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更适中的尺度来看,我发现,除了体验具有统一性的形而上学外,从严格遵守基本教义的宗教桎梏中解脱出来,也是一种美好的经验。我从小受到南方浸信会(Southern Baptist)的熏陶,在牧师坚定的手臂支撑下,被倒着浸入水中,由此获得再生。我熟知赎罪具有治疗的效用,信心、期望和善行的训诫对我也深刻入骨。我和其他数百万名教徒一样,知道救世主耶稣基督会为我带来永生。我比一般年轻人还要虔诚,把《圣经》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但是到了大学,在类固醇(steroid)的刺激下,我产生了青春期的叛逆情绪,对宗教抱定了怀疑的态度。我发觉自己很难接受,我们最虔敬的信仰竟是2000多年前,由地中海东岸的农业社会在岩石上刻留下来的。《圣经》以喜悦的口吻描述2000多年前这些人的集体屠杀战争,这与1940年代亚拉巴马州的基督教文明之间有着强烈的对比,使我深深感受到认知矛盾的痛苦。对我而言,这好比启示录是古代原始人幻想出来的黑魔法似的。
我认为,一个爱人的神,如果用心思考,绝对不会背弃那些反对将《圣经》中的宇宙论照本宣科的人。对于在学识上有勇气力争的人,神应该给予嘉奖,这才算公平。雪莱会说,宁愿与柏拉图和培根一起被打入地狱,也不愿与巴莱和马尔萨斯一起上天堂。 然而最糟糕的是,浸信会的神学观完全不包容进化论的观点。《圣经》的作者显然没有看到神在世上最重要的启示!也许他们没法分享神真正隐秘的想法——也可能是我小时候牧师们在解释神的意旨上曾经犯了错误,虽然他们是爱人的好人。这些宗教上的矛盾和限制对我造成莫大的束缚,相形之下,自由显得尤其美好。我因此离开了教会,不是说我必然会成为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agnostic),只是不再身为浸信会教徒罢了。
但是,我不想整个去除对宗教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与生俱有的,也在我生命中洋溢着创造的源泉。我同时保留了一些基本常识。也就是说,人类有归属团体的需求,乃因渴望一个比自身更远大的目标。由于受到人类心灵最深处需求的驱使,我们有义务把自己从尘埃中提升出来,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可告人的故事,描述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停留在这里。也许《圣经》是文学上第一部尝试解释宇宙存在的作品,并试图突显人类在其中的重要性;而科学又或许只是想继续利用具有较可靠测试基础的新知识,来达到相同的目标。若是如此,科学就某种程度而言,是一种解放了的宗教,而且它的规模正日益扩大。
我相信这就是爱奥尼亚式迷情的源头:追求客观的真实性,而非神的显现,这是另一种满足宗教饥渴的方法。这种竭力的追求几乎和人类文明一样古老,而且和传统宗教密切交织在一起,但是,它所追随的是一条很不相同的途径。它是一种禁欲主义者的教条,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爱好,是散布在坎坷地域里的各类探险的引导。它的目标在于借由解放人类心智,而不是借由对神的屈服,来拯救人的灵性——它的中心思想,正像爱因斯坦所了解的,是知识的统一。一旦某些知识统一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就可以了解我们是谁,以及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致力于追求这个信念的人即使不成功,也将获得宽恕。如果他们迷失了,也会再找到另一条路。人文主义信仰强调的是人们所做的努力,不论成败,只要是诚心的尝试,即使失败了,也值得回忆。古希腊人以一个具有极高度野心的神话,清楚表达了这个想法。代达罗斯(Daedalus)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Icarus)在逃离克里特岛(Crete)时,使用了他亲自用羽毛和蜡做成的翅膀。但伊卡洛斯不听父亲的警告,向着太阳一直飞去。太阳的高温把翅膀上的蜡融化了,伊卡洛斯也就掉入了大海。这是伊卡洛斯在神话中的结局。我们禁不住猜想:他难道是一个愚笨的小男孩吗?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他为自己高傲的个性和在神面前的傲慢所付出的代价?我的看法刚好相反。我认为他勇往直前的勇气代表一种可贵的人类美德。因此,伟大的天文物理学家钱德拉塞卡在向启蒙导师埃丁顿公爵 致敬时说:“让我们试试看,在太阳将我们翅膀上的蜡融化之前,我们到底能飞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