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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chapter 10

“周帅回府了吗?”温言问道。

“还没。时辰尚早……夫人小心台阶,”又继续道:“又或是有事耽搁了。”

温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

小门房话却不少,说城南来了杂技团,各个身怀绝技的一帮人,头一天搭台表演,就吸引了乌央乌央的人,热闹极了。

“说是很精彩,夫人抽空去看看?”

跟小门房处的久了,温言发觉他其实并不讨厌,也不像头回见面时那么势利,只是骨子里对周庆余的忠诚与崇拜,使得他对外界一切风吹草动都保持警惕罢了。

周庆余似乎对这个小门房也格外照顾,虽说小门房在督军府没什么地位,但府里佣人以及卫兵无不对他礼遇有加,甚至偶尔在周帅面前没规矩,周帅至多笑骂几句,也就算了。

温言总觉得这小门房是个有故事的,果不其然,偶然间听佣人闲聊,说小门房救过周帅一命,那跛脚的毛病就是当时落下的。

想到此处,温言竟感同身受地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听他唠叨了一路,说这杂技团的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她不由得笑道:“是你自己想去凑热闹罢?”

小门房心思被拆穿,讪笑两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夫人的火眼金睛。”

温言眉眼一横,“就别拍马屁了,想去就去吧,准你的假。”

他一听夫人准假,笑的见牙不见眼,却也没忘了礼数,将温言送到正厅,又道了句,“谢夫人,我这就退下了。”

温言摇头笑道:“谢就不必了,只是外头人多,你仔细别磕着碰着,进咱们督军府大门的人可还等着你把关呢。”

小门房心头明镜似的,夫人这是在说当初自己被他拒在门外的事儿。

他立即红了脸,“夫人就别笑话我了。”

周庆余回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一进门就见到温言正窝在软塌里发呆,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在另一处,也不知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他凑上前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神色淡淡地,摇头道:“没什么。怎么这么晚?用过晚饭了么?”

他点头,说用过了。

温言想了想,又把白天买回来的蛋糕捧到他面前,“佳德西点屋的布朗尼蛋糕在承平是出了名的,今天路过,顺便带回来给你尝尝。不过恐怕搁的有些久了,味道不新鲜了。”

周庆余嘴角弯起,“佳德?说起来,咱们俩的缘分还是从这佳德西点屋开始的。”

温言听的一头雾水,他却不紧不慢地捏了一块蛋糕放入口中,囫囵吞了下去,然后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两口,又夸赞了两句,“味道的确好,看来是名不虚传。”

转回脸,见她一脸渴切地盯着自己,于是开口道:“你记得三年前,在佳德门前遇到个受伤的男人?”

温言当然记得,那天本来约了谢铎一同出城游玩,他却临时被谢伯伯抓去收账,计划未能成行,于是温言就绕道去佳德西点屋买了布朗尼蛋糕,才踏出店门,就瞧见墙角处半卧着一个受伤的男人,他浑身脏污,头脸上血迹斑斑,连长相也看不清。在她钻进汽车离开的前一刻,他矮着身子扑上前求救。

“小姐救我,有人追杀我。”说话人喘着粗气,似乎刚躲过一轮追杀,一呼一吸间都有血腥气在弥漫。大约是扯动了伤口,他略微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寻常的颤音。

时隔三年,温言依稀记得他清亮的眼神,仿佛那是浊世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她不知被什么所打动,竟不顾司机程叔的反对,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虽有伤在身,却仍旧矫健,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可疑之人,回身打开汽车车尾箱,轻易就翻了进去。

温言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形,突然明白了周庆余说的话。

“你是说……那个人是你?”

周庆余不言,面上的笑意却已说明一切。

“我记得那人很瘦弱,声音也……”她又摇了摇头,仍是不敢相信。

“从孙永昌手底下死里逃生,留半条命已是万幸。当时一直佝偻着身子,跟眼下这玉树临风的模样比起来,自然差得远了。”说着,他就往前走了半步,像是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不过,人肯定是我,如假包换。”

温言抿起嘴来,“你夸起自己来,倒是一点儿不心虚。你该不是因为我救过你,才非要娶我的罢?”

周庆余眉目含笑,“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温言不由得“呸”他,“谁说要你以身相许了?”

他欺身过来,轻吻她嘴唇,“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脸上一红,退开半步,没话找话道:“说起来,当日送你出城,真是凶险。”

出城关卡有孙部军队把守,全仗着谢家跟孙永昌的表亲关系,对方一听是谢家少爷的未婚妻,未做盘查,领头的上前殷勤了几句,也就放行了。

汽车发动后,温言开始后怕,那人什么身份她都不晓得,倘若被当场抓获,少不得要牵连谢家和父母。想到此,温言惊出一身冷汗。司机程叔的心理素质奇佳,直把车开出了孙部重兵把守的地界才停下。那人从车尾箱翻身出来,道了句谢,跌跌撞撞地往远处去了。

温言再三央求司机程叔,叫他别把这件事说给父亲听,否则少不得要挨一顿骂。那程叔是看着小姑娘长大的,自然舍不得她挨骂,于是这事儿就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所以我说,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以身相许,实在算不得什么。”

温言嗔道:“就会耍贫嘴。我倒想听听,你那时来承平做什么?”

承平当时是孙永昌辖区,重兵把守,周庆余自然不是来闲晃的。两军交战已久,孙永昌手下一杨姓师长欲带部下弃暗投明,老督军周楚正下令要儿子周庆余潜入承平,亲自会见,以表诚意,而杨师长也送了一份重要情报给周部。

倘若周庆余当初没有顺利逃出,孙永昌如今恐怕还据守在承平。

“这全要拜我二弟周显余所赐,是他向孙永昌卖了消息,害得我险些死在这。我逃出承平,与残部会合,赶回沪都。他得了消息,又派人半路截杀,是小权替我挡的子弹。”

温言问道:“小门房的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他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年走南闯北,我都带着他。听说他让你碰过钉子?都是被我纵出来的。”

温言摇头,道:“他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照我看,你在他心中,怕是没有任何女子配得上的。不料你眼光太差,挑来挑去,竟然挑上了我。”

“谁说我眼光差?温小姐知书识礼,思想又不迂腐陈旧,简直再没有比你更让我满意的。”

这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受用的,温言自然不能免俗,“就会捡好听的说,周帅是靠这张好嘴打天下的?”

他哈哈一笑,“哪能?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说到好嘴,我那二弟倒是无人出其右。我从承平死里逃生的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他大发雷霆,准备彻查此事。周显余倒是聪明,哄的三弟团团转,竟然去父亲面前认罪顶缸,父亲念他年纪轻不懂事,革了职。”

当日,周庆余活着离开了承平,孙永昌便知大势已去,心想迎接他的必将是一场恶战。谁承想周楚正突然病逝,周家几兄弟为了督军之位打破头,周军内讧不断。

最终周庆余险胜,周显余惨败,而周楚正其余两子一女全成了这场战役里的炮灰。周显余被缴了兵权,革了职务,驱逐出沪都,后来据说是沦落到穷乡僻壤当起了山匪,也不知是真是假。

周庆余坐上督军之位,立即着手肃清周显余残部,稍作休整之后,矛头直指孙永昌。本来已现颓势的孙部,重新立稳了脚跟。无奈周庆余用兵如神,不到一年时间,承平已然落入周军之手。

孙永昌带残余兵力连夜撤离,承平从此改头换面,成了周庆余的辖区。

三年间,风里来火里去,周庆余自认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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