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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石蜂的本能:前人的实验

因为高墙石蜂的巢穴通常建在小卵石上,所以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不是难事,不会影响建筑者的工作,也不会打搅巢室里的居民,这就给用它们做实验带来了便利:只有通过实验,我们才能了解石蜂的本性。为了研究昆虫的习性,光靠在自然环境下偶然发现的现象还不够,观察者必须学会如何去创造各种不同的条件,然后通过多次替换和交换条件来研究昆虫。总之,为了给科学理论提供坚实的事实依据,观察者必须进行实验。在证据面前,充斥在各种书籍中的荒诞不经的理论就会原形毕露。例如,圣甲虫呼唤同伴帮助自己把粪球从车辙里拉出来;飞蝗泥蜂把捉到的苍蝇弄碎以便减小飞行时的阻力……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被反复引用的错误言论。这些是人们想象中的昆虫世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因此,我们必须积累数据,希望有一天,这些数据能够为智者所用,帮助他们推翻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断。

飞蝗泥蜂

总的来说,雷奥米尔采用的方法局限于在自然条件下揭示昆虫的行为,而没有尝试过采用人为制造的条件来深入一步探究昆虫的奥秘。在他那个时代,科学尚处于萌芽状态,需要探索的领域实在太多,这位功勋卓著的“收割者”只做了最迫切要做的事情——收割庄稼,而把进一步考察谷粒和谷穗的工作留给了后人。不过,在谈及高墙石蜂的时候,雷奥米尔提到自己的朋友、著名农艺化学家、《农业要论》的编撰者蒙梭(1700~1782)做过的一个实验。将石蜂的巢置于玻璃漏斗中,用一块纱布蒙上漏斗嘴。从蜂巢里钻出三只雄蜂,它们能突破硬如磐石的水泥,却完全没有想到要钻出、或者根本没法钻出薄如蝉翼的纱布。这三只石蜂最后死在了漏斗之中。于是雷奥米尔评论说,昆虫通常只知道去做在自然条件下不得不做的事情。

依我之见,这个实验有两点瑕疵。首先,让工人们带着足以切割花岗岩般坚硬的水泥的工具去切开一块纱布,这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好主意——我们总不能要求挖土工用鹤嘴锄做裁缝用剪刀做的工作。其二,透明的玻璃囚笼是个很糟糕的主意:石蜂钻出厚厚的水泥房子,眼前一片光明,对它们来说,光明意味着彻底解脱和自由;不幸的是,它们撞到了看不见的障碍物——玻璃上。对它们来说,玻璃是虚无,但偏偏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它们看到远处那沐浴在阳光下的自由空间,想竭尽全力飞过去,却不知道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因为这看不见的奇怪障碍物根本无法突破。最后,它们精疲力竭而死,压根没注意到堵住锥形容器顶端的纱布。必须改变条件把这个实验重做一遍。

我选择的障碍物是普通牛皮纸。牛皮纸足够厚实,足以让石蜂看不到光明;同时它又足够薄,不至于给小囚徒出逃造成太大的压力。由于纸张和水泥天花板的性质截然不同,让我们先来看一看高墙石蜂是否知道,或者是否能够穿过这样的障碍物。石蜂的上颚是能够凿穿硬水泥的鹤嘴锄,那么它是否也能像剪刀那样切开薄膜呢?这是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

二月是收集昆虫的好时节,我从巢室中完好无损地取出一定数量的茧,一个个分别插到芦苇秆里。芦苇秆的一端恰好是天然屏障——分节,另一端则是开口的,这些芦苇秆就相当于巢室,放置茧的时候要确保虫子头部朝向开口。接着,我用不同的方式将这些人造巢室封闭起来。有些是用泥捏的塞子,固化后和天然巢穴的泥制天花板一样厚、一样结实;另一些是用至少一厘米厚的高粱秆;还有一些是用扎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封起来的。我把封好的芦苇秆一个挨一个地竖直摆在盒子里,人为制造的屋顶冲上,因而石蜂的姿势应该和它们在蜂巢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为了开出一条通路,它们就得在没有人干预的情况下突破头顶上的天花板。我把整个实验装置放到玻璃钟罩底下,等待着它们出茧的时节——五月的到来。

实验结果远远超出预期:我亲手制造的泥塞子被掏了一个圆孔,直径跟石蜂在天然泥房子顶上挖出的洞一样大;植物做的塞子,即高粱秆,虽然对小囚徒来说是新生事物,上面竟然也有一个口子,看似是用穿孔机打出来的;最后,牛皮纸塞子上同样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圆孔,显然不可能是石蜂通过冲撞和撕扯整出来的。所以,我的这些石蜂完全能做本能以外的事情:从芦苇秆制成的巢室里钻出来是它们的先辈从来没干过的事情,它们凿开高粱秆的外壁,在纸质障碍物上穿孔,就像它们在天然泥房子顶上打洞一样。当解放自己的时刻到来时,障碍物的质地根本不成问题,只要它们有能力战胜。因此,纸质障碍物显然不会对石蜂构成障碍。

除了芦苇秆制成的巢室以外,我在玻璃钟罩底下还放了两个呆在卵石上原封未动的蜂巢。我在其中一个蜂巢上放了一张牛皮纸,牛皮纸紧紧贴在泥房子顶上。要想出来,石蜂必须首先刺破泥房顶,再穿过牛皮纸,这之间没有任何间隙。在另一个蜂巢上,我将牛皮纸做成圆锥形,粘在卵石上。和前一种情况一样,石蜂要穿过双重障碍——一层是泥,一层是纸;不一样的是,这两堵墙并非紧紧贴在一起,而是在圆锥底部相隔大约一厘米的距离,越往上空隙越大。

两组实验的结果大不相同。在与纸墙紧紧相贴的蜂巢里的石蜂能顺利穿过双重障碍,在外层纸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圆孔,和我们用芦苇秆巢室做实验看到的情况一样。于是我们再次证明,石蜂被纸挡住的原因不是它没有能力穿过这层障碍。而在那些罩着圆锥形纸筒的蜂巢里的石蜂越过泥房子顶之后,遇到了不远处的纸,它们甚至没有尝试一下去穿过这层障碍,这对它们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这层纸紧贴在蜂巢上时,并没有给石蜂造成多大的障碍。就这样,石蜂死在了纸罩子底下,没有做出任何尝试逃脱的努力。雷奥米尔笔下的石蜂也是这样死在玻璃漏斗里的,尽管它们只需要穿过一层薄纱就能获得自由。

这些实验结果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为什么?石蜂是强壮有力的昆虫,穿过花岗石对它们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软木塞子和纸做的塞子也没有问题,尽管后两种材质对它们来说是全新的。可是这些强壮的凿壁者却傻傻地死在纸做的监狱里,其实它们只要用大颚一咬,就可以解放自己——它们完全有能力撕开纸袋,却没有这么做!对于这种自杀式的无为,或许只有一种解释。石蜂生而具有钻孔工具和完成变态过程最后一步的本能——从茧和巢室里钻出来。它的大颚具有剪刀、锉刀、鹤嘴锄和撬棒的功能,能帮它剪开、捅破、摧毁茧、泥房子以及用于取代天然蜂巢的其他覆盖物,只要这层覆盖物不是太过坚硬。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条件,没有这个条件,石蜂的所有工具都毫无用处。这是一种促使石蜂使用工具的神秘刺激因子,在这里,我不想将这描述为使用工具的意愿。当出巢时刻到来时,刺激因子就被唤醒,石蜂开始动手挖通道。这时,不管要刺破的材料是天然水泥、高粱秆还是纸,对石蜂来说都无关紧要:囚禁它的盖子总是不堪一击,甚至它也不在乎这层障碍物是不是变厚了,泥墙外面是不是还有一层纸墙——对石蜂来说,两层紧紧贴在一起的障碍物就等于一层障碍物,因为寻求解放的动作可以一次完成,也只能一次完成。当使用圆锥形的纸罩子时,虽然纸墙和泥墙的总厚度没变,但条件发生了改变,两堵墙之间隔开了一小段距离。一旦钻出泥房子,石蜂就完成了为寻求解放而准备要干的一切。在泥房子的圆顶上自由活动就意味着最终的自由,意味着钻孔工作圆满结束。如果在蜂巢外面出现一圈新的障碍物——纸做的墙,那么要想在上面钻孔,石蜂就必须重复刚才完成的动作。但是,在石蜂一生中,这样的动作只能实施一次。简言之,为了解放自己,它必须把一生中只做一次的动作再做一遍,它办不到,原因很简单——它不愿意这么做。如果石蜂稍微有一星半点儿智慧,也不至于死掉。然而今天,人们总想从这一丁点儿智慧中找到人类智慧的起源!这股潮流终将过去,事实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还是回到那古老的观点——万物有灵,死生有命吧。

石蜂的大颚

雷奥米尔还告诉我们:有一次,他的朋友蒙梭用镊子从蜂巢里夹出一只石蜂,当时石蜂半个身子埋在巢室里,脑袋冲前,正把花粉团塞进窝里。蒙梭把这只石蜂关进离捕获地点较远的一个壁橱里,石蜂从那儿逃脱,飞出窗户。蒙梭立刻赶往蜂巢,发现石蜂和他同时抵达目的地,并重新开始工作。这位叙述者最后说:看上去石蜂只是受了点儿惊吓而已。

哦,尊敬的大师,您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呢?在这里,在埃格河畔,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里暴露着大片卵石,只有雨季到来,才会被河水淹没。在这里,我可以给您看看远比镊子底下的逃犯更有趣的东西。您将不仅仅看到石蜂如何从离田野最近的房间飞出,在熟悉的环境里径直返回附近的蜂巢,还将看到石蜂如何飞越遥远而陌生的田野——您一定会和我一样惊叹于如此壮景。您将看到,那些被我放到远离蜂巢的陌生地方的石蜂,完全能够自己飞回家去,其认路的本领堪比燕子、雨燕和信鸽。您一定会像我一样发问,到底是什么样深不可测的导航能力能让母亲找到自己的蜂巢?

为了一探究竟,让我们对高墙石蜂进行一次实验吧。将石蜂装进暗箱,带到远离蜂巢的地方,在石蜂身上打上标记,然后让它飞走。要是有谁想亲自尝试一下,我愿意把我的实验方法传授给他,这样他会少走些弯路。对待一只即将进行远途飞行的昆虫,我们得轻拿轻放。不能用镊子,也不能用钳子,因为这些工具可能会伤及它的翅膀、扭断它的筋骨、削弱它远途飞行的能力。我会趁石蜂在巢室里埋头苦干的时候,悄悄罩上一只小小的玻璃试管。这样,石蜂想要离开蜂巢时,就会撞进试管里。事不宜迟,我马上将石蜂转移到纸杯里,然后迅速封住开口。整个过程中,我都不会碰到石蜂。最后,我背上植物标本盒——一个马口铁盒子,带着单独分装在纸杯里的小囚徒上路了。

最难办的活儿是为每个小囚徒打标记,这个可以留到它们出发之前在放飞地点做。我把细白垩粉溶解在高浓度的阿拉伯树胶中,然后用麦秆蘸取混合溶液,在石蜂身上点一个白点。溶液很快风干,白点留在毛茸茸的身体上。如果是为一个短期实验而给石蜂做标记(下面我将提到),我会趁石蜂脑袋冲下、身子半埋在巢室中时,用麦秆轻轻点一下腹尖。石蜂完全没有察觉,仍旧专心致志地工作着。不过,这个标记不太牢固,不适于时间较长的实验。因为石蜂需要不时地摩擦腹部,好把花粉刷下来,这个标记点早晚会被擦掉。在远途飞行实验中,我采用了另一种方法——将黏糊糊的白垩混合液点在两翅之间胸部正中的位置。

干这个活儿戴不了手套:石蜂动个不停,手指必须足够灵活才能制服它,还不能捏得太用力。谁都明白:实验可能别无所获,不过倒是很有可能被石蜂蜇上一口。通过一些技巧或许能避开石蜂的蜇咬,但不一定总能成功。你得适应这一点,幸好被石蜂蜇远没有被蜜蜂蜇那么疼。好了,白点已经点在石蜂的胸部,它飞走了,飞不了多久白点就会变干。

实验用的两只高墙石蜂是我在离塞里尼昂不远的埃格河冲积地捉到的,当时它们正在卵石上的蜂巢里忙碌。我把它们带回奥朗日的家中,做上标记,然后放飞。根据全国地形测量局绘制的地图,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约为四千米。我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将它们放飞的,那时正是石蜂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休息的时刻。所以,这两只石蜂很可能得在放飞地点附近过夜。

第二天早上,我去埃格河畔的蜂巢检查。天气很凉,还不能工作,等露水干了,石蜂才会开工。我看到一只身上没有白点的石蜂带着花粉来到其中一个蜂巢,那个蜂巢的主人是两只被我放飞的石蜂中的一只。新来者发现了一间空空的巢室,便闯了进去,准备安营扎寨,它不知道这间巢室其实早有主人,只不过主人遭到了放逐。也许从昨天晚上开始,新来者就在储备食物了。上午十点左右,艳阳高照的时候,巢室的女主人突然回来了。对我来说,它的房主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它胸部画着一个白点。这是我放飞的其中一只石蜂。

穿过起伏的麦浪,穿过开满粉红的红豆草花的田野,这只石蜂飞了整整四千米。现在它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一路上,它还在寻觅食物,这个勇敢的小生灵肚皮上满是黄黄的花粉。从遥远的地方找回老家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回家的时候身上还裹满花粉更非同一般:一次旅行,哪怕是一次被迫的旅行,也会满载而归。

高墙石蜂访花

不幸的是,它在蜂巢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来客。

“这是我的家,你是谁?看我不把你揍扁!”

房主人愤怒地冲向入侵者,可怜的入侵者也许并不是有意冒犯。两只石蜂在半空中你追我打,还时不时地一起悬在半空中,就相隔几寸远,一动不动地相互对视,显然是在用眼神逼退对方,用嗡嗡的叫声辱骂对方。然后,它们纷纷飞回有争议的蜂巢,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我猜想它们一定会伸出毒针展开肉搏,遗憾的是,我没猜对。对它们来说,完成母性的天命要比为了洗刷耻辱冒死来一场决斗重要得多。整个打斗过程仅限于怒目相视和无关痛痒的推推挡挡。

高墙石蜂争巢

不管怎样,真正的主人从它的权利感中汲取了双倍的勇气和力量。它牢牢地占据蜂巢,一旦对手胆敢靠近,它就愤怒地扇动翅膀,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义愤。最后,陌生来客失去了勇气,黯然退出战场。房主立刻恢复了工作,它精力充沛,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

关于这场财产争夺,我还想说几句。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当一只石蜂外出觅食时,常常会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前来叩门,要是它们看中了这个地方,就会留下来。有时住在房主原来呆过的巢室里,有时住在隔壁——因为老巢常常会有好几间巢室空着。不过,只要房主归来,它的权利感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可战胜,一般情况下总能成功驱逐入侵者。普鲁士人有句名言“力量胜过权利”,不过,在石蜂的世界里,情况恐怕刚好相反,要不落荒而逃的为什么总是入侵者呢?而且它的力量一点儿也不比房主小。如果说入侵者在气势上略输一筹,那是因为它知道自己得不到道义上的支持。即便在低等生物中,这种权利感也能让房主在同类中昂首挺胸。

从第一个旅行者归来的那一天起,过了一天又一天,另一只被我放飞的石蜂始终没有露面。我决定再做一次实验,这一次,我要准备五只石蜂。出发地、目的地、飞行距离、放飞时间都没有任何变化。第二天,五只石蜂中有三只飞回了蜂巢,另外两只不见了。

根据实验结果,我们可以确定,被带到四千米以外、从陌生地点被放飞的高墙石蜂有能力找回自己的巢穴。可是,为什么第一次实验时两只石蜂中的一只、第二次实验时五只石蜂中的两只没有飞回来呢?为什么有些石蜂能做到而另一些却做不到?难道是因为它们的飞行能力有所不同吗?我想起那些石蜂出发时状态各不相同:有些刚离开我的手指就猛地飞到空中,转眼间就看不见了;还有些跌跌撞撞地飞出几步,就掉了下来。很明显,后一种情况一定是在运输过程中受了伤,也许是因为盒子里太热了,也许是因为我在做标记时碰坏了它们的翅膀,一边防备被蜇一边做标记真挺困难的。一旦石蜂的身体有了残缺,它们就只能在长满红豆草的原野上苟延残喘,没有足够的力量完成长途飞行。

实验必须再来一次。这一次只考虑干净利索从我手指间飞走的强者,而那些犹豫不决、懒懒散散,刚起飞不久就栽到灌木丛里的石蜂没有被计入总数。其次,我还得尽量统计出它们返回蜂巢所需的时间。要做这样的实验,就需要大量的石蜂——因为受伤和身体虚弱的石蜂不一定占少数,必须把这些石蜂排除在外。附近高墙石蜂的数量不够多,满足不了我的需要,而且我也不想过多地破坏埃格河流域的这个不大的石蜂群落,以后我还想做别的实验呢。幸运的是,在我居住的地方,在一座草料棚的飞檐底下,寄居着一大群活力四射的西西里石蜂。这里“蜂口”众多,想要多少只就能捉到多少只。西西里石蜂个儿小,还不到高墙石蜂的一半。不过没关系,只要它们能从四千米以外的地方飞回来,就不枉我在它们身上花费的一片苦心。我捉了四十只西西里石蜂,像之前那样,我把它们一只只分别装在不同的纸袋里。

为了够到蜂巢,我搬来一架梯子靠在墙边,这样我的女儿阿格莱就能爬上去,帮我记录第一只石蜂飞回来的确切时刻。我把壁炉架上的座钟和手表上的时间调成一致,这样就能够比较石蜂的出发时刻和到达时刻了。一切准备就绪,我带着四十个小俘虏来到高墙石蜂的劳动地点——埃格河冲积地的卵石河床上。这次旅行有两个目的:观察高墙石蜂和放飞西西里石蜂。从埃格河冲积地到我家,西西里石蜂同样需要飞越四千米才能返回老家。

看,我的小囚徒们出发了,每一只的胸部中间都点着一个大大的白点。

逐个制服这四十只狂躁的石蜂可不是一件优哉游哉的事,要知道它们能迅速伸出毒针,向敌人发动进攻。很多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给石蜂做上标记,就已经被它狠狠蜇了一口。尽管我一直在努力控制,可是我那灵敏的手指总是免不了做出自卫的动作。我对自己的关照胜过了对石蜂的保护。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了。如果这项实验能为我带来哪怕是一点点儿真理的曙光,那我也愿意为了这一高尚而美好的事业置危险于不顾。不过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手指被蜇上四十来下,还真有点儿让人耐不住性子。要是有人谴责我用力太猛,我一定会建议他亲自试一试:这样他就能对我的处境做出公正的评判了。

或者因为运输过程中身体劳顿,或者因为我的手指用力过猛,伤到了石蜂身上的关节,总之,在四十只石蜂中,只有二十只依然能够矫健地飞翔。剩下的石蜂或者摇晃着身子游荡在附近的草丛里,或者停在我放飞它们的柳枝上,就算用麦秆去赶,它们也不肯飞起来。身体虚弱的石蜂和被我的手指伤到的石蜂都必须从名单里删去。能果断飞走的石蜂只有大约二十只,这些已经足够了。

刚出发的时候,它们并不知道应该朝哪边飞,没有一只石蜂能马上找到正确的方向。但是在同样的实验条件下,我发现节腹泥蜂能直着朝老家的方向飞过去。当我放走这些石蜂的时候,它们显得很紧张,有些往这儿飞,有些往那儿飞。然而,在狂飞了一阵之后,我发现开始飞错方向的石蜂很快就会掉过头来,随后绝大多数石蜂都朝着老家的方向飞了过去。不过,我的眼睛只能跟踪石蜂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所以情况是不是真的如此,我也不是特别有把握。

起初,天气状况良好,实验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天气闷得令人窒息,天空中堆满了乌云。一阵狂风从南面席卷而来,刚好和石蜂飞回老家的方向相反,它们能用翅膀劈开气流逆风而行吗?要想逆风而行,就得贴近地面。采蜜的石蜂就是贴着地面飞的;但是只有飞到高空,它们才能看见地面的全貌。反正换了我,一定找不到家。于是,我在埃格河畔观察了一会儿高墙石蜂之后,就带着对实验结果的重重疑虑回到了奥朗日。

还没等我跨进家门,阿格莱就迫不及待地跟我打招呼,她的双颊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

“两只!”她喊道,“有两只石蜂两点四十就回来了,肚皮下面还裹着好多花粉!”

巧的是,我的一位律师朋友恰好登门造访,这位不苟言笑的先生听到这件事,立刻将法典、文书什么的抛到脑后,一定要亲眼看看“小信鸽”的归来。对他来说,实验结果要比调解公用墙纠纷有趣多了。在毒辣辣的日头下,在棚屋高墙反射的热浪之中,每隔五分钟律师就光着脑袋爬到梯子上看一次,除了一层浓密的灰色头发之外,他什么防晒措施都没有。原来只有我是坚守者,现在又多了两双雪亮的眼睛盯着石蜂有没有归来。

我是在下午两点左右放飞石蜂的,第一批找回老家的石蜂于两点四十分到达,也就是说它们花了不到四十五分钟就飞越了四千米,这真是一个惊人的结果!看看它们黄澄澄的肚皮,你就知道它们还顺路采集了花粉,而且在飞行中遭到了狂风的阻拦。随后又有三只石蜂回来了,每只身上都载着好多花粉。显然,这是它们在旅途中的劳动成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的观察不得不停止。太阳落山后,石蜂就会离开蜂巢,躲到犄角旮旯里——或者在屋顶的瓦片底下,或者在墙角。我得等到阳光灿烂、石蜂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才知道剩下的小家伙们会不会回来。

第二天,当阳光把这些散落在各处的劳动者召回蜂巢的时候,我对胸部带白点的石蜂展开了新一轮的登记工作。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数到了十五只!前一天被运到陌生地点的小囚徒中有十五只回来了,它们正在蜂巢里储备食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天气条件越来越恶劣,暴风雨终于来临,而且一连好几天都阴雨绵绵,我没办法再计数了。

不过,这个实验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在我放飞的二十只有潜力进行长途飞行的石蜂中,至少十五只返回了蜂巢:两只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三只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剩下的则是在第二天早上到的。它们顶着狂风,不过更大的困难是,要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飞回来。毫无疑问,它们从来没去过我选择的放飞地点——埃格河畔的柳树林,也不会主动背井离乡飞这么远,因为在我家飞檐下筑巢和储备食物的石蜂不用跑多远就能找到所有必需品:墙角的小径能为它们提供泥浆,房子周围开满鲜花的草地能为它们提供花蜜和花粉。它们的时间是那么宝贵,绝不会飞出四千米去寻找离蜂巢几步远就多得是的东西。何况,我每天都看见它们在小径上采集建筑材料,在野花中,特别是鼠尾草的花中,采集花蜜。各种迹象都表明,它们的活动范围超不过方圆百米的一片区域。我的小囚犯是怎么找回来的?是什么引导了它们?显然不是记忆,一定是某种特殊能力!我们只能惊叹于这种能力而无法对它进行解释,因为这远远超出了心理学的范畴。

西西里石蜂飞回老巢 HXzAB2ntfTSs++l2ruSwJsqGxC9OZFBDoGRo8sQ28cmH+Umvu8Z1pZpKJ2sp44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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