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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泥与血之中

赤尾纯藏

编者注 :赤尾纯藏,1909年出生于大津市赤尾町,1930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军官学校。时任日军第十六师团步兵第九联队第二中队长,步兵大尉。

(献给牺牲在大陆战线日支两军的英灵)

第一章 进攻中支那

一、白茆口登陆

乘船后的第三天早晨,武田在船内突然醒来,看到大海被浓浓的晨雾笼罩,眼前所见到的海水呈黄浊色。不久,雾散了,在右舷方向,远远看到了水平线那边的陆地。

性急的武田登上甲板,观察前方,望见十几艘足有六七千吨的黑色船只在海面上航行,十几架飞机在空中飞舞。在正前方陆地的附近,军舰和像是军舰的船正朝着陆地开炮。轰、轰,看见了异样的白烟,接着就传来了炮声。

随着船只的前进,陆地在船舷两侧扩展开来。海水越来越黄,浪却越来越高。当他远远看到在左手边红色坦克状的建筑物不久,船就在大江里逆流航行。

武田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从陆地方向传来的如炒豆子般的机关枪声。

“登陆作战,到血流成河的上海战场去!”

那一瞬间,他感到非常紧张。

武田他们溯扬子江而上,于11月16日下午在吴淞上游十余哩处的白茆口完成登陆。

数日前,他们所经过的满洲结满了冰,寒冷刺骨,但这附近却还是秋天。

登陆的那天刮着大风,还夹着小雨,江边的竹篓在风中摇摆。这自然风景很像日本,他们甚至感到仿佛回到故乡般的亲近。但是,这片土地却是属于同种文化的日支两个民族交战的血腥战场。

作为第二批登陆的部队,江岸上尸横累累,暴露在炮火下被残酷摧毁的民房残骸,这情景深深地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而且,他们最先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前方传来的敌我双方作战的枪炮声。

事实上,在这登陆的一瞬间,他们中的很多人感到了对祖国无法切断的思念,并期待着早日恢复和平。但是,现在顾不了这种心情,他们自身也是被强行卷入战争中去的,毫无反抗之力。

二、江南少女

在上海顽强战斗的敌军,在杭州湾登陆部队和白茆口登陆部队的夹击之下全线崩溃,并开始撤退。但是,在上海持续三个月苦战的我各部队也损失惨重,无力追击。

武田他们在北支那战场行军中锻炼出来了双腿的耐力,此刻作为新锐大部队代替战斗力减弱的上海派遣军,从扬子江南岸向南京进击,追击败敌。

战火四起的江南市街的惨状,实在让他们不忍目睹。放眼望去,通往四面八方的小河里,随处可见成群的民船,以及(江南的)人们让孩子和老人乘上船,或者小船满载着家庭财产和工具慌忙逃窜的情景。大家深感国土沦为战场,对这个国家的国民来说是多么悲惨的事。

没有船只的日本军登陆后沿着小河边的小道排成纵队向西前进。因为持续下雨,窄小的道路很滑,有不少人和马滑入河里。部队虽然来到了中支那战场,但所体验到的却是和在北支那战场一样,非常艰难。

在篱笆的影子下,小道的拐角处有一个如画一般美丽的少女,一个人寂寞地站着。她穿着红色带白花纹的旗袍,头上有一点装饰,时而望着不断经过的日本兵,一副欲哭的表情,时而流露出好奇的表情伫立着。

所有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她可能是在得知日本军逼近的消息后双亲逃走了,或途中和双亲失散了。如果是大人的话就会给日本军让路,趴在田里祈求饶命。但这个少女那无瑕的眼神和可爱而自然的容貌,反而打动了日本士兵的心。经过少女身旁的日本士兵,虽然拖着疲惫的双腿,但每个人都默默地远远绕着她走过去。

武田走近时,无意间看到少女的胸前贴着一张用日语写的纸条。

“禁止伤害这位可爱的少女。××部队××中队全体”。

这是之前经过的部队士兵给后续部队保护她的拜托书。开枪伤害我军的敌人固然可恨,但对于无罪的少女却没有任何憎恨。这也许是在日本士兵的心里涌起了超越民族的同情心和人性关爱的原因吧。

有的士兵看到这个少女就想起了留在国内的孩子;有的士兵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妹妹。就连走在武田身后的五十岚上等兵也在经过少女身旁后无数次地回头望她。

这时,通信队的马从后面赶来,由于路滑,马屁股往旁边一甩,那少女一眨眼的工夫就掉进了小河里。

“啊!孩子掉到河里啦。”

一听到士兵们的惊叫声,平时话语很少的实力型的五十岚上等兵勃然变色,跳了出来。他几乎是像扔掉一般卸下了背囊,把枪交给旁边的士兵,穿着军服就跳进了河里。水一直淹到脖子,他就像抱自己孩子一样救起了那个少女。

武田大声说:

“五十岚上等兵!干得好呀。这孩子挺可怜的,跟父母失散了。”

乐于助人又容易掉眼泪的高个子冈崎准尉也说道:

“中队长,我们中队带上她吧。到下一个休息处给她找衣服换上……啊,可爱的孩子,真可怜……”说完就抱起了正在哭泣的孩子。

就这样,少女暂时受到武田中队士兵的保护。士兵和干部轮流背着少女向西前进。

连日来大雨倾盆而下,还伴有大风。大雨在空中画出无数的白线,遮住了去路。大粒的雨滴在随处可见的湖沼里激起一片白色水泡,就连水面和空中的界限都分辨不清了。敌人四处烧毁前进道路上的桥,并占据河对岸的碉堡,试图顽强抵抗。对此,日本军或冒着风雨乘民船横渡波浪翻滚的湖水,绕到敌人的背后,或在敌人前方渡河,加速前进。

不久,武田他们接近了常熟(上海西面约二十里),敌人的抵抗更加顽强了,竟出现敌我并行向西移动的状况。另外,由于战斗的激烈和我方加紧追击,敌方阵亡士兵也越来越多。

在常熟城的入口处,突然士兵看见敌人的尸体,大家笑了起来。

武田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一看,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支那女兵的尸体被零零散散地丢弃在路边。其中有的尸体,不知是敌我哪一方所为,腰部以下的衣物被扒光,成了半裸状。而且那些尸体肚脐下方的部位被插着点燃的香烟烧焦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战争就像这样麻痹着人的良知。

虽然在北支那战场没有见到这样的情景,在中支那战场女性也和男性一样拿起枪站在雨中的前线上,阻止日本军的入侵。可是,每当看到这些惨状,就会深深地感到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罪恶。

连日的大雨使刚刚成为中队一员的可爱少女和士兵一样全身湿透。

由于大雨和疲劳,部队中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感冒患者。终于,少女也患上了感冒。

在武田的拜托下,大队的军医沿途给少女诊治,但她还发着高烧,如果不早点治疗的话可能会得肺炎。中队的所有官兵都很担心少女的病情。武田也像担心自己妹妹的病情一样,将自己的手帕拧干放在少女的额头上,一边走,一边为趴在五十岚背上的少女降温。

正在这时候,第五中队长一色大尉(和歌山县出生)由于高烧暂时退出前线,将被送到后方野战医院治疗,而且值班的服部一等兵(滋贺县出生)也跟随他一起去医院。

武田心想,借这个机会将少女送往后方野战医院接受治疗比较好,于是就向一色说明了缘由。一色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不久,武田中队全体士兵祈祷少女平安,目送着背在服部背上的她和一色一起离开战斗队伍,退往后方。

约两周后,复归前线的服部告诉我们,已平安地将少女从野战医院送到上海兵站医院,现在正在那里接受精心的护理。

三、无锡

常熟附近的战斗结束之后,第十六师团无暇休整,一边追击败敌,一边沿着上海—南京的道路继续向西挺进。8月中旬以后,在上海反复苦战的金泽第九师团、四国第十一师团、高田第十三师团,以及在杭州湾登陆的九州精锐(第六、第十八)两个师团也与第十六师团并行,席卷太湖西侧的大片湖沼地带,向前挺进。

这时,由于中支那战场的总体战局从一进一止的阵地战转变为当时日本军擅长的运动战,暴雨也好,水乡地带的河网也好,支那军队的殊死抵抗也罢,终究不能抵挡如大江奔流一般的日本军的进攻。

上海—南京日本军进攻概要图

这时,上海至南京的主干道上,日本军长蛇般的队伍,战车、汽车、重炮以及其他各部队争先恐后地前进着。夹杂着前线步兵密集的枪声和各处炮弹的爆炸声,战火硝烟在空中高高升起。此时无论是江南的森林还是原野,所见之处都布满了大军。支那军试图阻止以这种阵势前进的日本军,准备在无锡南北一线打一仗。

无锡大致位于上海和南京的中间,是座人口约有三四十万的工业城市,纺织工业发达,是支那屈指可数的富裕城市。武田他们一到这座城市的郊外,就发现零星分布的房屋比北支那农村的房屋大得多,能看到很多坚固的建筑物。在郊外,若是平时的话,也许能看到人们悠闲的身影,但眼下,因为这令人憎恨的战争,已不见了人们的踪影。河边树林中的房屋,有的因轰炸倒塌,有的被炮击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暴晒在阳光下。而且,在那墙壁上留有无数的弹痕,支那军还在墙壁上开凿了射击孔。

这天正午前后,武田他们在之前支那军可能逗留过的白色墙壁的大房子残骸旁,一边躲避敌弹,一边开始吃午饭。

虽然看不见,但不时从对面树林里射来的敌弹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击中残破的白墙。枪弹发出有点让人恶心的声音,士兵觉得心像被浇了冷水一样。仍然下着小雨。也许是友军和敌军正展开激烈的战斗吧,即使在广阔的平原上那远处模糊不清的地方,也能听到不间断的激烈的枪炮声。

虽说是在战争的漩涡之中,但因为他们这时并不在直接参加战斗,所以武田的心里多少还有思考的余地。“每听到一声炮声,一声枪响,就会有几个人失去宝贵的生命。人类为什么非打仗不可呢?”武田想着这些,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股血腥味随风冲入武田的鼻腔。他猛然一看那边,发现那里被掘了一个约两坪 的坑,隐约地冒着烟。

唉?武田想那是什么呢?于是压低身子,躲避着子弹向那边靠去。到跟前一看,只见坑里面的人正冒着烟。他想仔细看看是敌是友,发现那都是穿着土黄色军服、戴着有星星的帽子的地道的日本兵。二十多具我官兵的尸体堆在一起,被烧了一半。

是日本士兵!武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身旁的尸体找“标识牌”。这种场合它是一种标志,在离开祖国的时候,日本士兵都得带着这个东西。他仔细一看,“步兵第四十三联队第×中队……” 只能隐约读出所属部队。

武田知道他们正是不久前在这附近作战,现在正冒着小雨在对面树林附近作战的四国第十一师团德岛联队的士兵。

“真可怜,这些人的家人在遥远的故乡德岛为他们的孩子,为他们的兄长武运长久而祈祷吧。另外,这些人作为一个人来说,也有着自己的憧憬和希望吧。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成这般悲惨的模样?”武田深深地感到人世间的无常。而且,这些人不得不参加这种战争而遭遇不幸,让武田揪心。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山本少尉(京都市出生)和冈崎准尉在武田的旁边同样合掌祈祷。两人的眼里都含着泪水。冈崎准尉低声说道:

“中队长,我们来将他们火化,替他们收拾遗骨吧。”

“就这么办,挺可怜的。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武田和山本虔诚地念着佛。

不久,尸体上没烧完的柴禾又被浇上汽油,冈崎准尉亲手将火点燃。二十多具年轻的我军士兵的尸体发出烧肉的响声,冒着蓝色的火焰,开始燃烧起来。武田他们看着火焰,从心底为不知名的其他部队的战友祈福。

为此,接到大队长下达的命令,命令冈崎准尉“暂时留在这里收拾遗骨,然后送到德岛联队去。”

冈崎按命令收拾了遗骨并将其送往德岛联队,据说德岛联队长非常感谢他们的好意。

那天傍晚,在无锡附近顽强抵抗的支那军顶不住日本军的攻势,进一步向西撤退。

武田的部队这天夜晚进入了无锡城。一进入街道,无锡让人觉得仿佛像京都市中心般的整洁。铺设得漂漂亮亮的宽敞马路,排列着很气派的商家,在屋檐头能看到的白色混凝土的灯柱,到处都是电影院,小巷里西洋风格的豪华住宅……或许在和平的日子里,作为和平的使者到来的话,一定是不愿意离去。但是,这时的无锡,除了连续不断进入的日本士兵之外,看不到一个人影。尽管如此,可能是这个城市的居民逃难刚离开不久的缘故吧,路上还残留有人的气息。

在各个商店里,大量的衣料、水果、罐头、日用杂货等堆积如山。电影院入口处装饰的新上映电影的招牌和海报上都看不到手触摸过的痕迹。大概是这个城市里的人确信日本军绝对不会放火和掠夺,一定是会把城市和房子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他们的缘故吧。

日本军司令官对下属部队下达的“严肃军纪”的布告早就由宪兵公布在城市的各个要地。

尽管如此,不久天亮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干的,城市各个角落的火势在蔓延。鲜红的火焰以冲天之势烧焦了天空。火焰一点一点吞食着城市里的房屋和财富,以破竹之势发出啪啪的声响,熊熊燃烧。“远遁郊外的人们看着自己的城市被烧,一定悲叹不已吧。”武田和冈崎看着烈火交谈着。

虽说战争和火灾是不可分离的,但没有比国土沦为战场更让人憎恨的事情吧。他们彼此都深刻地感悟到了这一点。

四、你有什么愿望

因大火而一夜未眠的武田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无锡,沿着铁道线向常州进发了。

这时,我空军对正向南京撤退的支那军队进行非常猛烈的轰炸。铁路两侧绵延的村庄与树林曾经没有沾染到一丝战争的气息。而此刻武田他们经过的铁桥、途中的各车站,连同行进中的列车都被无情地炸毁了,甚至有的地方,烧焦的人肉片掺杂着铁道的焦炭散落在周围。武田他们看着这般情景,向西前进。

大家有精神的时候相互说说话,但一累就谁都不想说话了,拖着沉重的脚步用力地踏着铁路上的枕木,低着头机械地默默走着。

不久天色渐黑了。

江南的秋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去,早晨和晚上明显变冷了。特别是今天,早晨还晴了一会儿,下午开始转阴了,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夹雪,更加感到寒冷了。

日落的同时,武田中队宿营在分布于铁路对面的两三户人家里。想去那边的房子,但到铁路边一看,不巧,沿着铁路有一条小河。没有桥过河,他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双腿四处寻找通往那房子的路。个子高、步幅大的冈崎准尉也很累了。不久天完全黑了下来。小河岸边那些在风雨中摇晃的柳树飘落的枯叶看起来好像很凄凉。

武田突然想跟旁边的冈崎准尉说话。

“冈崎准尉!现在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吗?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想在死之前再吃一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感觉到就在后面听着对话的士兵们也馋得口水直流。

不久,他们找到了一座独木桥,好不容易才到达了那没有人气的房子。士兵们一放下沉重的背囊,顾不上休息,就从房子周围的田里收集稻草,将其铺在房子里。由于连日的劳累,登陆中支那不久,士兵们就患了疟疾,有不少人还发着烧。其中甚至还有发热近四十度的患者。尽管如此,士兵们都默默地着手宿营的准备,有的人没进屋,而在屋外站岗,在寒冷的夜晚执行警戒任务。晚上10时许,武田在屋里找到了一张支那人的床,总算可以穿着淋湿的衣服躺下了。

在这附近,和北方的土炕不同,居民们都在房子的角落铺床睡觉。床上必定挂着蚊帐,但武田找到的床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洗的,草垫,蚊帐都脏得漆黑。因为被子被拿走了,所以没有盖的,他哆嗦着和冈崎两人并排在床上躺下。

武田又跟冈崎说话了。

“现在你的愿望是什么?”

“哪怕一夜也好,不用冷得发抖,想好好地睡一觉……”

“我也是……”

两人这样交谈着,突然冈崎开始挠起了脖子。

“痒、痒!”

“怎么了?啊!我也痒!”

“可能有跳蚤吧……”

“跟跳蚤的痒不一样。”

“啊!抓到了、抓到了!”

“是什么?”

“好像是臭虫。”

“打开电筒吧。”

两人打着电筒,掀开草垫一看,在头的位置数百只臭虫仿佛在床板上开运动会似地排着队。两个人看着这么多的臭虫发愣,一回过神来就开始一起捉臭虫。

而在房子里铺稻草睡的士兵却没有受到臭虫的攻击。他们头上盖着稻草,睡了一屋子。两人无法加入他们当中,于是再爬上床,听天由命地睡了起来。

早晨一醒来,突然冈崎看到武田的脸笑了起来。

“中队长,您的脸歪了!”

“你的脸也成什么样了,好像怪物!”

不论是脸还是脖子,武田和冈崎的皮肤全被臭虫咬得肿了起来。因连日行军累极了的缘故,两个人即使被臭虫咬了,连痒都没感觉到,睡熟了。

五、从常州到丹阳

和前些日子一样,他们继续行军,不久的一个黄昏,到达了常州。常州在无锡以西15里处,是一座人口约二十万的商业城市。空袭给这座城市带来的惨重损失,连武田他们都不忍目睹。在广阔的平原上挤满了瓦房,几乎所有房子的屋顶都被爆炸冲击波震毁,瓦片散落,只剩下了泥顶。每座房屋的柱子都倒塌了,家具零乱,顶棚的泥全部掉了下来,完全无法使用了。而且,这座城市和无锡一样,没有一个居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即12月3日大概正午前后,第十六师团的先头部队在常州西面约五里附近行进着。这时,从南京方向一位商人打扮约30岁的支那人蹒跚地走了过来。武田想,很少见到支那人过来,于是叫住那个男人打探道:

“你从哪里来啊?”

“从南京来。”

“到哪里去呢?”

“正往上海去。”

刚开始这样的问答时,传来了暂时停止前进的命令,刚好,部队可以休息片刻。于是,武田从大队本部叫来了姓陈的台湾人当翻译。三个人在路边坐下开始交谈。

“去上海干嘛?”

“去采购,因为不通汽车,所以走着去。”

“从这里到南京有几里路啊?”

“180里左右。”(注:支那的一里约合日本的六町,换算的话,约十三里。)

“南京有很多支那兵吗?”

“有很多。”

“大概有几万人?”

“听说有三四万人。”

“那么从南京来的途中呢?”

“也有很多人。”

“那些人是什么地方的啊。”

“有句容的,也有汤水镇的。”

“和支那士兵交谈过吗?”

“谈过了。”

“说了些什么啊?”

“一些和日本军打仗的事情。”

“说是胜了还是败了啊?”

“说是胜了。”

“那你觉得呢?”

“不知道。”

“支那军有很多大炮吗?”

“非常多。”

“是什么样的大炮?”

“既有大的也有小的。”

“南京城的人都做什么啊?”

“他们做生意。”

“南京的城墙高吗?”

“很高。”

“有护城河吗?”

“有。”

“有碉堡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碉堡。”

“所谓碉堡就是用混凝土造的,是一种有四个正方形角的带枪眼的构建物。”

“哦,那有很多。”

“那你知道地雷吗?”

“不知道。”

“那是一种爆炸装置。挖开地面,在里面加入火药,然后再盖上土,人或马一踩上就会爆炸。”

“我看见支那士兵在马路上挖洞。”

“你知道的还蛮多的。我们给钱,你做不做我们的向导啊?”

“这很抱歉。”

“那还是谢谢了,请小心,走吧。”

“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了。”

就这样结束了和支那人的谈话。武田想,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也会参加而且必须参加南京攻防战的战斗吧。

上海之战持续了三个月,双方一退一进的反复拼杀,日本士兵牺牲了五万多人。第一线部队的干部都死了,据说已经替换了五六个人了。即使与日俄战争时期的旅顺要塞攻防战相比,南京攻防战也是很激烈的战斗吧。就算自己痛快地死去,在部队进入北支那战场之后,生死与共的中队士兵中究竟能有几个人存活下来呢?

武田思考着这些事情,他往周围一看,谁都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吗?或者对迫在眉睫战斗都不想象一下其激烈程度吗?士兵们背着行囊仰卧着,望着蓝天,悠闲地休息着。在这当中的数百人在不到十天之内将要死亡,这是肯定的。正因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看到这些士兵现在悠然自得的样子,武田的心更是被强烈震撼着。

眺望遥远的西方,在平坦的原野尽头,看到低低的连接南北的群山。而目的地南京就应该在越过那些山脉之后的盆地中。

刚巧那个时候,考虑着事变前景的联队长片桐大佐(鸟取县出生)来到了正在休息的武田旁边。当时武田中队作为军旗中队正与联队本部同行,所以有很多机会跟联队长谈论关于作战的各种事情。

“武田中尉,师团好像暂时驻留在这附近。”联队长对武田说道。

“为什么啊?”

“凭借追击的余势,一气攻占南京有些勉强。要等攻城炮从后方赶上来,做好充分准备后才开始攻击。”

“是吗?现在战争整体处于怎样的状态?”

“第十三师团向扬子江北面移动,正向浦口前进。第九师团从金坛向天王寺方向前进。第六师团好像从溧阳向溧水方向持续前进,而第十八师团可能从广德向芜湖方向前进。”

“敌人会怎样做呢?”

向南京进军的日本军前进概要图(12月2日、3日)

“首先利用南京东面的山岳地带或南面的湖沼地带进行顽强抵抗,也许会进一步盘踞在其后的汤水镇、方山、牛首山一线,企图进行决战。”联队长又压低声音说道:“虽说是不确切的情报,据说中央在进行停战交涉。”

“这又是为什么呢?”

“攻打支那的首都,让支那人对天皇效忠,从长远来看,这决不是对日本有益的事。如果和支那讲和的话,我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等军队开始攻击南京时就晚了,到时候双方都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但是,与武田他们的联队长这一真知灼见相反,想在南京攻略战中争抢头功的各师团、各部队不想给从上海向南京撤退的支那军以喘息的机会,无视国家的最高政治决策,只是遵循战略上的原则,继续急速向南京进军。今天看来,联队长透露停战消息的这一天,也许正是停止向南京进军,日支两国缔结和平条约的最后机会。但遗憾的是,这一天,日本国家的最高决策向前线部队的战略要求屈服了。

就这样,两国和平的最后机会只在短短的半天之内就白白地错过了。从那天傍晚开始,武田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向西前进。

第二天中午,径直向西前进的武田他们看到了一个有塔的古城镇。

支那古城镇有城墙围绕是很常见的,但是眼前的城镇没有像样的城墙。在稍高一点的小山丘上,从繁茂的树林间看到好几户人家,其中也能看到宏大的像宫殿一样的建筑物。

武田想,这是哪儿呢?打开地图一看才知道这是丹阳。

丹阳北面的扬子江对面是扬州,那是有名的盛产美女的地方。武田想起以前隋炀帝在丹阳建造华丽的宫殿,集中三千扬州美女,歌舞音乐、酒池肉林,过着极其奢华生活的故事。闻名的杨贵妃也一定游玩过丹阳吧。武田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古都的什么东西所吸引,不久就到了这个城镇的入口。

也许在这个城镇能看到貌似杨贵妃那样的美女,也许还会有漂亮的宫殿,还飘着杨贵妃的香气呢。武田想着这些事情。

但是,好不容易到达了这个古城镇,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荒无人烟的凄凉景象。

已经毫无城墙的踪影,有的只是崩塌了的残垣断壁。大石块从水中露出了头。宫殿的围墙早就化成一堆土块。另外,像寺庙那样的大建筑物的屋顶坍塌了一半,屋梁倾斜着。似乎只有剩下的这座城市外郭和轮廓还隐约透露出往日繁华的痕迹。

但是这里一定还有某些东西可以安慰因战争而变得无比冷漠的心。

武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进一座古老的寺庙。看着满是尘土的大殿,涂抹着浓郁红色和蓝色颜料的巨大阎魔王土像,以凶恶的眼睛瞪着他,这给武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六、盛村附近的战斗

他们经过丹阳后继续向西前进,先前远远望见的群山终于越来越近了。登陆以来一直平坦的地形也逐渐变成了丘陵地带。然而当他们登上山丘眺望遥远的北方时,看到的却是扬子江北岸平坦的大平原,以及分布在大地上梳子般的树林,远远地延伸到地平线的那边。远方到处分布的湖沼上,笼罩着如薄薄的霞雾一般的雾气。

武田感到,狭小的祖国——日本仅仅是世界的一个角落。现在站在这个山丘上远远眺望江北的大平原,他觉得支那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国家的人民将自己的国土称为中国也是非常合理的。

第二天,他们翻过低矮的山丘,来到了句容盆地。

一来到这附近,作为防御南京的前哨战,支那军开始在各地与日本军交战。但是即便支那军拥有众多兵力,也无法在这跨越数十里的战线上毫无漏洞地配置军队。于是日本军就力求在支那军布防的空隙迂回渗透,战线犬牙交错,敌我陷入混战状态。

在第十六师团的作战区域内,支那军主要固守句容及其东侧的飞机场附近。第十六师团以一部攻打该处,其他的部队则试图堵住句容东北方山地间的空隙,并迂回到敌人的后方。

根据第十六师团这一作战方针,武田所在的联队于12月9日下午进入到位于镇江和句容中间的山谷。

这附近的山丘虽然生长着茂盛的灌木,但总的来说应该叫岩山。武田他们行军的道路两边耸立着小山丘,半山腰到处都有水泥构筑的碉堡,但看不到支那军队。大概是由于日本军的进军速度太快,支那军还来不及将士兵调配到这些好不容易才构筑完成的阵地上吧。

到了12月7日,武田他们的部队在句容北方的山谷里向西前进时,遭到了在山上设有阵地的支那军的狙击。于是,部队以一部分兵力进行反击,而主力则穿过枪弹射击不到的山谷中的死角地带继续前进。不久,在山谷里迎来这天的黑夜。

南京攻略战概要图 12月6日—7日的状况

12月山谷中的夜晚,寒冷刺骨。支那军从左右两旁山顶上的射击搅得在山阴处的路旁休息的士兵们无法入睡。但是,士兵们由于连日行军的疲惫,等天完全变黑,就背着背囊,拿着枪,开始在寒冷的霜冻中睡觉。

那时,在黑夜中虽然无法看清远处。但是,从右边的山中传来了支那军猛烈的射击声。几乎在同时,也传来了日本军的壮烈的突击声。

在这严寒的夜晚,睡意鞭打着疲惫的身躯,很多战友都经受着睡魔的考验,而另一方面,他们还在遭受敌军的射击。现在,就在这一瞬间,还有许多战友将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一想到这些,武田的心中就会被日军部队夜战的声音所占据,一直无法合眼。

第二天即12月8日,从早晨开始就天气晴朗。武田的中队作为联队的第二梯队和联队本部一起,背对着朝阳,像前一天一样,沿着山谷的狭道向西前进。

不久,路的两旁出现了田地,民宅也稀稀落落地映入眼帘,西面的山也慢慢地变矮了。前方出现了平原,豁然开朗。

平地越来越近,这给大家带来了安定感,士兵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目标前进。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好像是前方正在行军的第一梯队和敌人发生了冲突。

武田快步跑到路旁微微高起的地方眺望前方,只见前面横向绵延着一排山脉,恰巧阻挡了我军的去路。而支那军就以此为据点迎击我军。或许是就要临近南京的缘故吧,这个阵地支那军的抵抗远比预想的要顽强。另一方面,因为我方所处的地形不利,炮兵又到得晚,不得不靠步兵单独的力量进行相当艰苦的战斗。

由于这种状况,作为联队的预备部,武田的中队和联队本部一起于前线后方约一千米的叫做“盛村”的村落里停了下来,暂时观察战况变化。

盛村是位于山谷道路北侧山腰上的一个村庄,四周围有土墙,里面约有十二三户人家。虽然每户人家都没有人影,但有两三头猪和十多只鸡来迎接我们日本兵。这时正好是中饭时间,中队的士兵们立刻抓了这些猪和鸡开始做饭。

就在这时,武田接到联队长传来的命令。

“中尉!联队长叫您。”

武田立刻向村口的本部奔去。

“联队长,武田中尉到了。”

“啊,辛苦了……正在前方战斗的第三大队由于敌人的顽强抵抗而无法前进,现命令从你中队派遣由军官指挥的一个分队,去山谷对面的小山上担任侦察哨,观察前方的状况。”

“是,我马上派侦察兵上山。”

“让通信队架设电话线,保持观望哨与联队本部的联系。”

“是!”

武田立刻回到中队,把山本少尉叫来说道:

“山本少尉,马上指挥你的一个分队上山担任侦察哨。等肉汤做好了,让吃过饭的士兵去接班,快去!”

山本少尉按照武田的命令,带领增田队长(滋贺县出生)等12人向对面大约四百米远的小山跑去。

那是座非常陡峭的岩石山,山顶上有三个低峰,山本把中间的主峰作为侦察哨位置。不久,通信队也完成了电话线的架设,侦察哨与联队本部能很好地联系上了。山本少尉随时向联队报告前方的战况。

12时30分左右,前方战斗异常激烈,敌人的迫击炮弹开始频繁地落在盛村附近。

“第二大队的正前方好像出现了敌人的战车。”山本侦察哨传来了来之不易的情报。前方的战况似乎对日本军不利。

这时本部的电话铃声又在“铃、铃、铃”地响个不停。

“山本侦察哨报告,后方出现了敌人的大部队。”

“什么,后方有敌军?”联队长和联队副官完全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况震惊了,急忙向屋外奔去。正好来本部的武田也同时向屋外奔去。

盛村附近的战斗 8日正午前后的状况

联队本部休息的地方仅仅比山谷间的田地高一点,山谷里的道路经过房屋门口。屋前大约有四十坪的空地,通信队的士兵在那里吃午饭。

屋里跑出来的三个人从屋前空地边向左后方远望,看到一支支那军团,身穿略带绿色的土黄色军服的支那士兵宛如劳动节游行队伍一般,以中央密集的队形向这边逼近,他们嘴里好像还整齐地喊着口号,气势汹汹,而且后面还紧随着密集的源源不断的支那军大部队。

事态的突然变化并没有令正在屋前吃饭的约三十名通信兵意识到可怕的敌人已经到来,反而使他们陷入了观看稀奇的游行的错觉中,这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无法从通信兵以通信为任务,没有必要射击这种思维中摆脱出来的缘故吧。不管怎样,通信兵只是呆呆地眺望敌人。而此时与敌人的距离在不断缩短,200米,180米,危险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袭来。

“啊,不好了!”武田不由地大喊。

“是敌人啊,打过来了!”

“啊!”通信兵回过神来。

他们扔掉手中的饭盒,拿出枪支,快速在屋前的空地上散开,开始射击敌人。

敌人发现有日本军,也几乎同时开始准备战斗。敌人机警地散开,某个队开始在一个位置射击,别的队则左右移动,试图占据战场上有利的立足点。

武田的中队约180名主力不知道情况突变,正在后方民家的围墙内,有的正在煮鸡肉,有的正在剥猪皮。

武田恨不得像飞过去一般向部下跑去。

“喂!敌人,敌人!”他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

皮肤白皙且有活力的第二小队长岩崎少尉(京都市出生)最先从士兵待着的屋中奔出来。第二小队的士兵有的扔下刚想要吃的午饭,有的嘴里塞满了饭就跟在岩崎后面冲了出来。

“第二小队从正面阻击敌人,主力从左边袭击敌人的侧面。”武田看到岩崎立刻简短地命令道。

岩崎那白白的圆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向武田点头示意。他大声叫着:“第二小队往这边来。”而此时,通信队正赶往发生战斗的地方。

武田接着向第一、第三小队跑去。平时非常冷静的第三小队长樋口少尉(京都市出生)也在这时突然听到附近响起的枪声,说了声“不好了!”从旁边的屋里跑出来了。

武田对他喊道:“中队主力到这里来,跟着我!”同时他朝着与岩崎小队相反方向,也就是这个村庄后面的小山丘不停地跑去。

指挥班长冈崎率领指挥班跟在武田后面。第三小队及第一小队剩下的士兵嘴里喊着“敌人,敌人!”跟在冈崎的后面。

武田风驰电掣般穿过村庄,登上小山,转身面对跟在后面的部下,两手左右张开,用手势来指示展开一线向敌人侧面射击,干部和士兵一下子明白了武田的意思。

士兵在这种状况下,立刻领会了身为这一中队的一员分别该去哪里,应该在哪里停下来射击。仅两三秒的瞬间,中队主力就完成了以小山丘为中心在两侧展开的部署。这时,敌我的距离大约已经接近100米了。几乎同时,敌我主力开始互相射击。

这一定是敌我双方都不希望的事。但是,双方为了保卫自身的安全不得不拿起武器,这就是战争中常有的残酷现实。

眼前的战斗首先是从双方的步枪和轻机关枪互相射击开始的。敌军发挥了兵力优势,向我们射来无数子弹,而我军则依靠地形和战术优势,对敌军进行了强有力的反击。敌军和我军的火力真是不分上下。

盛村附近的战斗 12时30分左右

配属的机关枪小队在岩崎小队和中队主力中间,果敢地进入了阵地。在岛村小队长(广岛出生)发出“目标,前方敌人密集部队,急射300发,射击!”这个清澈响亮号令的同时,我两挺重机枪以每分钟500发的射速,哒哒哒……向敌军猛烈射击。

我军机关枪射出的子弹按50厘米间隔排列,很有规律地从右到左,从左到右,射向眼前百米处农田里的敌军,溅起阵阵尘土,以百发百中的精确度横扫敌人。我军的九挺轻机枪和百余支步枪也与重机枪同时开火,射向敌军的自动武器、敌军的干部和敌军集团的正中间。

由于距离很近,我方的位置较敌方高,而且我方展开的兵力从敌军前进方向的侧面包抄,所以战斗开始不久,形势即对我方明显有利。与我军相比,刚开始敌军有更多兵力和武器,但由于攻击分散,缺乏瞬间的集中力,所以眨眼间便被日本军的猛烈射击所压倒。

交战了五分钟,胜负大局已定。敌军为了躲避日本军的猛烈射击而左右逃窜。那些拼命鼓励部下,试图重振态势的敌军军官也中弹而亡。

敌军士兵将仅有的土包和仅有的地面坑洼处当作保护身体的掩体。但是,他们在前方和侧面日本军的交叉射击下不断倒下。

交战约15分钟后,敌军的射击只有刚开始的一半,20钟后更减到了1/4。而与此相反,我军的射击命中率越来越高了。

这样一来,在交战30分钟后,敌军几乎丧失了反击的能力,日本军获得了战斗的完全胜利。

战斗进展到这个地步,人的内心瞬间都被好胜心所驱使,似乎连生命的危险都完全忘记了。士兵们全都手拿着枪。

“看,又有一个倒下了。”

“我又干掉了一个……”士兵们越来越大胆地进行攻击。

但即使是这样的大好形势也有不幸发生。这个中队最年轻有为并受到大家尊敬的藤井队长(大阪天王寺出生,毕业于明治大学,每日新闻社记者)被敌弹击中头部,当场阵亡。

现在,估计原本有1000人以上的敌军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受了伤,都拖着身子开始退向后方。

“突击!进攻!”也不知道是谁吼出来的,从我军各处传出这样的呐喊声。随着呐喊声,日本兵一起从小山丘和盛村的村子里飞奔出来。军官手持指挥刀,士兵则挥舞着枪刺与敌人肉搏,刀上染满了敌人的鲜血。尤其是岩崎小队长第一个冲入敌人中间,左砍右杀,最终他的刀也断成了两截。

这时,武田无意间向在山谷对面山上的山本侦察哨望去,只见那附近出现了约四五百敌人的另一支部队,而且看样子正在向山本侦察小队展开猛烈的攻击。

武田感到大事不妙,眼看着大批敌人向侦察哨逼近,并在山上展开了敌我混杂的格斗。山上仅有的数名日本兵被数百名支那兵包围,很明显寡不敌众,阵地即将悲壮地失陷。

到处接连不断地响起“我军在山上正陷入苦战”的叫声。

一直在旁静观作战的联队长也在得知侦察哨危急后立即命令武田紧急支援。

武田朝附近中队的士兵大喊:“喂,中队要攻击山上的敌军,大家跟我上!”

他横穿山谷,拼命向侦察哨所在的山头赶去,附近的六名队员亦随之而上。冈崎准尉也紧随其后,为了去叫回在山谷中追击敌军的岩崎和樋口小队。

约15分钟后,武田好不容易抵达了位于山丘西边的一个山头。他远望山上的状况,发现刚才侦察哨所在的山头已被敌人攻占,那里集中着约四百名敌军。武田四处观察,看看有没有我方的人员在,发现山本少尉正躲在岩石后面躲避敌人的子弹。

“喂,山本少尉,怎么了?”

听到武田的喊声,山本少尉吓了一跳,答道:

“抱歉,中队长,轻机枪被敌人抢走了。”

“什么?轻机枪被抢走了?”

武器被夺,对日本军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武田听了脸色大变。

“那可不行,不管怎样必须夺回来!”

武田下定决心,刚想向敌人前进时,前方约百米处的中央山头上,敌人开始向这边一通乱射。如此一来,他连爬着前进都很困难。

我军主力还没到吗?他环顾四周,本该随着自己一同登上山的我军士兵,可能在半山腰迷路了,迟迟没有现身。

十米外的岩石后面三名通信兵正在打电话,电话铃不断地响着,他们试着与联队本部取得联络。

“电话通了吗?”

“电线似乎已被敌人切断了,打不通。”

“那联系也没用了。拿起枪,向前面的敌人射击!”

那三名通信兵扔掉电话机,开始向敌人射击。可是,三支步枪对于百米外的敌人来说根本没有效果。

敌军开始并排架起几挺轻机枪猛烈地扫射。能够看到若干敌军士兵顺着山顶狭窄的山脊正在向这边移动。不安在武田的心中掠过。再磨蹭的话,就有被敌人从山头上压下去的危险。援军就不能快点到来吗?武田一个劲地祈祷着,向山下望去。他发现中队的主力遭到山上敌军的猛烈射击,有的各自前进,有的一边匍匐着,一边向山脚爬行。

武田对身旁的山本少尉说:“再不早点叫来主力部队我们就完蛋了。少尉你立刻下山,带领到达山下的援军上山。站着比较危险,趴着一点点往山下爬。”

听到武田的话后,山本很清楚地回答道:“是!”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敌人的一颗子弹从他的腹部穿了过去。山本少尉“啊”地一声就倒了下去。

武田赶紧跑到旁边,“山本少尉,没事吧,一定要振作点”,想将他扶起来。于是山本痛苦地捂着伤口,不顾身负重伤,强打精神地说道:“中队长,我没事,不要管我,去夺回机枪吧!在前面山头被打散的部下现在一定很担心。”

前面的敌人终于爬了上来,拼命地向这里逼近。即使喊援军也不可能来了,剩下的三名通信兵和武田面对即将逼近至跟前的数百敌兵,焦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抱起山本和剩下的通信兵一起暂时撤离此处,可是一瞬间他又改变了想法。

“在敌人面前向后逃跑,作为我们日本军人是绝对不行的。与其在战场上贪生怕死当众出丑,倒不如干脆死了好。”他想起了在陆军户山学校学习期间,一位剑道教官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本校毕业生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论是军官还是下士官,在战场上都是勇者。请各位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贪生怕死,做出侮辱我校名誉的事。”

“是啊,我可是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和陆军户山学校两所名校啊,就算死也决不后退。”

于是武田从腰间拔出手枪开始向敌人射击。

就在他身旁的一位通信兵头部中弹牺牲。武田立即拿起他的枪替换手枪,和剩下的两名通信兵一起拼命向敌人射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要去带领援军的事,不顾一切地射击敌人。

这时候,从后面传来冈崎准尉的喊声:“中队长!”

往后一看,由樋口少尉指挥的第三小队的约二十人气喘吁吁地在爬上山来。

武田不由得提高嗓门:“喂,来了,马上攻打前方的敌人。”

岩崎和樋口在岩石下面问:“中队长,敌人在哪里?如何进行攻击呢?”

“掷弹筒分队来了吗?”

“来了。”

“很好,马上把掷弹筒放在那边平坦的地方,向前方的敌人发射。”

“在岩石那边看不见敌人啊。”

“那好,我先来射击。”

第二、第三小队将七个掷弹筒并排放在了他的旁边,武田拿起一枚榴弹,向掷弹兵指明方向并下达命令。

“榴弹,距离120米,连续发射。”

然后自己也亲自拉索发射。

武田发射的第一枚榴弹发出了嗖嗖的声音,在空中形成弯曲的弧线飞向了敌阵。紧接着士兵们发射了第二枚、第三枚,形成了与刚才一样的弧线。最初发射的十几枚榴弹在大约120米以外敌人密集的中央部位轰、轰地爆炸。武田马上把掷弹筒交给身边的士兵,回到原来的位置,一边观察榴弹爆炸的情况,一边指挥发射。

这样一来,我军的榴弹以惊人的准确度,一连几十发不断地在敌人中间爆炸,每一次都看到几十个敌人被飞溅的弹片击中而倒下。

近距离发射八枚榴弹的威力和两个炮兵中队的威力差不多。现在山上的敌人正陷入混乱之中。一瞬间,先是几个敌人,然后是十几个敌人迅速逃跑了。

在武田眼中,那些穿着蓝色军装的敌人屁股显得特别大,他们就好像是在魔鬼岛上被打败的蓝色大魔鬼一样仓皇逃跑。

“太好了,胜利了。”他心里想着。

“啊,敌人都逃了!”冈崎准尉不禁叫了起来。

“那么……”岩崎少尉士气大振,紧接着樋口少尉高声大喊:“突击!”他右手握着军刀,轻快地沿着凹凸不平的岩石第一个冲了出去。岩崎也站了起来,士兵们紧跟其后。

集中在中央山头的三四百敌人,这时全都一溜烟地逃出去了。所有的敌人连滚带爬地向陡峭岩石对面的山谷里逃去。我军士兵迅猛追击,中弹的敌人接连不断地倒下。

我军先头部队到达中央山头,还有几名没来得及逃跑的敌人隐藏在这附近。一个貌似军官的人从岩石后面蓦地站起来,一瞬间用手枪顶住岩崎的肚子。

岩崎没法杀那个敌人,而且他的军刀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断成了两截。

岩崎立刻发怒大声喊叫:“混蛋!”

敌人似乎被那声音震慑住了,在那一瞬间犹豫着是否该扣动扳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樋口少尉一闪,向敌人斜砍过去。

在山中央狭窄的山峰上,重叠着一具具敌人的尸体。在不远处也有我军士兵的尸体,那是山本少尉侦察哨的士兵尸体。

山本少尉原以为机枪被敌人抢走了,但发现机枪仍然紧紧握在已经变冷的士兵手里,枪口还瞄着敌人的方向,握枪的右手食指还扣在扳机上。仔细一看,轻机枪弹壳卡在枪中,发生了“卡壳”的故障。

这名士兵瞄准成群爬上山来的敌人,一个劲地射击,枪身烫得都快要烧起来了。而他四周11名士兵为了守护轻机枪被敌人射杀了。查看伤口,他们身中数弹,身上满是被青龙刀砍杀的累累伤痕。

村井上等兵的眼珠被挖了出来,石田一等兵的手腕被砍断了,松井上等兵的衣服被剥光了,还有一名上等兵的睾丸被割掉了,井上上等兵的耳朵和鼻子都被割掉了,其他六个人的脸、脚、手腕、身体也大致如此,被青龙刀折磨致死。

刚刚到达这个地方的我士兵看到这一惨状,连射杀敌人都忘记了,抱着已经气绝身亡的战友尸体痛哭。

“石田、松井一定很遗憾吧。井上,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对已经冰冷的战友说。

在武田的脑海里,浮现出离开日本时与家人分别的情景。那个时候,这些死去的战友的家人对他说:“中队长,拜托了。”将他们托付给了中队长。而战友们现在这种惨状,怎样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呢?他和士兵们一起呜咽起来。

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是对于武田来说,失去部下的悲伤远远超过胜利的喜悦。他命令停止追击,收容战友的尸体。然后,他返回了令他牵挂的山本少尉倒下的地方。

山本少尉在原来的地方接受奥村军医和卫生兵的精心护理,他那原本气色很好而且精神饱满的脸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苍白,连脉搏也已经断断续续了。武田凑近他耳根用力地说:“山本少尉,振作点,轻机枪已经拿回来了,请放心。”

山本欣慰地点点头,久久地握着武田的手,从山本的口中传出了微弱却准确的话:“中队长,请把我在大连买的照相机拿去用吧。天皇陛下万岁!爸爸、妈妈,再见。中队长、岩崎、樋口,再见。”

作为独生子的山本,毕业于京都第二中学,在京都市机关工作,在洛北的父母都在祈祷他平安无事,等待他的归来。

他最后说的话是多么的可贵啊。并排坐着的战士们都咬紧牙关忍住眼泪,身体却因抽泣而颤抖。

第二章 南京攻略战

一、继续攻击南京城

从上海沿扬子江继续前进的第十三、第十六和第九师团经过12月8日的激战,攻下了南京城外围的各个阵地,并于12月9日抵达了龙潭、下麒麟门、淳化镇一带。同时,第十军的主力部队从杭州湾登陆后,继续沿太湖南部向西北方向前进,他们一边攻击溧水、禄口镇、秣陵关附近的敌军,一边奋力向南京城挺进,终于在9日占领了牛首山(南京以南约两里)。就这样,日本军各部队的先头,在9日下午相继占领了南京城外的阵地,进攻首都的战机渐渐成熟了。

南京攻略战概要图 12月8日前后的状况

武田中队的士兵们与数万日本军官兵一起攻至南京郊外。

即将展开多么激烈的攻防战?这么多战友中最终将有几人能生存下来?前途一片渺茫。尽管他们如此不安,但是在大部分士兵的头脑里仍旧有一个单纯的期待,期待不久之后能攻入支那首都南京城。

当东边的天空朦朦胧胧开始变亮的时候,武田突然睡意全无,左右摇晃地走了起来。就在这时,大概十米远的前方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柱冲向天空,混杂着黑色的硝烟,四处飞溅的沙土和肉块落到了他的脸上。

在前面走着的第七中队的一个士兵好像踩到了敌军的地雷,并引爆了掷弹兵手中的弹药。一个小队的大部分士兵就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等爆炸的硝烟散去之后,几十个日军士兵的手脚和身躯四处飞溅,手脚断了的士兵正痛苦地求助,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

虽然像这样一瞬间发生的事在战场上是再寻常不过的了,但是这样的惨状实在让人惨不忍睹。刚才还精神饱满地行进着的同胞,遭遇了这样悲惨的不幸。一想到这里,武田的心里就充满了深深的悲痛。

但是,在战场这种无情的环境下,如此惨事也会很快被时间冲到很远的过去。向南京的进攻仍旧若无其事地继续着。

不久,天完全亮了,随着南京城越来越近,周围的景象好像也渐渐开始飘散出一些文化气息,整修过的道路、郊外建筑中的几栋大楼、红色或绿色屋顶的西式住宅。眺望这一切,他们心中突然感到之前那个大煞风景的战场是多么不合时宜。特别是右前方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高耸的山峰,不论是谁,看一眼就都知道那就是著名的紫金山。

12月9日是非常晴朗暖和的一天,首都郊外的民宅庭院里到处能看到正在晒太阳的猪和鸡的影子。周围洋溢着一派和平的景象。

急速挺进的日本军现在也停了下来,似乎都能感受到春天温暖的阳光了。

武田无意地眺望前方,看到了很大的白色广告气球高高地在天空升起,上面印着黑色的字:“停止无益的抵抗,期待和平开城投降。”

此后,在正午的时候,日本军向南京的守军散发了限24小时投降的劝告书(略)。

当时蒋介石的35万 嫡系部队在骁将唐生智的率领下以紫金山、中山陵一带以及一直延续的城墙作为南京最后的抵抗线,加强防守。

日本军一直到12月10日正午还在等待投降劝告书的回复,但是过了期限支那军也没有任何回复,反而从那天早晨开始对日军的炮击更加猛烈了。

二、开始攻击

武田中队所在联队在紫金山脚下和中山陵东侧等待支那军的投降。武田中队所在的位置就在中山陵东南方,那里刚好正在建一座像是日比谷那样的音乐堂。而透过右前方树林的间隙,就能看到中山陵的那很大的蓝色屋顶和很高的白色石墙。

日本军下定决心对南京城进行总攻击是在12月10日下午1时。从军司令官下定攻击决心到命令传到第一线中队长那里,途中要花费两个小时,也就是下午3时。

武田中队所在大队的大队长召集了各个中队长,传达了联队的作战计划、大队的攻击目标,以及各中队的任务等。

他们联队的任务是攻取中山陵一带,直击中山门,大队作为左翼第一线,攻击目标是通过中山陵前方,直至美龄宫所在的那个小山丘,然后就是中山门正面。

中山陵一带是紫金山南麓。这里是生长有小松树以及很多低矮山坡和山沟的山丘,支那军在这个山丘上重重布阵,面对山谷,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无数工事。

武田接到命令,静静地从自己所在的山丘望着敌人所在的山丘,那里矗立着几幢两层楼的带有文化气息的住宅,那几幢住宅的间隔距离适中,二楼的窗户上挂着粉红和绿色的窗帘,有东京郊外文化住宅般的情趣,似乎马上就要从窗户中传来美妙的钢琴旋律。

房子和房子之间有敌军挖的战壕,有时还能看到支那兵敏捷行动的身影。仔细一看,房子的边缘还有用遮盖物盖着的机关枪阵地,令人恐怖的枪口正对着我们这边,武田隐藏在松树背后,不厌其烦地观察着敌军情况。

这时,敌军的机关枪抓住了时机,朝武田周围射了过来,溅起了漫天尘土。这时,其中一颗子弹射中了武田头上的钢盔,发出“哐”的一声尖锐的声音。险些丧生的武田多亏了钢盔才免于一死。他立即像乌龟一样紧缩着头,毫不犹豫地把身子退到侧面。

这时,武田和敌人的距离就隔着一条山沟,大约200米,如果就这样面对敌人越过山沟的话,恐怕必须做好牺牲半数以上官兵的心理准备。虽然现在还没有下达攻击前进的命令,但命令随时都会下达。一旦命令下来,32岁的生命说不定就这样结束了。当他一想到这里,便觉得人在死亡面前是那么难以表达心中的凄凉。

把生命寄托在武田身上的中队180名士兵安静地在山脚下待命。武田转过头向后看去,发现没有说话的人,每个人都紧闭双眼,一副沉思着什么的样子。武田突然领悟到这些人以及自己的生命可能到此就要结束。想到自己是不是在等待着死亡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时候,他百感交集,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有个准尉经过他的旁边,武田随意地跟这人打了个招呼。

“你是哪个部队的?”

“福知山联队的。”

“你那个联队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就在刚才,从左边越过山沟,向对面那个能看到的西山进攻时,中队一大半人都战死了,现在正寻找不知去向的战友。”

第十六师团中山陵附近攻击概要图

“真的吗?这么严重?”武田不知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在旁边待命的士兵们这时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等这个准尉一走,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喂,小山田上等兵(滋贺县人),我们怎么办?”

“唉,我们中队的一大半都会死吧。”

“为什么?”

“刚才那个不知是哪个部队的准尉不是说了吗,刚刚对敌军阵地进行攻击时,他们中队死了一大半。”

“真是这样啊?但是我们中队有可能不会这样的。”

“但总是有人要牺牲的。如果我死了你活着的话,请告知我的家人,我是一直精神饱满地坚持战斗到最后的。如果我活着你死了的话,你想转告什么呢?”

“请告知我老婆,孩子就拜托给她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五十岚上等兵开口了。

“我这次也总感觉到我会死。我家在大阪,妻子已经去世了,剩下三个孩子在等我回家。三个孩子是托付给邻居的。如果我死了,麻烦你们写信给我的邻居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孩子要继续拜托你们了。然后再转告我的孩子们:你们三个要好好相处。”说完,五十岚递给小山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收信人地址。

“好,知道了。如果我有幸能活下来的话,你的孩子我一定帮你照顾。作为交换,如果我死了,你幸存下来,我的孩子也要拜托你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五十岚和小山田在攻击的前一刻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武田在思考着有没有能减少士兵伤亡并且能有效攻击敌人的方法,他坚定地认为:“不急功近利,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去指挥,以减少部下的伤亡,哪怕一个也好。在不失去战友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是在日本时他们家人嘱托给我的使命。”

他首先把配属的两挺机关枪从山脊后面拿了过来,试着朝敌人开了一枪。正如谚语所说的那样,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枪引起前面山丘敌军的机关枪从四面八方一起朝我军开火。

武田觉得这样的状况是绝对不能进攻的。于是他让战友们停止射击,把机关枪放置到安全位置,这样,敌军的位置和敌弹过来的方向就能清楚地辨别出来了。

为了不让敌军的子弹射中,要选择敌弹不能射到的地方,这样也许才有可能安全进攻。

就在他考虑这些的时候,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熟悉的服部大尉(滋贺县人)从后面朝他走了过来。这时已经接近黄昏了。服部是联队炮(注:当时联队炮拥有四门75毫米山炮)的中队长,一个很胖很豪爽的军人。

武田详细地向服部说明了前方的敌情,并提出要继续用联队炮攻击敌军的机关枪,服部也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他的托付。

两个人偷偷地从山脊背后出来,躲在松树的后面侦察前方的敌情。接着,他们就把四门山炮配置到可以直接瞄准敌军的位置。

敌军也很快发现了这一切,于是开始向我军山炮射击。就在这一瞬间,我军三名炮手受伤了。虽然他们鲜血直流,但是山炮的操作并没有因此而停顿下来。武田中队的轻重机枪为了挽救联队炮,一起朝敌军开了火。

联队炮终于开始射击了,炮弹接二连三地击中了敌军的掩体,冒出了浓烟和火柱。因为距离敌军仅200米的距离,我军的四门山炮直接瞄准敌人射击,所以简直是百发百中。十几个敌军的掩体眨眼间四处飞溅,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目了然。我军的机关枪也不甘示弱,向敌军猛烈射击。

炮击约30分钟后,原本极其坚固的敌军阵地差不多已经崩溃了,敌军的射击也停止了。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幕渐渐降临了,武田认为突击的时机到了。

得知中队要转入突击后,为了进行掩护,联队炮又向敌军发起了最后的猛轰。

以携带有铁丝钳的八人破坏班为先头,这个中队的士兵们在战友炮火的轰鸣之下,一起翻越山丘,越过沟壑,挥舞着刺刀冲入敌阵。

大部分敌军已经四处逃散了。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敌军被我军士兵杀得一个不剩。

经过一段时间的混战之后,中队的士兵一个也没牺牲,完全回到武田的控制之中。

三、孤立于敌中

中队打算乘胜追击,后面紧跟过来的是大队和联队的战友,武田中队判断了形势之后,就在一片黑暗的小松林间翻越山丘,越过沟壑,登上了山坡,不顾一切地进军。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个松树丛生的山丘上。他们暂且在山丘上停了下来,做好确保夜间阵地的准备,并要和主力部队的战友取得联系。

因此,长谷川中士带领着四名士兵前去联络。但是他们不久之后就退了回来,并对武田作了如下报告:

“中队长,刚才我们穿过的那个地方已经完全被敌军占领了,无法和大队取得联系。”

在报告还没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感觉到前方有一大群人正拨开草木,向我军阵地靠近,大家都侧着耳朵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进展。

“敌军来袭!”我军哨兵高喊了一声。

这时已经是晚上8时了,因为是冬天的晚上,周围已是一片漆黑。

武田突然想到,敌军仅仅是从前方袭击吗?这时,在右边松树林的方向也响起了敌军机关枪急速射击的声音。当知道右边也是敌军时,又发现从后边也有敌军追赶长谷川中士而来。

于是,我军展开了与前、右、后三面夹击的敌人的战斗。不出武田所料,左边也有敌军,也已经开始了战斗。

敌军为了完全歼灭我军这支灵活的小部队,从四面包围了我军。晚上8时30分,中队前方小部队、右方的机关枪、左方的小部队、后方的预备队都一起与敌军展开了激战。

中山陵南部高地武田队阵地图

大约到了9时,敌军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了,敌军从四面射来的子弹像雨点般从头顶掠过,但是,中队士兵英勇作战,沉着地抵挡着敌军的攻击,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各部队的干部都赶到最危急的地方查看战况。士兵看到他们都会叫道:

“小队长,危险!进我们挖的洞里去吧。”

“我没关系,你们在洞里不要出来。”

这样的对话在各个阵地的干部和士兵间进行着。冒着枪林弹雨,在生死的紧要关头,士兵努力保护上司,干部们努力使部下免受伤害。

受过良好训练、团结一致的军队越是在战斗激烈的时候越能表现出人格的可贵。不是在世俗人间,而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置干部身后射过来的子弹于不顾,向来不是我们日本军的真正本质。

因为是晚上的缘故,敌军射过来的子弹大都很高,射中了松树的树枝,松针哗啦啦地往下掉。

敌军的兵力不断增加,并浩浩荡荡地进发,终于在晚上11时左右伴随着口号声向我军逼近,并开始向我军投掷手榴弹。因此,我军士兵的伤亡在不断增加,弹药也渐渐匮乏,这样下去的话,到天亮难免会全军覆没。

然而幸运的是,因为敌军的子弹射得很高,被子弹射中折断下来的松树枝成了敌军突击的障碍物。我军全体士兵都悲壮地下定决心:如果敌人越过这个障碍,我们就用刺刀刺杀他们。过了12时,敌人的攻击仍然没有减弱,中队也一直处于危急之中。但是过了凌晨1时,敌人的射击眼看着渐渐减弱了。

就在这时,突然其他部队的约十名日本兵穿过敌弹的间隙进入了中队的阵地,指挥者是个队长。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武田问这个队长。

队长回答道:“是福知山第二十联队的将校侦察队 。因为侦察队长在途中的战斗中牺牲了,所以由我这个分队长代替指挥。”

正处在被敌人包围的困境中时,武田想把这支侦察队召集过来,自己就像能得到百万援军一样了。

“你们能暂时留在这吗?”

“我们要回到第二十联队的阵地去。第二十联队在附近的哪个方位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就在后方,而且我觉得周围都是敌人,你们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说不定到了明天早上全军都能抵达这附近,还是再等等吧。”

“那么就在这里一起作战吧!”

“不作战也可以,这里子弹会飞过来,很危险,所以赶紧到旁边的低洼地躲起来等待时机吧……眼下抵挡敌人的进攻,只要我们中队就够了。但是万一敌人突击上来要展开搏斗的话,你们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好,知道了。到那时候我们一定和中队长一起作战。”队长坚定地回答。

他们身为日本军的一员,初次见面就互相约定共患难。

接着,队长告诉武田说:“我去观察一下轻机枪的射击位置。”就在他说完话起身的一瞬间,不幸的是,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作为部下的一位上等兵喊了声“班长!”正要过去救自己的分队长时,不幸又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了头部。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人的生命简直就像一张纸那么脆弱。好不容易和战友联合起来作战,转瞬间两个人又在武田的眼前悲惨地牺牲了。

凌晨2时左右,敌人的攻击再一次猛烈起来,自动武器发射的子弹从四面射来。子弹射到我军士兵头上的钢盔时发出“铛、铛”的响声。他们听厌了战斗声音的耳朵,听起来宛如不间断的时钟声。但是,我军仍然抵挡着敌人的猛攻,一直持续战斗到深夜。

士兵们一边战斗一边挖洞穴,渐渐地他们挖的洞穴达到了能护住上半身的深度了。但是因为脚还露在外面,所以脚被击中的士兵越来越多。但是,他们无暇顾及缠绷带,任鲜血直流,仍坚守着阵地。

敌军正一步步向我军靠近,不久便开始连续向我军投掷手榴弹,企图突入我军阵地。我军士兵面对敌人,忍受着脚伤的疼痛,一直坚持沉着射击,终于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仅有的不足200名士兵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仍然能够团结一致、统一行动,顶着数十倍于我的敌军,以永不言败的信念坚持战斗着。这也许只有我们日本军人才能够做到。仔细想想,当时的日本军是相当勇猛的。不管是士兵还是干部,每个人都是受过良好训练的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想过日本军会战败。

这天晚上,不只是这一支部队,进攻南京的所有日本军都在同样甚至更艰难的情形下,与守卫南京的支那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当时九州的精锐第六师团在南京中华门外的雨花台展开了激烈的夜袭,进行着奋勇搏斗。另外,北陆的精锐第九师团紧逼光华门,占领了城墙的一角,和敌军展开了你争我夺的激烈战斗。

敌人对武田中队的攻击到凌晨3时30分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中队抓住的俘虏中有南京军官学校的学生。他们想:恐怕敌人是为了守住孙文的陵墓而保卫首都,连前途无量的学生都投入到战斗的前线了。

武田因连日的紧张、疲劳和饥饿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什么时候,他把敌人子弹的声音听成了儿时的催眠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凌晨4时许,他突然醒了过来。敌人猛烈的攻击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周围恢复了寂静,旁边的士兵也安稳地睡着了。这时,因战斗疲惫了的士兵们,不分敌友,在天亮前的那一刻都暂时停了战斗,就这样近距离对峙着。

这时,在武田旁边的冈崎准尉悄悄地把嘴凑过去小声说:

“中队长,现在敌人停止了攻击,我们突破包围,返回到原来的位置怎么样?”

“不,中队还是依然守住这个位置。”

“这样啊?”冈崎好像很担心部队命运似地深深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第二天早上6时,东边的天空渐渐泛白了,他们180名士兵也结束了一夜的苦战。

四、最后的总攻击

天亮的同时,日本军展开了全线总攻击。

趁着黑夜完成了一切射击的准备,天一亮,炮兵就开始了猛烈的射击。飞机大编队从东面轰隆隆地飞向南京上空。敌人射出的高射炮弹也频繁在我军飞机的周围爆炸,看看就让人直冒冷汗。但是,我军飞机仍然继续着侧面、水平或俯冲轰炸。

轰炸声和各处无数的机关枪声混杂在一起,感觉紫金山都快要被敌我双方那轰隆隆的炮声震动了。黎明前的攻防战渐渐进入了最高潮。

上午8时,第十六师团的左翼通过了中山门外的主干道,右翼开始攻击紫金山一带。孤立于敌军之中的武田部队的后方也已经展开了激战。

与此同时,从前一天晚上就围攻武田部队的敌军再一次对中队进行了攻击。我军的炮兵为了协助第一线步兵作战,也开始了猛烈的集中射击,炮弹开始在武田的周围爆炸。在敌阵中英勇作战的中队,已身处敌人射击、战友炮击和飞机轰炸的三面夹击的险境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中队所有队员都觉得如果不早点向我军的炮兵和飞机发出信号,向他们说明自己是日本军的话,中队将面临巨大的危险。虽然被敌人的子弹射中本是军人的宿命,但是被战友的子弹击中,这不论对谁来说都会是一大遗憾。

“喂,大家都把国旗拿出来。”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一边与敌人作战,一边从背囊中取出国旗的士兵们,有的透过松林的间隙向空中展开了国旗,有的一边抵挡敌人的射击,一边朝后方可以眺望到的地方匍匐移动着,然后把国旗挂到了松树枝上,努力向战友表明自己的身份。

武田双手合十祈祷着伊势大神、四面八方的大神各显神通,保佑中队士兵免受战友的炮击和轰炸。正在这时,我军战机大编队逼近了中队上空约一千米的高度,士兵们觉得被战友的战机轰炸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于是他们中有的人抱着头保护自己,武田还在一心祈祷着神灵的帮助。

这时,不知是不是武田的诚心感动了神灵,还是这种诚心传达到了战友的战机上,最前面的一架飞机开始友好地向他们上下摆动机翼。再也没有比看到这一切更让中队180名士兵感动的事了,他们热泪盈眶。

继友军战机的应答之后,向友军炮兵显示的身份标识好像也传达到了后方,不久,延伸射击的我军炮弹从武田中队的上空掠过,轰鸣地飞向了敌军。

到了上午9时左右,紫金山一带的战况渐渐激烈起来,久违了的战友自动武器的射击声在附近响了起来。不久,从南京市内方向反攻过来的敌军大部队也出现在了武田的侧前方。

“是敌人的反击,集中中队的全部火力向侧面射击!”这样的命令一下,两挺重机枪和九挺轻机枪便一起开火了。

突然从侧面受到袭击的敌人在眼前接二连三地倒下了。由于武田等人的瞬间应对,彻底粉碎了敌人的反击。友军正前来与这个不断粉碎敌军攻击的中队会合,不久便可到达。

经过长达18个小时艰苦奋战的武田中队,团结一致,共同奋斗,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当天中午顺利地与友军主力会合,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自前日傍晚以来的战斗,中队的死伤人数为,战死4人,负伤18人。

另一方面,在当天早晨开始的总攻击中,这个中队所属的步兵大队,有50名战士战死,100余名战士负伤。在战死者中,包括两名中队长(田川、川濑两位长官),大队长以下有14名军官负伤,部队的骨干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损失。

整夜都被敌军包围,一直坚持苦战的武田中队,与从黎明才开始进行攻击的其他中队相比,所受损失相对较少的原因在于他们在夜晚突破敌阵,在到达目的地后立即着手修工事,还有干部战士相互信任,团结战斗。

当天下午,中队与联队其他中队为准备对南京城墙进行最后的总攻击而忙碌着。

在城墙的前面可以看到隔着山谷的不太高的山丘,那里有明孝陵和被认为是宋美龄住宅的绿色屋顶的大别墅。

冬日的下午天黑得很早,不久黄昏就来临了。终于等到了既可以避开敌人的攻击,又可以安然地接近敌人的最好时机。数个中队在朦胧的夜色中一边隐蔽,一边接近这个小山丘。

绕过山谷,就在准备爬上小山丘的那一刹那,遭到敌人位于山脊用杂木覆盖的火力点的猛烈射击,但同伴们并不把这当回事,继续拨开杂树,爬上了山丘。

在气派的柏油马路上,气势被压倒的敌人虽然朝道路的另一端撤退,但还是频繁地向我军投掷手榴弹。

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敌人投来的手榴弹在我军四周爆炸时的闪光使周围突然明亮起来,城墙也被微光照亮。

担心部下会受伤的武田提醒大家:“喂,大家要注意危险。”在黑暗处观察部下情况的那一瞬间,眼前突然跑出一个敌人,向他扔出了手榴弹。

已拉开红色导火索的手榴弹一下子落到了准备压低身子的武田左侧,在他的旁边还有五十岚上等兵。刚看到这枚手榴弹落在离五十岚上等兵非常近的左侧的一瞬间,火柱就腾空而起,手榴弹爆炸了。

武田从左腕到背部就像被燃烧着的筷子扎刺一样,受到了又热又猛烈的冲击。

“坏了,要死了。”他不自觉地摸着右手的脉搏。

“还没死,我还活着。”他不知不觉地往旁边望去,五十岚上等兵的颈部被炸开了,血从动脉喷射出来。

“喂,五十岚!”他刚要去抱起五十岚上等兵,五十岚用微弱的声音说:“中队长,我被干掉了。”仅仅说完这句话就软弱无力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赶过来的卫生兵扶起五十岚进行治疗。但是,全身已被无数手榴弹碎片击中的他,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投向武田的手榴弹,不幸地落在了五十岚上等兵的旁边,大部分弹片都击中了五十岚。在南京城即将陷落的时候,他把失去母亲的三个孩子留在了祖国,自己化为了护国之魂。虽说他为国捐躯了,但他的灵魂却化作对孩子们剪不断的爱,至今仍在祈祷着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与幸福。

五、城市陷落

不久,正在接受治疗的武田无意中向右边的紫金山眺望,整个山都燃起了大火,可以看到山坡上像火把一样成片的火苗。然而这是什么征兆呢?开始时这边激烈的枪声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减弱了。再看看眼前的南京城,城内的各处仿佛都发生了火灾,红色的火焰快要吞噬城内的天空,黑色的城墙也被映照在红色的火焰中。

直到刚才为止,激烈异常的枪炮声不知不觉中完全停止了,被围攻的首都南京最后的时刻来到了。

城内的火势越来越猛烈。竖起耳朵,仿佛还能隐约听到数十万市民遭到败兵的抢夺,在大火中逐渐死去的声音。如此凄惨的情景是文字难以形容的。

自从踏上支那的土地,转战四个多月,失去了无数战友,忍受了所有苦难而走到这一步的将士们,在这里看着南京城的陷落,心中充满了感慨。不久,他们便忘记了战场上的疲劳和伤痛,只是怅然若失地祈祷着,祖国日本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第二天,日本全国的报纸不顾支那人民的苦痛和惨状,整版报道了南京陷落的消息。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八年之后会有这么一天,日本的城市因美国的轰炸而化为灰烬,日本要向包括支那在内的同盟国无条件投降。

南京沦陷后,听说我国曾打算由德国从中斡旋与支那和平相处,日本不攻打南京,上海战役一结束就停止用兵,进而规划日支两国的共同繁荣。然而,日本乘着上海战的胜利,逼近南京,接着占领南京,要求蒋介石缔结城下之盟,而一被拒绝就变得很莽撞,甚至发出了“不以蒋介石为对手”这样的声明。

如果当时日本的领导人中有贤明者能看清楚日支战争的本质是什么的话,或许就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了吧。

日本攻陷南京后,曾试图使战争告一段落以寻求和平的机会。但是,攻陷南京深深伤害了支那人的自尊心,反过来促使了支那人民的奋起,提高了支那共产党“举国一致,共赴国难”的宣传力度,两国的纷争也渐渐演变成无休无止的对抗。

当时,世界上因为支那事变的延续而窃喜的国家有两个,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英国。

在支那事变过程中,经过印度或缅甸,给毫无工业生产能力的支那提供武器,特别是提供弹药的是英国,被这些子弹射中而死的是日本人,而拿起这些武器的是支那共产党。

武田在南京陷落的第二天,与一起共患难的战友告别,被护送去了野战医院。

他所到的医院设在像学校一样的建筑物里,有无数的伤员挤在那里。他们没能进入室内,就连走廊和房门前都挤满了病人。肉被撕裂露出骨头的重伤者,有的在因伤口的疼痛而呻吟,也有的为了避开他人的目光而拼命强忍着疼痛,十分凄惨。

当夜,医院中苦痛的患者显得格外可怜。在武田的旁边,两脚及腋下数十处被炮弹的碎片炸伤的炮兵大尉正在痛苦地呻吟着。他头发很长,紧绷着发青的脸,整夜发出“啊,好痛!啊,好痛!”这样让人于心不忍的呻吟声。

第二天下午,岩崎和冈崎带着从国内空运来的报纸来医院探望武田。这份报纸上全都是南京陷落的报道。而且还刊登了为庆祝南京陷落而提灯游行的照片。三人一边看着报纸,一边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感动至极,许久无言,无法抑制的泪水湿润了脸庞。

在这之后的数天,武田从南京野战医院被护送到上海的兵站医院。途中,他第一次坐着汽车经过南京城。

他眼中所看到的南京街道在战火中荒芜,所有的建筑物或被毁坏或只剩下燃烧殆尽的残垣断壁。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能看见几个巡逻的日本兵的身影。武田他们所乘坐的汽车不久就到达了下关码头。

扬子江的水像泥水一样浑浊,在水流中央停着几艘货船和医用船。

码头上有好几个仓库,从仓库到江面有五六个窄窄的栈桥。可以看到栈桥上有一群穿着蓝色支那服的支那人从仓库里出来,迈着缓慢的步子向江边走去。在栈桥的前方,有三个日本人正挥舞着军刀砍掉支那人的头颅。

这些日本人并没有穿军服,在武田看来他们好像是军队附属人员。将被砍头的支那人或许是因为已经死心了,在桥板上规规矩矩地跪下,伸出头等着被砍下的那一瞬间。一旦被砍下,头就会掉进浑浊的江水中,并发出“扑通”一声轻响。倒下去的尸体也会被踢到江里去。也有因为知道会被杀,在桥头为了躲过一死而拼命挣扎的支那人的身影。但是杀戮者强迫他们跪下,一个接一个地被砍头。

也有看上去很会游泳的支那人,他们装作驯服的样子接受砍头,但一走近栈桥前端,就立即跳入江中。但是杀戮者举起枪,连续不断地向那些潜到水里的人射击。

就这样鲜血把浑浊的江水染成了红色,人的头颅和身躯漂浮在水面上。那些在江中被射杀的人一边痛苦地挣扎,一边沉入江底。

在江上停泊的医用船的甲板上有七八个看护妇看着这一情景。她们每看到在栈桥上列队而立的支那人被杀戮者砍掉头颅的时候就会低下头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魔鬼化身般的杀戮者一听到女性的悲鸣就变本加厉地实施他们的暴行。

穿着白衣的武田一边忍着伤口的伤痛,一边眺望着这一情景。不久,他乘上了医用船,把凄惨的南京抛在了身后,顺江而下前往上海。

这是南京陷落一周后的情景,刚陷落的时候城内的情景应该更悲惨吧。

在南京支那军的抵抗停止了没多久,无法撤退的支那军无处不在地与日本军对抗。当时,双方都拿着武器杀气腾腾地对峙着。更严峻的时候,会出现只有几个人的我军分队与数百人的支那军对峙的情况。

在激战中受了惨重损失的日本军,虽然面对失去了斗志的对手,但因部队人数悬殊过大,反而陷入了既不安又危险的状态之中。而且看穿了日本军劣势的支那军,到处发动无组织的暴动,事态的发展到了越来越难以收拾的地步。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南京城内的扫荡战完全结束了。12月13日,日本军在占领了南京各个城门后,依然持续着交战状态,而且形势逐渐恶化,似乎最终导致了南京大屠杀这一大惨剧的发生。

虽说有支那军人数众多的威胁,但是将已经失去战斗意志并脱下军装换上平民服装的支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害,对这一事实是丝毫没有辩解的余地的。所有罪恶的根源都是无视人类应有的尊严。

穿着白衣顺江而下的武田,由于伤口化脓在船上发热,并且体温越来越高,快要接近40度了,不久他将失去意识。因此一到上海,他第一个被抬上担架送往兵站医院。

军医诊断的结果,他的病是由于丹毒的侵袭而引起的。他的皮肤可以说到处都被病菌感染了。

“可能不行了,已经救不了了。”主治军医已经无计可施。院长认为不管怎样去抢救的话,也许还能救活,于是派人去上海租界购买名贵药品,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治疗。

也许是这个药起了作用了吧,武田的体温虽然没有立即降下来,但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但他仍处于昏迷状态。

这个医院里是由福井日赤来的看护妇照顾伤员的。而照料武田的是名叫南部的看护妇。

武田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帽子上有红十字标志的温柔的野战看护妇的身影,她就是南部。南部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叫着:“武田君,武田君。”南部是个圆脸的温柔看护妇,之后也经常照顾他。

另一方面,在他意识恢复的那一瞬间,在南部的旁边可以听到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少女紧握着他另一只手叫着“大人、大人”。武田觉得这好像是他的部队从白茆口登陆后,跟随他的中队一起走的那个少女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来,已经把那个少女送到上海的医院了。少女也仍然记得疼爱他的武田的容貌。

在武田失去意识已濒临死亡状态被送到这个医院的时候,少女立刻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叔叔。

她由于患了肺炎,就在两个半月前,由服部上等兵陪伴与一色大尉一起被送到这个医院的。少女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因为是很可爱又很天真的少女,所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甚至连住院的患者都一直很喜欢她。

在这些人中,南部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少女告诉南部,武田是他认识的叔叔,并且一直祈求南部尽早将武田医治好。南部也很用心地照顾武田,希望将武田治好后能让大家知道少女和武田之间的关系。去法租界给武田买药的也是这个少女和南部。

武田的病情迅速地好转。不久,恢复了精神的武田和南部一样从心底里爱上了这个少女。少女也很喜欢武田,他们度过了一段洋溢着亲情的日子。

之后过了一个月,决定将武田送回国内。

武田出发的那一天,少女和南部一起来到码头送别武田。伫立在栈桥上的少女一直挥舞着手臂,遗憾地和武田告别,直到看不见驶向日本的白色医用船为止。

第三章 师团的增设和第十三军

一旦攻占南京就违背了希望日支两国和平相处的日本的初衷,蒋介石转移到武昌后做好了进行长期抗战的准备,世界各国也开始向支那提供精神和物资上的援助,特别是迫于满 、苏国境苏联军队的压力,以及印度和英国两国通过印度和香港给支那军队提供武器弹药的援助,这对原本希望尽早结束战争的我国来说,前途开始变得不容乐观起来。

在我国也有这样的有识之士,他们因深深地担忧国家的前途而感叹:“这场战争不是日本和蒋介石的战争,是日本和英国的战争,是日本和共产主义的战争。”

当时日本的战时总兵力为17个常设师团,17个特设师团,共34个师团,大体的配置如下:

满洲——约四五个师团

朝鲜——两个师团

台湾——约一个联队

北支——约四五个师团

中支——约八个师团

国内——约十四个师团(但大部分都是特设师团,不能够进行动员)

然而当时苏联军队在远东的兵力是我军在满师团的六倍,达到了30个师,而且苏联仍在向远东增加兵力。在支那,为了对付蒋介石,战时兵力的大半已处于交战中的日本军,万一与苏联之间发生战争的话,可能会立即陷入失去满洲与朝鲜的危机之中。接着,一边处理逐渐扩大的支那事变,同时为了谋求对苏的国防安全,我国不得不增设师团,国家形势渐渐到了不得不转为战时的非常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下,昭和13年夏天,我国进行了第一次师团增设,在大正11年被废止的四个师团中,恢复了第十五、第十七、第二十一和第二十四四个师团。

(下略)

[赤尾纯藏:《泥与血之中》,人文书院,1959年1月10日。]
(沈俊 译 李斌 校) OfUQnOQM73f2UckR04dw23aj+YWXY88sc414YHf8cZx5GIDMup4tcI64VJxtIOf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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