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 |
双 |
生 |
那个夏天,童小柔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童小柔没心没肺地想,早该离了。从她记事起,他们两个人就不停地争吵,一直吵了这么多年,这个家总算可以安静了。童小柔站在家门口,冷冷地看着父母离开的背影,眼泪像是要从心脏里流出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如鲠在喉,紧紧牵着外婆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从此,她要和外婆相依为命了。
转眼,童小柔又升学了,脸上的倔犟多过青涩,没什么朋友,班上的人都嫌她孤僻。她话很少,回到家和外婆也没什么话说。生活像是生了锈的链条,离“咔嚓”断掉的日子不远了。可是童小柔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她过得很安静,耳边再也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声,这让她有种错觉:过去的那些年,自己一直在幻听。
如果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童小柔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认真学习,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养活自己和外婆,到了合适的年纪,找个人结婚。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可是,人生又是那么漫长,不是一念之间就可以过完的,如同春夏秋冬的更迭,悲欢离合总是不忘与我们擦肩而过。有些感情的悄然而至,如同碧绿的葡萄藤爬满架子那样让人不知不觉,时间一定会把某个人带到你面前。
然而,童小柔却跌入一个讨厌的噩梦里。那个噩梦的名字叫徐嫣,不对,应该叫她童嫣,尽管她的作业本上从没写过这两个字,她也从没这样介绍过自己。
徐嫣转学来的那天,阳光异常刺眼。童小柔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徐嫣,不自觉地想把眼前讨厌的光线拨开。就是那个女生,她串通她的妈妈把爸爸抢走了。她看着徐嫣灿烂的笑容,胸口像是被刀子划过一样疼。童小柔终于发现,自己从没忘记那个夜里,月光如水般清澈,又如刀刃般森冷,爸爸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头说要离婚,妈妈昂着头冷漠地说“没问题”。
童小柔握紧手中的笔,用力把笔杆拧成了两截。
身旁的曾沫沫吓了一跳,惊呼道:“小柔?”
“没事。”童小柔淡淡地回答。
不一会儿,徐嫣的声音终于消失了,班主任的声音响起来:“好了,大家表示一下欢迎吧。”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雷鸣般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童小柔就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徐嫣正向她走来,只看了一眼老师指的位子,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再自然不过地将目光落在童小柔的身上,眼里有潋滟的光一闪一闪,好像在说:“童小柔,你等着。”
童小柔背脊发凉。她想,如果坐在过道边,她一定会伸出脚绊徐嫣。
可是,童小柔并不是一个擅长恶作剧的人,伸出脚绊人这种事,徐嫣比她更擅长——徐嫣的出现,是童小柔噩梦的开始。
“小柔,你刚才怎么了?”下课后,同桌曾沫沫转过身,一脸担忧地看着童小柔问道。
曾沫沫是童小柔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应该说在童小柔的眼中,只有曾沫沫对她最好、最真心,所以“最好的朋友”这样的认知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不过,虽然和沫沫认识了很久,并且无话不说,童小柔却从没提过她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徐嫣。并不是她不愿意告诉沫沫,而是因为她打心眼儿里不想提起这件事。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就像被刀割般难受。
所以当沫沫问童小柔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事儿”。曾沫沫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徐嫣很受欢迎,因为她不仅长得好看,也很会打扮。她新剪的梨花头,她手上戴着的样式最新的手环,还有那块闪烁着施华洛世奇光芒的手表,无一不吸引着班上那几个爱慕虚荣的女生。所以,刚下课她们便陆续过去跟徐嫣搭讪。
不一会儿,她周围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
曾沫沫朝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在某个男生身上停了一下,接着微微有些失落地用手肘碰了碰童小柔。
“怎么了?”
“你看那边。”沫沫朝徐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童小柔以为沫沫让她看徐嫣,于是有些不屑地说:“看她干吗?”
那个女生,多看一眼都让她觉得恶心。
“不是的。”曾沫沫压低了声音,“我是让你看杨谦。”
童小柔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朝徐嫣那边瞄了一眼,才发现坐在徐嫣后面的男生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徐嫣。那个人是曾沫沫暗恋的对象,叫杨谦。
“呃?”童小柔无奈地说,“难道男生都是视觉动物?沫沫,他有什么好?”
沫沫顿时红了脸:“小柔,你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注意他。”
“因为他长得好看。我也喜欢看他,可我不觉得那是喜欢啊,你也别想太多了。”
“小柔,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
曾沫沫和童小柔说过一个故事,是关于杨谦的。
刚入学的时候,学校举办运动会,曾沫沫报名400米接力跑,天生没有运动细胞的她在交棒的那一刻扑倒在地。因为穿着短裤,摔倒在地的瞬间,膝盖蹭破了很大一块皮肤。在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场外的时候,杨谦伸手递来创可贴。当时因为受伤而作为后勤的他为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了准备,纱布、消毒水、创可贴、矿泉水,都第一时间递到了曾沫沫的面前。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举手之劳,只要说声“谢谢”就好了,当时的曾沫沫居然意外地红了脸。这一幕被身边的同学捕风捉影地编成了一段粉红八卦,八卦的原版以及口口相传之后的各种版本都十分温馨且浪漫,虽然两个当事人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童小柔对曾沫沫说的第一句话是“原来你就是绯闻中的女主角哦”。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浅浅的金色光芒洒在曾沫沫的脸上,她正一脸幸福地解释那天的误会,两个女生因此敞开心扉,关系渐渐好起来。
那天下午,因为是值日生,童小柔在所有同学离开后将教室打扫干净才离开,下楼梯的时候,却碰上了徐嫣。
徐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觉到童小柔走近,于是冲她妩媚一笑,轻哼道:“好久不见。”
傍晚的霞光徐徐涂抹着徐嫣好看的面庞,那张笑脸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笑容,毫不留情地朝童小柔的脸上狠狠挥了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你记着,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童小柔不打算理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哼,童小柔,你别妄想我会就这样放过你。”
仿佛有冷风灌进衣袖,明明是晴朗的天气,童小柔却感觉到了寒冷。是的,徐嫣做到了,她和她的妈妈拆散了小柔的家庭,抢走了小柔的爸爸。不过这不要紧,一个破碎的家庭,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童小柔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她能感受到徐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可是她不想理会,她不做侵略者,却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很平静,如果有人想破坏,她也不会轻易罢休。
回到家,她便接到了沫沫的电话:“小柔,我的课本没有带回来,我来你家做作业吧。”
童小柔啃着苹果,声音含糊不清:“嗯,那你过来吧。”这时后院传来外婆的声音,童小柔赶忙道,“我外婆喊我呢,我先挂了。”
外婆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给院子里种的花草浇水,可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总是忘东忘西,比如她经常会在走进院子之后忘了自己要干吗,又或者站在花草面前的时候忽然疑惑水壶在哪儿。童小柔刚走进后院便看到外婆茫然地站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目光却怎么也没有焦点,于是她伸手从一旁的水池上取来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灌满了水。
“外婆,你又忘了这个。”童小柔晃了晃手中的水壶喊道。
外婆回过头来,看清是童小柔后,顿时眉开眼笑:“瞧瞧我这记性,我正琢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拿,还是小柔聪明。”
童小柔走上前,把水壶递给外婆,露出一脸乖巧的笑容:“外婆,你不记得不要紧,不是还有我吗?”
“乖,快去做作业吧。”外婆边说边朝童小柔摆着手。
“知道啦。”童小柔回答完,又咬了一口苹果,然后欢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几分钟后,童小柔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伴随着“嘿”的一声,一个女孩柔软的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你来啦,我都快做完了。”童小柔头也没抬,不用想也知道是沫沫那丫头,每次来都咋咋呼呼的。
曾沫沫作扶额状,苦恼地说:“为什么没有一次能吓到你?”
“拜托,你下次恶作剧的时候能有点儿技术含量吗?你那嗓子就是‘绵羊音’二代,连吓人都这么软绵绵的,我能听不出来吗?”
“去去去,我才不是‘绵羊音’呢。”
“别贫嘴啦,快做作业。”
曾沫沫坐在一旁,捧着脸说:“小柔,杨谦给我写了封信。”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是在认真听讲吗?他让同学传给我的,我一看那信纸折成心形,当时没好意思打开,还是回去才看的。”
“不是吧?”童小柔一脸的惊奇,“你们俩绯闻都传了一年多了,这家伙现在是要跟你告白吗?”
曾沫沫的脸“刷”地红了:“我哪知道啊?小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自己怎么想的啦!”童小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可是小柔,我真的很开心。”曾沫沫红着脸,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童小柔叼着笔帽,从沫沫手里把信拿来打开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太肉麻了吧!”
“哪有!不过就是说很欣赏我,希望我们能做好朋友呢!”曾沫沫撅着小嘴,反驳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童小柔打着哈哈,把信又重新折好放在桌子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念着:“你的眼睛就像月夜的星星,我希望能坐在星空下,仰望你……”
童小柔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
“你说他是真心想和我做好朋友吗?”曾沫沫托着腮,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吧。”童小柔想了想,然后继续去解刚才没完成的数学题。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久才跟我说呢?”
“也许他在等你先开口啊。”
“是吗?”
“我说也许。”童小柔一边和沫沫说话,一边想着怎么解那道题,笔在手指间飞快地转了几圈。
“我不管了。”
“什么?”
“我决定了,我要和杨谦做最要好的朋友。”
下课时分,教室里格外吵,童小柔正在埋头算题,刚写了几笔,思维就顿住了。
她单手撑着脑袋,笔在手指间飞舞,转到某个特定的角度便反射出明媚的光晕。她透过窗户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杨谦和曾沫沫,曾沫沫红着脸,目光呆呆地落在眼前的扶手上,杨谦则一脸的疑惑。
“啪”的一声,笔应声掉落。
童小柔撇了撇嘴,拾起笔,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徐嫣身上。她正全神贯注地写作业,仿佛不受任何人打扰。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天威胁自己的模样:“哼,童小柔,你别妄想我会就这样放过你。”
童小柔不以为然地转过脑袋,真不知道她那话是说给谁听的。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杨谦和曾沫沫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怎么回事?”
“小柔,杨谦说那封信不是他写的。”
童小柔紧皱细长的眉毛,握了握沫沫的手:“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写信这回事。”
“不是他写的吗?”
“嗯。”曾沫沫眼眶红红的,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
“哼,到底是谁那么无聊啊?”
沫沫人很好,在班上也没得罪什么人。这会是谁的恶作剧呢?童小柔默默地想着。
没说几句,老师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不敢再说话。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放学后,沫沫拉着小柔去了操场。
橡胶的跑道上仍浮动着被烈日曝晒过的味道。夕阳温柔地涂抹着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象:一群正在锻炼的体育队员,还有不远处正在打篮球的少年们,以及围绕在球场旁边不断发出喝彩声的女孩们。树荫在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太清晰,但依旧会觉得坐在树下格外安静些,如同一个人站在画框前静静欣赏着一幅画。
“小柔,一定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所以连这种恶作剧都会相信。”沫沫仍旧显得很沮丧。
“沫沫……”
“一定是我对杨谦的好感表现得太明显了,好丢脸。”沫沫说完,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童小柔伸出手,用手指抓了抓沫沫的头发。
沫沫的头发很软,不像她的那么硬,一根根仿佛会扎伤人。老人们常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倔,虽然无根无据,但是用在童小柔身上好像很合适。童小柔的确很倔,跟沫沫比起来就像只刺猬。而沫沫就像只小兔子,喜欢穿粉色的衣服,皮肤白白的,性格很温柔。
“沫沫,你没错啊!你那么漂亮,脾气又好,男生没有看到你是他们眼拙。”童小柔打心眼儿里这样觉得。
“小柔,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没有……”童小柔正要往下说,目光轻轻一扫却瞟见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拿着矿泉水和毛巾的徐嫣,一个是刚刚打完篮球、身上正淌着汗珠的杨谦。徐嫣正笑着把矿泉水瓶盖子拧开,细长的手指仿佛拧得很艰难。她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无论干什么都好像很柔弱,其实骨子里坚韧得如同某种长着刺的植物。
杨谦开心地接过矿泉水,又笑着和徐嫣说了几句话便回到球队了。徐嫣向他挥了挥手,将矿泉水放到一旁,侧过身,正好看向童小柔的位置,于是下巴以一个十分骄傲的角度扬起。
童小柔不愿被人打乱原本平静的生活,所以选择置之不理,至少保持相安无事,谁也不要去点燃导火索。可是有些人显然不这么想。
晚自习时,班长迟了二十多分钟才到教室开班会。
他手中抱着厚厚一沓练习册,交给学习委员派发之后,异常严肃地咳了一声后说:“刚才班主任找我谈话,有一件事情必须严肃警告大家。”
在座的同学面面相觑,猜测着班长待会儿要说的事。
只有沫沫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双手,担心地看向童小柔,压低了声音说:“小柔,你说,会不会……”
童小柔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嫣。仿佛早已预料到了,徐嫣微微侧过脸看着童小柔,用指间的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鼻尖,那动作惬意得很,却让童小柔莫名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是这个事情。”班长说着缓缓举起右手。
童小柔看见,班长的手中拿着一张叠成花形的粉色信纸。
沫沫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却不敢说话,因为班长表情严肃,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班长往下说。于是她只好不停地向童小柔使眼色,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童小柔没办法,只好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
“大家都是同学,所以他不会念出内容的,可能会被批评。沫沫,你别太担心。”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学习任务已经够重了。”顿了顿,班长继续说,“哪里还有闲情写这种信。”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竟然要求班长公开那个人的名字和信的内容。
沫沫看了一眼杨谦,发现他正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不让它们流下来,只不过是做错了一件事,一件事而已,没必要拿已经过去的错误惩罚自己。沫沫咬了咬牙,使劲把眼泪逼回眼眶中。
“这件事老师暂时只让我代他提出一个警告,希望……”
后面的话童小柔一句也没听进去,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在拼命沸腾。一定是徐嫣做的,一定是的。
某个调皮的男生泄气地发出一声叹息:“没劲。”
班长板着脸说了一句:“张大为同学,你上周的两千字检讨还没写吧?班主任让你明天自习前送到他办公室。”
如同一场闹剧,所幸以平静收尾,却让所有当事人陷入各种尴尬、烦闷、内疚、生气,抑或得逞的情绪中。
第一节晚自习后,下课的时间比其他时候更长一些。童小柔拉着沫沫穿过操场,来到她们平时很喜欢的台阶上。白天那里有大树可以遮阳,到了夜晚,好像也因此变得寂静,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沫沫苦闷地托着腮,眼睛眨啊眨的:“还好班长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小柔,你说,是杨谦把那封信交给老师的吗?”
“你傻啊,怎么会呢?他也会被批评的。”
“那是谁呢?会是谁在恶作剧啊?”
已经是晚上7点半,夏天的夜空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在天边晕染出一层由深紫向桃红渐变的天幕。
“也许,是杨谦不小心弄丢了,被人捡到,所以交给老师了呢。”
“那人也太八卦了吧,这种事有必要告诉老师吗?”
就在这时,两人都注意到不远处有人正往她们的方向走来。看清了来人是杨谦之后,沫沫僵在了原地。童小柔从台阶上站起来时,杨谦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
“童小柔,我有话想和曾沫沫说。”
很显然杨谦想跟曾沫沫单独聊聊,所以言下之意是希望童小柔回避一下。
童小柔看了沫沫一眼后说:“沫沫,那我先回去了。”
“嗯,我马上就回来。”
童小柔看着沫沫紧张的样子,强忍住想笑的冲动。虽然不知道杨谦想说什么,但是客观地说,他实在不算是个坏男生,成绩优异,平易近人,长得也很不错,应该是很多女生的偶像吧!沫沫欣赏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细想看看,我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无非是我们不得已有同一个爸爸,最后你和你的母亲从我和妈妈身边抢走了这唯一的爸爸,说到底我也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如果说无辜的你必须背负私生女的罪名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几年,那也怪不得我。
同样承受过父亲带来的痛楚的我,也并没有将失望和痛苦加在你身上,也没有以此为借口驱使自己去伤害你。那么,你徐嫣,又凭什么,凭什么要因此而牵累我的朋友!
……
教室里。
“我有话想和你说。”
徐嫣抬起头来:“说吧。”
虽说她正坐在位子上仰视童小柔,却依旧让人感觉她居高临下。
如果是别人,此时此刻一定会觉得异常尴尬,但是因为童小柔一直深知徐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习惯扮演这样高傲又善于施舍的角色,却更加让童小柔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
“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我来。”
……
童小柔记得,小时候徐嫣和她的妈妈来童小柔的家里想讨个公道。这样的场面免不了失控,大人们怕小孩子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让她们去楼下的院子里玩。
来到楼下的院子里,童小柔一屁股坐在沙堆上,徐嫣则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坐下去,因为她穿着新买的连衣裙。想了想,她双臂环抱着膝盖在一旁蹲了下来。
童小柔拿着塑料小铲子还有小桶开始鼓捣起沙来,像往常一样把沙倒进桶里,加水然后拍打结实,倒出来就是一个模型。
徐嫣有点儿眼馋,问道:“能给我玩玩吗?”
童小柔大方地用铲子将一边的模型推给徐嫣:“一起玩吧。”
徐嫣害怕把衣服弄脏被妈妈骂,所以笨手笨脚的,童小柔于是索性挪了一下屁股帮徐嫣。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知道楼上已经吵翻了天。
那是一个格外安详的下午,温暖的日光透过大片的葡萄藤架子洒下来,稀稀疏疏地落在院子一角的两个小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啊?”
“大家都叫我嫣儿。”
“好美的名字啊,我叫小柔。”童小柔笑得天真无邪,“嫣儿,你下次再来我们家玩吧。院子里的女生都没有你漂亮,我喜欢和你玩。”
小小的徐嫣红了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也喜欢你。”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她们也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人,是可以和自己成为最好朋友的人,哪怕不知道彼此其实拥有同一个爸爸,也能感觉到一种惺惺相惜的亲密感。
而现在,她们之间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隔阂,甚至势不两立,因为妒忌、因为委屈,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忘了彼此其实是那样亲密的姐妹,甚至忘了彼此身上流着一部分同样的血。
……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嫣面不改色。
所有人都被这一来一去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吸引了。
“童小柔,你凶巴巴的干什么?”一个自认为是徐嫣好朋友的女生站出来插话。
“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有必要伤害沫沫吗?”
“橡皮擦一不小心丢歪了,是我能控制的吗?”
童小柔努力让自己的胸口起伏得不那么厉害,徐嫣的意思是,那封信会落到沫沫手里纯属意外,那么,徐嫣原本想陷害的是她吧?
“听到没有啊,要不要这么小气?兔子的橡皮擦只是不小心砸到你的朋友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那个帮徐嫣出头的女生再次插嘴。
“兔子”是徐嫣的外号。
气氛剑拔弩张,童小柔变成了故意找碴的角色。
正在这时,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同学远远地喊了一声“徐嫣,有人找”,僵局瞬间被打破。徐嫣朝窗外看了一眼,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刚才的不耐烦已然消失不见。
徐嫣理了理头发,欢快地走出教室,看闹剧的同学们也被这一幕吸引了过去,集体发出起哄的声音。
童小柔看向窗外,徐嫣在一个男生旁边停下来。男生背对着这边,徐嫣则靠着走廊,这样他们正好面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那男生竟让童小柔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童小柔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刚才围着她和徐嫣看热闹的那群人已经将窗户堵得密不透风。
晚上下第一节自习的时候,杨谦主动找曾沫沫了,表示如果沫沫愿意的话,他们还是可以做好朋友的。
曾沫沫显然是被甜蜜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顺理成章地,晚自习后杨谦作为一个称职的护花使者,果断地承担起送曾沫沫回家的义务。
在曾沫沫坦言今天会去童小柔家的时候,又顺理成章地让童小柔第一次体会了当电灯泡的感觉。
曾沫沫兴奋了一夜,不停地用被子捂住脸发出羞涩的尖叫。
童小柔困倦地半眯着眼,无奈地说:“沫沫,我帮你数羊吧,数羊你就能睡着了,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沫沫再次钻进被子里:“小柔,我想睡觉啦,你别逗我。”
“你这是想睡觉的样子吗?”童小柔哭丧着脸,继续自顾自地数羊。
果然,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因为昨天夜里某人太兴奋而迟到了半个小时。学校里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值日生在校门口执勤,偶尔才会出现值日生不在岗的例外。
于是,在路上童小柔不停祈祷能够遇上这种例外,可是很显然,上帝吃早餐去了,没有听到她的祷告。
童小柔就读的这所学校,每天早上的值日生都是高年级的学生,在迟到这件事上显得格外铁面无私。童小柔时常在想,为什么这些家伙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呢?
“哟,学妹,来得真早啊。”一个穿白色校服的男生走上前来,故作潇洒地拍了拍他胳膊上的黄色袖章。
童小柔想,那枚袖章其实和居委会大婶胳膊上的特别像。
“学长,你放过我们吧。”
“不行!”
“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家里有点儿事,没办法才迟到的。”
“亲爱的学妹啊,你要知道,每天早上迟到的朋友都从这里路过,如果你们随便说一个理由,我们就信了还放你们走,学校会责怪我们的,所以,你们也体谅一下吧。”
值日的学长一口气说完,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看了看童小柔和曾沫沫的名牌,准备记下名字。
“宁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给你们带酸奶了,阿楠呢?”徐嫣一路小跑过来,头发被晨光涂抹出一层温暖的黄光。
“阿楠去吃早饭了,待会儿过来。”
“这样啊,喏,你先喝吧。”
徐嫣把酸奶递给值日的学长,然后转过头假装才注意到童小柔她们,惊讶地说:“小柔,你们怎么迟到啦?赶快进去吧,班主任刚好不在。”
假装善良。童小柔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怎么,你们认识?”暂时放下手中的笔,男生的目光在童小柔和徐嫣之间来回移动。
“嗯,小柔和沫沫都是我们班的。学长,今天是你值日,你就不要太认真了!”
吃人家的嘴软,被唤作宁勋的男生点了点头,无奈地说:“好吧,谁让她们有个像你这样好的同学呢。”
我呸!童小柔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她就会吐出来,于是拉起沫沫的手说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去。
陆浩楠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苏宁勋端着执勤的板子在念叨。
“阿楠,你回来啦。”徐嫣第一个注意到校门口出现的身影。
正走进校门的少年,懒懒地抬手挠了一下后脑勺,他的轮廓因为短发而显得利落清秀。他朝站在一起的两人露出明朗的笑容,问道:“刚才心血来潮,突然想把头发收拾一下,你们觉得怎么样?”
羞涩而腼腆的少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有些不习惯地在后脑勺上摸了摸。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来完成,也好像比一般人更阳光、更帅气。
“臭小子,你居然跑去剪头发了,还去那么久,幸好主任没来,来了我怎么解释啊?”宁勋不悦地嘟囔道,直接忽略掉好友提出的问题。
“阿楠,怎么会想到剪头发呢?以前的发型挺好的啊。”徐嫣伸手在陆浩楠的头发上碰了碰,接着露出调皮的笑容,“这样好扎人。”
“不帅了吗?”
苏宁勋重重地捶了一下陆浩楠的肩膀:“你敢再自恋点儿吗?”
徐嫣不理会苏宁勋的调侃,笑道:“阿楠,你怎么样都帅。”
“还是我们家兔子最懂我。”陆浩楠说完,亲昵地揽住徐嫣的肩膀。
“我呸!那是兔子心地好,不忍心打击你。”
“宁勋,你就别嫉妒我了。”陆浩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然后赶紧在宁勋气急败坏之前转移话题,“你刚才抱着板子念叨什么呢?”
“你先拿着,我去找涂改液。”
“哦,是这样,刚才我的两个同学迟到了,我拜托宁勋把她们的名字抹了,不然我们班积分又会被扣了,我们班主任很凶的。”徐嫣解释道。
“你同学?是美女吗?”陆浩楠说完看了一眼手中的登记簿,目光触及某个名字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童小柔……”他喃喃地念道。
“阿楠,你认识童小柔?”
“哦,不。”
也许,只是名字一样吧。
是你吗,童小柔?
那个总是喊着“浩浩、浩浩”的童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