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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文/顾我
新浪微博:@顾我KMN

新皇登基时要祭天,骑着马从我这条街上路过。皇帝特准所有人不必跪拜,道路两边的百姓越发热情地欢呼,我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看到了新皇的面孔,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

传闻新皇是平民出身,靠谋反登了基。

但看看百姓和文武官员的反应就知道,这个谋反谋得那叫一个民心所向,只因为先帝是个昏庸残暴、鱼肉臣民的糟老头。

新皇昏不昏庸,我一介平民并不知晓,他比较英俊却是真的。

我望着新皇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侧脸,越发觉得,真的眼熟。

但此等天潢贵胄,哪怕登基前潜龙在渊,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认识的。

因为今天我来这条街,是来卖锅盔的。

平时我一天卖一百个锅盔,今天我当机立断做了五百个。刚出炉的锅盔金黄酥脆,面皮里夹着咸香的肉馅,没想到五百个仍然供不应求。

我双手翻飞,整个人在原地忙成了一个陀螺,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

突然,周围安静了。

我抬眼一看,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都被挤到圈外,黑压压的御林军以我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圆。

哦,不对,圆心不是我。我目测了一番,往左扭头一看,恰好对上一双深灰色的深邃眸子。

方才这双眼睛的主人居高临下,是所有人追逐的焦点。

如今他却站在我这个锅盔摊子旁边,身上金黄的龙袍闪得我头晕眼花,只觉得他和我金黄的锅盔快要融为一体——

这位尊贵的“人形锅盔”对我微微一笑:“锅盔几文钱一个?”

我和我的锅盔炉子一起被扛进宫的时候我还在思考,这位平民出身的新皇陛下果然不拘一格,一边啃着锅盔一边祭天,估计被他捅死的那位先皇,在锅盔味的祭拜里能给再气死一次。

祭天流程十分烦琐,到了天色擦黑之时,我终于见到了新皇。

彼时,我已按照御膳房的吩咐洗漱更衣,浑身散发着杏花的香气,捧着御用面粉和御用肉馅做成的皇家锅盔,“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双手高举锅盔,高喊:“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福!请陛下用膳!”

“……”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新皇沉着脸,表情风雨欲来。他问了三个问题。

“谁让你们让她跪下的?”

“谁让你们给她换衣服的?”

“谁让你们教她自称草民的?”

周围的内侍稀里哗啦跪成一片,新皇却朝我上前一大步,将我拽了起来。

我手足无措,一哆嗦,手上的锅盔险些拍到他脸上。他抬手将我手腕一握,力道温柔却不容置疑,我这辈子靠过炉子,靠过水缸,靠过长着青苔的破墙,却第一次靠在坚实温暖的皇帝的身上。

他揽着我,对周围的人说:“她不是草民,她是朕的……救命恩人。”

此话一出,全殿的人都蒙了,也包括本恩人本人。

我绞尽脑汁思考一番,确认我这辈子救过的人就只有我十二年前的初恋一个。

我初恋叫赵小虎,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十二年前,我跟着我爹娘出门卖烧饼,顺路救下来一个瘸腿小流浪汉。

新皇将锅盔从我手中抽出来,拉着我径直进了他的寝宫。他显然累了,坐在床边径自脱靴,我忍不住上前了半步:“陛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龙……龙腿?”

新皇眉毛一挑,一言不发,将腿伸到我面前。

一层龙袍,一层金黄中衣,层层挽起,我看到他腿上那道疤。现在看着,疤痕已经淡了许多。

但十二年前,这道伤口曾经皮开肉绽,我精心照顾了许久,它在雨天还是会让小虎疼。

新皇捏住我的手,我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

我喜极而泣:“天哪,那我岂不是要做皇后了?”

好吧,我开玩笑的。

三天后,我和我的锅盔炉子,被侍卫们敲锣打鼓地送出了宫。

与我相伴的还有一块新鲜出炉的横匾,我将它吊起来挂在我的锅盔炉上方,上书八个大字——御用锅盔,十文三个。

我的归来,让整条街都震惊了。整整一天,我卖出去八百个锅盔,数钱数到手抽筋,却不由得想起早上出宫前陛下对我说的话。

他问:“芸娘,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要一块匾。”

他说:“难道你不想留在宫中陪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性命可以丢,锅盔不能丢!”

小虎英俊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三天里他吃掉了我十五个锅盔,童叟无欺,收钱时我只要五十文。那五十文钱和我今天卖出的铜钱区分开来,我珍而重之地将它们用丝帕包着,贴身藏在怀中。

十二年前,小虎离开时对我说:“来日我若衣锦还乡,必定八抬大轿,让你锦衣玉食一生。”

八抬大轿我不要,锦衣玉食我也不喜欢。只要他每次想吃锅盔时想到我就够了。

然而我们的新陛下毕竟画风清奇。

第二天,早朝出了一条政令。

——凡三品大员以上每日必须到芸娘店中买十个锅盔,六品官员以上买八个。

——购买锅盔数量计入官员年终考评。钦此。

我:“……”

昏君啊!昏君!

然而这还不够,当晚昏君偷偷溜出宫,摸进我的房间,迷迷糊糊之际我看到他明黄的龙袍在我床边晃,险些以为我的锅盔成了精,吓得我一个激灵就要尖叫,却被他眼明手快地堵住了嘴。

然而,过了好几秒,我眨了眨眼。

我发现堵住我嘴的,并不是他的手。

他睫毛比我想象的更长,嘴唇比我想象的更软。辗转许久,他微喘着仰头看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读出他眼中的委屈:“芸娘,十二年不见,我太想你了。”

小虎说:“芸娘,跟我进……”

我:“不。”

小虎说:“那我就每天出宫跟你偷情。”

我:“……”

隔日,他又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下到了后宫,放那群先帝遗孀出了宫;第二道下到了我的锅盔摊,随着圣旨来的,又是一块匾。

“当”,侍卫效率比我高,没用半盏茶的工夫,第二块匾就钉在了第一块匾的上头。

第二块匾上上书八个大字——

御用芸娘,无价之宝。 i9cdklEhPo1AOvO3oKFNWojBjDc428wp1r2zaH6DoZOAW8TsjauCJVx+obdpun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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