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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石蜂筑巢

法国著名博物学家雷奥米尔(1683~1757)写过一部名为《昆虫志》的著作,其中一卷描述了一种善于在石墙上筑巢的昆虫,被他称作石蜂。这里,我打算从另一个视角继续讲述石蜂的故事,作为对雷奥米尔大作的补充。这位伟大的观察者恰好完全忽略了下面要讲的内容。首先,我想讲一讲我是怎么和这种花蜂结缘的。

那是在1843年前后,当时我刚刚从沃克吕兹师范学校毕业,抱着毕业证书,带着属于十八岁的天真激情,我被派往卡庞特拉一所学院的附属学校,从此开始了教书生涯。虽然有聊以自夸的“高级学校”头衔,可是在我看来,这真是一所诡异的学校,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窖,背对着大街上的水井——整个学校永远是湿乎乎的。在天气不错的时候,尚可以开门采光;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扇窄窄的小窗,跟监狱里的窗户差不多,还带着铁条,菱形的窗格玻璃嵌在铅框上。固定在教室四周墙上的木板就是学生们坐的长凳,正当中摆着一张椅子、一块黑板和一支粉笔,椅子上的草垫都已经烂了……

早上和晚上,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就会冲进来五十来个小顽童,他们怎么都学不懂古罗马史,于是被送来“好好学几年法语”。还有几个智商赶不上同龄人的大孩子也来我这里简单学点儿语法。儿童和高大魁梧的成年人混在一起,水平参差不齐,但在捉弄老师方面倒是心很齐。可怜我这个大男孩老师也不比某些学生年纪大,甚至还没他们大。

我教最小的孩子认音节;教大一点儿的孩子如何握笔在膝盖上写几行字;对于更大的孩子,我要传授分数的知识,甚至欧几里得几何学。为了让这群不安分的孩子安静下来,为了让他们的大脑恰如其分地运转,为了让他们保持振作,以及为了从阴森森的房间里驱走无聊——比潮气更要命的是四壁之间弥漫的压抑之气,我唯一的对策就是不停地说话,唯一的武器就是手中的粉笔。

在除教授拉丁语或希腊语以外的课堂上,学生们也同样漫不经心。如今,物理学的发展突飞猛进,可是当年,老师们是怎么上物理课的?一个例子就足够了。学校的校长是一位很有身份的教士,他不想在柴米油盐中虚度光阴,于是把这些琐事委托给一位亲戚,自己一门心思教物理。

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他的一堂课吧!那堂课讲的是气压表。学校里刚好有一支陈旧的气压表,灰头土脸地挂在墙上大家都够不着的地方。表盘上用粗体写着几个大字:风、雨、晴。

“气压表嘛,”伟大的教士开腔了,“气压表告诉我们天气是好还是坏。瞧,表盘上写着风、雨……巴斯蒂安,你看见了吗?”这位中规中矩的教士习惯用教名称呼他的学生。

“看到啦!”巴斯蒂安说。他是这帮孩子中最调皮的,在这之前,他已经浏览过课本,关于气压表,他知道的没准比老师还多。

“气压表嘛,”教士继续说,“是一根U形的玻璃管,里面装满水银。水银面会随着天气的变化升高和降低。U形管短的一头是开口的,另一头……另一头……嗯,我们看一下就知道了。巴斯蒂安,你个儿最高,踩在椅子上用手指摸一摸长管是开口的还是闭口的。我记不清了。”

现代气压表

巴斯蒂安爬到椅子上,踮着脚尖,用手指使劲够长管的顶端,刚长出的小胡子底下露出一丝刻意压制的笑容。

“嗯,”他说,“我摸到了,长管顶端是开口的。就在那儿,我摸到了孔。”

为了证明捏造的话是真的,巴斯蒂安继续用食指鼓捣长管的顶端,跟他一伙的捣蛋鬼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行了,”不明真相的教士说,“下来吧,巴斯蒂安。孩子们,记下来,气压表的长管是开口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们看连我都忘了。”

当时物理课就是这么教的。好在学校里来了一位新老师,这位老师总算知道气压表的长管是闭口的。后来,我自力更生弄来几张桌子,这样孩子们就可以趴在桌子上写字,不用在膝盖上写写画画了。再后来,我带的班人数越来越多,不得不拆成两个班。很快,我有了一个能帮忙照看低龄孩子的助手,情况一下子得到了改善。

在所有这些课程中,有一门课老师和学生都很喜欢,这门课就是在户外进行的几何实地测量课。学校没有提供必要的教具,不过,既然我的薪水那么高,一年有七百法郎,何不拿点儿出来购置教具呢?勘测用的链子、标杆、标记、水平仪、直角尺和指南针,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测角仪大概值五法郎,这是学校提供的。但没有三脚架,我请人做了一个。总之,现在我的装备已经齐全了。

百里香

五月到了,每周中有一天,我们会离开阴暗的教室,来到田野中。这已经成了固定的节日。男孩们争着扛标杆。标杆三支一束,带着好多尖角,谁不愿意扛着这象征博学的棍子穿过市区呢?我自己也不例外。我小心翼翼地带着最精密、最贵重的仪器——价值五法郎的测角仪,脸上不无得意之色。我们上课的地方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布满砾石的平原,当地人给这片地方起了个名字,叫“荒石园”。这里没有树篱或灌木,不会遮挡我照看孩子们的视线;还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优势——我不用担心孩子们会受到青杏子的诱惑。平原一望无垠,除了盛开的百里香和圆圆的卵石,什么都没有。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摆出任何想要的多边形,可以任意组合梯形和三角形。平时遥不可及的距离在这里都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一座废弃已久的鸽舍,刚好可以为测角仪提供垂线。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让一个学生去插标杆,他不时停下来弯腰查看,然后站起来,东张西望一番,走不了几步又弯下腰,完全忘了走直线和做记号。另一个学生本来应该去拾标记,结果拾起的不是铁叉,是一块石头。还有一个学生忘记测量角度,却在用手指捏碎一块土疙瘩。不知怎的,好多学生嘴里竟衔着麦秆。多边形被晾在了一边,对角线也遭到了冷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认真考察了一番,一切都明白了。孩子们是天生的探险家和观察家,他们早就知道了那些老师还没听说过的秘密。比如,有一只大黑花蜂在荒石原的砾石上搭了一座土巢,巢里有蜜。我的这些测量员打开巢室,用麦秆把蜂房掏空。虽然花蜜味很冲,不过孩子们喜欢吃。我尝了尝,也加入到寻觅蜂巢的队伍中。至于那些多边形,已被我们抛在脑后,晚点儿再说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雷奥米尔笔下的石蜂,当时我对石蜂的来龙去脉和为它写传的人都一无所知。

这种花蜂太好看了:深紫色的翅膀,黑天鹅绒般的身体。它那土里土气的巢穴就建在阳光照耀的砾石上,周围长着一丛丛百里香。它的蜜让孩子们忘了手中的指南针和直角尺,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知道比孩子们更多的东西,他们只知道用麦秆吸蜂房里的蜜。巧的是,书店里正好在卖一部关于昆虫学的巨著,名字叫《节肢动物志》,作者是德卡斯泰尔诺(1812~1880)、布朗夏尔(1820~1900)和卢卡(1815~1899)。书里一幅幅诱人的插图令人爱不释手,可是价钱,价钱……没关系,我的收入那么丰厚,何况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同样重要。这地方支出多一点儿,那地方少花一点儿就可以了,大凡视科学为生命的人都经历过这种令人痛苦的权衡与考验。交易完成了,我的钱包大大缩水——为了这本书,我花掉了整整一个月的薪水。我不得不节衣缩食一阵子补上这笔巨大的透支。

我狼吞虎咽地把书读完了,用狼吞虎咽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的。从书里,我知道了这种黑色花蜂的名字,还第一次读到了昆虫习性的众多细节。我内心满是敬仰,我崇敬这些光辉的名字,雷奥米尔、于贝(1750~1831)和迪富尔(1780~1865)。我把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当我读到第一百遍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轻地对我说:

“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幻境,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让我们把这些甜蜜而伤感的往事暂放一旁,回过头来说说大黑花蜂吧。Chalicodoma的意思是用卵石、混凝土或者灰泥砌起来的房子,对于不熟悉希腊文的人来说,这个词的发音很奇怪,不过用它作为大黑花蜂的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种花蜂建造巢穴的材料竟和我们人类盖房的材料一样。昆虫竟然能干石匠的活儿,不过手艺比较粗糙,只会糊泥,不会砌石。雷奥米尔对分类不甚了解,这让后人很难读懂他的文章。雷奥米尔根据花蜂的作品而把我们这位用干泥造房的建筑师形象地称作“石蜂”。

在我们这里,有两种石蜂:一种是高墙石蜂,也就是雷奥米尔精彩描述过的那种;另一种是西西里石蜂。从名字可以看出,后者是意大利西西里东北部埃特纳火山区所特有的,不过在希腊、阿尔及利亚以及法国南部,尤其是沃克吕兹省,也有这种花蜂,它是五月份最常见的花蜂之一。高墙石蜂雌雄两性的体色迥然不同,不熟悉的人看到它们从同一个蜂巢里飞出,一定会非常惊讶,还以为它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花蜂。雌蜂的身体呈漂亮的天鹅绒般的黑色,翅膀呈深紫色。雄蜂没有黑色天鹅绒外衣,代之以明亮的砖红色羊绒大衣。西西里石蜂的个头要小很多,两性体色差异也没那么大:雌蜂和雄蜂穿着同样的外衣,棕、红、灰三色杂糅,在翅膀尖的古铜色背景上隐隐约约显出一抹淡紫,有点儿像高墙石蜂身上的淡紫。这两种石蜂都在五月初开始筑巢。

雌性高墙石蜂

雷奥米尔告诉我们,法国北方的高墙石蜂常常会选择正对阳光、没有灰泥的墙壁建造蜂巢。因为有时候灰泥会掉下来破坏蜂巢,所以它们只在基础牢固的地方筑巢,比如裸露的岩石。法国南部的石蜂同样谨慎、细致,不过因为某些我未能了解的原因,它们更喜欢在石墙以外的地方筑巢。一块圆圆的、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卵石是它们的最爱,这块石头覆盖在罗讷河谷的台地上,是由冰川的水冲到这里的。卵石的数量如此之多,很可能影响到高墙石蜂的选择。在不太高的山地和长满百里香的干燥土地上,到处是这种被水冲刷过的石头,表面黏结着红色土壤。在河谷中,高墙石蜂还喜欢在山涧冲下来的卵石上筑巢。比如,在奥朗日附近,高墙石蜂最喜欢的筑巢地点是埃格河冲积地,那里铺着一层光滑的卵石,而河水早就不再到来。最后,如果找不到卵石,高墙石蜂就会把巢筑在任何一种石头上,比如砌在界标或者围墙上。

西西里石蜂的选择范围更宽,它们最心仪的地方是屋顶飞檐的底面。田野中没有大房子,不过屋檐的大小已经足够保护西西里石蜂的小窝了。每年春天,一群一群的西西里石蜂在这里安家,造房技艺代代相传,它们占有的地盘越来越大,直到把一大片地方据为己有。我在屋檐瓦片底下见过这样的蜂巢,面积足有四五平方米。蜂群集体筑巢的时候非常吵闹,嗡嗡声简直震耳欲聋。阳台的底面也适合石蜂筑巢,还有年久不用的斜面窗,当然最好是百叶窗,它们可以在板条之间自由地进出。不过这样的地方太受欢迎,会有成百上千只石蜂在此筑巢。如果只有一只石蜂——这种情况不在少数,那么西西里石蜂就会找个近便的角落安家,只要那里足够结实和暖和,至于底面的材质,它们倒是不怎么在乎。我曾经看到它们在裸露的石头、砖块和百叶窗的板条上,甚至在棚屋的窗玻璃上筑巢。对它们唯一不合适的,就是我们墙上的泥灰。西西里石蜂和高墙石蜂一样小心谨慎,它们才不会把蜂巢筑在有可能掉落的地方呢,万一小窝毁了怎么办?

西西里石蜂的巢穴

西西里石蜂常常会选择完全不同的筑巢地点,它那沉甸甸的灰泥砌成的房子似乎需要结实的岩石来支撑,可是它却把房子建在空中。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解释。任何一种灌木的枝条都可以作为支撑——山楂、石榴、刺马甲子……蜂巢通常建在一人高的位置。要是圣栎或者榆树,位置可能会更高一些。它们愿意在浓密的灌木丛中选一根麦秆那么粗的嫩枝,就在窄窄的细枝上构筑自己的“大厦”,使用的材料和建在阳台或者屋顶飞檐下的“大厦”一样。建成后,蜂巢成了一个泥球,树枝从泥球中间穿过。一只蜂造的巢和杏子一般大,若是几只蜂一起造的巢,就会有拳头那么大,不过后一种情况很少见。

两种石蜂使用的材料相同,都是石灰质的黏土,混着一点儿砂子,再靠石蜂自己的唾液搅拌成泥团。虽然在潮湿的地方收集泥土比较容易,还可以节约搅拌所需的唾液量,但石蜂一点儿都不喜欢湿润的泥土,就像我们的建筑工人不使用早已失去成型性的灰泥和石灰一样。这些材料,一旦吸饱了水分,就会失去凝固特性。石蜂需要的是干土,干土能够充分吸收吐出的唾液,和后者中的蛋白成分一起形成能够快速凝固的天然水泥,原理类似我们用生石灰和鸡蛋清混合得到的水泥。

西西里石蜂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采集干土,那里的铺路材料是像白垩一样的硬土,被来来往往的轮子碾压,表面平整得像一块石板。不论是在灌木的细枝上,还是在农家屋檐的庇护下筑巢,它们都会飞到附近的道路上寻觅建筑材料,川流不息的人流和牲畜从来不会吓跑石蜂。就算烈日把路面晒得发烫,也不会影响忙着采集干土的石蜂。这边是农场,是石蜂的建筑工地;那边是道路,是石蜂的采石场;它们在两者之间穿梭不停,哼着小曲来来回回。它们飞得又直又快,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尾迹。那些飞向蜂巢的石蜂抱着小弹丸一般大的胶泥,而飞回大路的石蜂又立刻扑到最干、最硬的地方。它们颤抖着身体,用上颚刨地,用前爪扒土,扫起干土和砂粒,混着唾液在牙齿间搅成硬硬的泥团。石蜂工作起来太过投入,宁肯被过往的行人踩坏身体,也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活儿。

然而,高墙石蜂离人类的聚集地较远,它们不喜欢热闹,很少在熙熙攘攘的道路上出现,也许是因为那里离它们的建筑工地太远。只要它们能找到富含小砂砾的干土,并且离选为筑巢地点的卵石不太远,这就足够了。

高墙石蜂可以在一个崭新的地点造一座新巢,也可以把老巢翻新。让我们先来看看第一种情况。在选好一块卵石之后,高墙石蜂用大颚衔着一小团泥飞过来,把泥球铺到石基表面一个圆形的平台上。前足和大颚是这位石匠的主要造房工具,一点点儿吐出的唾液可以让筑巢材料保持塑性。为了让泥巴变得更结实,石蜂要趁泥球柔软的时候,在泥球外表面嵌上一粒粒小豆子那么大的带有棱角的砂砾,这是整个蜂巢的基础。接着,石蜂会在上面一层一层地裹上新鲜的泥土,直到巢室的高度达到两三厘米。

人类的房子是用石头一层层垒起来的,最后用石灰凝成一个整体。从这一点上看,石蜂干的活儿和我们人类很像。为了节约劳力和砂浆,石蜂会使用一些很粗糙的材料,大块的砂粒对它来说,相当于人类建筑中使用的毛石。它仔细地逐个挑选,选出最硬的石块。这些石块通常有棱有角,彼此支撑,使建筑物形成牢固的整体。然后石蜂小心翼翼地涂上层层胶泥,将石块粘在一起。看上去,巢室的外表面很是粗糙,和乡下的土房子一样,石块的棱角不规则地突出于墙面;不过内表面就光滑多了,覆盖在内表面上的纯粹是泥浆,这样就不会伤害到幼虫细嫩的皮肤了。不过,内表面的涂料也没有多精致,看上去就像是舀了一勺泥浆泼上去的一样。所以幼虫在饮完蜜浆之后,得造个茧,为这粗糙的墙壁铺上一层丝毯。而条蜂和隧蜂的幼虫不会织茧,所以这两种野蜂要把巢室的内壁雕琢得就像打磨过的象牙。

条蜂

巢室的轴线总是与地面大致垂直,开口朝上,这样花蜜才不会流出来,不过根据支撑底面的差异,巢室的形状会略有不同。如果建在水平面上,巢室就会像椭圆形的塔一样逐层升高;如果建在垂直或者倾斜的表面上,巢室就会像竖着劈开的半个套筒。在后一种情况下,卵石既是支撑物,也是外墙。

巢室建完后,石蜂立即着手采集食物。周围的花朵,尤其是五月里把山涧谷地的卵石装点成一片金黄的金雀儿,给石蜂带来了蜜糖和花粉。看,石蜂嗉囊中装满花蜜,肚子底下裹着黄黄的花粉飞回来了。它首先将脑袋扎进巢室,几分钟后你会看到石蜂的身体猛然抽动了几下,表明它把花蜜吐了出来。排空嗉囊后,石蜂从巢室钻出来,接着又立刻钻了回去;不过这一回是倒退着进去的,石蜂用两只后足使劲摩擦肚子的下侧,把身上裹的花粉刮下来。接着它再次退出巢室,并再次脑袋朝前钻进巢室。现在它用大颚作勺,把花粉和花蜜均匀地混合在一起。石蜂不是每次采完蜜回来都搅拌,只有经过较长的时间,积累了充足的材料之后,才需要进行搅拌。

只要巢室半满,食物采集过程就算结束。石蜂在混合而成的膏状物顶部产卵,随后封闭巢室。这些工作进行得十分紧凑。巢室的盖子由纯泥浆制成,石蜂由外至内一点点儿做出盖子。如果天气不是太坏——下雨或者哪怕是阴天也会影响工程的进度,不出两天,所有这些事情就能全部搞定。接着,背对第一间巢室,石蜂又以同样的方式建造第二间巢室。然后是第三间、第四间……每间巢室都被搁上花蜜和卵,并且在下一间巢室动工之前都会封闭。石蜂做事有头有尾,决不会丢下建了一半的巢室就开始造下一个。它一定会有始有终地完成全部四道工序——建筑、准备食物、产卵和封闭巢室,再开始谋划下一间巢室。

高墙石蜂喜欢在自己选定的卵石上独自工作,要是别的石蜂落在同一块卵石上,它会戒心十足。通常情况下,一块卵石上紧紧相连的巢室只有六到十间,难道一只石蜂只能产八枚左右的卵?还是说事后石蜂又去别的地方造更多的巢、产更多的后代?石头上足够宽敞,如果石蜂想产更多的卵,多建几间巢室也未尝不可。在这儿,它们可以松松快快地筑巢,用不着费劲寻觅下一个地址,也用不着离开已经习惯的石头。因此,在我看来,高墙石蜂的家庭很可能是小型的,一块石头已经足以容纳,至少在新盖蜂巢的时候应该如此。

六至十间巢室共同构成一座牢固的住宅,外表面覆盖着简朴的石子。外墙和盖子的厚度至多只有两毫米,看起来很难保护幼虫度过严冬酷暑。这座蜂巢就光溜溜地呆在石头上,得在露天度过一年四季:夏天的炎热会让每一间巢室变成闷热的火炉;秋天的雨水又会慢慢腐蚀蜂巢;到了冬天,风霜会把秋雨没有侵蚀的部分冻裂……水泥再坚硬,能抵抗得住所有这些破坏吗?即使蜂巢能抗得住,躲在薄墙后面的幼虫能受得了夏天的酷暑和冬天的严寒吗?

石蜂从不争辩,默默地做着自己。建好所有巢室之后,它会在整个蜂巢的外表面裹上一层厚厚的外壳。外壳用防水隔热的材料制成,同时还能抵抗湿气、酷热和寒冷。这层材料就是石蜂用唾液和干土混合而成的胶泥,不过这一次里面没有掺杂石子。石蜂把泥一点儿一点儿地抹上去,再一下一下地压实,直到在蜂巢外形成足足一厘米厚的壳,完全裹住所有巢室。现在,蜂巢看起来就像个圆顶的房子,有半个橙子那么大。粗粗一看,还以为是一团泥被谁砸在了石头上,在那儿变成一块干泥。从外表看,根本猜不出里面是什么——看不到巢室的模样,也看不到石蜂的手艺。对于一双没有受过训练的眼睛来说,这不过是一坨随便堆在那里的泥土,毫无奇特之处。

高墙石蜂和巢

外壳固化的速度很快,这一点和我们盖房子用的水泥一样,现在蜂巢硬邦邦的犹如一块石头。没有锋利的刀,就别想挖开这座房子。总而言之,蜂巢最终的形状一点儿都不像原来的样子:一开始是用灰泥装饰得像角塔一样的巢室,而成品却是圆溜溜的一块泥,简直判若两物。不过只要刮去水泥外壳,不难发现藏在里面的巢室和细腻的泥层。

与在未被占用的石块上构筑新巢相比,高墙石蜂更愿意翻新旧巢,前提是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旧巢没有遭到明显的破坏。石蜂的筑巢手艺十分精湛,胶泥固化形成的圆顶看起来跟刚建成时的样子差不多,只是这上面多了一些圆圆的小孔,这些小孔直通到上一代幼虫居住的巢室。这样的旧宅只要小小地翻修一下,就可以继续使用,能节约大把的时间和精力。石蜂到处寻觅这样的旧巢,只有在找不到的情况下,才会下决心造新的。

住在同一座圆顶房子里的居民都是兄弟姐妹,既有红色的雄蜂,也有黑色的雌蜂,它们都是同一只雌蜂的后代。雄蜂的生活总是无忧无虑:它们不会筑巢,也懒得光顾泥房子,除非是为了向雌蜂求爱。那些早已废弃的泥房子与它们有什么相干?它们只想要花朵里的蜜糖,却从来不想劳动自己的大颚搅拌泥浆,家庭的重担全部由年轻的妈妈承担。谁会继承妈妈留下的旧宅呢?当然是女儿们,它们应该拥有同等的继承权——自从废除了蛮荒时代的长子继承传统以来,人类的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不过,石蜂还没有摆脱古老的财产继承恶俗——房子归第一个占有者所有。

于是,当产卵季节到来时,第一个占据空巢的石蜂会在那儿安营扎寨;要是有哪位姐妹或者邻居胆敢后来居上,一定会被它一顿穷追猛打,直到不得不飞走。巢室就像圆顶房子里的一座座水井,其实石蜂自己只需要一间,不过它算计着不久之后可以用剩下的巢室放卵,于是高度警惕地盯着每一间巢室,把所有造访者统统赶出去。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两只筑巢蜂共同栖息在一块卵石上。

翻新工程非常简单,石蜂对旧巢检查一番,看看哪些部分需要修补。它扯下挂在墙上的茧丝,移走上一位房客出门时在天花板上打孔留下的土屑,在破损的地方涂抹泥浆,把出口修补一下,就大功告成了。下面的步骤是采集食物、产卵和封闭巢室。在所有巢室挨个封好之后,就剩下外壳了。如果有必要,石蜂会对圆顶房子的外表面进行小修小补。到此为止,工程全部结束。

西西里石蜂不喜欢离群索居。在草料棚的瓦片下面或者屋顶的角落里,经常能见到成百上千只西西里石蜂。严格说来,它们算不上真正的群居。真正的群居需要所有成员拥有共同的目标,而西西里石蜂只是聚在一起罢了。每一只石蜂自顾自忙碌,完全不管其他石蜂在做什么。换言之,这一大群劳动者让人感觉像一窝蜂,只是因为数量多和工作热情高。西西里石蜂使用的胶泥和高墙石蜂的一样,固化之后都能既防水又坚固,不过前者的更细腻,里面也没有碎石子。西西里石蜂同样会首先考虑旧巢,然后修缮每一间空出来的巢室、储存食物和封闭巢室。然而,蜂的数量每年都在极速增加,旧巢中的巢室肯定远远不够用。于是西西里石蜂在藏着旧巢室的蜂巢表面又盖起新巢室,以备产卵之需。巢室水平排列,或者一个挨着一个,并没有特别的秩序。每位建筑师都有足够的自由空间,只要不碍着邻居,它们就能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筑巢;不过一旦越界,就会被对方粗暴地告诫,不要忘了规矩。所以,在这片工地上,巢室以随意的方式堆砌着,毫无章法。蜂巢的形状很像从中间竖着劈开的半个套筒,外墙要么是旁边的巢室,要么是旧巢的外壳。蜂巢的外表面相当粗糙,一层层砌缝纵横交错;内墙虽然平坦,但算不上光滑,往后,幼虫会用茧弥补这个缺陷。

每间巢室完工后,西西里石蜂会立即填上食物和产卵,并密封起来——这一点和高墙石蜂很像。在五月的大部分时间里,它们都在忙碌这些事情。终于,所有卵都安顿好了。这群石蜂分不清哪些巢室是自己的,哪些巢室是别人的,大家一起动手为所有巢室盖上保护层。这层厚厚的胶泥填满了沟沟壑壑,盖住了所有巢室。最后,整个蜂巢变成了一块干泥制成的板子,表面有很多不规则的突起,中间部分较厚,那里是蜂巢最开始的核心部分,边缘部分较薄,那里只有新造的巢室。劳动者的数量和老巢的年头不同,板子的大小也各不相同。有的蜂巢还不如人的巴掌大,有的却能占到屋檐的大半部分,面积达几平方米。

单枪匹马工作也很常见。西西里石蜂会以同样的方式在废弃的百叶窗、石块或者灌木的细枝上筑巢。比如,当它想在一根细枝上筑巢时,就会首先把巢室的底部牢牢粘在纤细的支撑物上,接着一层一层地搭起外形像角塔一样的建筑物。为第一间巢室装好食物并密封之后,就开始倚着第一间巢室和细枝建造下一间。六到十间巢室就这样一间挨一间地排在一起。最后用一层胶泥包裹所有巢室以及为整个蜂巢提供牢固支撑的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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