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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裴明淮正在替英扬倒茶,听到“九宫会”三字,手竟也一晃。“你是说……九宫会?哪个九宫会?”

英扬道:“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九宫会?”

裴明淮沉默半日,方道:“岂有不知之理?九宫会乃是如今第一神秘的帮派,势力极大,传说天下坞壁大都为其所用,奉其为龙头。遁甲为首,其下便是日奇、月奇、星奇这三位,再下便是戊、己、庚、辛、壬、癸六仪。江湖传闻,这九宫会不但为首的‘遁甲’身份成谜,就连他身边的日奇月奇星奇也从未有人见过其面。不过……传说日奇主文,月奇主武,而星奇是个女子。”

英扬叹道:“看来你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多少。”

裴明淮笑道:“九宫会素来手段高明,行事不留痕迹,我又能知道多少?只不知你提到九宫会,却是为何?”

英扬道:“你可知我当日为何要解散我那鹰扬坞?”

裴明淮道:“难道与这九宫会有关?”

英扬又是深深一叹,道:“正是。”

裴明淮道:“这倒未曾听你说过。”

英扬缓缓道:“他们要我加入九宫会。”

裴明淮笑道:“这并不奇怪,凡不肯为朝廷所用的坞壁皆为九宫会收罗,一直都有这样的传闻。只是不知这九宫会有何本事,能令这般多的坞主为其卖命?”

英扬苦笑一声,道:“各坞也是靠天吃饭,前些年朝廷忙于征伐,对他们几乎放任不管。但若是真要灭,也没有灭不了的。但若是众坞扭成一股,几乎能扛下半壁大魏江山。那九宫会的财路可谓是源源不断,你缺什么,便能供什么。思量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不肯,九宫会杀人的本事,谁人不知道?说白了,加入他们也并无大碍,各取所需罢了。九宫会做事,尚属公道。”

裴明淮道:“但你不肯。”

英扬道:“自然不肯。一入九宫门,便再无回头路。我自知富贵荣华都是浮云,本来胸无大志,比不得旁人。”

裴明淮道:“那……”

英扬道:“唉!我想来想去,只有解散鹰扬坞一途,将家财散给众人,令他们自去我交好的坞主处谋生。这样,九宫会也无话可说吧?”

裴明淮笑道:“此后九宫会没再来找过你?”

英扬道:“大概是我身微人轻,人家犯不着对我斩尽杀绝吧。”

裴明淮一笑不语,过了片刻方道:“然后呢?”

英扬道:“然后你也知道,我便搬到这里了。”

裴明淮道:“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却知道。你到这里作什么?你不说,我也不想问。”

“我们朋友一场,你不追问,我很是感激。”英扬笑道,“今夜我既然来找你,便不想对你隐瞒什么。不过,明淮,我对你说的话,你万万不可再对别人说。”

裴明淮道:“难道我是那等多嘴之人了?”

英扬道:“我自然知你不是那等人,但此事重大,我多嘱咐一句罢了。”

裴明淮道:“你赶紧说罢。”

英扬道:“你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那还不是你喝醉了告诉我的。”裴明淮道,“你不姓英,你本来姓吕,是昔年鹰扬将军吕光的后人。你的名字,便取自吕光的封号‘鹰扬’。吕光建的凉国,倒也显赫一时,只是那乱世之中,也就匆匆几十年罢了。”

英扬道:“那你知不知道,昔年我祖上自西域回来的时候,带了极多的珍宝?”

裴明淮笑道:“自然听说过,说是两万多匹骆驼才运回来,自西域各国搜寻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英扬朝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而这笔珍宝,除了一部分我祖上自己用来建国之外,大半其实都还留着。虽说比不上江湖上传说的王莽黄金,但也是颇为可观。”

裴明淮一怔,道:“难不成就在这黄钱县?”

英扬道:“正是!”

裴明淮道:“愿闻其详。”

英扬道:“我对你说过,万教教众素来散钱散米,十分慷慨,正是因为他们教中宝物何止千万!”

裴明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昔日那些被剥皮处死的教徒,他们的藏金,来源却是你祖上……?”

英扬点头道:“我那位祖上并未把所有的宝物都带回来,而是留了一大半在西域。可究竟是藏在何处,交与何人,我都是不知道的。我在解散了鹰扬坞之后,多少还是有些心灰意冷,毕竟那也是我多年心血。家财也散得差不多了,忽然知道此事,就……动了念头。”

裴明淮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如此贪心之人呢。”

英扬道:“我只是个俗人罢了,你若看不起我,也由得你。”

裴明淮笑道:“你既肯对我说,自是把我当朋友看,财帛动人心,是人都不例外,我又怎会看不起你?我只是有些疑惑,依这卷宗上所言,也有好几十年了,那宝藏……若有的话,又怎会不早被人找去?”

英扬道:“既是宝藏,必定藏得十分隐秘,岂是那般轻易就会被人找去的?”

裴明淮道:“那你是有什么头绪了么?”

英扬叹道:“其实我甚是怀疑,当日那位刺史大人亲自前来,下令对那些教众严刑逼供,是否便是知道有这样一笔宝藏,于是起了贪念?只是那些教众太过刚硬,誓死不吐,就算是用了大刑,也仍然……”

裴明淮道:“那些教众十分虔诚,哪怕将之凌迟剥皮,怕也未必会吐实。”

英扬道:“我也是这般想。刺史将那庙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翻出什么来,最后刺史大怒,一把火把那寺庙给烧了。你如今看那升天坪,可还有寺庙的影子?”

裴明淮道:“你手里必定有些线索。”

英扬叹道:“我父亲过世甚早,不过倒是留了些东西下来。其中有一卷文书,我本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后来才明白就是祖上的所谓西域珍宝。”

裴明淮道:“文书?”

英扬道:“文书我已毁去,不过里面一字一句我都记得非常清楚。文书里说,宝藏的玄机,便藏在十罗刹里面。”

裴明淮望了他,道:“那些人皮灯笼,莫不是你弄的把戏?”

英扬一怔,继而大怒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自然不是我!我怎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我怎会做那良知丧尽之事?”

裴明淮打断他道:“是我失言了,你继续说。说起来,那些东西,也算是你的。”

英扬又道:“文书里提到这万教,说是交付于了他们。我好一阵查访,才知道这万教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股教众来到了黄钱县。我便到黄钱县查访究竟,却正逢赛灯会,见到那人皮灯笼,实在是大吃了一惊!于是我在黄钱县买了宅子住下,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裴明淮道:“你是为了那笔珍宝,还是为了查出真相?”

“都有。”英扬道,“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前也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但见到那人皮灯笼,仍然是震动不已。……若为了宝藏,让那些无辜的孩子丧命,我又于心何忍?”

裴明淮目注了他半晌,英扬与他对视,毫不躲闪。裴明淮方笑道:“你如今对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抢你的宝藏?”

英扬苦笑道:“你哪里是这等人!你说要来,时间着实不巧,我本想推却,但想了一想,你也许能帮我一把。”

裴明淮盯了他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抓那厉鬼,还是要我帮你找宝藏?”

英扬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心里全然没底。只是你在这里,总多个帮手。但我不曾想到,你来的头晚,便闯进了升天坪!我虽然头皮发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你。好在你安然无恙,若是你有了什么闪失,教我如何是好!”

裴明淮道:“难道真的那些进了升天坪的人,都会无端发疯暴死?”

英扬道:“确实如此。”

裴明淮道:“我方才看过卷宗,这数十年来,共有八人因进了升天坪而死。这八人不约而同,都是高热发疯而亡。据称他们在发疯之前,先是高热数日,医治也是无用,最后都是疯癫而亡。”

英扬道:“我来黄钱县时间不长,对此实在所知不多。杜如禹比我清楚,明日可去问问他。”

裴明淮笑道:“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若我不疯不死,那所谓的‘发疯而亡’,便一定有文章。”

英扬叹道:“这么几十年啊,居然进去的人都……若不是有厉鬼作祟,我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裴明淮道:“现在只差最后两尊罗刹,这个答案不会久了。”

英扬道:“不错,我也是如此想。”

裴明淮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赛灯会那夜,最后两盏人皮灯笼定会现身。”

英扬道:“此时我更关心的不是宝藏,而是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会发生极恐怖极可怕的事一般。我这段时日,总是心慌意乱,烦躁不安,几次都想搬离此处……唉!”

裴明淮笑道:“如今有我在这里呢,你就不用再心乱了,咱们等着赛灯会便是。”他顿了一顿,又道,“提到赛灯会……如今这黄钱县里面住的百姓,还会做好灯笼去么?”

英扬道:“虽然知道必有人皮灯笼出现,但大家都还是遵着老规矩,带着做好的灯笼去赛灯会。”他又道,“对了,你不是说想带盏灯笼回去送人么?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冯老头了,叫他用心替你做上两盏。”

裴明淮笑道:“只不要是人皮灯笼就行。”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面的空气似乎都又冷了几分。英扬勉强笑道:“冯老头?他就算有这个心,也弄不到……”

裴明淮接道:“也弄不到人皮?”

英扬忙道:“明淮,你可再别拿这事开玩笑了,说得我毛骨悚然的。”

裴明淮道:“我就不信,厉鬼还会做灯笼!那些人皮灯笼,定然是有人背后所为,而且一做便做了这些年。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想,这么多年的功夫,也有十余年了吧?那幕后之人的耐心实是非同一般。他必然也是为了一件极大之事,哈哈,大概便是跟你的目的一般吧!”

英扬望了他,道:“若非鬼怪,你在黄泉渡听到的那个鬼声,作何解释?”

裴明淮窒了一窒,方道:“也许那人藏在暗处对我说话,我却没发现他藏身之处。”

英扬笑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分明连你自己也不相信。”

裴明淮想了半日,仍旧摇头道:“我还是不信。”

英扬道:“不信这世间真有鬼怪?”

裴明淮笑道:“至少我还从未见过。若是这次能见得一见,倒也是不虚此行了。”他顿了片刻,又道,“看来到了明晚赛灯会,还不知会有什么怪事发生呢。”

英扬道:“方才我曾对你提到九宫会,此事尚未了结……”

裴明淮截道:“九宫会不是已然放过你了么?”

英扬道:“我也一直这般认为,前些时日,我却收到了一封书信。书信中称,九宫会昔日轻易放过我,已对我大大开恩,而我却对他们有所隐瞒……”

裴明淮失笑道:“他们不会连你这笔还不知在何处的宝藏也想要吧?”

英扬愁眉道:“若找到了,他们要也由得他们。可如今,我连那宝藏在何处都不知。九宫会下手素不容情,到时候真找我讨要起来,恐怕我这条命……”

裴明淮道:“这可奇了,他们为何会知道你在找这笔宝藏?”

英扬道:“这我也想不通了。我可是从来不曾与一个人说起哪。”

裴明淮顿时想起白日里所见的那个锦心,便道:“真未曾与一个人说起?”

英扬似乎迟疑了一下,仍道:“不曾。”

裴明淮见他不欲提那女子之事,也不便再问,笑道:“想来九宫会神通广大,有别的法子知晓,也未可知。”

英扬忙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裴明淮笑道:“听说九宫会中人,都会留下一块龟甲,以示身份?”

英扬道:“正是,龟甲本便是取其九宫之义。除了书信之外,确实留有龟甲,乃是‘辛仪’。你可要看看?”

裴明淮道:“看也没用,不必了。你若有好酒,倒是送来我喝喝。”

英扬道:“我还真有几坛好酒,明晚我送到赛灯会上,一起喝两杯。”

裴明淮叹道:“那时候,还有心情喝酒?我看,我们还是去找找方墨林吧,虽说只是尽人事,也得去找。”

找到天亮,仍是毫无头绪。英扬一定要劝裴明淮回去歇息,裴明淮叹了口气,也只得听他的了。其实也只睡了个把时辰,辗转反侧,梦里又是电闪雷鸣的升天坪,又是雾气迷漫的黄泉渡口。裴明淮从梦里惊醒坐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出门,就看到杜如禹带着几个衙役,急匆匆地走来。裴明淮道:“杜大人一早便来了,想是已然知道昨夜的事了?”

杜如禹面色凝重,道:“正是。”

他向裴明淮走近了一步,低声道:“听说……青囊昨夜……诈尸了?”

裴明淮脸色笑容也不觉敛去,此时一块乌云正移至头顶,太阳也被遮得无影无踪。“此乃我亲眼所见。”

杜如禹不觉又变了色。裴明淮道:“杜大人,依我看来,可以找仵作来,替青囊姑娘验尸。”

杜如禹失声道:“验尸?”

裴明淮道:“青囊姑娘死因不明,本就应该验尸,这不须我提醒县令大人。验尸后,至少可以知道她的死因,也许还能知道昨晚她‘诈尸’的来龙去脉。”

杜如禹面上有为难之色,沉吟道:“可是方老爷……”

裴明淮笑道:“你是县令大人,这等事难道不该由您作主?”

杜如禹打了两声哈哈。“那是,那是。只是起均兄年纪不轻,染病已久,我怕他……”

裴明淮道:“杜大人若觉为难,由在下去说便是。”

杜如禹忙道:“不必,不必,我自己跟起均兄说去。”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若杜大人不介意的话,验尸的时候在下也想在场。”

杜如禹又楞了一下,方道:“自然,自然。”他又道,“下官还想起一事,英扬对我说,替你做的灯笼,冯老头已做出了个大样,让公子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裴明淮浑忘了此事,没想到众人却都将此事真当了一回事。当下笑道:“也亏他心细如斯了。也好,我就去看看。”

杜如禹道:“可要下官派人带路?”

裴明淮笑道:“这黄钱县人,又有哪个不认得冯老头的?”

杜如禹迟疑了片刻,又道:“下官听说……听说公子是领了东道大使之职,出使监察,不知到这里有何……”

裴明淮打断了他,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老朋友英扬,杜大人不必这般小心在意。”又笑了一笑,道,“当然,若是此处有什么事,使节在手,做什么也一般的方便,杜大人说是不是?”

杜如禹除了“是”之外,哪里还说得出第二个字。

裴明淮辞了杜如禹出来,一直走到大街上,走了一阵,却又悄悄地折回了方府背后的一条小巷。方府的院墙虽不矮,却也难不住他,裴明淮眼见左右无人,纵身便上了墙头,跃了下去。

他早看准了方位,这里乃是方府花园中的一个背静之处,少有人至。跳下去之后一看,果然四周清净无人。裴明淮在方府住了两日,早觉着从方起均到杜如禹甚至英扬,还有那个叫锦心的姑娘,都有些古里古怪的。方府里的气氛就像是这几日黄钱县的天气,明着里看是阳光明媚,其实天上的乌云多着呢。

裴明淮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忙一闪身躲到了树丛里。那是个女子声音,娇媚甜腻,裴明淮立时便听出是锦心的声音。

只听锦心娇笑道:“那姓裴的小子总算是走了,他在这里,我便浑身不自在。这人长得倒是很俊,待人也有礼,但我偏就看不惯他,总觉得他要坏我的事。”

裴明淮听到有人回她的话,似乎是个男子声音,但任他支起了耳朵,也听不清说的些什么。锦心与那男子,都远远地隐在花树丛中。

只听得锦心又笑道:“你太小心了,有什么好怕的?赛灯会一过,这里的事儿便完了,我们就可离开这鬼地方了。什么黄钱县,依我说,是黄泉县吧!”

纵然如此,锦心的声音却也小了,裴明淮也再听不清了。过了片刻,锦心一个人自花树里面出来了,摇着团扇袅袅娜娜地走了。

裴明淮皱了眉头,等了半日,也没见着别人出来。他知道再等也无用,便小心翼翼地朝正堂的方向走去。他总觉得杜如禹是有意想把自己支开,如果自己感觉无误的话,杜如禹是想做什么?

大白天的,方府上上下下人也不少,裴明淮虽然轻功了得,但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下飞檐走壁。他见有个丫环捧了一个食盒,正往西花厅走去,想必是送早饭的。他便悄悄尾随在那个丫环身后,到了西院。

西院花厅里不仅坐着方起均和杜如禹,英扬也在场。裴明淮隐身在纱窗之外,心中疑惑不定。这几个人一大早就聚在这里,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么?

那丫环将食盒放下,把碗碟一样一样地放了下来,然后退了出去,掩上了门。杜如禹咳了一声,道:“两位,你们看怎么办?”

方起均脸上老态毕露,挥了挥袖道:“到了今日,还能如何?就依了那裴公子吧……唉!我失了孩儿,就算心愿得偿,又有何意义?”

英扬笑了一笑道:“怎地颓然如此?”

方起均神情黯淡,只苦笑道:“我早年丧妻,养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啊……不容易……”

杜如禹道:“走到这一步,难道还能回头?”

英扬道:“正是,我们已不能回头。”

杜如禹却道:“我说英扬,那位裴三公子可是跺一跺脚都能地动山摇的人物,你是从何处结识的?”

英扬道:“实在是偶然认识的。只是他从没什么架子,要他自己不说,我都不知道他是裴家三公子。”

杜如禹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清粥小食,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也疲累得紧,唉,这夜里都睡不好。连平日喜食之物,都吃不下。”

方起均道:“不如我帮你把把脉,开副方子吧。”

杜如禹苦笑摇手道:“我这乃是心病,看也无用。”

方起均道:“心病有时也是由身病起来,让我瞧瞧吧。”

杜如禹果然伸了手去,方起均把了一把脉,便道:“我替你写副方子,叫小午替你煎好送去。纵然不能治心病,至少也能吃下饭,能睡个安稳觉。”

杜如禹笑道:“起均兄还是一般的妙手回春。”

方起均惨然笑道:“妙手回春?杜兄啊,你是在取笑我么?哈,哈哈……妙手回春,在姓方的手里,做的那事……我这眼瞎了,也是报应……”

杜如禹立时截道:“此话断断不可再说。”

英扬却重重哼了一声,道:“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最好莫提。”

方起均果然不再说话,只是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长叹,苦涩之极。裴明淮在窗外听着,也是心绪起伏不定。听起来,这三人似乎在做一桩事,为了此事,连方起均的一对儿女都送了命。方起均已然心灰意冷,英扬与杜如禹虽也忧虑重重,却仍坚持不肯放弃。他见杜如禹起身出门,英扬也随后跟上,只有方起均仍是怔怔坐在那里,也未起身相送。

裴明淮知道已听不到什么,便沿着原路悄悄离开方府,一路上只觉得疑惑,究竟这三人要做的,是件什么事?

大约是这日县里集市未开的缘故,裴明淮一路上仍没见着几个人,但路边都插着香烛,烧有纸钱。街上无人,店铺关门,路上他见着一家门面极大的药铺,写着“方氏回春堂”,想来便是方起均的家业了。

裴明淮好不容易见到街角一间铺子的门板后面,有个人影晃了一晃,连忙过去,用力敲了敲门板。过了好一阵,一个老人才自门板后露出头来。见那老人又想把头缩回去,裴明淮一把将他给揪住了。

那老头吓了一跳,颤声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么?”

裴明淮笑道:“我只是想问问,冯老头住在那里?”

“就那条路。”老头伸手一指,“顺着一直走下去便是了。”

裴明淮谢过了他,闻到那铺子里秽臭扑鼻,便道:“老人家,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个人照料?”

老头叹了口气。“原本是跟我侄子住一起的,他得急病死啦,刚刚下葬。现在铺子也开不了了,我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裴明淮抬头一望,这铺子上挂着一块“洪氏香烛”的招牌,敢情这洪老头和他侄子是靠卖香烛为生的。 wdZKSe14VkXU4hZpzPdGkQWS1FHxZN/8M3PNoELA47CYWWpsT4y2AOv9FwYUd4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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