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掣肘。
1.
鱼歌坐在办公桌前认认真真地批改作业,在翻到李思琪的本子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里面一片空白。
她叹口气。
李思琪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但案件还是没太大进展。
正想着,钟微微却打断了她的思绪:“鱼歌,有人来了。”
鱼歌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挤眉弄眼什么,再一转眼就看到了门口高大俊朗的身影。
“容竣?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鱼歌欣喜地放下手中的红笔,走出去。
容竣是鱼歌在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在她情绪低落时给了她很多鼓励和帮助。目前他在银星市一所规模颇大的海洋馆里当兽医,因为名气大技术好,所以经常有外地的海洋馆邀请他过去出诊。
这不,他刚刚从外地出诊完返回银星市,风尘仆仆的样子。
容竣温和地笑一笑,把手里的一袋子水果递给她:“要是你正在上课怎么办,我怎么好意思喊你来接我?那岂不是耽误孩子们的课程?”
鱼歌接过水果,眼睛笑得弯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好朋友嘛……再说了,”她促狭地回头瞄一眼办公室里的单身女老师,“我实在没时间,可以喊其他有时间的人去接你嘛。”
容竣容貌清俊,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自从知道鱼歌和他仅仅是朋友关系后,办公室里的几个单身女老师就各种虎视眈眈,向鱼歌索要他的联系方式。
容竣神色一顿,转开话题:“我听说了最近市里发生的案子,你们学校那个女孩是你教的学生吧……你没事吧?”
“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希望失踪的孩子们不要有事才好。”鱼歌叹口气,眉头皱起来。
容竣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只好伸手抱住她,体贴地拍一拍她的后背。
清爽好闻的气息瞬间萦绕住她。
鱼歌大方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还笑着说:“哎呀,不要搞得这么煽情嘛,我……”
声音僵住。
她正好瞥见楼梯口转弯处刚刚走上来的池川白和章见叶。
池川白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
章见叶脸上却带着些玩味。
章见叶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老师起,就对她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注意到池川白对她的态度也很是奇特。
鱼歌松开这个拥抱,下意识挑衅地回望过去。
池川白目不斜视地从鱼歌身边擦肩而过走进办公室里,章见叶经过时却一挑眉,冲鱼歌讽刺地说:“哟,上班时间和男朋友见面呢?”
容竣敏锐地察觉到女警官的不友好,他皱眉寒声道:“人民警察原来都是这么八卦吗,真是长见识了。”
章见叶脸色冷下来,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既然有警察来了,肯定是有关于案子的新情况,你先进去吧。”容竣理解地说。
“嗯,好。我们下次再聊。”鱼歌心不在焉地回复。
作别了容竣,鱼歌才走进办公室里。
她第一眼就看到章见叶和池川白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他们那么显眼,都是一身笔挺的警服,看起来无比般配。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章见叶,或者说是一直在刻意忽视这个人。
鱼歌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隐隐嫉妒她的。
嫉妒她能和池川白搭档携手破案,完成自己梦想中的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这不再是我的梦想。
2.
“你们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章见叶把手中的照片递到老师们面前。照片上是个非常年轻的男生,青春朝气的脸庞,顶多不过十八岁。
办公室的人轮流看了一圈都没有人认识他。
于是池川白说:“去教室试试。”
教室里果然有人认出他来,安婷指着照片兴奋地说:“这个哥哥,我看到他来过。”
“什么时候?”
安婷想了想,说:“就是周一,升旗仪式那天,我是班上来得最早的,我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哥哥在我的桌子旁。我还问他是不是找人,他只说是走错了,就出去了。他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呢,估计是高中部的大哥哥。”
那就是了,安婷桌子旁就是李思琪的桌子。
池川白与章见叶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便走出了教室。
鱼歌也跟了出来,出于对李思琪的关心,她忍不住出声询问:“他就是连环失踪案的嫌疑人?”
池川白淡淡回复:“只是李思琪失踪案的嫌疑人。”
鱼歌皱眉:“什么?”
池川白却不打算再解释,脚步匆匆地走在前头,打开手机不知道和谁通起话来。
章见叶似笑非笑地瞄了鱼歌一眼,语气隐隐带着些挑衅:“关你什么事?”
“我和池川白说话,又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啊?省公安局来的了不起啊?对群众就是这种态度吗?信不信我去举报你啊!”鱼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她向来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这女警官都如此针锋相对,她凭什么要忍?
凭什么?就凭她是池川白的好搭档吗?真可笑!
“你!”章见叶被她拿话一激,脸涨得通红,有些气急败坏。她从小受尽家里宠爱,还没当面受过这种冷嘲热讽,“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干涉警方办案还理直气壮了是不是?”
“好了。”池川白挂掉了电话,打断她们的剑拔弩张。他皱起眉头,扫一眼楼下三三两两的警察,“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走吧。”
话是对章见叶说的。
章见叶表情缓和了些,她剜了鱼歌一眼,快走几步率先下了楼梯。
池川白立在原地盯了鱼歌几秒,他嘴角微微勾起,蓦然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侧脸上:“你有必要像个刺猬那样活着吗,鱼歌?你累不累?嗯?”说完他骤然起身,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鱼歌的手指渐渐攥成拳头。
“无耻。”鱼歌暗骂一声,转身走进教室。
很快地,网络上传出新闻,连环案已经侦破,自大的罪犯在进行赎金交易时露出马脚,被警方一举抓获。其实警方早已掌握了全部线索,同一时间内,前三起案子失踪的孩子们也被一一解救出来。
除了李思琪。
犯罪嫌疑人并不承认自己犯了第四起案子,也否认自己留下了所谓的神秘符号。
“我又不傻,留个符号让你们发觉这是连环案,费那么大动静来抓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但那个人的行为倒是让我好好出名了一把,哈哈哈哈……”
鱼歌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思琪案的嫌疑犯为什么要把自己犯的案子和别人所犯下的案子以奇怪的形式联系在一起。
钟微微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他是罪犯嘛,行为异常也没什么奇怪的,说不定他也是想出名呢。”说着又叹气,“希望李思琪也没事才好。”
鱼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狡猾的嫌犯并没有继续作案也没有出来耀武扬威,自那天带着李思琪从学校逃出来后,就再无声息。
鱼歌再一次在心里哀叹一声,这就是不当警察的坏处啊,什么都只能靠猜测。
3.
夜晚。
池川白一个人坐在车里,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二楼亮着的那个窗户。他的面容疲倦但是眼神清亮毫不放松。
经过几天时间对几所学校附近监控的交叉对比,再到去各个学校一一确定他的样貌身份,警方现在已经迅速锁定了一个人。
顾烁,十七岁,辍学在家。
有意思的是,失踪案里的孩子们就读的几所学校他都待过,并且熟悉每一道可以翻越的围墙。
章见叶拉开副驾驶的门,丢了一瓶水给池川白:“你休息一会儿吧,都守了两个晚上了,我看着你都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门,我来守一会儿吧。”
池川白并不推托,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出去:“麻烦你了。”
鱼歌除了和朋友有约外,向来没有大晚上在外面溜达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却总想出来走走。
她把这种奇怪的行为归结为:肚子饿了。
脚下的这条街道非常繁华,卖小吃的小推车,卖手工饰品的小摊子琳琅满目。
在尝遍周边小吃外,鱼歌拿起一个小摊上的塑料小吊坠把玩,式样很讨喜,她刚想跟老板问价,耳旁便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嗓音:“老板,小朋友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小玩意啊?”
鱼歌闻声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样貌清秀,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手中拿着一串精致的手链。
老板笑呵呵:“那是当然,我家的东西最讨小朋友喜欢了。”一边说着,老板还一边看向旁边的鱼歌求认同,“是不是啊,小姑娘?”
鱼歌敷衍地附和:“是是是。”
那男生瞟一眼鱼歌,咧嘴一笑:“姐姐说是那肯定是了。”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钱。
鱼歌眼神一闪,按住他的手:“我一起付吧。”
那男生一愣,笑吟吟地望着鱼歌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了,鱼歌只好无奈地耸耸肩:“拜托,你真让我付啊?我只是想和你搭讪而已。”
鱼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一晃:“我只带了手机出来。”
那男生笑意更盛,低下头来数钱:“当然不能让姐姐付。”
电光石火间,鱼歌左手紧紧攥住那男生的手腕,右手已经拨通了报警号码。
“你是给李思琪买的吗?”
那男生笑意不减,一个反手就挣脱出来,他丢下钱就跑,还不忘回头调皮地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鱼歌气急,正欲追过去,一个身影却比她动作更快,飞快地擦过她的肩膀,如离弦的箭一般追了过去。
是池川白!
鱼歌眉毛皱起来,也无暇去想池川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下意识地径直跟着他追了上去。
顾烁的速度很快,熟练地转过几条小巷就不见了踪影,但池川白速度更快,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
很快池川白就抓住了顾烁,利落地拿出手铐反手铐上他。
鱼歌喘着粗气跑过来,正好撞上池川白阴沉的眼神,他呼吸有些急促,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你跟过来做什么?”池川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鱼歌下意识地反驳他:“我抓人啊,你跟过来做什么?”
巷子里有些暗,在昏黄路灯的映衬下,顾烁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他笑嘻嘻的一脸无所谓:“嘿,两位警官,你们抓我干什么?”
“没犯事,你跑什么跑?”鱼歌恶狠狠地瞪他。
“锻炼身体,夜跑都不可以啊?”顾烁咧嘴笑。
池川白懒得理这种无赖,把他推给身旁匆忙赶过来的警察。
警察陆陆续续走后,池川白瞪一眼一脸无所谓的鱼歌,像是被她的行为气到了,也转身就走。
自己不过是在附近转一转,散散步,没想到正好就看到不远处的鱼歌和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的嫌疑人顾烁站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英雄吗?居然不管不顾就去和他说话,万一他身上带着凶器呢?万一受伤怎么办?
真是不可理喻!
反应迟钝、思维迟钝、做事冲动的白痴!
走了几步见她待在原地没有反应,池川白无可奈何,侧头寒声对她喊:“还不走?”
“你要送我?”
“你确定你可以从这里绕回去?”
鱼歌嘴角一勾,快走几步跟上来,有人送总比自己走路回家要好。
“哎,池川白,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抓到了嫌疑犯,鱼歌心情颇好地问。
池川白嘴唇紧抿,显然并不想搭理她。
鱼歌又说:“说吧,你是不是怕我率先抢了你的风头,这才火急火燎冲去追他?哎,说起来,他本人比照片上帅多了。”
池川白还是不说话。
鱼歌习惯性地撇撇嘴,嫌弃地说:“池川白你是哑巴吗?不会说话是不是?”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4.
“池川白你是哑巴吗?不会说话是不是?”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十七岁的鱼歌总是喜欢跟在池川白身后自言自语地和他搭话。最开始,池川白总是不搭理她,把她当成空气。
这样子久了,鱼歌也会有气馁的时候。
池川白一僵,默了片刻才冷冰冰吐出一句:“你也可以选择不说话。”
鱼歌气得直跳脚:“我偏说!我偏说!就是要烦死你!”
……
这样子久了,也会渐渐习惯身边有这样喋喋不休的一个人,习惯她无厘头,不分时间段地突然表白,习惯她在自己的生活里毫无顾忌地穿梭自如。
直到那个人突然一下子从生命里消失。
毫无征兆的。
鱼歌不再说话,难得地保持着和池川白同样频率的沉默。
走到顾烁楼下时,章见叶已经在原地等了很久了。看到池川白和鱼歌一起出现,她怔了怔,面色不善地看向鱼歌。
鱼歌也毫不示弱地回视她,脸上甚至带着恶劣的笑意。
“哟,章警官?”
章见叶忍了忍,缓下声音望着池川白说:“李思琪已经救下来了,毫发无损。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和他们过去问话。”
池川白果然没有挽留。
章见叶脸色沉下来,她不再说话,径直上了另一辆车。
鱼歌手脚麻利地上了池川白的车,还不耐烦地催促他:“你动作快点啊,你怎么回事,舍不得你的警花小美人?后悔了是不是?心疼了是不是?”
直到池川白上了车,鱼歌还在嘲笑他:“晚了,池川白,已经晚了,你就不该喊上我,你看那小警花脸色难看的,啧啧,我都替她难受。”
池川白隐忍地皱起眉,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你闭嘴安静点。”
“嘁,池川白你真没意思。”
……
直到到了鱼歌家楼下,池川白才说:“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嗓音低沉,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鱼歌解开安全带的手一滞,旋即笑开:“你是在关心我吗?不需要,池川白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她把车门重重砸上,透过车窗跟他说话:“你早干吗去了?现在知道来假惺惺表示友好了?我已经不会再傻兮兮地对你感激涕零了。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掣肘。”
再也轮不到你来掣肘。
池川白眉眼霎时间冷下来,他不发一言,一脚油门驱车远去。
没几天,李思琪就照常来上课了,估计是受到了父母的叮嘱,她对所有的询问都缄默不言。
但回来了总归是好事。
钟微微也一改之前沮丧的情绪,每天欢快地缠着鱼歌做包子吃。
鱼歌如往常一样,开始批改当天的作业。她翻开李思琪的本子,看着里头新添的工整的字迹有些发愣。
这起案子看似已经结束了,却依然留下了许多谜团:譬如李思琪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从学校失踪,譬如顾烁为什么要伪装成连环绑架案……这些谜团变成一个个秘密,被掩盖在他们紧闭的嘴里。不管是谁,好像都藏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于她而言是如此,或许于池川白而言,也是如此。
这些秘密的答案可能短时间,又或者一辈子都无法揭晓,但是没关系。
鱼歌用红笔在李思琪的本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A”。
她坚信,通往真相的那条道路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