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百家争鸣,儒家为显学,虽有“焚书坑儒”,导致后来的今古文之争,到汉末时开始衰落。这时佛教传入,尤其心性学说与本体论玄妙精湛,魏晋玄学和本土的道教也相应崛起,直到北宋,儒释道三教融合,儒学渐渐复兴。宋明时期的儒学研讨心性和天理,大宗迭出,有“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阳明学正是心学之大成,而后来的现代新儒家也多资取阳明学,乃至阳明后学的学术营养,构建新的哲学体系以应对时代的变化。无论从对哲学义理的阐发,还是阳明学派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阳明学都难以绕过。
宋明理学的一个特点,在于对经典和话题的重新梳理。北宋诸儒转向天理与心性,是基于其对四书系统的阐发、沟通,对前贤的呼应与创造性解读,阳明也是对此,乃至对宋明诸子进行了重新解读和诠释。程朱理学蔚为大观,但被桎梏后,儒者也只是讲求章句训诂与八股,求个读书登第,儒学本是下学上达,活泼泼的学问,却全无一点生气。阳明将心体发掘出来,掘破泉源,拎出良知作为人的灵根,拨云雾而见青天,圣学至此,乃一大明。良知,而不是章句,切实将人拉进面对身心问题的境地,面对真的自我,解决真实的问题与病痛,而不是闲说话。动静出入,已发未发,都在心上得以安顿。真可谓灵光独照,洞开幽冥。阳明掘破天机,承接道统,贞定心脉,开启后学,儒学的血脉又汩汩而出。如果说孔子是天地气象,孟子泰山岩岩,朱子博大,勇猛精进,阳明则是明睿天授,温润光辉,心学也成为当时乃至后世一大学问主流。
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有几处明显的不同。理学讲“性即理”,认为本性根源于天理,理是本体,心学讲“心即理”,认为本心纯粹至善,天理的内涵其无所不包,心即是本体;理学讲心,认为其本来就具备至善的性与驳杂的情,心学讲心,是心是昭明无昧的,私欲与偏见是后起的;理学讲功夫,主张“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心学讲功夫,提倡“简易直截”,“发明本心”,“知行合一”,“致良知”;理学讲学问方法,相较之下,更注重“道问学”,“泛观博览然后归之于约”,心学更注重“尊德性”,“先立其大”,而后泛观博览,提倡立稳脚跟,有个“大头脑”;朱子讲“格致”,在于“即物穷理”,以人心之灵探究万物之理,阳明讲“格致”,在于“正念头”,“正其不正以归于正”。单就“格致”来看,似乎阳明的格致范围专注于人心,而朱子的格致范围是“天下之物”,“表里精粗无不到”,范围更广大,阳明格致的范围是朱子格致范围中的一块,但就“心即理”与“性即理”来看,二人对心、理、体的界定极不相同,这也注定了人们对世界的看待和理解方式大不相同,安身立命之道也有极大差别。
有人说,程朱理学适用于根器驽钝之人,滋养学问循序渐进,陆王心学适用于上根利器之人,随机点拨言下即能悟入,与阳明天泉证道所说差相仿佛,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有待深思。也有人说,能学朱子的,只有胸中已经有个本领了,才能去遍求万物之理,不会散于万物而终无所归,这是上等资质,而没有本领的下根之人,胸中并没有立定根基,才需要“先立其大”,不然没有根基就向外寻求,只能飘零一生,所以孟子有“求放心”之警。学朱子的,大多能笃行,朱子道德学问,两面夹持,且严厉刚猛,没有毅力难以坚持。而学心学则有四下发散的忧虑,若常常浮游不定,不能“真积力久”,“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因此,不能以根器利钝来判别学问门径,也不能以秉性如何来断定根器,应当以最能受用,最有得力处,来安顿身心性命,否则“以水济水,岂是学问”,饶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