

神算子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蓍草,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星象示以乱象,当应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但哥哥却是绝世好命,难道……应在弟弟的身上?他将目光投向了张云逸,当他看清腕带上的时间,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12月29日零点2分,四分钟的时差,时间由28日进入29日,一日之差,命理差之千里。

他再次将蓍草投掷在地上,看了之后竟然浑身巨震,久久不语。

“神算子掌门,有何不妥?”张清思见状追问道。

神算子回过神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蓍草扫乱了。

“小儿命程如何?”

神算子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可说,不可说。”

张清思还不甘心,追问道:“那么只需告诉我他以后会不会过得幸福就好了。”一片拳拳爱意。

神算子沉思半晌,缓缓说道:“艰辛坎坷。”

张清思心情沉重地看着张云逸,片刻之后却忽然释怀一笑,朗声说道:“那我便努力给他安定幸福的生活吧。”

神算子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看见张清思好奇的表情,他解释道:“神算门历代将个人命运记载在《天命书》中,以便研究,卷帙浩繁,做数据分析比较困难,我编了个软件将所有的资料录入在里面,这样就可以通过电脑直接进行数据分析了。自我开始神算门将用电脑替代纸笔记载《天命书》,我会将他们二人一生的命运记载在《天命书》中。”

记载完成之后,神算子告辞离开天师府。

长夜已逝,山风浩荡,晨曦洒下。神算子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深沉的哀伤,那样浓重,仿佛聚集了全世界的哀伤,又或者说他是在为全世界哀伤。

泪水沿着他的面庞缓缓地落了下来,因为,只有他知道,他不是行走在阳光下,而是即将迎来无尽的长夜。

十五年后。

群山连绵起伏,东望如游龙,西望如虎踞。山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天地之间的灵气聚集此地,造就了这一片洞天福地。

在山势险要风景绝秀之处,楼宇林立,气象宏大。在大殿之中,一众身穿道袍的人神情肃穆,看着跪在大厅中的少年。

在大厅的正中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和美妇,两人眉目深锁,看着跪倒在地的少年。少年的手中捧着一把剑,举在头顶上,准备上交。众人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下山历练之前,张天师分别送给他们二人的三五斩邪雌雄剑中的雄剑,是他哥哥的佩剑。

“为什么下山历练只有你一人回来?你哥哥呢?”

少年以头捣地,泣不成声地说道:“哥哥……哥哥……已经死了!”

“什么?!”中年男子震惊异常,伸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那张实木桌子顿时化为粉末!

旁边坐着的美妇猛然站起来,脸色煞白,极为惊骇。

四周站立着的人,也骤然倒吸了一口气。这个消息犹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一阵骚动。

“少天师死了……”

“怎么可能?”

少年伏在地上,肩膀轻微地抽动着,悲伤的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抬起眼眸,看向一脸寒冰的父亲:“是的,哥哥死了。”

作为当代天师的传人,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生死,但在得到少年肯定答复的这一刻,内心却如遭重击!因为死的人是他的长子张云流,是他最为心爱的儿子,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少天师,视为龙虎山天师府未来的掌门人来培养。而他也不负所望,在五岁的时候觉醒神识,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神隐,更在八岁挑选宠物时,得到了魔兽冰麒麟。他在修炼上大有天赋,能得到魔兽又说明他是有大气运加持的人。他是天师府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被视为成为神隐的第一人,带领龙虎山中兴的人,被寄予厚望乃至全部希望的人,居然死了,叫他如何不震惊!

“你哥哥是如何死的?”张天师颤声问道。

伏倒在地上的少年,久久地沉默不语。

周围站立的人,无声地缩小了圈子,将他围在了中间。短暂的等待后,他们显然失去了耐心。

“少天师是怎么死的?”

“快说!”

“快说!!”

四周无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声浪犹如一面墙一样不断地压向他。没有人关心他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他们只关心他的哥哥——少天师!

张天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悲痛:“你们出生之时,我曾请神算子推算过你们二人的命理,并非早夭之相。云流的死,有些蹊跷。你能详细地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云逸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泪水纵横,充满着无限的悲伤和自责:“我和哥哥下山历练,奉命除去蛇妖。我们原本要找的是条小蛇妖,却不料碰到了有千年修行达到隐王级别的蛇妖,我们因误抓而激怒了她。由于力不能敌,哥哥为了杀掉她,也为了救我,选择爆体与蛇妖同归于尽。在爆炸之前的那一刻,我被哥哥推开,然后就昏迷过去了。醒来之后就只发现地上散落的这把剑,而哥哥与蛇妖,已经是尸骨无存。”

张清思和叶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张云流的死讯如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他们的心头。

张云逸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上依然托着那把长剑,等待着父亲收起那把剑。

“真是漏洞百出!”张清成冷笑一声,舌绽如雷,“那蛇妖既已是隐王强者,神隐之中,实力一层之差如隔深渊,她想杀你们易如反掌,又怎么会让少天师有机会自爆?”

他质问到这里,却蓦地住口,那表情如瞬间意识到一个惊人的真相!周围的人看着他,也随之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一个惊人的猜测,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地脱口而出:“是你杀了少天师,想取而代之?”

张云逸霍然抬起头,挺直了脊梁:“我没有!”

然而,疑念一起,众人越想越觉得疑点颇多——作为天师仅存的子嗣,一旦哥哥身死,他就会成为“少天师”,进而成为“天师”。历史上为了争夺君位,兄弟相残向来不少见。

张清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凌厉的目光直视着张云逸,面寒如冰。手足相残一事,他不愿相信。张云流和张云逸从小一起成长,关系亲密无间,只是到了六岁该受教育时,张云流作为天师继承人,独立接受教育,而张云逸则随天师府大多数弟子一同接受教育,自此以后两个人才渐渐地疏远。

“我问你答,从实招来,不得有任何隐瞒!”张清思面容凛然,声音隐含怒气。

张云逸低着头默默不言。

“你们是如何发现蛇妖的?”

“根据府中提供的情报,在杭州市西湖边南山路的酒吧一条街发现了她。”

“你们之间如何交手?”

“我和哥哥本以为她是一个小妖,但却发现她是隐王级别的高手,于是联手施展三五斩邪雌雄剑与之对敌。”

“少天师又是如何接近蛇妖施展爆体与之同归于尽?”

“那个……”张云逸一时语塞,“我们打不过蛇妖,眼看就要被蛇妖杀掉,哥哥让我挡住蛇妖的攻击,他冲到蛇妖的身边爆体与之同归于尽。”

“一派胡言!就凭你能挡住隐王强者的攻击,掩护少天师接近蛇妖?再者……就算少天师自爆,恐怕也最多只能是伤了隐王强者,而不可能杀了她!快说,真相到底是什么?”张清成步步紧逼。

这一连串的追问,都是之前张云逸在讲述过程中所遗漏的细节,也是关键之所在。在细究之下破绽百出,张云逸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唯有沉默以对。

面对名誉甚至性命攸关的问题,他闪躲不答,更加坐实了众人心中的猜测!

“快说,是不是你杀了少天师?”人群中有人难以按捺愤怒的情绪,喊了出来。

“我没有!”张云逸痛苦地说道。

“说——是不是你?”千夫所指,众口铄金。

“不是我……不是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气势减弱。

一道剑光划过,张清成手中雪亮的长剑出鞘,指向张云逸,寒气直逼眉睫,愤恨不已:“按律例,残害手足兄弟,其罪当死!”

“处死他!”

“处死他!!”

杀害手足兄弟,人神共愤,一时间群情汹涌,纷纷叫嚣着杀了他。

张云逸紧紧地咬着牙关,目眦欲裂,眼睛里面几乎滴出血来!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扫视周围那些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目光最终与父亲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杀死哥哥!”

张清思接过了张云逸手中的剑,目光落在剑上。一瞬间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屏息地看向他,空气静谧而紧张。众人静待着天师的决断,只有他才有权判定张云逸有无罪过。

张清思把剑横在手上,一言不发,令人捉摸不定,手上的剑似乎随时会落下。

“天师,请三思!”一直未曾开口的张灵发言了,“以我对云逸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现在事实的真相未明,张云逸到底有没有杀人,眼下无法断定,仍需调查。”

张灵是龙虎山天师府十大长老中司职守山的长老,位高权重,说话颇为公允并具有影响力。

张清思沉思不语,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事实如此,还用再推脱吗?”张清成怒道,“今日我就为张家列祖列宗除此败类!”手中的长剑竟然猝不及防地刺出!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火红色的红云喷薄而出,灼热的气浪如飓风般横扫而过,一声清脆的鸣叫之后,一只火红色的独脚鸟站在了张云逸身前,挡住了刺向他的剑。而张清成手中的剑竟被熔化,在地面上形成一摊铁水。

那只鸟儿身高一尺左右,单足而立,身上的羽毛如燃烧的火焰,灿烂如云锦。它昂首傲然而立,短喙悠闲地剔着羽毛,一副睥睨众生的表情,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骄傲。

众人一时之间认不出这只鸟儿,但从它的威压和气势上也可以知道,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神兽!

昔年张天师带张云逸兄弟进入“灵宠洞”中挑选宠物蛋的时候,张云逸选择了一只被人遗弃在角落里的蛋,而他哥哥张云流则找到了一只先天灵气充盈的蛋。在孵化之后,张云流得到了冰麒麟作为灵宠,而张云逸的灵宠却是一只毫不起眼的小丑鸟,喜欢偷吃女生的胭脂,被大家轻蔑地称为“小色鸟”。那么现在这只突然出现护在张云逸身前风姿卓绝的神兽又是什么呢?

“窃脂鸟!”张天师仔细辨认之后惊呼而出。《山海经•中山经》有云:“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崌山……有鸟焉,状如鸮而赤身白首,其名曰窃脂,可以御火。”

人群随之一阵骚动,窃脂鸟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上古神兽,存在于蛮荒时代。按照灵宠的等级划分,是属于最高级别的神兽,比其他的灵宠更有血统和天赋的优势,天生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但它随着上古大神的消失而消失,后人再难见到,仅在《山海经》有所记载,成了传说一般的存在。天师府自创立以来,只有开派天师张道陵的灵宠旋龟是上古神兽。如今上古神兽竟然再次现世,并且与张云逸缔结了契约!

“原来,你叫窃脂。”张云逸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怪不得它总喜欢偷吃女生的胭脂。

窃脂对它出现所引起的震动视若不见,一心一意地为张云逸辩护:“张云逸没有杀张云流,张云流偷袭蛇妖之后令她暴怒,从而自爆与张云流同归于尽。我在宠物蛋时被冷落和忽略,历经千百年,精气受损,始终无法进化成本体。张云逸不断地用精力温养我,我才得以存活。蛇妖自爆时我挡在了张云逸的身前护住了他,而我无意间吸收了蛇妖自爆的精力得以突破临界点,完成了第一次进化,恢复成为本体!”

“哼!你们俩沆瀣一气,丝毫不足为信,之前我还不太明白张云逸怎么可能杀死修为比他高的张云流,但现在却明白了!在宠物的帮助下,你完全有能力杀死他!”张清成喜爱身为“少天师”的大侄儿,在年幼时对他教导有加,颇费心血,因此乍闻张云流身死,他自是难以接受,暴怒异常,势要大义灭亲!

窃脂缓缓地收拢了翅膀,它四周的空气温度再次飙升,这只不过是一尺高的鸟儿身上散发出恐怖的威压:“想杀张云逸,先过我这关再说!”

千百年来,无人敢在天师府的正殿上撒野,众人的长剑纷纷出鞘,指向窃脂,怒斥道:“不过是隐者级别,竟敢大言不惭,螳臂当车!”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试试!”窃脂慢悠悠地说道。

虽说这还只是一头隐者级别的神兽,但由于它的血统天赋,所爆发的威力也委实惊人,足以破坏天师府的正殿,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轻举妄动。

“别闹!窃脂!”张云逸略带斥责地说道。

窃脂歪着脖子看向张云逸说:“喂,他们要欺负你啊!”

“不要你管!”张云逸低声说道,“回去!”

窃脂一脸不情愿地看着他,僵持着不愿回去。

张清思铁青着脸,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说:“张云逸是否弑兄,证据不全,现暂时将张云逸关押在临渊崖中,直到查明真相,再作判决。”

窃脂见张云逸只是暂时关押,并无生命之虞,振翅一展,在空中拖曳出一道漂亮的火焰轨迹,冲向张云逸的胳膊,化为鸟形的刺青——那便是灵魂契约的印记。

龙虎山天师府有三大禁地:炼丹洞,伏魔殿,临渊崖。

炼丹洞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初到此山的炼丹之所。据传他在此炼出仙丹,但为了度即将到来的弟子王升成道,而只给王升服了半粒仙丹,让他成为地仙。直到七试王升后,认为他道心坚定,才带着王升飞升。

伏魔殿是历代天师镇压妖魔鬼怪之所。千百年来,只有洪太尉强行开启过一次,放出一百零八煞星,才有了后来轰轰烈烈的水泊梁山好汉。

临渊崖则是关押犯错弟子的所在,是在一面悬崖上开凿出的石洞,空间狭小,三面都是石壁;而临崖的一方则是深渊,深不可测,石洞内只可供盘膝而坐,这是一种极为痛苦的刑罚,也是强迫居者静坐思过。临渊崖,正是“临渊止步,回头是岸”之意。

在一座牢洞中,张云逸盘膝而坐,他并未静坐修行,而是睁着眼睛看向身前的云海。寒风冷冽,吹向他单薄的身体,无尽的冷意透过他的衣衫渗进身体里。有人说世界上最冷的感受是刺入骨髓,那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经过心冷的感觉。驱除一切温度,和死人唯一的区别是,他眼眸中变幻着的痛苦神色说明他还是活着的。

“哥哥……”他喃喃地念着,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情景:六岁时,自己和哥哥合伙去山下农民的瓜田中偷西瓜,被瓜农发现,一路被追赶,哥哥拉着他的手在山野间飞快地跑着。在终于甩掉瓜农后,他们躺在山坡上吃着一路不肯丢的西瓜,甜腻的水汁流泻在唇齿间,欢声笑语,如此清浅的幸福却是深刻难忘。

八岁时,他在庭院中不知疲倦地练剑,但总也掌握不了要领,哥哥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笨死了”,却拿起剑向他讲解要点。

十岁时,他和哥哥为争抢宾客送的生日礼物,打了一架,最后礼物仍是被哥哥抢走了。他蹲在角落里抹眼泪,过了一会儿哥哥来到跟前将星象仪递给他,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好了好了,给你,别哭了!”此刻想起来,也是觉得如此温馨。

……

记忆如此清晰,在有限的时光里——十五年,每一个日夜仿佛都与他息息相关。哥哥是他生命中不可失去的最重要的人,他从未想过会失去,就如他不用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而是存在于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地存在着。然而——他依然失去了他,无能为力,无可挽回。

张云逸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泪水自面庞缓缓地滑落,在怒吼中发出一声沉痛的呜咽:“哥哥!”

失去哥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难过和心痛。而在这个只能静心思考的地方,他更加真切地思念哥哥,也愈发真切地感受到心痛。他的身体一晃,几乎要向悬崖外栽下去,但他及时扶住了墙壁。

他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云雾翻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墙壁,他在那儿刻下了一道道划痕,七道划痕,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七天了。这七天来他被独自关在这里,没有人前来找他,也许,他将终其一生被关在这里。哥哥极其好强,注重名誉,既然哥哥已死去,身后名节事大。他决意承担世人对他的误会,也绝不吐露哥哥死亡的真相,以保全哥哥的一世英名。

一阵嚓嚓声响起,石洞旁边的牢门升起,竟是有人来了,想来应是查出了所谓的结果,要提自己出去施以死刑吧。念及此,他的内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安定起来,于是在心中轻声地默念着:“哥哥,我很快就会陪你去了。”

来者站在升起的铁门后,以低沉的嗓音喊道:“张云逸!”

张云逸回头一看,却看到来者蒙着面穿着紧身夜行衣,身份神秘。

“快!跟我跑!”他的声音混合着紧张、紧迫与不容抗拒。

张云逸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暗暗地猜测他的身份。他在天师府中向来不受重视,相交最深的乃是被整个天师府视为最没正形的六师叔,只有他会在杀声一片时挺身而出,肯为他仗义执言。而此时此刻,六师叔竟然甘冒险阻,前来营救他。张云逸的心中涌起一股无言的感动。他既然身穿夜行衣前来,显然不想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所以张云逸也不开口点破。

“不!我不走!”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黑衣人说道:“天师已经派人出去勘察,已有结果,断定你弑兄之罪名,明日就要将你处斩。再不走,就会难逃一死。”

“父亲……也不愿相信我吗?”张云逸不无绝望地问道。

黑衣人默然半晌:“少天师之死,疑点繁多,你的嫌疑自是最大。”

张云逸凄然一笑,面色惨然,哥哥已死,父母恨他,心中最后一念生机消灭:“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黑衣人又急又怒:“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你哥哥已死去,只有你活了下来,你也应当为你哥哥活下来。而且一旦你死了,天师后继无人,你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岂能对得起父母以及关爱你的人?心灰意冷自寻死路,是最对不起自己的行为。眼下你百口莫辩,还是逃命要紧,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自证清白。”

张云逸起身临渊而立,前方云雾遮断去路,走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低着头默默地沉思,犹豫不决:到底是生无可恋,慷慨赴死,还是亡命天涯,以求自证清白?

时间缓缓地流逝,远方的天空隐隐泛起了鱼肚白,一待天亮,便再难脱身。黑衣人虽说焦躁不已,但强自忍耐着不去催促,任由张云逸反复思量。

张云逸的手臂上再次光芒大盛,火红色的鸟儿从契约印记上脱身而出,窃脂拍打着翅膀,悬停在张云逸身前:“主人,我们还是逃跑吧!我们说的话无人相信,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先活下来,才能最终还自己以清白。再者,我和你结下了契约,性命相连,你死了我也死了,你就算不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要对我的生命负责!保护我这只珍稀动物,好吗?”

张云逸忽然转身面向黑衣人说道:“那你又为何相信我?”

“我信你,无须理由。”

“好!”张云逸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人相信我,那我就不辜负他,我要证明相信我没有错,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跟你走!”

黑衣人在前领路,张云逸紧跟在后。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将窃脂收回到契约印记中,一路穿过幽深的甬道,来到山腹的另一侧,入口处两个负责看守的人已然被点倒昏睡过去。

走出临渊崖之后,黑衣人立刻带着张云逸向着后山的路走去。天师府雄踞山峰,自山脚有路直通而上,沿途守卫颇多;后山道路不通,守山之人颇少。

黑衣人带着张云逸自后山而下,不多时便走到盘龙松处。松树向来高直,而这个盘龙松生长在后山峭壁上,日日受劲风吹拂,被重石相压,竟然身躯曲折,犹如盘龙,是后山一处颇为有名的景致。

在晨曦之中看来,这里与平日并无二致。黑衣人却忽然伸出手掌示意停下脚步,带着张云逸躲在一块岩石之后。过不多时,松树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身穿道袍的人影,原来他在此处驻防,身形和松树浑然成为一体,常人根本难以察觉。

那个守山人四顾无人之后,方才安心离去。黑衣人低声对张云逸说道:“驻防人员前去换防,三分钟后巡防人员将会从此经过,五分钟后将会有人前来驻防。我们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通过这里,快点跟上。”

张云逸跟在他的身后,安然通过了后山的重重关口。直到亲眼看见,张云逸才知道天师府的守卫有多么严密。而这个黑衣人对守山人的布置如此熟悉,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应该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守山长老张灵。 Jsj2lEKfs/xRs5BBy55KFl2QmfxHctC7ubpPBKVER7kuoQjwrYvOfrMOgW/7kp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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