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两千多年前的人怎么说话,然而因为有《诗经》,所以我们知道周朝的人怎么唱歌。
《诗经》收录的内容,具备高度的歌唱性。《诗经》是中国文字和声音相结合的最早例子,不过不是和说话结合,而是和歌唱结合。歌唱的语言,比日常生活说话的语言来得简单,更要来得有规律、有规则,其中有许多重复,而且有明确的声音模式。
《诗经》让我们知道周朝人如何唱歌。不过要小心,一来不能从《诗经》去推断周人如何说话,二来也不能从《诗经》去推断那个时代的人都这样唱歌。
我们无法排除一种可能,说不定周人也曾产生过长篇的史诗。用有韵的语言编写重要故事,到处传唱,像古希腊荷马史诗那样。不过,即使周文化中产生过长篇史诗,也不会留传下来。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这套文字,不方便追摹、记录长篇的声音,既不是表音的,符号又复杂难写。缺乏适当的记录工具,史诗那样的声音艺术,在中国是无从像在古希腊环境中那样保留下来的。
这套不能记录史诗的文字,却还有办法应付四字一句、句子又不断重复的短歌。读《诗经》,让我了解中国文字系统如何尝试着去接近语言,如果没有经过这样的尝试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这套文字系统能否在中国建立其主流、至高、唯一地位,还很难说。在与“歌”的接触中,当时的人们摸索出办法来,让文字至少能够部分地记录声音,并且建立起图像符号和声音之间的一些规律、原则。
我们很容易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找到文字与声音间的这些基本关系,迫于功能上的需要,当时或稍后的中国人,很可能会去发明、尝试另外一种不一样的、表音性的文字,那么中国文明势必就彻底改观了。
《诗经》之后,证明了这套本非为语言而设计的文字,虽然不方便、不好用,却毕竟还是可以用的。将就将就、妥协妥协,文字和语言就用这种方式联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