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已是天色微明,鸡啼之声不绝。县衙附近那个大院这时称得上是人声鼎沸,几个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衙役,正握着腰刀,站在院门口。冯虎也站在门口,他生得豹头环眼,正左右四顾,颇有虎虎生威之概。见到裴明淮,他忙见礼道:“裴公子。”
裴明淮道:“里边怎样了?”
冯虎道:“有不少人已然醒了,我叫兄弟们自井里汲了些凉水与他们,坐一坐,躺一躺,便无妨了,自可回家去。还好,迷香无毒。”
裴明淮点了点头,道:“你们吴大人呢?”
冯虎陪笑道:“在里面,公子这边请。”
吴震看到裴明淮,面色不愉,埋怨道:“事那么多,你又去那么久。”
裴明淮笑道:“我这不是帮你找线索去了吗?”
吴震道:“可有收获?”
裴明淮道:“大大的有。”
吴震叹了一口气,道:“这黄钱县,看起来颇为安宁,怎会发生这等事?”
裴明淮道:“你一向对怪案奇案都感兴趣,为何对这黄钱县多年不断的人皮灯笼毫无所知?”
吴震道:“天下事可多去了,我虽然爱看爱记,但也不能一一查去。这回这件事还是听了你说,我又调了昔年的卷宗,再细细看来,确实诡秘难言,兴趣也自然来了。话说回来,你不是奉皇上之命,领东道大使之职兼持使节,下去巡视么?怎么跑这里来了?”说着又朝裴明淮从上到下瞅了一眼,“你穿便服,看起来是不想张扬的样子,这是事儿已经办完了么?听说你连晋州刺史都杀了,依例不是刺史要先弹劾,不能当场处置的吗?”
“皇上特旨,这一回我领使持节下去,不管是谁,都可以处置。事情是办完了,我顺道过来看朋友,没想到弄成这样。”裴明淮道,“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朝廷制度不发俸禄,让当官的喝西北风去?只要不太过份,也就罢了。但那晋州刺史实在是太惹民愤,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抢了,杀了他人人称快,又何必麻烦去。这制,倒是该改一改了,已然不合时宜了。日子一太平,可也就没东西可掠了,更得抢百姓去。”
吴震笑道:“我倒是宁可不发,我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若是只吃俸禄,怕是得穷死的。”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吴震道:“阿苏呢?怎么你没带他一道?”
“他架子比我大多了,带他做什么。”裴明淮道,“侯官人人惧之,白鹭所到之处便如闻丧。苏连身为侯官之首,连皇亲国戚都让他三分,能避则避,怎么,你吴震倒还不怕,还想见他?”
吴震讪讪一笑,道:“那不是久了没见嘛。”
裴明淮道:“你少招惹苏连去!你那张嘴没个遮拦的,惹恼了他,我也不会帮你说话!”
吴震苦着脸,道:“好歹你得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
“行了行了行了!”裴明淮打断他道,“就为了我师傅那句话,我也算是倒了霉,多少回替你收拾烂摊子!好了,说正经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吴震正要说话,忽见冯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面有惊疑之色,见了吴震便道:“大人,发现了一具尸体!”
吴震道:“谁?”
冯虎却摇头道:“不知道。”
吴震皱眉道:“什么叫不知道?”
冯虎道:“大人,那尸体……没了头。”
裴明淮忙问道:“穿的什么样的衣衫?”
冯虎道:“一身青色衣衫。”
裴明淮叹道:“背上的皮被人剥去了,可是?”
冯虎望向裴明淮,脸上惊疑之色更浓。“裴公子所言不差,正是。”
裴明淮对吴震道:“想来便是方墨林了。”
吴震问冯虎道:“是在何处发现的?”
冯虎道:“是黄钱县旁那条小河。尸体飘到了岸边。我们走到那里,便看到了。”
裴明淮不觉又是叹气,吴震道:“走罢,去看看。”
二人随着冯虎到了那处,这一日的河水比起前两日又涨高了不少,河水浑浊,腥臭难当。
两名捕快已经把尸体抬到了岸边。
吴震看了看方墨林断颈处的伤口。“跟那方起均一样,是被同一种兵器砍下头颅的。不过……”
裴明淮道:“怎么?”
吴震道:“这人比方起均死得早多了。头颅是死后良久才砍下来的。”
裴明淮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吴震道,“他父子二人,都不会武吧?”
裴明淮摇头道:“不会。”
吴震挥了挥手,对冯虎道:“抬到县衙去。”又对裴明淮道,“你说你去方府找线索,究竟找到什么了?”
裴明淮道:“找到凶手了,我这就带你去。”
吴震呆了一呆,道:“真的假的?”
裴明淮笑道:“真的。”
吴震问道:“在哪?”
裴明淮道:“你跟着我走便是。”
吴震只得率了几名手下,与裴明淮一同前行。还没走出几步,两个捕快就奔了过来,叫道:“大人!”
吴震道:“怎么了?不是叫你们去抬尸体吗?人呢?”
那两个捕快对视了一眼,道:“大人,没见着啊。”
吴震和裴明淮都吃了一惊,裴明淮道:“你们没见着英扬的尸身?”
“只有一大滩鲜血。”其中一个捕快回道,“血里还有一些断发,半片头巾……照我看来……”
他嗫嚅了一下,方道:“恐怕是有人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又连头带尸身一同拿走了!”
裴明淮大为震动,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吴震冷冷道:“看起来,这凶手,对头颅情有独钟啊,一个都不肯放过。照我看来,英扬的尸身,恐怕也被抛进了河里,头也被凶手给带走了。你还不带我去见凶手,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呢!”
裴明淮沉默半日,方道:“该死的,大概都死得差不多了。”说罢不再说话,只在前面带路,吴震也只有跟上。
只是越走越偏僻,吴震忍不住道:“你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裴明淮道:“冯老头的家。”
吴震道:“冯老头?”
裴明淮道:“这里手艺最好的灯笼匠。”
吴震又是一怔,道:“灯笼匠?”
此时已到了冯老头那茅屋之前,吴震喃喃道:“住这么偏僻的地方?”
裴明淮却恍惚觉着地上的野草较之前日又高了些,晨色低迷,那一串串暗红的灯笼如同凝固了的血。茅屋前半人高的野草,把柴门都掩住了一半。
吴震压低了声音道:“没有点灯。”
裴明淮道:“我去看看。”
吴震道:“还是我去罢。”
裴明淮笑道:“我难道还怕一个七八十岁的半瞎老头子不成?”他有意放重了脚步,踩得树叶沙沙作响,一手把柴门拍开,扬起声音叫道:“冯老头,我的灯笼做好了么?”
没有回应。
吴震从怀里摸了个火折子,晃亮,抛给了裴明淮。裴明淮举起火折子,朝茅屋里一照,却见屋里还如前日一般,四处胡乱堆着灯笼骨架、彩纸、绸缎之类的物事,却不见冯老头的踪影。
吴震耐不住了,道:“人呢?难不成畏罪潜逃了?”
裴明淮道:“我进去找找。”
吴震回头对手下道:“将这茅屋牢牢围住,一只老鼠也不准放出去。”
冯虎等人齐声答应。柴门甚窄,吴震身形高大,弯腰侧身方走了进去,裴明淮忍不住嘲笑道:“看到吴大神捕生来就是富贵命,这等破旧茅屋,不是你该来之处。”
吴震冷冷地掷回了一句:“你裴家的窗,比我家门还大呢。”
他自裴明淮手里接过火折子,那火折子十分小巧,但极明亮,偌大的一间屋子,也被照得毫无遗漏。只见案上放着一只碗,碗里尚有半碗剩饭,吴震端起来闻了一闻,皱眉道:“已经馊坏了。”
裴明淮却踱到窗边,回头笑道:“吴大神捕,我考一考你。你看这窗台,有何异处?”
吴震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冯老头家里乱七八糟,不堪入目,只有这窗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可说是一尘不染。这小盆里又盛放着花瓣……据我看来,想必是供奉之物了?”
裴明淮笑道:“好,好,吴大人继续说。”
吴震走至裴明淮身边,敲了敲那小盆,道:“非金非玉,也决非石头木材。这……这是何物?”伸指在盆里拈起一片红色花瓣,道,“干花。”
裴明淮已不再笑,脸色变得煞是凝重。“这不是普通的干花,是千辛万苦留下来的供品。我听方起均说过,这花乃自西域传来,在这里要想栽活极是不易。想必这些干花,是冯老头刻意保存下来的,毕竟再要鲜花太难得了。吴震,你也读了当年的卷宗,你可知道这个小盆是何物?”
吴震握着火折子的手一晃,屋里光线乍暗复明。“你……你的意思是……”
“我上次到冯老头处来时,便已注意到这东西。”裴明淮道,“直到方才,我才记起,我曾看过卷宗,说那个万教诸多教义甚是古怪,有一桩便是将人的头盖骨做成供盆,盛香花来供奉他们的神佛!”
吴震手指本握着供盆边缘,此时像被火烧了一般,急忙缩手。因目注裴明淮道:“你…你所言属实?依你所言,这冯老头……冯老头……他必定是昔日当地的教徒,而且是极虔诚的那一类,方才会以人头骨来做供盆。”
裴明淮注视那供盆,里面盛了小半盆水,微微荡漾,里面飘着的花瓣,虽是干花,却着实鲜艳,色泽如血。“我记得曾在卷宗上看到,当年这万教在本地也有不少教众,对之十分虔诚,在为首教众们被处死之时,也有不少信奉他们的百姓被杀。我猜想,这冯老头的父辈,恐怕就是那时候被杀的人。他曾对我提过,当年那些乡民不仅告发自己的左邻右舍,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杀害,形容之间怨毒之极,想来……他家人必定死状极惨。”
吴震道:“他对你提过?”
“不仅提过,还说得极是绘声绘色,字字怨毒。若非亲身经历,断不会如此记忆深刻。”裴明淮道:“他做灯笼了得,那岂不同时也是绣工了得、画工了得?我猜想,他当年一定是在那寺庙里帮工,也许就是替那绘制壁画之人干些零活,才学得了一手绝活。也因此,他拓下了那壁画的原图,保有了完整的藏宝图。”他又指了那人头供盆道,“那供盆看来已是年久日深,我怀疑便是数十年前在寺庙里偷出来的所谓圣物,冯老头一直小心翼翼地供奉保存着。我就想,既然能以人头骨制供盆,那冯老头以人皮制成灯笼,不就理所当然了?”
吴震喃喃道:“这冯老头胆可真大,把这供盆就这么放在外面,也不怕人瞧见。”
“他住这么偏僻,有什么好怕的。”裴明淮道,“更何况,跟他同辈的人,几乎都死光了,他算长寿的了。若非心里有数,又怎能想到这供盆是头骨做的?”
吴震道:“照你这么说,那冯老头就是为了报仇了?”
裴明淮道:“当年刺史下来查案时,不少乡民都对万教中人落井下石,还为了一笔赏钱出卖乡邻!已过了数十年,很难查清当年之事了,但我想这冯老头选择的那些孩童,他们的祖辈,一定就是当年那些对教众们落井下石的人!他曾提过一个叫‘康老四’的,为了一点赏钱,残害乡邻。我听杜如禹说,失踪的少年里面有一个叫‘康书茗’,想必便是那康老四的后人。”
“好,好,好狠的一招。”吴震的脸在火光晃动之中,忽明忽暗,“令那些人惶惶不可终日,日日对着儿女背上的罗刹刺青,便想起自己犯下的天大罪行……待得儿女长成,又被剥皮残杀而死!试问这世上还有更惨酷的报复之法么?这冯老头……好深的心计,好毒的法子,好长久的耐心!只是……这事情大约就发生在这十多二十年之间,冯老头难道是到了老,才开始想报仇吗?”
“因为他儿子和妻子都死了,他从此再无挂碍,只有报仇之念了。”裴明淮道,“这是我亲口听他说的。他中年得子,疼爱无比,儿子却得了病。他朝方起均讨要些药材,却到得晚了,不曾救得他儿子的性命,连他妻子也伤心病死。是以他最恨的,就是方家,首先下手的,就是方家的一对儿女!”
吴震皱眉摇头,道:“这冯老头实在乖戾得紧。”
“他反正也老了,又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一个人若是钻了牛角尖,就会越陷越深,出不来了。”裴明淮叹道,“那些孩子,又何罪之有?将他们杀害,制成人皮灯笼,看一家家都哭得肝肠寸断,那冯老头大约更觉着志得意满。世上本无厉鬼,有的只是怀了各种各样心思的人。”
吴震铁青着脸,喝道:“还说这么多做甚?我们赶紧把这冯老头找出来,以免他畏罪潜逃了!”
裴明淮回忆前次来到此处的情形,那冯老头便似鬼魂一般自身后冒了出来。心中一动,叫道:“地室!地下一定有暗室!”
吴震也道:“对,必定是地室。我就不信他平日里做人皮灯笼,敢在这屋里做?若是有人闯来了,那还不露馅?”
二人都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暗道机关见得多了,这小小茅草屋里的地室又怎难得倒他们?不出半盏茶时分,吴震已在灶台之下发现了地室的入口,也只是一块石板,上面用几捆柴草盖着。当下把柴草掀开,揭开石板放在一旁,道:“我先下去。”
裴明淮随后下去,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好生难闻。”
这时吴震已点亮了案上的数盏油灯,顿时地室里大放光明。两人一时都怔住无语,只见地室里一张长案之上,放了一盏莲花形状的宫灯,赫然竟是给裴明淮做的那盏,已然完工,十分精致。冯老头却歪在一张竹椅之上,仰面向天,脸色发黑,口鼻耳眼里,都是凝固了的黑血。
裴明淮喃喃道:“大约他做灯笼之时,少不了光亮……这里的油灯,足足有数十盏哪……”
冯老头面前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杯子却已空了。吴震拿起酒壶闻了闻道:“好酒。”
裴明淮道:“我曾听冯老头说过,胡大夫常常带着些好酒,来孝敬他……”
他一语未毕,吴震便叫道:“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轰”地一声,一个火把自地室口落了下来,紧接着“啪”地一声响,石板盖了下来。地室里多是柴草,又浸满了油,火把一点即着,顿时柴草燃了起来。裴明淮叫道:“是胡大夫!他一直便在这里等着我们…”
虽说隔着一层石板,但胡大夫的狂笑声仍然隐隐可闻。只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早在此处等着你们了,我就知道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哪……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迟早都会查到是我爹干的好事,如今他跟你们一同葬身火海,便再无人会怀疑到我了……哈哈,哈哈……这机关我布了多年,原是怕有人寻到此处,好杀人灭口,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柴草极干,火势蔓延极快,刹那间地室里便是火光熊熊,热浪灼人。裴明淮只觉整个人都似要被烤熟一般,挥掌猛击石板,那石板却十分坚固,击之竟有金石之声,想来上面还有一层更厚的铁板,仅凭掌力是击之不穿的。
吴震道:“用你的剑!”
裴明淮道:“剑毁了你赔我?”
吴震大叫道:“那是御赐的剑,我赔得起?”
裴明淮道:“你既然知道,还要我用?”
吴震“呸”了一声,道:“剑重要,还是命重要?何况那是宝剑,哪有这么容易毁!”
“你的那些手下都死了?”裴明淮道,“还说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哪,我看都被姓胡的用迷香给迷倒了吧?没一个中用的!”
他提气喝道:“姓胡的,你以为把我们烧死了,你便能独得财宝?难道你不知道藏宝已然被运走了?”
只听那胡大夫又是一阵狂笑,吴震低声道:“那石板虽被盖上……咳咳,但仍可听得到他声音,想来这里另有出口。”
裴明淮瞪他一眼,烟灼得两眼流泪,抹了一把道:“是有出口,碗大的通气口,老鼠才爬得出去!”
胡大夫狂笑了好一阵,方道:“运走是运走了,但必然也有我一份功劳……”
裴明淮道:“你以为九宫会真会给你你那一份?”
吴震跺脚急道:“你还跟他多说什么,你身上必定有葛氏的火器吧?剑舍不得,那些物事总该舍得吧?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
胡大夫一直在狂笑,此时笑声陡止。裴明淮与吴震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上面再无声音传来。二人皆是两眼通红,相对一望,忽然听到“卡卡”之声,那被封死了的石板,竟正在缓缓移开。二人已被灼得受不住了,裴明淮笑道:“就算上面是刀山,也比这火海强!”
他伸手在案上一按,人已飞起,从那地室口掠了出去。他原准备着外面便是刀剑加身,双脚落在实地一看,面前却跪了一个人,一根树枝自心窝里透了出来,已然气绝。黑发灰衣,不是胡大夫是谁?再左右一看,吴震那几名手下倒在一旁,试了一试呼吸,只是昏迷,尚无性命之忧。鼻端依稀还闻得一股异香,想来便是迷香了。
吴震也出来了,一见到胡大夫死在外面,也吃了一惊。裴明淮一回头,见那地室里火光冲天,已成火海,在外面也能觉得热浪灼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好险,再迟上一步,我们真要被烧成焦炭了。”
吴震注视着胡大夫,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笑道:“难不成他良心发现,救了我们又自杀了?不通,那下面的油,分明是他浇上去的。冯老头也定是他杀的,他知父亲好酒,便备了些好酒来陪父亲喝酒,冯老头喝了后,即刻身亡。他知道我们迟早定会怀疑到冯老头,所以在这里等着我们哪。”
吴震道:“就算是养父,总也是父子一场,真真是禽兽不如!”他想了想,又道,“胡大夫是怎的知道人皮灯笼藏宝之事的?”
裴明淮道:“这黄钱县能有多大?胡大夫跟杜如禹等人交好,又在方起均那里坐馆,我都能偷听到些端倪,他又怎会偷听不到?胡大夫既然父母双亡,说不定家里人也是信奉那万教的,所以冯老头才收留了他。”
吴震嗯了一声,道:“此言有理。”
裴明淮又道:“照我看来,胡大夫定然是这几年才发现这个秘密,继而充当帮凶的。当然,胡大夫帮他父亲杀人,可不只是为了复仇,大半是为了那笔宝藏。胡大夫最初并不知道养父在做人皮灯笼,只是觉着冯老头有些神神秘秘。他也许是偶然发现了冯老头的地室,才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想到平日里从方起均、杜如禹等人处听到的闲言碎语,猜到父亲所绘的人皮灯笼里隐藏着一个宝藏的秘密。冯老头每次在孩童身上刺青的时候,从不刺上完整的图样,只有灯笼出现的时候才会把罗刹像补齐。我觉着这冯老头很有点看热闹的心思,看着一群人为了宝藏而发疯。”
吴震道:“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发现他杀人,他的运气还真是好。”
裴明淮道:“谁大半夜地去升天坪,黄泉渡?除了我这不知避嫌的外地人?照我看来,这几年必是胡大夫接替了其父干这桩事。那胡大夫脚步轻捷,面貌比他的年龄看起来要年青多了,想来必然也练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比起普通人要敏捷多了。他是当地的大夫,谁会怀疑于他?”
他说到此处,微微叹息了一声。“我看这胡大夫父子,想要财宝、想要复仇固然是种执念,但却都已迷上了杀人,甚至迷上了人皮灯笼。英扬对我说,胡大夫对灯笼不感兴趣,连赛灯会都不怎么去。可我明明听过他自己大大赞赏人皮灯笼之巧夺天工的,照我看来,他不参加赛灯会,大约就是在干那挂人皮灯笼的勾当!”
吴震疑惑道:“那英扬,杜如禹,方起均三人,就从未怀疑过冯老头父子?”
裴明淮道:“恐怕不曾。谁会去怀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吴震忍不住冷笑道:“那方起均明知道自己的儿女也逃不过此劫,居然还这般跃跃欲试?”
裴明淮叹道:“多年愿望,如附骨之蛆。正因为知道可能连儿女都会没了,才更对身外之物不舍。”
吴震想了半日,道:“你这话,我似懂,又非懂。”
裴明淮道:“你不贪财,自然不懂。”
吴震斜眼看他,道:“你这是在夸我?”他顿了顿,又道,“有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胡大夫身有武功,劫人杀害不难,但方墨林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劫的!他们父子,就这么厉害了?”
裴明淮却摇头道:“不,仅凭他们父子,是办不到的。”
吴震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明淮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笑意,提了声音,笑道:“你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如今也应该出来了吧?”
吴震失声道:“谁?”
只听得树林里有人一声轻笑,枝叶微微响动,一人走了出来。暗红灯笼血光笼在他的脸上,吴震竟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罗刹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