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方府大门前,英扬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脚对裴明淮道:“有桩事,我得先对你说,省得你待会惊讶。”
裴明淮道:“什么事?”
英扬道:“墨林那孩子,虽然生得清秀,但却生来就有个缺陷。”
裴明淮道:“缺陷?”
英扬道:“天生便是个哑巴。”
裴明淮一呆,道:“那岂不是自他口中什么都问不到了?”
英扬笑道:“这不妨事,墨林虽哑可不聋,况写得一手好字,平日里青囊便是这般跟他说话的。他们两兄妹,唉,一向感情极好……”
裴明淮点头道:“我省得了。”
两人到了方家,方起均还在正堂里与杜如禹对坐,面前的茶却早已凉透。英扬上前道:“不是说墨林醒了么?怎么你二人还在这里?”
方起均叹道:“问过了,他什么都说不知,连青囊之死都还不知呢,问青囊何在,我只敢说青囊病了,唉……他们兄妹情深,我真不知如何开口……”
裴明淮忍不住道:“我能不能见见方公子?”
方起均道:“裴公子只管前去便是。只有一点,裴公子先莫要告诉他青囊之事。墨林这孩子身有残疾,自小唯青囊与他相伴。青囊不愿嫁人,一半也是为了她这哥哥……”
裴明淮道:“在下知道。”
他随了小午去到小院,只见方墨林住着的那间屋子此时门已敞开,微微的阳光洒了进去。裴明淮想着那张罗刹鬼脸在正午的阳光下,也不知是什么情状,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有个穿青色衣衫的男子,正站在窗前磨墨。案上铺了几幅纸,墨汁淋漓地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他背朝着裴明淮,裴明淮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走到他身后道:“方公子?”
他见方墨林肩头微微一颤,便道:“在下裴明淮。昨夜,我在黄泉渡见着了方公子……”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着方墨林换了一张雪白的纸,在上面匆匆写道:“我都已知道了,多谢相救。不知可见着青囊?”
裴明淮回答之前,略顿了一下。“没有……在下只见着公子一人。”
方墨林半日不曾有反应,忽然一下子转过了身。裴明淮猝不及防,昨夜见着的那张罗刹鬼脸就与他的脸只距半尺了。任他胆大,在光天化日之下骤然见着这鬼脸,也退了一步。
此时天光明亮,裴明淮见着那方墨林脸上虽画成了鬼脸狰狞之状,一双眼睛四周绘出的青色眼线也是诡异难言,但眼珠黑亮,十分晶莹,眼中竟似还含了淡淡笑意。裴明淮一时只觉惊讶,也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了,但这时方墨林已然低下头去,在纸上写道:“不必骗我,青囊究竟怎样了?”
裴明淮虽也觉着这事终归是瞒不过去的,但方起均一再叮嘱,也不能不瞒。便道:“在下真未见过青囊姑娘。不过,还想请问方公子,还记得出门之后的事么?”
方墨林挥毫写道:“马车行在山路之上,突然翻倒。青囊摔出车外,我跟着撞了头,便人事不知了。”
裴明淮心中失望,道:“方公子不知马车外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墨林侧头思索了片刻,写道:“只记得车夫惊呼之声。……不过,在昏迷之时,听到个十分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耳边重复一句……”
裴明淮忙道:“什么?”
方墨林抬了头,对着他看了片刻。裴明淮见着他的脸在日光下袒露无遗,硬是强忍住跟他对视,没有转过头去。过了半日,方墨林方低头写道:“裴公子就不害怕?便是侍候我惯了的下人,也都害怕哪。”
裴明淮笑道:“我也说句实话,若是看了毫无所觉,那自然是假,但看看便也惯了。”
方墨林的眼中似又露出了笑意,裴明淮一瞬间觉得他那鬼脸也没先前看着那么恐怖了。心中暗想,难道这还真能看惯的不成?
方墨林在纸上又写了一行字,将纸推向了裴明淮。裴明淮一看,只见纸上写着:
黄泉难度,彼岸无花。
他浑身一震,望向方墨林道:“这便是你听到那声音反复说的话?”
方墨林点了点头。他又在纸上写道:“从未听过那般的声音,就像直钻进耳中一般……是以记得那般清楚。”
裴明淮从怀中取了那两朵花,道:“方公子可识得此花?”
方墨林伸手接了那花,只看了一眼,便在纸上写道:“这并非鲜花。”
裴明淮道:“这是在我寻到方公子之处发现的。”
方墨林摇头,将花还给了他。裴明淮虽然失望,也只得将花收了回去,道:“不打扰方公子了,在下先走一步。”
裴明淮也不愿回正堂与那几人枯坐,便信步走到了花园里。方家偌大,方起均又是个半瞎之人,但这方家上上下下,却打理得颇为整齐,想必是那青囊姑娘治家有方。一念及青囊,面前顿时又浮现了那张罗刹鬼脸,裴明淮忙转过了头去看花园里那几株开得艳红的石榴。
忽然,他见着一棵石榴树后,有一幅藕色纱裙一闪。裴明淮一惊,扬声道:“是谁在那边?”
人影一晃,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了石榴树下。这女子年不过双十,一袭薄薄的藕色纱衫,裙边袖口都绣着大团的白色花朵。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扇上却缀满了红色花朵。女子唇角挂了一丝浅笑,眉目含情,模样极是娇丽动人。
裴明淮见这女子也不说话,只以扇掩口,笑个不休,只得道:“在下惊扰了姑娘,请姑娘莫怪。”
女子笑道:“人家正在这里看花,你偏跑到这里到打扰。你一个人溜到这里来,难不成也是来看花的?”
裴明淮笑道:“这石榴花哪有姑娘美?要看,也得看姑娘,看什么花?”
女子掩口格格而笑,笑得花枝乱颤,只闻环佩叮当之声。“这位公子的嘴好生甜。”
她身上脂粉香气甚浓,一只蜜蜂正嗡嗡地绕了她转。裴明淮笑道:“再甜也甜不过姑娘,否则那蜜蜂怎会绕着姑娘飞个不停呢?”
女子突然把脸一板,道:“你这般调笑,好生无礼!”
裴明淮笑道:“蜜蜂不追不香的花,苍蝇也不会叮无缝的蛋。姑娘若不给在下机会,我又怎能‘无礼’了?”他又将女子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道,“早知是方夫人,在下也不敢失礼了。”
那女子一撇嘴道:“可别这么叫我,锦心哪里担得起?锦心虽是老爷的妾,在老爷眼里,跟个丫头也差不多,裴公子这么叫,折杀死我了。”
裴明淮一笑道:“那我如何称呼?锦心姑娘?还是锦心姨娘?”
锦心娇笑,道:“什么姑娘哪,姨娘呢,公子还不如直呼锦心的好。”一面说,一面朝裴明淮送了一个秋波。
裴明淮见这锦心这般娇媚,举止言语又颇多轻佻之处,暗道莫非方起均是赎了个烟花女子来做小妾?之前出现在英扬家中的女子,便是她了?
锦心见他不语,又笑道:“裴公子,你这次来黄钱县,是做什么的?”
裴明淮道:“英扬是我老朋友,来看他的。”
锦心笑道:“他面子可真大。”
裴明淮笑道:“我也是正好到这边,顺路……”
锦心忽地将手指放在唇上,左右一顾,便隐进了树丛里。过不了片刻,英扬从另一边走来,笑道:“怎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跟墨林谈过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跟他谈,可真费事。”
英扬笑道:“墨林下得一手好棋,若你不怕他如今……唉,他如今那张脸,你倒可跟他下下棋,消磨时间。我怕你在这里,也无聊得紧吧?”
裴明淮问道:“如今离赛灯会还有几日?”
英扬道:“赛灯会都是在七月十五,今儿是十四。”
裴明淮道:“那岂不是明日便到了?我猜那人……不管他是人是鬼,他是一定会来找方墨林的。赛灯会上,若就差最后一盏了,岂不大煞风景?”
英扬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我想那个……就当那是个厉鬼吧,他这一两日必来!我问过冯老头,他说要做那种人皮灯笼,就算上面的刺青是早已刺好,灯笼的骨架也早已做好,要拼好灯笼,至少也需要一日功夫。”
裴明淮道:“那好,我今晚就去找方墨林下棋。我倒要看看,那个厉鬼敢不敢来?”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去找方墨林下棋。方墨林大约是见着天黑了,正要出门去花园走走,见他过来,甚是惊讶,裴明淮将来意说明,方墨林沉默半日,在纸上写道:“裴兄不必费心了。”
裴明淮道:“听英扬说,方兄棋艺甚精,在下就是来讨教的。”
方墨林听他如此说,又在纸上写道:“裴兄如有此心,不如去看看我妹妹?”
裴明淮也不能说方青囊已死,只得笑道:“方兄放心,青囊姑娘有英扬守着呢。”
方墨林又过了半日,方写道:“也罢,那就向裴兄请教了。”
他把烛台移开了,这样他的脸就隐在黑暗之中,裴明淮也不用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罗刹鬼脸了。诚然如此,裴明淮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棋局上,因为他发现方墨林的棋艺确实极高,他在棋上是下过苦功的,一盘下来,居然还输了三子,让他好生不服气。
方墨林在纸上写道:“还下?”
裴明淮道:“当然下,否则这漫漫长夜怎生消磨?”
方墨林又写道:“只怕阁下是输了一局,好生不服罢?”
裴明淮讪讪而笑,方墨林却把手里拈着的棋子放下了,写道:“先前无事,倒是卜了一卦。”
裴明淮道:“方兄善卦?”他目光一转,见案上有几枚铜钱,便道,“不知卜出来的是什么卦?”
方墨林半日方挥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剥”。
裴明淮默然,过了良久,方笑道:“剥卦之后便是复卦,方兄不必过于担心。”
方墨林摇了摇头,又写道:“裴兄,我问你一言,我妹妹青囊是不是已经死了?”
裴明淮一惊,抬起了头。方墨林容貌虽然不见,但一双眼睛仍是漆黑发亮。裴明淮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道:“方兄,你是个聪明人,又是这黄钱县的人,你当然也该知道,从小被刺青的人长大后失踪,结果如何。不错,在我救下你的时候,青囊姑娘还活着,但回你方家之后,青囊姑娘便离奇而死,背上的皮也被剥去。”
方墨林双手颤动,竟把手边的茶壶茶盏都碰到地上,“砰砰”几声,摔得粉碎。夜里本来十分寂静,这声音听来,煞是惊心。
裴明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日方道:“方兄,你放心,我定然会找出害死令妹的凶手。”
一言未毕,他便听到“嘎吱”一声,却似房门开关之声,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裴明淮立时站起,道:“方兄,你且不要出这屋子。”
他出了门一看,只见有扇房门正在来回摇摆。那屋子正是昨日青囊被杀的地方,见着那房门左右乱晃,裴明淮心中也不自禁打了个突,喝道:“什么人?”
他立时听到了一声阴恻恻的笑声,这声音裴明淮已不陌生,正是这两日间听了数次、鬼魂般飘荡不定的声音。裴明淮顿时浑身都绷紧了,喝道:“何必装神弄鬼,有种就现身!”
那声音又笑了两声,幽幽道:“本来便是厉鬼,又何须装神弄鬼?”
裴明淮道:“厉鬼?什么样的厉鬼?”
那笑声变得更加阴森,阴阴地道:“被剥了皮的厉鬼,来接那已入黄泉之人!你救得了一次,也再救不了第二次!”
裴明淮打了个冷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从那扇门里,飘出了一个人。裴明淮的眼睛几乎要瞪出了眼眶去,失声叫道:“青囊姑娘?!”
那女子一身白衣上全是鲜血,腕上挽了璎络,脸作美女之状,却不是青囊是谁?只是她行走之时,便如同飘在水上一般毫不着力,倒像是个纸糊的人儿似的。裴明淮瞪着她,瞪了半日,方如梦初醒,扑了过去,便去抓她手腕。心里暗想,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抓住了你,就别想我放手!
正当裴明淮的手要触及青囊手腕之时,那扇门板竟然整块地向他撞了过来,裴明淮吃了一惊,只得向后避让。这时,只听一阵哗啦啦之声响个不绝,裴明淮一怔之下便明白是方才跟方墨林下棋的棋子,不知怎地尽数滚落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不绝。
他暗叫不好,一瞟青囊消失的那间屋子,一片漆黑,只缺了一扇门。他本拒绝了英扬跟他一同守夜,此时却只恨分身乏术,一掠掠进了方墨林的房间。只见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烛台也落在了地上,方才方墨林写字的纸张,烧得满屋子乱飞。
窗户大开,却哪里还有方墨林的影子?
裴明淮大喝:“来人!”
英扬这夜并没回去,也守在方家,顷刻间便奔了过来,看样子他过去的功夫也并没有搁下,身法极是快捷。他见着院子里横着的门板便呆了一呆,待得进了屋,见裴明淮怔在当地,忙问:“明淮,墨林呢?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无暇解释,只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
他一直追到方府外面,不管人影鬼影,都没见着半个。裴明淮自知无用,又找了一圈,只得回来。英扬正在原处走来走去,见了裴明淮,忙道:“明淮,究竟出了什么事?”
裴明淮把方才之事讲了一遍,苦笑道:“是我疏忽了,说了大话,却仍让方墨林从我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实在惭愧!”
英扬盯着他,道:“你说你看到青囊了?青囊不是死了吗?”
裴明淮苦笑道:“可我看到的确实是青囊。”
他捡起地上烛台,重新点亮了,向那个已经缺了门的屋子走去。屋子本不大,家什也不多,里面空无一人,哪有青囊的踪影?裴明淮游目四顾,忽然一弯腰,自门边拾起了一小串璎珞。
这璎珞他曾在青囊的腕上见过,所谓的“持璎珞罗刹”,是必得手挽璎珞的。
英扬自然也认出了那璎珞,喃喃道:“没有立即火化,难不成真诈尸了?”
裴明淮道:“火化?”
英扬道:“本来打算明日火化的。”
裴明淮道:“这么快?”
英扬摇头道:“这里的规矩,凡被……被剥皮而死的,都得立即烧掉。”
裴明淮道:“这却又为何?”
英扬看了他一眼,道:“防有厉鬼作祟。”
裴明淮苦笑了一声,又问道:“青囊姑娘的尸身,本来在何处?”
英扬道:“东厢。因那里是方府里最背静之处……”
裴明淮道:“我去看看。”
英扬道:“我陪你去。”
东厢果然如英扬所说,十分僻静,且并未留人看守。英扬苦笑道:“按理说,应该有人看守尸体才对。但青囊是如何死的,人人皆知,也不愿意为难下人……”
他推开了东厢房的门,道:“就在这里。”
借着手里烛台的光,裴明淮已见着了躺在榻上的青囊。他缓缓拉下了覆在青囊身上的白布,青囊的那张鬼脸,一如昨日所见,暗淡光线下更显诡异。他再去看青囊的手腕,那璎珞确实少了一段。
裴明淮取出了拾到的那璎珞,道,“你看。”
英扬看看璎珞,又看看青囊,脸色一变再变。“这……这……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青囊,青囊已经死了,我们都亲眼见着她被剥了背上的皮,停了呼吸……现在,她也躺在这里啊……”
裴明淮道:“我知道,我也亲眼所见。可是,刚才我也确实亲眼看到青囊出现在我面前的。”
英扬喃喃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干笑了一下,道:“这还能有怎么回事了?自然是诈尸了。青囊姑娘被害冤屈,若说是诈尸似乎也说得过去……”
英扬也随着他干笑,道:“明淮不过来此一两日,却也变了。”
裴明淮道:“我变了?变了什么?”
英扬苦笑道:“你不也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那杜县令是不是留了些衙役在此?还是让他们跟方家的家丁一同四处找找吧。”
英扬道:“听你口气,你并不相信能找到墨林?”
裴明淮道:“你信么?”
二人走至正堂,却见方起均坐在一旁,想来已然知道方墨林失踪,脸色呆滞,直如傻了一般。又见小午捧了一大叠卷宗,呆呆地站在一旁,便道:“这可是杜大人差人送来的?”
方起均便似未曾听到一般,裴明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起均方“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老夫最近忘性大,一直忘了给裴公子送来。”
他眼中已无眼泪,想是这数日间变故太多,人已有些呆痴之状。裴明淮便道:“方老爷不如回房休息……”说到此处,却觉得甚是惭愧,道,“在下一直跟方兄一处,却还是……”
英扬出言劝慰道:“这又岂是你的错了?青囊突然出现,任谁也要去看看的。”
方起均听到“青囊”二字,却似被雷击中了一般。“什么?青囊?青囊她不是死了么?你们在说什么?”
英扬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待我对你细说。”
裴明淮目注小午,道:“小午,将这些卷宗留在此处,再替我弄些茶水来。”他想着自己这晚上恐怕也是很难睡得着的了,不如将这些卷宗细看一遍,也许还会有所发现。
小午答应着下去了,英扬道:“明淮,那我先去了。”
裴明淮道:“你自去,不必管我。”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将卷宗翻开了。杜如禹所言无差,卷宗中记载十分详尽。黄钱县数十年前便有一异端教派在此建庙供奉,后来也发展了不少教众,到得出事之时,总有数千之众。按理说,一个地方上的小小教派,决不值得劳师动众。但偏偏官府却对黄钱县极其重视,专派了人来查实,后来连刺史自己也亲自来了。
据卷宗记载,该派教义与众不同,诸多古怪之处,当地有些百姓十分信奉,但却有另一些信佛佞道的百姓对这教派厌憎无比,刺史派人下来查证时,不少厌憎此教的百姓也纷纷向官府举报万教教徒的种种恶处,至于是真是假,却也不知了。
裴明淮看到此处,颇觉困惑。自文帝登基以来,这些年来广施德政,百姓们总算是少见战火,颇得民心。那刺史为这区区小事,大动干戈,似乎有些奇怪。
那记载此事的书吏想必是个文采出众之人,形容那些教徒被剥皮未死之际,咬破舌尖喷出鲜血,狂念毒咒,继而电闪雷鸣劈碎山石,写得极其生动。又说他曾用木勺舀了一勺黄泉渡中之水,腥气扑面,夹以一种怪异难言的气味,闻之欲呕。
裴明淮越翻越快,一行行小字在面前跳动,当日画面似欲跃出书页。
“雷声隆隆,震耳欲聋。忽天色亮如白昼,众人皆惊,抬头视之,闪电如龙。又闻炸雷声响,山壁裂开数丈,罗刹之面,寸寸剥落。为首刑犯口喷鲜血,溅至罗刹剥落面上,视之心惊。”
“水色浑浊,泡沫如蒸,竟如污血沸腾。”
“十日后视之,仅余森森白骨,血肉全无。老鸹凄鸣,黑羽落于枯苇之间。血色渗入石中,拭之不去。”
“思之当日情景,尚栗栗不止。”
裴明淮吁了口长气,将卷宗合上。茶已冷去,他早已遣了小午去睡,如今也只有冷茶可喝了。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裴明淮道:“谁?”他已听到来人脚步轻捷,有这等武功的,在此地似乎只有英扬一人。
果然英扬的声音在外面道:“明淮,是我。”
裴明淮走到门口,开了门。英扬面色有些苍白,神态也略有些紧张。一进来便道:“有别人在这里么?”
裴明淮道:“除了我,没别人了。”
英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颇有疑窦,如今我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只盼你心中芥蒂能消。”
裴明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说,我听着呢。”
英扬望了烛火半日,忽道:“你可知道‘九宫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