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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晚裴明淮果然便是在青囊暴死的那屋里住的,一夜无事。裴明淮累了一日,这一觉一直睡到阳光刺眼,方醒了过来。屋里熏了香,血腥味早已不闻,那张染血的榻也早已移了出去,是以裴明淮这一夜倒睡得甚好。

他先到隔壁看了一看那方墨林,见他依然昏睡,脉搏有力,当下放了心,关好门走了出来。

方起均由两个丫头扶着,正向这边走来。裴明淮知他眼神不好,便迎了上去,道:“方老爷这么早便来了?”

方起均叹道:“担心墨林那孩子,睡不着哪!睡不着哪!又想着青囊……”说着说着便抹泪,裴明淮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方起均抹了两把眼泪,又道,“裴公子,你自己……昨夜可好?”

裴明淮点头道:“我不怕那恶鬼,恶鬼也未见得敢来扰我。”

方起均道:“那便好,那便好……”

裴明淮道:“在下有个疑问,想问方老爷。”

方起均道:“公子请讲。”

裴明淮道:“既然知道令公子与令千金可能会失踪,为何还不小心在意,竟让他们这时候出门?”

方起均叹道:“他兄妹二人,本来就极少出门。这一回,本来英扬打算送他们去,但正好裴公子要来,英扬生怕礼数疏忽了,这几日都在家里候着公子。”

裴明淮一听,实在是不知如何作答。方起均忙道:“公子不须多想,这与裴公子毫无干系。昨晚英扬不说,便是怕公子多心。唉!即便英扬跟着,又能如何?躲得了这次,也躲不了下次。”

裴明淮沉默半日,方道:“听说,县令大人也派了身边的人跟着?”

这时,院门口有个甚是沉稳的男声道:“派是派了,却怎地也斗不过那暗里的鬼神。”

裴明淮一抬头,便见着有个相貌颇为威严的中年男子站在院门。那男子留了三绺黑须,虽穿了便服,裴明淮也一眼便看出他必是个官,当下便笑道:“这位想是县令大人了?”

那杜大人一怔,道:“正是本官。”又问道,“这位公子是如何看出……”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在下见的官不少,那做官的人,跟寻常人差得可多。”

杜大人又打量了他几眼,道:“这位公子看来气度不凡,既有此言,想来也定非寻常之人了?”

裴明淮又笑了笑,不置可否。那杜大人微觉尴尬,方起均忙上来道:“杜大人,这位是裴明淮裴公子。”

杜大人一怔,道:“裴?”

裴明淮道:“正是。”

杜大人道:“我朝太师……”

裴明淮道:“家父。”

杜大人又是一怔,但显然看出裴明淮不欲再提此事,忙赔笑见礼道:“下官草名如禹。裴公子,听英扬说,您昨夜便是在此处留宿的?可有异事发生?”

裴明淮笑道:“我倒一心想有异事发生,无奈没有。”

方起均道:“饭已摆好,不如到正堂那边,边吃边谈,如何?”

杜如禹笑道:“正好,我还粒米未进呢。”

方家准备得十分丰盛,裴明淮和杜如禹都并未客气,只有主人方起均却只喝了几口清粥。杜如禹便开口道:“方兄,我知你心中难过,不过,你那身子,还是多加在意的好。”

方起均苦笑道:“多谢关心,只是老夫实是如哽在喉,咽都咽不下去。想到那升天坪……我便一些胃口也无了。”

裴明淮喃喃道:“升天坪,好贴切的名字。”

杜如禹笑了笑,道:“不过比剥皮坪好听些罢了。”他叹了一声道,“那件事已经过了几十年了,我看过了当年的卷宗,想想当时那些人被活活剥皮而死,凄厉毒咒之声不绝,便觉着不寒而栗。”

裴明淮道:“有卷宗?”

杜如禹道:“自然有,且记载详尽。据说那日正是七月十五,万教为首那人口念毒咒,咬破舌尖狂喷鲜血,天上骤然响了一个炸雷,将升天坪的山壁都劈掉了一块。当时行刑的一众人都吓得不轻,只是仗着人多,又有上命,强自撑着罢了。”

裴明淮笑道:“七月十五有雷雨也是常理,巧合罢了。”

杜如禹微笑道:“像裴公子这般什么都不信之人,倒也少见。据记载,那日黄泉渡里的河水骤然变成了血红之色,翻滚咆哮,有大胆的人去舀了一碗,闻之腥味扑面,便与血水无异。”

裴明淮已经有点笑不出来。“想当日处决了数百人,染就河水成血,也非特异之事。”

杜如禹叹道:“还好那时当县令的不是我。”

裴明淮道:“可否把卷宗与我一阅?”

杜如禹答得十分干脆。“好,回去我便叫人送来与裴公子。”

裴明淮道:“多谢。”

杜如禹道:“那处坪本来无名,只是发生了此事后,众百姓为讨个吉利,便唤了它作升天坪。那万教有个画师,最擅佛像壁画,据说他花了数年功夫,在山壁上画了十罗刹之像。”

裴明淮道:“又是十罗刹!”

杜如禹道:“不错。如今这壁画尚留于山壁之上,因色彩浓重,画功出众,大约又加了些特别的颜料,虽经风吹雨打,至今还看得出昔日颜色。不过,怪事也就从这些壁画上生出来了。”

裴明淮道:“怪事?”

杜如禹道:“那条路本是百姓进山的捷径,那些教众被处决之后,百姓惧怕,不敢进入升天坪。过了些时日,大家的惧意渐消,也开始有些胆大之人,敢走进去了。因为若是绕路,得多走上半日呢。但有一日,一个村民从升天坪发疯一样地跑出,说壁画上罗刹手里拿的的莲花从闭合变成了开放的!”

裴明淮皱眉道:“还有这等事?”

杜如禹道:“这些都在卷宗里写得一清二楚。我也很是不信,但问了几个当地的老者,都说是实。那个村民,也在不久之后发疯而死。这类的记载甚多,有人是看到了壁画中的罗刹天眼放光,有的是见着罗刹手持的莲花开放,甚至有说罗刹从壁画上走出来的。但他们都发疯死了……无一例外。”

他长叹一声,道:“这种事多生几桩,便再也无人敢入升天坪,自然成了禁地。大家都宁肯多走几个时辰,绕道而行,也决不愿把自己性命赔上。这情形,竟一直持续了数十年,直到小玉的事情出来,尸身在黄泉渡被我们找到……”

裴明淮道:“我在那处见到一块写着‘黄泉渡’三字的石碑,不知是何人所立?”

杜如禹道:“黄泉渡本来无名,升天坪也本来无名。那块石碑,也不知是何人所立。升天坪这名字,也不知究竟是谁叫出来的,已经叫了几十年啦。”

裴明淮淡淡地道:“莫不成鬼还能立块石碑不成了?这鬼神之说,我可不信。”

杜如禹望了他一眼,方起均的眼神也甚是怪异。杜如禹摇头道:“我学的是儒家之道,要我信,实在难。但在黄钱县,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我……唉,由不得下官不信。”

裴明淮正想再问,忽然听到院外一阵喧哗。他便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方起均道:“裴公子,可还记得昨晚我等说的赛灯会?如今正是在准备哩。”

裴明淮一怔道:“既然每次赛灯会都会有这种事发生,为何你们还要开这赛灯会?”

杜如禹道:“下官怎会未曾想过?第一次赛灯会上出现小玉的人皮灯笼,尚不足以让赛灯会取消。下官也是抱着一看究竟的心情,去了第二年的赛灯会。这一年的赛灯会,却再无了往日的热闹气氛,众人都是惴惴不安……记得正是我为了安定心情,在招呼席间众人喝酒之时,我派往升天坪路口巡视的衙役惊慌不安地回来了,说在那里看到了两盏灯笼,”他顿了一顿,叹道,“此时,康家的书茗已经失踪了月余了……”

裴明淮道:“如此说来,这次的人皮灯笼,便是这康书茗的了。”

杜如禹点头道:“我等众人一见着人皮灯笼上那个夜叉形貌的蓝婆罗刹,便知是……是康书茗了。另一盏灯笼,却仍是小玉背上的毗蓝婆罗刹。我本待天明再进黄泉渡查看,只是不到午时,书茗的尸首便在下游被发现了。那两盏人皮灯笼也莫名消失了……但下一年,却又出来了……”

裴明淮又问道:“然后呢?”

杜如禹苦笑道:“再一年,我自然不再让开赛灯会了。这虽是百姓们数十年来的最大乐子,但大家自然也决不会反对取消。但那一年,却失踪了两个孩童,我心里极为不安,便跟方兄,胡大夫,还有几个衙役,去了升天坪……”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道:“我们到了那处,抬头一看,只吓得浑身发冷,寒气直冒!这一次,树上竟悬挂了四个灯笼!蓝、黄、绿、红,每盏都有一个罗刹像!”

裴明淮道:“那失踪的二人……”

杜如禹道:“过了数日,尸首先后在下游发现,腐烂不堪,死状甚惨。”

裴明淮道:“于是杜大人次年又重开了赛灯会?”

杜如禹苦笑道:“这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下官也不是没派过人去守着升天坪,只是也没发现什么。后来也就不派人了,谁不怕呢……重开赛灯会之后,果然有所好转……唉,说着这四个字,下官自己都觉着愧对自己这县令之名。后来,每隔一年便会多出一盏人皮灯笼。算算,也已经有七年了……”

裴明淮一算,道:“头两年每年一盏,第三年二盏,然后又过了四年……也便是说,已有八尊罗刹,尚余两尊,也就是青囊墨林二位?”

杜如禹叹道:“若非裴公子仗义相救,恐怕他们也与前面之人并无二致。”

裴明淮一呆,想想杜如禹此言也甚有理。若非他那时凑巧赶到,青囊墨林二人,恐怕当场就会被剥下背上人皮,再过两日恐怕也会浮尸黄泉渡中。

当下三人一时无话,裴明淮又问道:“往年的人皮灯笼,都是赛灯会上出现?”

杜如禹道:“正是。”

裴明淮皱眉道:“这就怪了。今年分明还没到赛灯会,灯笼却都挂上了?”

杜如禹听得此言,也是一怔。半日,方道:“兴许,今年是……是……”

他迟疑着不肯说下去,裴明淮接道:“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他这话一出口,杜如禹竟不知如何回话了。

方起均抬起头,强笑道:“裴公子初到此地,不如出去逛逛?今日正逢黄钱县集市哪。过了今日,直至赛灯会结束,街上可都是冷清得紧了。”

裴明淮望了一眼方墨林的房门,道:“可是方公子……”

杜如禹道:“公子放心,下官自会派人守着,英扬也会留在这里。这大白天的,有鬼也不敢来罢?”

裴明淮忽又道:“不知这青囊、墨林二位,今年岁数几何?

杜如禹道:“墨林二十岁,青囊小他二岁。起均兄这几年身体不好,青囊为了照顾她爹,是以一直不肯嫁人。”

裴明淮叹道:“看来是个极孝顺的姑娘。”

方起均垂下头,两滴泪掉了下来。

裴明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然。方起均抬起头,强笑道:“我叫小午陪裴公子出去逛逛。那孩子倒是命大,醒了后,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裴明淮走出了方家,身旁还跟了方家那个叫小午的小厮。裴明淮问小午昨夜之事,小午却全然说不出个究竟,只当自己是瞌睡了。裴明淮叹了口气,只得罢了。

一路走来,见着集市上卖吃食的,卖日用什物的,卖胭脂花粉的,应有尽有。有一样东西特别多,那就是灯笼。有纸扎的,有牛皮裁的,有绫绢糊的,十分细巧。灯笼上的花色繁多,有山水,有人物,有鱼虫,有花鸟。

街角有个不起眼的小摊,却围了不少的人。裴明淮也走过去看热闹,别家铺面的老板都会招徕生意,只有这个小摊的主人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正在用竹篾编着灯笼的骨架,连头也不抬一下。裴明淮起了好奇之心,定睛看那摊主时,却是个白发老头,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满身酒气,一双眼睛也是似睁未睁,像宿醉未醒一般。但他摊子上的灯笼,却精致漂亮到出奇。

裴明淮不由得赞叹:“好精巧的灯笼,皇宫大内的还未必及得上呢。”

那老者却只当没听见,依然继续在编他的竹篾。小午笑道:“裴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我们黄钱县,这位便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冯老师傅。”

裴明淮一听到“冯老师傅”四字,便知道是方起均等人提到的那位灯笼名匠,也就是胡大夫的养父。他多看了那老头几眼,果然见着一双眼睛十分浑浊,就算未瞎,也离瞎不远了。裴明淮低声问小午:“这老人家眼睛这样了,还怎么做灯笼?”

那冯老头眼睛虽昏,一双耳朵却灵敏之极,裴明淮话声虽低,却也立时听到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就算老头子没了眼睛,恐也比那些有眼睛的人强哩。”

裴明淮略觉尴尬,便笑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

冯老头斜着眼睛,朝他努力地看了几眼,道:“公子是外地来的?”

裴明淮道:“正是。”

冯老头嘿嘿一笑,道:“可是来赏灯的?”

裴明淮道:“贵县赛灯会,远近驰名。”

冯老头点了点头,道:“以前啊,若我冯老头子想夺魁,彩金总跑不出我手里。如今,嘿嘿,老头子再怎么用心,也总赢不了那人皮灯笼了。”

光天化日之下,“人皮灯笼”四个字自冯老头口中吐出,顿觉得四周都冷了几分。裴明淮道:“在下也算有眼缘,昨夜来时,见识过了那人皮灯笼。果然是……”他停了停,道,“非人所能想象。”

冯老头笑道:“不是人能想象,那便是鬼斧神工了?”

裴明淮也笑。“或是个厉鬼罢?而且是生前被剥了皮的鬼,死后还怨气不散?”

他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小午浑身发抖,直拉裴明淮衣角道:“裴公子,我们走吧,小午带您四处逛逛。”

裴明淮便朝那冯老头道:“赛灯会当晚,再来看冯老爷子的灯笼。”

他随着小午走开,只听那冯老头在身后道:“没喽!没喽!以后再没喽……”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不闻。

一路上,裴明淮都见着有人烧纸,那纸钱洒得满天都是。按理说,在集市上烧纸钱是十分忌讳之事,但那些摊主都似看惯了一般,全不在意。有一个老妇人抱着一筐纸钱,从集市中走过,一面走,一面抓了纸钱,四处乱抛,黄色的纸钱便像纸蝴蝶似地飘到那些货摊之上,摊主们竟连拂都不拂。

小午见裴明淮一脸诧异,便低声道:“裴公子,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凡到赛灯会的前几日,都会上街洒钱烧纸的。因为……因为……”他缩了缩头,声音放得更低了,“赛灯会上,一定会出现……人皮灯笼,然后定然会跟着死人的。传说……我们这里的老人们都说,被剥皮而死的人,都是不得超生的……”

裴明淮不觉摇头道:“这便是胡说了,谁说这般死的人不得超生了?十八层地狱里,还有个剥皮狱呢。”

小午脸色发白,道:“裴公子,您……您别说了……”

裴明淮见他害怕,一笑便止住了。他又走了几步,发现已经走出了集市,道:“这条路是通向哪的?”

小午道:“这……这便是通往……黄……黄……黄泉……渡的路。”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完,牙齿都在格格打架。裴明淮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里看看。”

他正要走,小午却猛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叫道:“公子!公子,不能去呀!那里去了,是有死无生啊!”

裴明淮道:“我昨儿晚上都进去过了,这时候怕什么?”

小午只是扯着他袖子猛摇,就差没给他跪下了。“公子,求您不要去!那地儿是真去不得啊!”

裴明淮道:“你不必怕,我又没要你去。”

小午摇头道:“公子是个好人,就算小午求您,不要去!那黄泉渡,真的就是……黄泉渡啊,去了的人,没一个能活着的。”

裴明淮道:“我不是活着么?杜大人,英扬,这些人都进去过,不都好好的么?”

小午又左右看了一看,才悄声道:“公子,那可不同。”

裴明淮道:“不同?有什么不同?”

小午踮起了脚尖,把嘴凑到了裴明淮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杜大人他们,可都是有东西护佑的。”

裴明淮呆住,道:“有东西护佑?什么东西?”

小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就见着一回,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杜大人和我家老爷一起在看一个香囊,上面绣着非常奇怪的图样。我猜,那一定是什么辟邪用的东西!裴公子,英爷既然进去过,他定然也有。我看您跟英爷是好朋友,您找他要,他一定会给,你带了这东西,再进去,好不好?”

裴明淮被他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见小午只拖着自己衣袖,满脸乞求之色,只得苦笑道:“也罢,你也先领我到英扬那里吧。”

小午如蒙大赦,急忙便往回走。裴明淮跟着他三转两转,穿过了一条小巷,便见着一处宅子,虽气派不比方家,但也小巧精致,想来便是英家了。

英家门上的人一听说是裴明淮,忙地将他引了进去。裴明淮还未到正堂,便听到了英扬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

“这事可是你们干的?”

裴明淮暗道自己来得不巧,此时小厮已进去报了,英扬的声音陡然不闻,紧接着英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来,笑道:“明淮,你怎的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

裴明淮笑道:“我上街逛逛,顺道来看看。”他往里一瞟,只见有个穿藕色纱裙的女子,正急急转到屏风之后。虽是惊鸿一瞥,也见着那女子身形袅娜。正堂里如今再无他人,难道方才英扬叱骂的便是这个女子么?

英扬留意到他的目光,忙笑道:“明淮,来来,进来屋里坐。”

裴明淮一笑,便随了他进去。英扬一面叫人上茶,一面道:“听说杜如禹一大早便到了方家?”

裴明淮笑道:“看来,你们几位交情不错?”

英扬笑道:“黄钱县本是小地方,大户人家不多。至于我么,你也知道,大多数的积蓄也都在那时候散给众人了,剩下的也只够在这小地方过过日子罢了。”

裴明淮道:“你这宅子虽不如方家的大,但可精致多了。”说着又朝墙上看了一眼,墙上都挂着书画,便笑道,“我倒忘了,你颇善丹青,如今更是大有进益哪。”

丫环端了茶来,裴明淮呷了一口,笑道,“好茶,我都不能说不好。看来黄钱县虽然偏僻,你的日子也过得不错。”

英扬笑道:“你这是在取笑我吧?清都长公主的宝贝儿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底细?”

裴明淮笑了笑,道:“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大声罢?”

英扬也笑,喝了一口茶道:“上街可看到了些什么?”

裴明淮笑道:“还能看到什么,不就是满街的灯笼。对了,我见着你们说的那冯老头了,灯笼做得真不是吹的,我姑姑最好精致物事,我见着她宫里的灯笼也算是极精致的了,但还比不上这冯老头做的。我正好要去见她,也请这冯老头做上两盏,带去讨她欢心。”

英扬道:“这是小事,我一会便打发人去告诉冯老头,全按着宫里式样作,你可别说我违了制。”

裴明淮一笑,道:“我本想去那黄泉渡,方家那小午却死活扭着,不让我去。”他又一笑道,“我听小午说,你们有个什么香囊,可以避邪?有了这物事,你们才敢进那升天坪?”

英扬呆了一呆,方道:“这个……”

裴明淮笑道:“怎么,什么宝贝物事,连我也不让看?”

英扬似乎有点尴尬,道:“不是不让你看,是怕你看了笑话。”从袖中取了一只香囊,递到裴明淮手里。裴明淮一拿到手中,便闻到一股细细幽幽的香味,略吃了一惊,道:“这不是中原的香。”

英扬道:“看来你知道此香。”

裴明淮道:“曾在西域一处寺庙里待过几天,闻到过这香。”他又看那香囊,上面刺绣艳丽精美,密密地绣着咒文,道,“这我可不认得了。”

英扬道:“我也不认得,据说上面的咒文是什么辟邪镇魔的经文,是由高僧亲自加持的。我看杜大人他们都有,我也弄了一个。”

裴明淮道:“难道拿到这物事,就真能辟邪了?”

英扬苦笑道:“至少我进升天坪,都能活着出来。”

裴明淮把香囊还给了英扬,香囊上的香气虽不闻了,但房中依然有股淡淡的脂粉香。便笑道:“你既然打算在此处长住,难道就没打算娶房妻室?”

英扬笑道:“这话,恐怕该我还给你吧?”继而又叹道,“住在此处,又怎敢要儿要女?”

这时留在门外的小午跑了进来,拜了英扬便道:“二位爷,我家少爷醒了,老爷请二位过去呢。”

英扬啊了一声,道:“墨林醒了?好,我们这就过去。”

裴明淮却道:“等等,我这趟来,还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偏来了又那么多事,还没机会对你说。”

英扬一楞,道:“什么?你可别吓我。”

裴明淮道:“吕谯死了。”

英扬张大了嘴,半日说不出话来。“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

裴明淮道:“我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不仅死了,还死得十分蹊跷。我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这桩事,不知你有无头绪?”

“……我住在这么个偏僻地方,连他死了都不知道,又哪来的头绪?”英扬看来,心绪极是纷乱,隔了良久,才答出话来。“不过,照我看来,吕谯的死,跟他那身本事脱不了干系。”

裴明淮道:“你是说……”

英扬一字字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吕谯那双巧手,天下皆知,又怎会不给自己惹来祸事?还有……你自然也知道他原不姓吕。”

裴明淮缓缓点头,道:“不知他会不会留下些什么物事来?”

英扬摇头道:“难。吕谯这人嘴十分之紧,你我跟他关系如此之好,他也从不多言,恐怕更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裴明淮道:“如今吴震在查这件事,我必不让吕谯死得冤屈。”

英扬道:“你那个好朋友?现在不知道升到什么官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那脾气,能升什么啊,还是廷尉评。我不懂查案,他是行家。”

英扬叹息一声,道:“我前日还在想,你要来,若是还能见着吕谯,是多痛快的事。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死了?”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等这里的事完了,你我再一起去给他上柱香。”

英扬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裴明淮后面的话大约都不曾听清楚。 N0kMqAxqYGndsrY7IgbMYqn7d2tg0u/fDwYbnVro8vFguDLmZnANRBUx3qu21K7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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