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21日清晨,第八军司令官沃克中将在第一生命大楼里拜访了麦克阿瑟元帅,进行了13分钟的密谈。从时间上来看,理所当然可看作为领受行刑的命令。
22日(周四)夜里,前往占领军涉外局的各报社记者,准备彻夜守候在那里。为了不错过23日(周五)黎明时的消息,守候在那里的记者Y渐渐困倦,他到走廊上深呼吸,这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
从帆布床上跳起来的值班军官郝金斯上尉,刚跑到电话边,克罗兹军士已率先一步拿起了听筒。
上尉知道是涉外局埃克斯上校从巢鸭现场传来了第一消息。
“0时1分至35分,全员被处绞刑。没有异常情况。”
军士立刻发出通知,外国通讯记者慌忙赶到。飞奔于走廊上的记者脚步声,一瞬间打乱了深夜的寂静。日本甲级战犯被处决的消息就这样从东京夜空传播到全世界。
报社社会部的办公桌上也传来了尖利的电话铃声,是第一消息!巢鸭的新闻,司令部的声明,为了今夜而煞费苦心准备的关于七名战犯临死前心境的特别专稿,——由社会部被交给整理部门,再下达到工场。
虽然早已预想了这一瞬间,但死亡的肃穆、严酷、震撼还是给人们以强大的冲击。
终于来了!——这是我的心情。
一切都结束了——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是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感情。
那天下午3时半,在东京大学有花山博士的共同见面会。当天天还没亮,有的记者就开始给花山博士的巢鸭住所打电话,有的记者猜测他是否已经悄悄回到自己家中,于是又驱车赶往他武藏野的住处,总之内心十分焦急。让记者团等待十个小时,这种痛苦非同一般。
七名“死刑囚犯”穿着没有任何标记的美军工作服走上绞首台,这是死亡的星期五。
巢鸭监狱仅新设置了四座绞首架。
土肥原、松井、东条、武藤四人首先跨过刑场门槛。
接下来,板垣、广田、木村三人戴着手铐一动不动,高呼“万岁”后迈向刑场。据说“万岁”是广田提议“你来带头!”于是板垣高声大呼“万岁!”
根据麦克阿瑟元帅的要求,七人的行刑结果由美国代表威廉姆·J. 赛巴德公使、中国代表商震上将、英联邦代表佩特瑞克、苏联代表古斯玛·特莱维扬可中将四人作为死亡“确认人”,在刑场实地检查。
松井将军作为侵略战争的共谋者、执行者、残暴行为的责任人,并与广田弘毅共同作为十年前南京事件的责任人,在绞首台结束了生命。
七人身穿工作服,戴着手铐,头被蒙上黑套。至于到场的四国代表怎样看待这七人的耻辱之死,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但唯一得到的情报,是七名被告没有借助其他人,而是自己登上十三级台阶走上绞首台,随着一声巨响双脚悬空,仅仅一会儿工夫就停止了气息,然后落入处理死囚的人手中。
东条、土肥原、木村都信奉佛教真宗,据司令部公布的信息说,登上绞首台的死囚中,似乎有人在念佛,就是指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
板垣对花山大师讲了遗言:“据日莲上人的说法,我为了永远和平而舍弃丑陋的形骸,也就是拿粪土换黄金,我死值了!”遗言很有板垣个人的风格。
松井将军说:“对天、对地、对人,已不再有憎恨,我将一路无畏,安然离去。”听起来像是观世音的态度。
武藤吟了一首俳句道:“霜夜寒鸦鸣,漆黑一片要出行,我已下决心。”
广田对花山只说了一句:“什么都不写了,您了解我的身体很好。只麻烦您转告一下,我是带着健康的身体默默赴死的。”
当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想评述他一生的功过是非。这些人从容不迫地选择了东洋式的死亡,只写下这个就足够了。
死刑在非公开状态下执行,到结束都没有恶毒虐待战犯的行为。
两年前在纽伦堡监狱中处置德国战犯时,死刑残忍野蛮令人憎恶。这次没有故伎重施,与其说是由于盟军,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慰世界的良心。
纽伦堡死刑的执行,违反了文明原则,并予以公布。死刑犯被绳索捆绑,口吐鲜血的照片炫耀似地登载在报纸、杂志上。
这是把长久以来在刑罚文化史上获得的进步,又重新拉回到上个世纪的“野蛮行为”。
记者本来一直打算在这一点上严密监视,但并没有在东条等人身上重演,应该是某种因素在抑制这种行为吧。
时间能缓和人的情绪。时间的流逝也会迫使人们反省。纽伦堡审判和东京审判这两个范例会作为最佳的证据留在刑罚文化史上吧。
然而,仔细想想,特地让四国代表到场却是多此一举。也许因为是国际审判,国家派送法官进行死亡确认是国际礼仪。然而死亡确认由美军的死亡登记人员验明尸体就足够了。
对审判来说,让没有直接关系的人,特别是对于放弃投死刑票的苏联人来说,让其去确认死亡,是令人生厌的事。战国时代的习俗现在仍留存在这个世上吗?我不愿意这样想。
倘若要执行死刑,只要在一个人少的地方悄悄进行就可以。特别是像广田那样,曾是出使世界各国并与各国元首都熟识的外交官,却被暴露在众人面前以绞刑处死,作为人类于心何忍!
在纽伦堡的刑场,李本特洛浦说:
“我最后的希望就是德国统一可以实现。”
元帅凯特说:“两百万以上的德国士兵为了祖国牺牲了,我也追随我的孩子们去了。”
纳粹党卫队的队长艾伦斯特·卡登布仑纳说:“德意志,我为你祈祷。”
满怀野心的纳粹分子威海姆·弗里库说:“不灭的德意志万岁!”
德国人的死,政治性很强,或许可以说像德国人式的、“个性”获胜的死亡。
与其相比,日本甲级战犯可以说过于佛教性,是渗透着东洋生死观的死。
让日本人的死映照在聚光灯下,派四国代表到场见证,也太戏剧化了。
我们在这里清清楚楚地看着政治裁判的东京审判结束。倘若说从东京审判开始到结束一直有某种东西围绕在被告身边,可以说除了宪兵之外,大概就是无数的照明灯,即枝形吊灯。
连深夜也暴露在强烈电灯的照明下让人难以入睡,这似乎让七名战犯吃不消。
“夜里睡不着觉,你们警戒过头了,我们绝对不会自杀的,要壮烈地死给你们看。举个例子,上厕所的时候也要一个个监视,身为日本人是难以忍受的。”
据说东条在最后时期向监狱长提出抗议时,表达了不满:“即便对于年轻的战犯,也要给予起码的劳动报酬。”
(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