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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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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余黎惧怕流浪,追根究底是从十二岁开始的。

流浪最基本的要素就是孤身一人和陌生地方。然后,提不起兴趣,迷茫,没有情绪,彷徨,世界带着灰灰白白像走马灯,和她没什么关系。

在被安排进流浪命运时,余黎无力挣扎,除了默默接受,甚至连反抗、不满的眼光都来不及传递给父亲,便被全盘敲定。

余黎本有机会不用住校。当时从宁乡到县城有了第一辆公交车,公交车是私营的,主要作用就是接送学生们上下学,但除了接送学生们之外,也载宁乡的人去县城里采购。所以公交车总显得拥挤,还杂乱。

宁乡到县城的新路已经铺上了水泥。但当时政府为了省钱并没有把路修在山中,而是修在了峭壁下,那里常有飞石从天而降。地势最艰险的地段叫菩萨崖。公交车运营没有多久,某天拉着一车人到了菩萨崖,一块巨大落下,砸在了公交车顶上。

那次事故,只有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和副驾驶位的售票员幸免。

父亲说:“那路修得太险,每个星期都要来来回回,太危险了,也麻烦。让她住城里来吧,免得跑来跑去。”

阿姨思考,提议:“家就两间屋,住不下,还是住校吧?”

父亲说:“嗯,是啊……不然也住不了。”

阿姨语调为难的解释,“要是黎黎是男孩子就可以和她哥哥一起住,但是女孩子确实住不了。平时下了课就回来吃饭,周末回来的话,就睡沙发吧。”

父亲说:“嗯,沙发挺宽的,小孩子嘛,睡那里都一样。”

父亲又笑着转头鼓励余黎,“黎黎,睡沙发多好啊,还可以看电视呢。”

“嗯。”余黎心里不愿意,但应一声,拿起遥控器开始选台。

县中校是这个小县城里最好的一所中学,宁乡一同毕业的孩子里只有余黎一个人进了这所学校。余黎并不是因为成绩优异才进了县中校,父亲说有好的起点才有好的未来,县中校师资力量和人员素质更好,所以找关系塞硬要把余黎塞进去。余黎才不相信父亲说的,她知道,父亲力求余黎与宁乡的孩子“与众不同”,这让他接收起他人羡慕的目光更理所当然。就好像父亲刚买了一个大哥大,知道大哥大的用途是通过家里那台接收机,在家里都可以随时随地联系到他时,他特意拿着大哥大从宁乡这头跑到那头,让余黎拨过去试试。这一举动,引起街坊不少围观,大家都很好奇。

当余黎以为自己将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倍感寒冷的地方时,她庆幸的知道,哥哥在前一年就进了这所学校。然而开学报名时,余黎就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父亲领着余黎到学校报道,在教务处和报名处来来回回办手续,折腾得不行。余黎东张西望想寻找有没有熟悉的面孔,最后发现哥哥在二楼和同学们嬉闹。父亲也看到了,看着二楼说,“你看,你小海哥在那里。”

余黎顺着父亲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哥哥。

“小海哥哥!”余黎开心的喊。

哥哥的视线扫了一下楼下,但很快继续和同学嬉闹着消失在了楼道里,仿佛余黎就是透明人。

“你看那孩子,没听到你叫他。”父亲说。

余黎看着二楼,可她却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完全的陌生。

随着余黎长时间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后,她才明白两个人喜好有着极大差距。哥哥和余黎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他皮肤更白,也可以用“明眸皓齿”来形容;余黎因为剪着极短的头发常被当成男生,所以和哥哥认识的女生也极不一样。虽然她向往过饶雪漫小说《 QQ 兄妹》中,一个生日蛋糕就可以融洽的亲情,但每当余黎想要示好时,却只能望而怯步。哥哥大多数时候都把余黎当作透明人。

余黎不懂名牌,英语不好,记不住那些名牌的字母,衣服只要自己喜欢就行,鞋子只要不硌脚就行。哥哥英语很好,对城里仅有的品牌和没见过的名牌似乎了如指掌,非品牌不穿,每个季度都会让阿姨买新鞋和新衣服。

余黎的短发,在长到不长不短怪异时,才被父亲催着去老式理发店剪短。哥哥每天早上都会洗了头才出门,还会用摩丝和定型喷雾塑形,剪头发都是去形象设计店。

余黎洗脸用清水或者香皂,但皮肤挺好。哥哥用洗面奶、面霜,第二年的时候脸上长出很多青春痘和暗疮。

余黎力求身上没汗味、干净。哥哥力求走动时飘着香水味,认为这样可以迷惑女生。余黎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哥哥喷香水的方式——先把香水喷香空中,然后迅速站在香水喷雾中,像沐浴阳光一样转一圈,让香水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最后再深吸一口气……大满足!

余黎喜欢看热血漫画,初一初二继续和男生打架,手上留下不少伤。最严重的一次,是被同学用美工刀在手背割了一条伤口,老师带她去医院缝了两针,几天后被父亲知道,父亲连胜责备,说回留下疤痕。哥哥喜欢唱歌跳舞,时不时从女生身后撩动对方的长发,唱着《爱的就是你》撩完就跑,跑的过程中要是擦破点皮,回去必定让阿姨给他上药。

两人面对很多小事也有很大差别。

下雨时,余黎在雨里跑。哥哥打着漂亮的伞在雨里走,生怕水溅到自己身上。

在路边遇上野狗,余黎走上去摸摸它的头。哥哥看见小狗,躲到一边,走得飞快。要是小狗不懂事靠近他一些,他还会被吓得一动不动。

晚上楼梯里没有灯,黑压压一片。余黎就好像隐没在黑暗中,无声上楼。哥哥刚走到一楼,就大叫着,“妈!我回来了!妈!妈!”,一路风风火火,喊着叫着上楼。有时候一不小心撞上走路无声的余黎,还会被吓一跳。

如果夜里十点需要去学校,哥哥一定会拒绝,而余黎却会选择走近路,一个人穿过一片坟地。

开学的第一天,一整个班级四十几名同学都站在教室外,等待着班主任安排座位。余黎站在靠后的位置,她漫不经心的听着班主任安排其他同学,边饶有兴趣地低头瞧自己今天的新衣,顺便也瞧瞧以后将是同班同学的其他人都穿了什么。不得不说县城之中永远比包子宁乡多姿多彩,就连同学的衣服看上去都比宁乡孩子的颜色鲜艳,她想,好在她也在县城买的,这样应该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吧?

余黎最大的担心就是被别人看出自己不一样。比如在这里的同学都出生在县城,小学也在县城念,甚至还有很多以前是同班同学,在同学彼此熟悉交流的眼神里,余黎就好似被无视的空气,就算被人不经意地扫过一眼,也是冰冷的一眼;再比如同学的父母大多没有离婚,大多与学校老师都已经熟识,而余黎的父亲则在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后就很少管理她,站在上面的班主任姓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有从旁边的同学口中她才得知姓陈。

余黎安排上座位之后便主动和旁边的男生搭话,而旁边的男生却没时间理她,正兴高采烈地和前排早认识的同学聊漫画、聊小灵通、聊游戏、聊新出的随身听和 CD 播放机、聊 BB 机。余黎插不上嘴,漫画她只看过《铁臂阿童木》,大哥大她只远远瞧见父亲用过,游戏她到可以把超级玛丽打通关,可是,从同学那里听到的这那些事却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漫画是《七龙珠》《超级赛亚人》《浪客剑心》《幽游白书》《魔法小樱》;小灵通是小巧的手机,收费划算;游戏是像遥控器一样的随身游戏机;随身听都用步步高; CD 播放机像个盘子,把光盘放在里面插上耳机就行; BB 机的广告铺天盖地,余黎一辈子没用过。同学们也经常簇拥着拥有漫画、小灵通、游戏、随身听、 CD 播放机、 BB 机最齐全的那两个男女生。后来,那两个男女生就成了班花和班草。他们的前卫装扮,前沿用品,把他们装饰成了最漂亮的人。

在新学校第一年的时间里余黎深深得体验了一句成语——井底之蛙。而她这只青蛙或者说她自认的癞蛤蟆却在努力的往外跳,她希望有人认可她,她想即便不如亲人那般,也希望有个年纪相仿的人能和她一起吃饭、做作业、复习……她不想一个人。

余黎悄悄将同学提到过的漫画、杂志、游戏、流行歌曲记了下来,放学之后一有空就去了解,甚至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她都只吃馒头,只是为了攒下一些钱去买一套最新漫画续集,然后拿到同桌面前,小心翼翼地说:“我买了这个你要看吗?”

那仿佛是同桌第一次对她笑,然后接过漫画,随后漫画传遍整个班里,同学们轮番看。余黎总对人说,那是她买得,别人总回她,那是她的同桌买的,就她个土包子也有钱买漫画?!对方说这些话时总带着或鄙夷、或可笑的表情,至少至少在余黎眼里是这样的。

余黎这才知道,原来一本漫画并不能将阻挡在她与他人之间的寒冰熔化,她怕别人看她时的冰凉眼神,她怕,越怕越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熔化。于是她又开始做别的事,买小说,学流行歌曲,学上网,学玩第一版 QQ 聊天软件。第一次登陆 QQ 她花了一个小时才试对了密码,把头像换成一个黑白狗,打上自己的网名“宝藏”,从网上了解很多好玩的游戏,以此来拉进和同学们的关系增加谈资。

整个初一阶段,余黎都没什么朋友。周一到周五,非常难熬。

每天午饭和晚饭时间,余黎都会回阿姨家吃饭。

虽然哥哥和余黎在一个学校,上下课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是两人从不一起上下学。甚至两人在学校遇见时,哥哥还是一副不认识余黎的样子。久而久之,余黎不再期望能在学校看到哥哥,一不小心两人面对面相遇时,反而略显有些尴尬。上下学余黎开始刻意避开哥哥经常骑车的路线,抄小道回去。

余黎时常先到,哥哥总是晚到十几分钟。阿姨常拿时间说事,询问哥哥那十几分钟都去干嘛了。其实余黎知道,哥哥那十几分钟有时候去打台球了,有时候去网吧,有时候在和同学打牌。每次只要阿姨一询问,哥哥就会白余黎一眼,说,“我什么都没干,余黎走的小路,我走的是大路。”

阿姨说:“你骑车,黎黎走路。”

哥哥说:“放课后嘛,路上车本来就多。”

阿姨生气:“那你以后别骑车了,和黎黎一起走路吧。”

哥哥生气了,瞪了一眼余黎,仿佛罪魁祸首是她。

余黎不说话,继续吃饭。

哥哥气呼呼吃饭快速,吃完就走,说要去学校看书了。余黎无所谓,吃饭很慢,吃完不走,留在家里看看电视或者睡午觉。

后来阿姨要跟随父亲学医,午饭和晚饭就交给了余黎和哥哥自行解决。阿姨把钱交给了哥哥保管,哥哥负责买菜,两人轮流做饭和洗碗。一开始,哥哥经常买很多好吃的,但后来开始攒私房钱,伙食越开越差。

哥哥攒私房钱的方法不只这一个。

余黎英语不好,父亲让哥哥每天晚自习之前教余黎背单词,监督余黎学英语。哥哥答应,但有条件,那就是每个星期十块钱。父亲知道哥哥英语好,马上就答应了,还说余黎要是考试考上八十分,就奖励一百块。之后哥哥每天都监督余黎背单词。刚开始,余黎很专心,哥哥的钱拿得很顺利。之后,余黎就开始故意背错。父亲发现哥哥的教学并没有太大效果,就取消了十块钱的奖励。为此,哥哥怪余黎太笨。

十块钱,余黎也想要,于是和父亲说,如果自己把成绩提升上去,这十块钱归自己。父亲一听,乐了,马上答应。可是,没有了哥哥的帮助,余黎并没有做到。

可那年余黎的总分数还是比之前高了很多,从班级差生,进阶到了中等生。可课本的吸引力远远没有画画、漫画和电视剧电影来的大,余黎对父亲说:“不是说有特长,有一技之长以后就能生活了吗,要那么多分数干嘛?以后出了社会又用不了数字和英语。”

父亲也答不上来。

很多亲戚对父亲说:“哎,黎黎的成绩一般嘛……”

“黎黎画的画好。”父亲骄傲。

亲戚说:“这画画能有什么用?你们家祖上都是搞医的,那么多祖传医术,她可是长孙啊,也应该继续搞医啊。”

父亲沉默,等亲戚走了问余黎:“黎黎,你想不想学医?”

余黎说:“不想学。我怕看错病。”

父亲说:“你有处理最坏情况的本事,就不怕最坏情况的出现。”

余黎说:“我不学。”

父亲说:“要不我送你去学画画吧?”

父亲真的给余黎请了美术老师,可这位老师是素描老师,余黎对比例和线条一片迷茫,画是越画越差。最后自己偷偷不再去上课,空闲之时继续画水墨。大概是因为看老画家的水墨画上总出现诗词,余黎也开始在自己的画上写诗。

再后来,每天中午吃完饭,余黎正要看电视或睡午觉的时候,哥哥的同学就会过来,一大群男生就开始在客厅里打牌。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这间只有十几平的客厅中间,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沙发那边的人好像看不见电视机前的人,却能看见电视;电视机前的人好像看不见沙发那边的人,却从不去坐沙发上坐。

余黎把小板凳搬到电视机前,专心的看电视。哥哥和男生们就在那里打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也不问余黎是谁,就兀自开始了游戏。

有次哥哥的同学问,“那是你妹妹?”

哥哥回,“嗯,不用管她,我们继续,快,出牌。”

哥哥的同学很好奇的穿过“屏障”来到余黎面前,对余黎说:“一起过来玩吧。”

余黎看着他:“我不赌博。”

哥哥的同学“哦”一声,回到沙发前开始继续出牌。

晚饭的时候,哥哥经常随便买些什么回来就走了。有时候余黎下了晚自习还会回去吃宵夜,总是一打开门,就是看到哥哥和同学们抽着烟在电视机前唱《独自去偷欢》和《饿狼传说》。余黎的出现,无意是扫兴,大家都惊慌的看着余黎,误以为是阿姨和父亲回来了,忙灭了烟。

余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盯着地上的烟蒂完全熄灭后,饿着肚子回学校了。

时间长了,哥哥不再愿意余黎突然闯入他们的“小世界”,干脆把钱分一半给余黎,让她自己在学校吃。有次,哥哥把自己的那半钱都输完了,找余黎借了一些,还叮嘱余黎不要告诉阿姨。余黎自己的钱不够花,就找到远房哥哥借。远房哥哥知道余黎没钱吃饭后,就告诉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就打电话给了父亲。

父亲很惊讶,余黎不是一直和哥哥在家吃饭吗?就此,哥哥的事情败露,在被阿姨问及时却打死不承认,最后阿姨说出了真相。

这件事哥哥记恨了余黎很久,甚至记恨父亲。

久违的四个人吃饭,父亲提议说吃饺子,于是问了每个人大概能吃多少,好去买总数。

哥哥突然说:“我不吃了,把我那份买饺子的钱给我吧。”

父亲不悦:“饺子买回来大家一起吃不好吗,你小子能吃多少,能有多少钱。”

“我不管,反正把我那份钱给我嘛……”哥哥撒娇的看着阿姨,“妈,我不想吃嘛,我想存钱,把这个钱给我嘛。”

阿姨淡淡一句:“管得你啰。”

父亲生气:“惯着他!小小年纪存什么钱?还说谎!”父亲瞪眼。

哥哥白眼,不把父亲的话当回事。

父亲把钱放在桌子上,“钱在这里,你看着办!”

哥哥不哼一声的拿起钱出了门。

一会儿,哥哥回来了,把饺子放在桌子上,说:“我不吃了,我出去了。”说完也不等父亲去看他到底买了多少饺子,转身就走。

父亲打开塑料袋看了下,用严厉地眼神看着正在开门的哥哥,对阿姨说:“你看他龟儿子真的只买了三个人的,真的不吃,有本事以后都别吃了!他拿那些钱来做什么?做男人不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要用什么钱可以说清楚!你拿了多少钱?!”

“十块!”哥哥答,重重的摔上门。

阿姨朝着厨房走去,拿出三人的碗筷,走回来:“我们吃吧。”

父亲声音也平稳了,说:“不吃算了,黎黎过来,我们吃。”

余黎曾后悔过。当初父亲问她想叫阿姨是阿姨还是妈妈时,她应该说妈妈。同样的,阿姨问哥哥想叫爸爸还是叔叔时,应该选择爸爸。或许那样他们俩才能更像兄妹,或许那样父亲和哥哥才像父子,或许那样阿姨和余黎才像母女。或许,当初的选择就已经注定,他们是否能成为一家人。可他们都选择了他们是自己的阿姨和叔叔。

余黎和哥哥也“重归旧好”过。

有次父亲破天荒的苦口婆心,在余黎耳边念叨:“笨鸟要先飞,响钟不用重锤。你要自觉嘛!你看看你小海哥,说学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看书,你整天就知道盯着电视看,眼睛也近视了。”

余黎不支声,父亲又说:“反正我的义务是把你养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我就没有义务养你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自己决定这个书要不要继续读……如果你不想读就回宁乡,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去帮你把我们家那些土地都收回来,你就去种!反正我也不会教你学医,就你这笨脑袋,学不会……你如果想读的,你好好思考下你这个成绩怎么办。”说着用手指戳余黎的太阳穴。

余黎总容易相信他人的话,没有习惯去思考他人话语背后的用意。父亲只把自己养到十八岁,而阿姨却整天在为哥哥未来打算,甚至有次余黎还听到阿姨和别人聊起哥哥未来有小孩之后的事。她心里不想接受父亲竟是这样冷漠的人,认定父亲并不关心自己,她想用一句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不想听了,“我知道了!烦死了!”

余黎第一次对父亲顶嘴,以前最多也就是不说话。父亲很生气,露出像钟馗一样的表情,刚举起筷子正想吓唬余黎,余黎立马就哭了。

父亲无奈,“我还没打呢!”

余黎哭得更凶,眼中充满恨意,咬牙切齿。

等父亲和阿姨都离开后,哥哥试图安慰余黎。

“你爸都没打你,你哭什么。”语气异常温和。

余黎瞪着哥哥,但无恶意。于是哥哥讲起了自己的父亲。

哥哥以前的家挺有钱,在市里有几套别墅,父亲有公司,阿姨是最能干的助手,两人一块儿打拼。后来阿姨怀了哥哥,开始停止工作,哥哥的父亲逐渐撑不住生意,脾气愈发暴躁。所谓的坏运气并没有随着哥哥的出生而消失。等到哥哥六岁时,阿姨开始遭受家暴,哥哥看着自己的父亲把滚烫的汤倒在阿姨身上,他只能扑在阿姨怀里哭,气愤之时不管不顾也要去打自己的父亲。哥哥一哭,他的父亲就把阿姨揍得更厉害。

哥哥说:“……那才叫打人。”

最终哥哥的父亲出轨,对一个年轻、身材高挑的女人温柔呵护,全然不见暴力,柔声细语。阿姨提出离婚,可什么都没有分到。只是用那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在县城里买了房,带着哥哥回来了。

之后,哥哥的父亲并没有支付任何生活费。哥哥就看着阿姨为了他在寒冬街头卖香烟、熬夜奔波做花岗岩生意、起早摸黑开小吃店……直到遇上余黎的父亲,又开始学医,做父亲的助手。相比之下,学医轻松得多了。

阿姨在余黎眼中很能干,是个坚强而可怜的女人,她总觉得阿姨和父亲在一起也是错误的。

在这个时候,余黎开始不那么讨厌哥哥了。成绩优异的哥哥私下却喜欢和老师口中的差生混在一起,打牌、泡网吧、说谎……喜欢融在他们之中玩耍,因为不想被同龄人抛弃。喜欢看女生逗女生,希望得到她们爱慕。他努力压制着十四岁少年丰富的青春躁动,用好成绩来告诉阿姨:“儿子,是懂事的。”。

他爱她,他不说余黎也知道。余黎还知道他明白,将来唯用好生活回报自己的母亲。

前者行动,来自天性,后者作为,为爱压抑。

想明白这个的时候,余黎试着开始重新认识哥哥。

哥哥问余黎,“你妈妈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余黎说,“我妈妈就是普通的妈妈啊。”

余黎的家庭故事并没有哥哥想的那么复杂。

“你想你妈妈吗?”

“不想。你想你爸爸吗?”

“不想。呃……我生日的时候,他让我去他那里住几天……他现在又有了一个儿子……听说他现在的儿子总发烧,花了很多钱。”

“你去看他们吗?”

“我不想去。”

“什么时候的车票?”

“下周。”

余黎一直都不明白,对于哥哥来说,她的出现,是怎样的存在。但在余黎心里,哥哥就是哥哥。哥哥能保护自己,她希望哥哥能保护自己。然而事实上,余黎并不知道,她的哥哥也只是比她大了一岁的男孩子而已,有时候甚至需要她保护。

有次,父亲和阿姨去市里批发中药材,只留下余黎和哥哥。那几天余黎特别嗜睡,早早就睡了。半夜的时候哥哥突然来敲余黎的门。

哥哥站在门口:“余黎,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儿睡?”

余黎奇怪:“为什么啊?”

哥哥:“我害怕。”

余黎:“有什么好怕的,外面有光啊。你打开灯睡吧。”

哥哥:“我还是害怕。”

余黎沉默一会儿,挪到了床里面:“好吧。”

哥哥走到床边,顿了一下,“我能睡里面吗?”

余黎起身,让他睡到里面,自己睡外面。

哥哥躺下,余黎躺下后闭上眼睛准备马上入睡,哥哥却说话了。

哥哥:“你不害怕吗?”

余黎:“不怕。”

哥哥:“你别睡,我害怕。”

余黎不耐烦:“哎哟,你闭上眼睛就好了啊,什么都没有。”

哥哥:“你听!什么声音!”

余黎仔细听。

余黎:“老鼠啦。”

哥哥:“不是!”

余黎:“蟑螂。”

哥哥:“不是……是鬼。”

余黎原本不害怕,突然也不敢动了,半响,声音响亮地说:“我去看看!”

哥哥没支声。

余黎下床朝着客厅走去,打开灯。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所有房间,发现厨房里的水龙头在滴水。余黎利落地拧上水龙头,确定一切正常后,关了灯回到了床上。

余黎对哥哥说:“是厨房的水龙头。”

哥哥一惊一乍,“不是,你听!!”,余黎有些生气了,猛地坐起身又要去查看,哥哥马上说:“哈哈,骗你的,没有啦。好了,睡吧!”

余黎继续躺着不动,快要睡着时,哥哥又说:“你们女生喜欢男生,是什么感觉?”

余黎随意地答:“不知道。”

“我同学说他喜欢你。”

“哦。”余黎想了想,“谁?”

“就是那个总是来打牌的,瘦瘦的。”

“哦。我好困啊,睡了。”余黎不打算在和哥哥聊下去。

“我也喜欢一个女生,我们班班长,你说我要不要和她说?”

“不知道,随便啦。”

“班长心挺大的,想考清华,我感觉我考不上,我数学还可以,语文不行……我感觉她挺漂亮的……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余黎想了想:“好吧。”

“你先去打开灯,不然我害怕。”

余黎下床去打开灯,哥哥也下床,从书本里翻出一张和班长的合照。

“就是她。”

余黎看着照片上瘦瘦白白,不是很漂亮的女生说:“看上去很聪明。”

哥哥得意:“肯定要喜欢聪明的嘛!”

余黎把照片还给哥哥,算是看完了,“快点睡了。”

余黎又去关了灯,两个人又躺在了床上。

“我感觉,她也喜欢我……老是要给我补课,关键是干嘛给我补数学啊……我数学比她好,那些方程式……”

余黎不知道哥哥之后说了些什么,很快她就睡着了。梦中太阳上的吊兰经过浇水开始迅速发枝,吊兰长出荆棘一般的枝桠,绕着整个阳台,黑压压一片,她被包围在荆棘之中,试图冲破,却遍体凌伤。

等到余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余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哥哥在镜子前挤痘痘、涂面霜、吹头发和用各种角度照镜子臭美,最后又拿出电动刮胡刀刮胡子。

余黎坐在床边对他说:“其实女生不喜欢男生身上有香水味……还有啫喱水味和面霜味,电视里那男的说‘大宝天天见’都是假的。你可以去打篮球,或者踢足球,也可以长跑。也不要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们,会觉得你很欠。”余黎并没有告诉哥哥,这些话都是从他同班女生那里听来的,她们都说哥哥是“欠耳子”、像女人。

余黎补充:“你要是和她一块儿去玩,不要去打台球,可以去爬山。”

哥哥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大白天比较害羞,转身走了。

余黎起身去阳台看吊兰,发现吊兰枯死了。回想起来,她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时,阿姨让她负责养这株吊兰。

周末余黎想回宁乡,想和小学同学们待在一起,他们可以一起去河边烧烤、可以去山上采野菜、可以去茶园捉谜藏,甚至可以在小树旁捉一下午金龟子。小学同学们运动细胞都比余黎好,余黎总是走在最后,有时候余黎实在走得很慢了,他们会在小河那头抱怨,然后等着余黎跳过小石子,来到他们身边。很多年以后,余黎知道他们不单单只是自己的小学同学,还是“发小”。

她要去见她的朋友,她要回宁乡,冒着可能被巨石砸的危险,冒着烈日站在麻将馆门口,逼着父亲给她车费。车费是六块,可父亲偏偏只愿意给五块。就这样,余黎用中暑宣告失败。

也就是那个周末晚上,父亲还没有回家,阿姨在卧室里找着什么,最后发现放在房间里的金项链不见了。

阿姨生气的站在门口,问余黎和哥哥是谁拿的。余黎老实说自己没有拿过,阿姨转身进了哥哥的房间。

阿姨关上门,没有让余黎插手的意思。余黎也无从插手,只能坐在电视机前,盯着电视节目。阿姨和哥哥在房间里小声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听到哥哥的哭喊声,“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门突然打开,阿姨去厨房拿着扫帚又返回哥哥的房间。这一次,阿姨还来不及关上门,就已经把棍子挥到哥哥身上,哥哥哭喊着一个推搡把阿姨撞倒在地。

阿姨呻吟一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不能动弹,脸上的表情是摔倒的痛苦,眼眶却很红。哥哥被吓到,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妈!”

阿姨坐在地上哭了,哥哥也在哭,哭的稀里哗啦。阿姨生气的拿着扫帚揍哥哥,哥哥一动不动,只伸手扶着阿姨,想让她起来。

余黎不敢去看他们,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死死的盯着电视。犹豫了好一会儿,余黎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哥哥。此时的哥哥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余黎。在看到余黎看过来后,才收回眼神,把阿姨扶起来,坐在沙发上。余黎最后也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看着电视,但情不自禁的开始咬着自己的手指。

阿姨和哥哥冷静下来,又旁若无人的说话。说了什么,余黎没有听到。虽然他们都在十几平的房间内。

在余黎眼里阿姨对哥哥的管教是严苛的,对自己却小心翼翼的无从下手。一开始,余黎特别想从阿姨身上找到母亲的感觉,但他们相处好几年时间,只有那么一次让余黎感觉到。

那次余黎肚子痛,请了假没有去上学。阿姨询问余黎肚子具体是怎么疼的,并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来例假了?”

余黎不明白什么是例假,阿姨解释,“就是下面流血了。”

余黎恍然大悟,“哦……不是的。”

阿姨又问,“你知道卫生巾是怎么用的吗?”

余黎说,“知道,同学和我说过。”

阿姨似乎松了一口气,说:“不是例假的话,就是你吃坏肚子了,我去给你那点药。”

“好。”

母亲也曾为这件事担心过,也是在同一年,母亲接余黎去她新开了小卖部玩了两天。那天晚上,母亲拿出护垫和两个卫生巾告诉余黎:“黎黎,女孩子每天都需要换内裤。如果下面出现什么问题,你不要害怕,要是出血就用这个。出血日子要记得时不时去厕所换,不然就会浸在裤子上。晚上的时候用这个……”母亲把护垫、日用卫生巾、夜用卫生巾都逐一打开了一遍,又补充:“内裤要买纯棉的……如果用那个牌子的卫生巾不舒服,就是过敏,就换一种,知道了吗?而且要买好的,不要买便宜的。”

余黎回答:“知道了。”

余黎当然知道了,学校真的是学校。

母亲入睡时,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盯着余黎扁平的胸部看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没说。

母亲和阿姨还做过同一件事,在同一年余黎生日时,她们各自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母亲的裙子是托人带来的。两条裙子余黎都没有穿,一直放在衣柜里。

余黎在中学这段时间,几乎没有见过母亲。 SARS (非典)出现时也是。

那时,关于 SARS 的新闻和传闻搞得到处都人心惶惶,班上有名女生开始咳嗽后,老师上报给了学校,学校决定全面停课,让学生们都回家,并把女生交给了医院。几天后,老师通知家长,女生只是花粉过敏,不是 SARS ,可余黎却在家里开始咳嗽和发烧。

发烧的余黎躺在床上,阿姨带着口罩用纸杯给她递来水,“你爸马上就回来了。”

余黎喝了一口水,把纸杯递给阿姨。

阿姨说:“你放床边上吧。”

余黎放下纸杯,阿姨又说:“有什么事,你叫我。”说完,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哥哥在外面说,“她怎么样了?”

阿姨说:“你就别进去了,你写你的作业。”

之后阿姨和哥哥都再没有进来。晚上时父亲打开了房间的门,走到床边。笑着对余黎说:“怎么了?爬不起来了?起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余黎从床上坐起来,按照父亲的吩咐张嘴给他看舌苔,又伸手给父亲把脉。最后父亲看了看余黎的耳背,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加衣服。起来吃点饭,跟我回宁乡。”

余黎和父亲在外面的饭馆吃完饭,就回了宁乡。回到宁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诊所,给余黎输液。余黎看着父亲准备药剂,突然哭了。父亲边准备药边笑,“哎呀,哭什么哭,我还没给你扎呢!”

余黎忍着哭声,眼泪直流。

父亲拿着药和输液管走过来,安慰余黎,“你都不用皮试,皮试才痛,输液就和被蚂蚁咬一样,又不痛。”

“我又没输过。”

“你运气还好,从小到大没有打过针输过液,这次嘛,才挨一针嘛。就把这个输完,之后就吃药。”父亲说着开始用静脉带绑余黎的手腕,父亲继续笑着说:“不要怕嘛,非典是不会到我们这里的,咳嗽几下就大惊小怪的……你生得是天花。”

“天花不是要死的嘛?”

“那时古时候嘛,现在一针下去就好了。”父亲说着,开始给余黎扎针,余黎发现真的不疼。

父亲依旧笑,“看嘛,我说不疼嘛。”

“嗯……”

那是余黎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次输液,看着药液一点点减少,余黎百无聊赖的开始看手边的药品书,正好翻到了妇科知识。那个时候余黎还以为结了婚生了孩子的才叫妇女,原来年轻女生的一些知识也写的里面。

余黎的很多女生必要知识都是在女生宿舍了解的。女生宿舍总会有一个“小老师”担当。这个“小老师”早熟、早恋,男生教科书般,课本里还总夹着一本《知音》,任何事情通过她的眼睛都可以变成爱情故事,或是男女情事。她洞悉着班级上男和女,男和男,女和女,一女和两男,一男和两女,一女和多男,一男和多女,老师和校长,老师和老师的关系,并且杜撰成一个个神秘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传授着亚当和夏娃、龙阳君、陈阿娇和巫蛊女互相吸引的奥义。

小老师 QQ 上多有男生,并号称自己非男生不加好友,就连余黎她们几个同学同寝都不加。这些男生被她用高和矮、胖和瘦、帅和丑、愿意聊和不想理分组。

在网吧上网时,余黎探头到了她的屏幕前,看小老师兴高采烈的和一个男生聊天,发现男生叫小老师“老婆”,小老师叫男生“老公”。

余黎好奇问:“你们谈恋爱啊?”

小老师说:“不是啊,叫着玩嘛,叫着玩玩嘛,叫着玩玩又不少一块肉。”

“这个人是谁啊?”

“比我们大五岁,已经没读书了,长得挺高的,有一头齐肩长发,像花泽类。”

余黎说:“我喜欢周杰伦。”

“周杰伦很丑呐。”

“不是丑吧,只是眼睛小,有才华哇。”

“就是丑!”

余黎不与争辩,“你们见过了?”

“嗯。”小老师不想再谈了,余黎也不问了,识趣地缩回头去,点开了动画片《灌篮高手》看樱木花道。

晚上回到宿舍,熄灯前余黎正在铺床,小老师在自己床前大大方方开始脱衣服,上衣脱得一丝不挂。小老师上铺的女生惊呼,“哇, C 杯吧!”

小老师特别镇定,“ B 啦。”

女生继续惊呼,“多喝点牛奶,以后绝对是 C !皮肤还这么白!”

小老师神秘:“错了,被男人摸才会长大!你要是没男人摸,就自己摸啊,揉也可以。”

全宿舍女生惊叹,余黎对面的女生说:“大家都是 A ,老实说是不是和那个男的去开房了,所以才摸成了 B ?”

小老师不屑:“呵,我是营养好。”

余黎跳过营养的话题,问:“你们不怕生小孩啊?”

小老师:“哎哟,你不知道有套套么?”

余黎:“啥?”

小老师:“可多男生拿那个当气球吹了!”

小老师和女生对视,意味深长笑。

余黎想了想汽球?

小老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几件内衣,放到床上开始挑。边挑边讲解:“这种是收拢的,这种事有圈的,一般女的都要穿黑色,别的颜色太土了,而且洗一洗就很难看……余黎啊,你这胸只适合穿背心,你就别看了。”小老师说着趁余黎不注意,伸手狠抓了余黎胸部一下。余黎被吓得忙捂住胸,胸部传来一阵剧痛,痛得碰都不敢碰。

“很痛!”

小老师得意:“痛就对了,痛就是要长大了。”

余黎又问:“我们以后都要穿这个吗?”

“当然啦!现在也得穿啊,胸小的穿背心吊带,大一些的可以穿有泡沫的抹胸,然后就是穿‘眼镜’,穿‘眼镜’的时候,要按照自己的大小选。”小老师说着,穿上了内衣。

余黎若有所思,因为她连背心吊带都没有。没人告诉过余黎女生还要穿这个,以至于之后好几天,余黎为了证明小老师的话属不属实,很注意班级上的女生是不是都有穿。那时余黎才发现,果然大部分女生都穿着各种内衣。

小老师说:“你们看班花的胸,一看就是被班草摸大的。”

余黎:“你怎么知道!”

小老师:“你上课都在干嘛了,没看到他们在最后一排偷偷亲嘴么。”

全宿舍的女生都没看到,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

小老师边穿衣服边说:“他俩还开过房!还有学长说和我前排的女生开过房,还帮她穿了内衣……帮她扣背上这个扣。”

“学长不是班花的前男友吗?”女生问。

“那又怎么样,学长的女朋友有好多个啊……”小老师话音落,熄灯了。

余黎和同宿舍的女生们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听小老师讲:“我前几天在《知音》上看的,有个女的在大学里谈恋爱,结果怀孕了……这个女的身材比较胖,而且骨骼大,是学体育的,她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别人也没有看出来……几个月没有来月经,她还以为是身体不好……结果有天去上厕所,把孩子生在了厕所里,吓得不行,就把孩子给扔垃圾桶了……结果被发现了。”

宿舍的女生惊叹,“她把孩子扔了!”

“对啊,还有啊,有个男的担心自己的女朋友出轨,把她下面缝了起来,还上了锁。”

余黎不能理解:“缝起来?上了锁?”

“是啊,血淋淋的,缝肉里,明天给你们看看书。书上讲得肯定是真的。”小老师笃定地说。

然而,几年之后,余黎才知道,《知音》杂志上的故事其实大部分是为了吸引眼球杜撰的,上面说的那个锁叫贞操裤。余黎总觉得这本杂志血淋淋,有些恐怖,所以当她走到报亭,看着那些杂志犹豫时,最后选择了《男生女生》。

余黎平胸,导致往后的日子始终都分不清文胸的码。除了文胸和《知音》之外,小老师在半个学期之后,向宿舍的同学们也展示了那个像花泽类的男生。

某个晚上,小老师提议带着余黎和另外三名女同学去见花泽类,于是学着电视剧里,把寝室里所有床单被套绑成绳。一头系在床上、门上,一头系在一个人的腰上,然后准备从三楼窗户“爬”到一楼草坪上。大家都想得很简单,是因为上物理课时都睡着了,人类是无法对抗强大的地心引力地。于是发起人小老师第一个跳了出去,整个手臂都被墙面蹭破,好在最终安全到了地面。

女生们慌张的朝着楼下张望,并没有同流合污的班长观战,严肃道:“可以报 120 了不?”

女同学们没有人应班长,看要不了命,但是害怕,推着余黎第二个跳。余黎想到成龙电影里的爬水管,于是幻想着自己奋力侧跃一米多,抱住旁边的水管滑下去,又安全又帅气又机智,于是斩钉截铁地上了。事实上,她高估了自己的运动神经,明白了成龙的伟大,在爬到窗口跳的那一瞬间,她确实很用力想侧跃,但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掉了下去,最终崴了脚。

后来的女同学也充分表现了“无知者无畏”和“骑虎难下”这两句话,一个个跳了下来。最后一个跳的女生胆子小,人很瘦,总以为把身上的绳子绑得紧一点就安全,于是使劲儿把绳子勒在腰上。女生跳下去后,立马就因为绳子系了太多在身上而无法着地,翻了白眼。余黎和小老师惊吓的马上撑住女生,另两个女生帮她解绳子。

说起来,余黎和这些女生也是过命的交情,而小老师和花泽类也算是黑色生死恋。

在班长放弃报急救电话的声音中,小老师带着余黎她们又翻过塑胶跑道的墙和学校围墙,朝着和花泽类约好的迪吧而去。

迪吧人声嘈杂、烟雾缭绕,像极了父亲当年爱去的牌桌。

余黎跟在小老师身后,一进去就考试咳。灯光和音乐一样疯狂,余黎根本看不见脚下去路,进去没走几步就差点摔跤。拖着小老师的衣服到了卡座,刚一坐下,就看到十几瓶啤酒摆了上来。

余黎和小老师挤坐在一起,对面看不清脸的男生说:“那个美女,你坐我旁边嘛,人家的老公要坐老婆旁边。”

“我就坐这里。”余黎不识趣。

“你坐过来嘛。”

“不。”

只有头发像花泽类的花泽类说:“走,去跳舞!”

小老师笑着起身,拉着几个女同学要朝着舞池走,余黎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我不去了,我不会跳。”

“走嘛,大家都在跳。”

“不去了,你们去嘛。”

小老师也不再多说,和其他人朝着舞池走去。对方的男生没去,给余黎倒上啤酒,又给自己倒上,对余黎说:“感情深一口闷。”

“啊?”

“要是我们之间有友谊的话,你就一口喝完!我可当你是朋友哦!”男生说着,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余黎拿起自己的啤酒,小啄一口。男生看到后,游说:“哎,不对吧,你怎么不懂规矩,你喝啊,喝完啊。”

余黎答非所问:“我家早以前开过歌舞厅,我爸说出去吃东西喝东西必须自己经手打开,不是自己打开的东西,不要吃也不要喝,他说毒品的味道像头痛粉,镇痛有迷幻作用。”

“什么啊?”

“哦,我们家是学医的。我爸以前也是混社会的。”

男生明显不懂余黎在说什么,只是重新递了一个杯子和未开的啤酒给余黎。余黎看了看杯子的边口,用纸巾擦了擦边口,学着父亲在家喝酒的样子,用牙咬开了啤酒,给自己倒了一些,然后一口喝完。

连续几杯下去,余黎已经迷迷糊糊,看着舞池里乱扭的同龄人们,内心吐槽:“这……居然也叫跳舞?”,又是几杯下肚,余黎就开始大念,“罪过,罪过”。时不时对她们讲父亲对警醒自己的话,“监狱的大门为你敞开。”

男生最后受不了了,也去跳舞了。

余黎起身朝着厕所走去。她在厕所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个用过的注射器。

余黎回到大厅里,用着老鼠看猫的眼神看着周围,试图看出谁是“猫”,好远离他。她怀疑花泽类就是。于是凌晨五点出迪吧时,余黎不停嚷着自己喝醉了,要回学校。但是小老师说已经在旅馆开好了房,她们去那里睡一晚,明早再回,要是余黎害怕的话,刚才那个男生可以陪着她。余黎坚定自己喝醉了,男生正顺势要过来拉扯余黎时,女生中的黄小蕾突然站出来说,“我们走吧,我也喝醉了。”

黄小蕾说话的声音很清醒,但眼神却像喝醉般目空一切,扶着余黎就坐上了车,完全不顾花泽类和男生在车外的游说,“美女,你们这样不合适哟,以后谁还敢和你们玩啊?”

上车后黄小蕾小声:“嘁,让那只母牛和他们去吧,瓜娃子。”

在黄小蕾那里,小老师叫母牛。

第二天小老师带着其他女生回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所有人:“昨晚的事,谁都别说出去!要是谁出去,我就让我老公揍她!”

没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只是余黎时不时会注意起小老师的肚子。

第一次进寝室时余黎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黄小蕾。黄小蕾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傲娇气质,不得不让人去注意。她总在别人客套玩笑时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嘁”,在别人苦着脸埋怨烦恼时冷笑一声“呵呵”,好似他人所有苦楚她都早已看透、经历透彻,而她自己的心思却无人能懂,也无须他人来懂。

大家都是初一新生,黄小蕾却没有表现出半点陌生,她常一个人拿着碗大大方方的走进食堂,再旁若无人的随便找一桌坐下。黄小蕾食量很小但吃饭时很专注,专注到让人看见她时就自动把其他人其它物体当作背景,她常只吃一半就倒掉,然后又回到寝室上床睡午觉。

黄小蕾说自己有洁癖,寝室里的人不准坐她的床,不准用她的桌子,不准用她的书,不准碰她的生活用品。晚上十一点熄灯后她就会躺在床上边听音乐边入眠,如果这时还有人聊天扰了她,她便会直接喝止:“闭嘴。”

黄小蕾从不与人聊天,也不讨人喜欢。

余黎和她的第一次交集是因为某次寝室大扫除,黄小蕾还没有下课,余黎拿着笤帚爬上了她的床,然后细心地开始扫头顶的蜘蛛网。

“你干什么?滚下来!”刚进门的黄小蕾迎面便瞧见余黎光着脚踩在她床上,她整个的表情就好似余黎踩在了她脸上,她一脸涨红的不停吼余黎:“滚下来,快点给我滚下来。”

余黎突然觉得自己惹了大祸,忙下来解释,而黄小蕾根本不听,只骂了一句:“神经病。”

第二天,余黎的床上被泼了水……

她知道是黄小蕾干得。

于是余黎在黄小蕾的床上泼了面汤。

“喂,一起吃饭吗?”在见花泽类之后的一个周末,黄小蕾破天荒的问她。

余黎从兜里掏出十二块钱弱弱地说:“我就只有这么多了,本来打算吃两个包子。”

“你比我还穷?!算了,我们凑一块儿去大吃一顿吧。”黄小蕾摊开手心,里面有二十八块钱。

从那次合伙吃饭之后余黎与黄小蕾就成了拼饭闺蜜。黄小蕾那种斩钉截铁的说话方式,以及独享孤单的傲娇性格其实也有自己的出发点。

黄小蕾的父母也是离异。

黄小蕾是这样对余黎讲诉她的父亲母亲的:“嗯……我爸大了我妈快二十八岁,你知道吗,再过几年他就六十岁了,我妈生我时年纪太小,所以就走了……”

其实黄小蕾的父亲并没有余黎想象中的老,她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造纸厂工人,不高不胖,沧桑却不苍老,看人时总带着温和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征求对方意见。母亲决绝离开他们父女时是直接离家出走,黄小蕾在家寸步不离的等了三个月也不见母亲再回来,于是七岁的她从嚎啕大哭渐渐变得麻木又冷言冷语。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是舍不下,没有什么孤单是承受不了的,于是她开始享受……享受没有完整的关爱和孤单。

黄小蕾还说她的父亲很懦弱,有结婚证在手本来可以“要”回母亲,可他却没有那么做,所以她鄙视他,她的事她从来都自己做主,就好比从她的家乡独自来这里念书。

余黎听黄小蕾讲这些时有些出神,却又不敢表现得太在意,因为黄小蕾说话时的某些神情,她那么的似曾相似那么的熟悉。

“你妈现在还联系你吗?”余黎问,又说:“我很久很久才见我妈一次……大概一年一次……”

“嗯,我几年一次。”

不久后黄小蕾又成了余黎的“保镖”。校园里总充斥各种脑补鬼故事,把每一个未开放的区域变成禁忌之地。比如:新修的塑胶跑道那边有个小屋子,那里其实是厕所,以前有个女人在里面生孩子死了;五楼钢琴房被关闭了,是因为一个红衣服女学生没有考上大学,在那里自杀了;宿舍尽头的厕所半夜有哭声,一会儿女人一会儿小孩。

“余黎,你看过《咒怨》和《鬼娃娃花子》吗?”黄小蕾随意的问。

“没看过!你别和我讲!我最近都不敢上厕所,也不敢去洗澡!”

“没事,你要去上厕所就叫我,我什么都不怕。”

与黄小蕾交好后余黎的校园生活虽然没变得多么精彩,却变得不再苍白。

黄小蕾所在班级的教室在六楼,余黎在一楼,每天下课之后她会在教学楼梯口等着黄小蕾一起吃饭,黄小蕾会帮她补习英语,她也会和黄小蕾一起去逛街、买小玩意儿,一起编织星星,一起暗恋前桌的男生,一起收集香港明星的贴纸和海报,一起在 QQ 上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她们总在大街上放声的笑,讲些很二很冷的笑话,聊一些八卦说一些自己的心情。余黎再不用挨饿买漫画与同桌或全班分享,以此讨好,也不用再故意记下同学的兴趣去刻意同化。

“余黎,你数学做完了吗?给我对一下……”

“余黎,周末一起去逛街吧,萧亚轩出新专辑了。”

“余黎,我想买双鞋子,你要不要买?”

……

“黄小蕾,我英语又考砸了,拜托你给我补补……”

“黄小蕾,我找到一家快餐店,我们中午去试吃吧?”

“黄小蕾,我想去跑道走走,一起!”

……

朋友的存在就是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你陪着她,她也陪着你。你不在乎她的傲娇与霸道,她也不在乎你的胆小和依赖……

这样特殊的存在,一个就够。

就这样,余黎的世界又亮了起来……不对,如今的余黎曾安静地好好地看过自己的世界,它并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变成全橙黄色或水蓝色,更不会失去颜色、不会昏暗下去,自己的世界和他人眼中的世界没什么差别,所谓的明亮起来,不过是自己又能够敞开心扉的去享受这个世界的生活。至于黄小蕾,她的出现将余黎空白的“友情”一栏填写。

然而,很快,心情安逸、身心舒适的日子过得尤其快,这个学期过得特别快。

期末时,黄小蕾的母亲终于来找她了。她的母亲反倒和余黎想象中的一样,是位吃穿住行都很讲究的精致女人,她到寝室找黄小蕾时还给大家买了不少零嘴。

期末考完试寝室里只剩下黄小蕾和余黎。

黄小蕾望着头顶又有了蜘蛛网的天花板说:“嗨,我要走了,初三念完后你准备去哪里?咱们商量下到时候念一起呗?”

“应该还是在这个学校吧?我好不容易习惯了这里……不想走……”如果黄小蕾知道余黎是因为害怕去到陌生的地方,害怕再次有那种流浪的感觉,一定会骂她懦弱,所以她不想多说,况且此时此刻更多的是不舍。

“嗯……其实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习惯了……”黄小蕾拖着声音,然后沉默,片刻之后又突然将头从上铺探下来说:“你知道吗,是我找到我妈的电话让她来接我的,我想去好一点再好一点的学校,我想快些长大,我想以后能好好的养活自己,我不想让我爸担心我,他有心脏病了……”

“你走了我肯定会无聊死的……”余黎声音瑟瑟。

也不知黄小蕾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余黎,或许既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余黎吧:“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事都能够熟能生巧,好比写字、走路、说话,又好比一个人,等你习惯了,等我们都足够成熟了,就会不一样,不会再被一时的寂寞牵绊,明白自己要什么,然后勇敢自主的去做。”

“该怎么做?”

“变‘成熟’!像个大人一样生活!”

“成熟”,余黎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在心里就深深地觉得它们蕴藏着巨大能量。如果她足够成熟,那么就算独自呆在家中,寒冷也无法将她冻结;如果她足够成熟,她就不怕父亲十八岁之后不养自己了;如果她足够成熟,她就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她好被动,因为被动所以沉重……

黄小蕾临走之前和余黎在寝室里抱头痛哭,仿若生离死别。余黎有很多的话说不出口,但她想让她的朋友知道,她多么重要,于是写了一封信给黄小蕾。甚至都不敢亲自给她,偷偷放在了黄小蕾的枕头下。

送走黄小蕾后,余黎再次见到了母亲。

那是母亲与父亲正式离婚后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见面。这次见面让余黎明白,即便日后有一天她出了什么事,她需要援手,父亲出了什么事,父亲需要援手,自己的母亲也不会像黄小蕾母亲那样出现吧?

余黎拎着一大包行李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差点撞上一位孕妇,她连声“不好意思”、“对不起”时发现对方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挺着大肚子,上楼的动作很慢,也不如几年前看上去那般年轻漂亮,身材臃肿,脸颊上长出了不少褐色斑点和皱纹,头发也特别干枯。

余黎极为生疏地喊了一声:“妈。”

“余黎,放假啦?我说来看看你,你今天要回宁乡吧……”母亲说话时的口吻也很生疏。

余黎并不想过多的交谈,她只觉得尴尬,只想快点说完,逃离——她心底里抑制不住的滋生出一种感觉,她觉得母亲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母亲,母亲的爱,也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甚至有一天她索要,也不会再有了。余黎还怀疑,母亲与父亲离婚……是不是就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怨恨了。

她现在知道,母亲不是从海里来,自己不是从天上来;她也知道猫狗不会和我们话说,不会变成人形保护自己;她还知道,人的出生有时候只来自本性中的欲望。

母亲并没有向余黎解释些什么,或许在她的眼里刚好和余黎自认为的相反。她的女儿还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她说再多也无用。于是她只是与余黎简单的交谈几句,给了余黎一件羽绒服,便走了。

在回宁乡的整条路上余黎都有些走神,脑海里始终浮现着母亲的模样。

来年开学时余黎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用一整个寒假的时间来消化黄小蕾说的话,于是在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她学会了两件事:加速成长和享受孤单。

一开始她一个人来报名,一个人整理床铺和衣物,一个人去楼下吃饭,一个人学习做作业,一个人去街上或操场逛逛。她利用所有时间认真学习,她要在初中毕业之后高中三年里冲刺一把,她要上最好的美术学院,她要勇敢自主的为自己做一个选择。这就是她所理解的成熟。

她开始写日记,写幻想过的东西,写一些酸酸的文字。因为这些文字,余黎开始喜欢看小说,每周都会和隔壁寝室的学姐一块儿去书屋借书。学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说迷。

距离十八岁每近一天,余黎就会回想起父亲说的“我只养你到十八岁”一次,于是她开始谋划谋生。在学习的空闲时间,她做几件事。

首先她把自己所有的漫画和绘画、美术书籍搬到了宿舍,画了大字报:“图书出租,小书两毛、大书三毛、漫画五毛。”,然后制作小传单,塞到每一个宿舍,跟着等待。很快,很多人就来找余黎借书,余黎因此赚了二十块。第一次小生意的终结,是因为被宿舍老师发现,宿舍老师告到了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找来了父亲。父亲没有在学校发火,但在听了这件事后,把余黎的所有小说和漫画都扔在了垃圾箱里,很长时间没有和余黎说话。

有了二十块本钱,余黎开始拿它进小零食。小零食进价是一块钱四袋,余黎进来之后按照市场价五毛一袋卖出,有的卖不掉就自己吃,于是最后赚了一百块。有了一百多块的余黎,又改变了方法,开始进卫生巾卖。选择卫生巾是因为不会有女生不喜欢,而且她卖的比市场价低。最后余黎得到了五百块。

余黎认为自己得到了很多,不止是从零到五百,更多的是,她不用怕父亲不再养自己了。

然而,因为忙于在学生之间赚钱,余黎的学习越来越差。虽然画依旧画的很好,但当父亲知道她把时间花在了这些鬼把戏上时,特别失望。

老师安慰父亲:“……这孩子还是有经济头脑嘛。”

父亲回:“她现在需要什么经济头脑,学生学生就是学习最重要。”

父亲想找余黎谈谈,可一开口就说:“你这脑袋还是不笨嘛,为什么学习就那么差,你能不能把你这些小聪明放在正道上,不然监狱的大门就是为你敞开。就你那几百块钱能养的活你?反正我和你说,我就养你到十八岁,到时候我就不得管你,之后你自己看着办,你自己决定吧。”

“听都听烦了。”余黎回应一句,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按照父亲对发小回忆的,“哼!她除了打电话来问我要钱要生活费之外,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父亲还问过余黎,“我是提款机还是银行啊?给你印票子的吗?”

余黎总是白父亲一眼,转身就走。

余黎用赚来的钱买了一个便宜的手机,继续沉浸在校园生活中。

可有天余黎却感觉身边出现了很多异样的目光。

因为体育老师请假,两个班级的学生被安排到同一级课测试一百米短跑。余黎拿了第一,另一个班级的男生凑到同班的男生那里,看着余黎小声,“他看上去那么娘娘腔,没想到还能跑第一,完了,我这次拿不到全年级男生第一了。”

同班的男生惊讶,“她是女的,又不和你比!”

另一个班级的男生比他还惊讶,“她是女的!我一直以为她是男的!”

余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下了课,余黎在水池边豪放的洗脸,洗完了也没刻意去擦脸上的水,脑袋里全在想等下找学姐去书屋借《夏至末至》。一抬头,她就瞧见一个像男生的女生笑着朝自己潇洒地走过来。

女生直直地走来,余黎朝着旁边走,准备让她。谁知女生突然在余黎跟前停下来,叫住余黎,“喂,你叫那个……那个啥余黎,对吧?”

“是啊。”余黎奇怪的看着她,“有事吗?”

“我喜欢你,和我谈恋爱呗。”女生带着意味深长地笑说。

余黎脑袋里一片模糊,对方不是女生吗?

“什么意思?”

女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余黎从信封看出来那是自己写给黄小蕾的。

女生说:“你不是喜欢女的吗,喜欢得都承诺以后会去找她了啊,我也喜欢女的,我们谈恋爱吧。”

余黎很惊讶,看着旁边正在看过来的同学,感觉很羞很燥,“我不喜欢女的。”说完,快步离开。女生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余黎的背影。余黎走到班级门口时,发现小老师和几名女生正在看着自己,也在看着刚才的女生,窃窃私语。

后来余黎才知道,黄小蕾并没有看到那封信。信也只字未提爱情,说的都是两人是好友,余黎不明白,到了别人那里怎么就成了爱情?只因为自己外表打扮像男生?

不是所有深厚的感情都是爱情。

那封信在黄小蕾搬走时掉在了地上,后来被小老师捡走了,小老师把信交给了刚才那名女生,说女生不可能对女生有这种感情。那名表白的女生是小老师的朋友,也是全校大家都认识的 T

余黎一个人在宿舍时,反反复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衣柜里的衣服。从那以后,余黎留起了长发,开始省下吃饭钱烫发和买裙子,用起了洗面奶和面霜。她喜欢的男生还是周杰伦,事实上也是前排那个物理和数学成绩都极好的“周杰伦”,只是她并未对人提及。

余黎也开始和学姐形影不离,聊小说和聊男生。学姐很受男生欢迎,却总在没人的时候叼着烟,一副老成样儿。

学姐还总是学着电影里的口吻对余黎说:“喜欢不是爱,不要把你的喜欢当成是爱。心不动则不痛。我们要找一个爱我们的人,而我们只是喜欢这个人。”

说这句话时的学姐,没有料到自己之后会相遇完全相反的情况。而他人的爱情观,也并不能影响余黎什么。 b5MGJJV37rhJ2rHCGYXaFEeRHsITncUPcF34+5t2fNtVzEYRVwSKMN6fjZYgoU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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