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那么该死的冷静,让我讨厌。
1.
银星市公安分局里。
章见叶撩一撩头发,把白板上写的线索又从头到尾仔细梳理了一遍。显而易见,这是起连环失踪案。
奇怪的是,前三起案子都发生在偏僻的街道,第四起案子却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学校;前三起案子发生的时间分别是1号、4号、7号,非常有规律,第四起却发生在9号。
失踪的均为小学生,连环案的嫌疑犯反侦察意识很强,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
在此之前,公安分局的警察早已把案发街道附近的监控查了个遍,对任何可疑人员、可疑车辆都进行了一一排查。直到8号当天,偶然间发现前三个失踪者的课桌上都刻有相同的可疑符号,这才并案调查。
嫌疑犯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要留下符号?
越想越烦,她扭头看一眼池川白。
池川白穿着浅蓝色衬衣伫立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景色静默不语。
章见叶“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她双手撑在池川白的桌子上,不满地说:“川白,你到底怎么了?从学校回来就一直不说话,你真想待在银星市迟迟破不了案吗?我已经非常想念省公安局里我的大沙发椅了!”
池川白和章见叶是在8号接到连环失踪案的通知,于9号凌晨赶来银星市调查的。一过来,正好赶上第四起案件的发生,还没来得及休息。
“为什么会没有目击者?”池川白突然说。
“什么?”
“不可能没有目击者。”池川白一字一顿地重复。
章见叶顺着他的目光俯瞰整个银星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尤其是学校附近,上学放学期间来来往往接送的家长非常多,这么短的时间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李思琪被带走。除非是熟人作案,但这一点又与连环失踪案冲突了,因为四个家庭之间毫无关联。
除非……
章见叶立马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点,她兴奋地跑出去通知分局的警察迅速赶去学校搜查,李思琪极有可能还在学校里!
池川白拿上外套也走了出来,他神色淡淡地对章见叶说:“我们去清衡中学。”
2.
是“失踪”让人的思维有了局限性,无论是被绑架还是被拐卖,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认为罪犯会把小孩迅速带离学校。可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出去并不容易,昏迷的状态尚且困难,清醒的状态更加毫无可能。
从李思琪失踪到钟微微发现之后并报警,这之间的时间间隔非常短。
说不定他们还在学校呢?
鱼歌无暇顾及这个设想是否合理,池川白一身警服的样子有些刺激到她,尘封已久的警察梦又呼啸而来,她迫切地想为这个案子尽自己的一份力,或者说,迫切地想以最优秀的姿态站在池川白面前。
她胆子大得出奇,跟钟微微打了个招呼后,就一个人重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搜寻起来,甚至每一间办公室都敲门进去看。
直到走进一间杂物室。
里头放置着体育器材,意外的是很干净,好像被特意打扫过一样。鱼歌绕着架子仔细看,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浑身寒毛直竖,缩着身子紧盯着门口。
“怎么是你?”
推开门的人居然是池川白。
鱼歌心里一松,而后更紧绷起来,一脸的敌意不言而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川白阴沉着脸大步走进来,伸手把鱼歌一把拉起来,毫不客气地说:“滚出去。”
鱼歌翻了一个白眼,不服气地试图甩开他的手:“凭什么?你说个理由出来?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要滚也是你滚才对吧?”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池川白面容冷峻,语气更冷。
鱼歌不依,斜着眼睛看他,强硬地回复:“那我也没必要听你的话。”
池川白抓住鱼歌的手渐渐收紧,脸色也更加阴寒起来。
气氛正僵持的时候,钟微微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把鱼歌拉开,歉意地对池川白说:“不好意思警官,我们这就出去,就不打扰您查案了。”
碍于钟微微的面子,鱼歌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跟着她出来。
“你拉我干什么?他怎么来了?”
钟微微一脸委屈:“几个警官说要我们配合搜查,李思琪很有可能还在学校。我刚刚说你已经去找了,那位池警官的脸色就突然变了,急匆匆地跑出来找你。”
鱼歌一愣。
“他好像很担心你哎……哎,也有可能是怕你破坏现场……你认识这位池警官啊?”
鱼歌转头看一眼杂物室内认真勘查现场的池川白,他此刻没有穿警服,很日常的打扮。他脸上表情很少,和印象中的冷淡少年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鱼歌那时候就经常说他是面瘫脸。
那时候啊。
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鱼歌点头干脆地承认:“嗯,以前我追过他。”
钟微微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是吧?你追他?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虽然长得帅但是冷冰冰的好吓人啊。”
鱼歌摊手笑笑:“那时候瞎了眼呗。”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钟微微问。
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让她一怔,但她还是很快速地否定,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池川白已经从杂物室里走了出来,他脸色凝重,拿起电话说了一阵。
在他挂掉电话后,鱼歌还是忍不住上前问:“怎么样?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李思琪是不是还没离开学校?”
没想到池川白会回复她:“李思琪刚刚被带走。”
钟微微捂住嘴巴惊叫:“天哪,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差一点就和嫌疑犯撞个正着了!”她既感到遗憾又松了口气,毕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没有携带凶器。
也不知道池川白到底是怎么发现线索的,鱼歌还是有些不甘心:“要是我早一点想到就好了。”说不定来得及阻止对方。
“早一点来送死吗?”池川白看她一眼,冷冷地讽刺,“你还是这么冲动又自以为是。”
鱼歌恼了:“是,我当然自以为是!我就是因为自以为是,才会把你当初的话当真!”
池川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默了半晌他才丢下一句:“愚蠢。”
3.
池川白独自坐在监控室里,仔细查看清衡中学附近街道的监控。
章见叶推开门走进来,把刚刚泡好的茶水放在池川白的桌前,直截了当地问:“你和清衡中学那个老师什么关系?”
章见叶刚才在杂物室门口看到池川白时,那个老师也在那里。虽然两人之间没说话,但空气中明显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章见叶的直觉告诉她,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毫无关系。”
几乎没多加思索就说出了这个回答。
章见叶不信,她上下打量池川白,见他确实没什么表情,才状似遗憾地说:“真可惜,我还以为要多个情敌呢!”
章见叶在省公安局是池川白公认的绯闻女友,不仅一直和池川白是工作上的好搭档,生活中也一直攻势迅猛地追求他。虽然池川白一直不为所动。
说起来,章见叶也算是很了解池川白,他就是个寡情、寡欲、寡言的无趣的人啊。
不知道什么人才能见到他动情的一面。
听到章见叶的调侃,池川白的表情毫不松动,他甚至眼睛都没移开:“别胡说八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握住茶杯的手却渐渐收紧,滚烫的茶水滴在他的手上,也毫无所觉。
鱼歌下班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六点了,她随随便便炒了个蛋炒饭吃,洗个澡就躺在了床上上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新闻,脑子里不停思索着。
银星市是个小城市,很少有重大事件发生,最多的是原配痛打小三、谁家的狗咬了人这种新闻。所以最近发生的这几起失踪案都以粗体的形式挂在了银星市新闻网的首页,失踪人的照片、名字、所在学校都非常清楚。
会不会是有人在案件发生后跑去刻上符号,刻意伪装成连环失踪案呢?鱼歌胡思乱想着,但又迅速摇头自我否定,这也太荒谬了。
关掉电脑,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一片的,但鱼歌就是能一眼认出不远处的他。
池川白。
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鱼歌还是如往常一样主动跑过去和他说话。
可说了好几句他都不理。
梦里的鱼歌脾气不太好,冲他喊:“你怎么这么讨厌,整天一副面瘫脸,除了我没人会喜欢你的!”
池川白还是不说话。
鱼歌赌气说:“哼,没有我在身边一直陪你说话,你注定孤独一生!”
池川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隔得很远:“我可不就是孤独一生?”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鱼歌开始慌了,可还是怎么都碰不到他。
……
鱼歌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真是莫名其妙。
4.
第二天刚到学校,鱼歌就听说了案件的最新进展——罪犯主动联系失踪孩子的父母,在网络上喊话,索要巨额赎金。
他的行为看起来合情合理,却还是有些匪夷所思。这起案子在银星市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在网络上出声,显然是对此极有成就感。
他渴望得到关注。
和钟微微一块吃完晚饭走出餐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鱼歌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只穿短衣短裤在夜晚的凉风下还是挺冻人的。
因为离家不是很远,鱼歌便与钟微微作别,选择了走路消食。
刚走到一条小巷里,就看到一个身影倚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手里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亮起,小小的火焰柔和了他冷峻的气质。
是池川白。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附近?
因为上次的争执,鱼歌本不欲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但想了想她还是顿住脚步,挤出笑来扭头讽刺他:“哟,警官,您怎么在这里?”她仰头看看天空,“看风景呢吧?真是好兴致。”
池川白从沉思中蓦地睁开眼,手中的打火机险些摔到地上,他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但又迅速变得无比淡漠。
他眉头蹙起,视线错过她落在黑漆漆的远处:“你怎么在这儿?”
“住这附近呗,是不是很惊讶?”鱼歌眉眼弯弯,话中却讽刺味十足,“是不是想不到我也会有住的地方?”
是了。当初的鱼歌日日追在池川白的身后,他家的地址背得比自己家还熟悉。
他却从没有过问过鱼歌家里的情况。
也是,他本就不在乎。
“鱼歌。”池川白嗓音低沉地喊她的名字。
“第一个孩子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哦,是吗?”鱼歌无所谓地点点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难道会有人来绑架我吗?”
池川白低着头轻笑了一声,语气冰凉:“是,当然没关系。”
他把打火机揣进兜里,迈步就走。
“池川白你还真可笑啊,不把精力放在破案上,却大晚上在这里看风景耽误时间,怎么?这就是你当警察的初衷?每日里浑浑噩噩?还真是悠闲又轻松啊,不知道失踪孩子的家长看见你这副样子,会怎么想?”
“哦?”池川白顿住脚步,在夜色的笼罩下他的侧脸轮廓有些模糊,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爽冷淡,“我想做什么,好像不需要——向鱼老师汇报吧?毕竟鱼老师和警察这个职业毫无干系,未免管得太宽。”
说完他不再停留,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鱼歌双手抱胸冷冷地喊:“池川白你还是这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还是那么该死的冷静,自视清高得让我讨厌!
鱼歌始终记得自己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晚上。
那时的她母亲骤然离世,家庭发生巨变,父亲也严厉地阻止她去警校上学,即使她已经拿到了警校的面试通知。
突然之间天崩地裂。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记起自己和池川白的约定,想在临走前找他向他解释自己的无奈,却在池川白最常去的餐馆里听到了他和朋友的谈话。
即使到如今,那零零散散的语句还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一点点碾碎她所有的幻想。
“来来来,我们打个赌,就赌今天的晚饭钱!”
“赌什么?赌池川白能不能考上警校吗?哈哈哈哈……”
“这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赌的?还不如赌鱼歌能不能考上警校咧!”
“你说的是死皮赖脸老缠着池川白的那个女的?池川白的小跟班?”
“别这么说人家,她人挺好的……”
“那又怎么样?池川白很早以前就说过不会喜欢她这种女生!你看池川白平日里对她冷言冷语的样子!他们俩性格不搭的!”
“啊?那池川白不是答应她,只要她考上警校就和她交往吗?”
“这明显是开玩笑啊!你也信?她肯定考不上的吧……哎,池川白,你终于来了,来来来我问你,你觉得鱼歌能不能考上警校?”
“我并不关心。”是她熟悉的池川白的嗓音。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样啊……要是她知道了该多伤心?”
……
我不知道别人在无助难过几乎要心灰意冷时,会想到谁。
但我只想到了你,就你一个,池川白。
说我是逃避也好,懦弱也罢。
那时的我只想得到你的轻声安慰,再也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冷言冷语。
池川白独自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回到临时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打开灯,把外套搭在椅子上,疲倦地躺倒在床上。
这两天章见叶一直埋怨他:“川白,你最近怎么都不在状态?以前什么重大案件没碰到过?现在却连个失踪案都一直破不了!”
池川白,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一个人生活得好好的,却在再次见到她时慌乱得像个高中生,险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可不可笑?
幼不幼稚?
“鱼歌。”池川白轻声喊出这个名字。
并没有人回应他。
到处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遥远的、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轻微的蝉鸣声。
池川白慢慢地笑了。
他捏了捏眉心,重新坐起来,摊开资料,仔细整理所有的线索。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