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笔债都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上帝他老人家是债主。
——拉尔夫·沃尔多
几年前,一位大学教授做了个小实验。他给随机抽选的陌生人寄圣诞卡,虽说他料到会掀起些波澜,但得到的回应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节日卡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全是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的人寄的。这些回寄了贺卡的人,绝大多数根本没打听过这位不知名教授的身份。他们收到他的贺卡,便一下子启动了自动反应,给他回寄了贺卡。
尽管这是一项小范围研究,但指出了我们身边最有效的影响力武器之一—— 互惠原理 ——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这条原理说,要是人家给了我们什么好处,我们应当尽量回报。假设有位女性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应当也帮她一回;倘若有个男的送给我们一份生日礼物,我们应当记得在他生日时献上小小心意;要是有对夫妇邀请我们参加聚会,我们下次务必记得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故此,依照互惠原理,我们有义务在将来回报别人的好意、礼物、邀请等。由于接受这类东西伴随着回报的义务,“承蒙美意”(much obliged)一类短语几乎成了“谢谢你”的同义词——不仅英语是这样,其他不少语言也是如此。
互惠及其伴随而来的亏欠还债感,在人类文化中十分普遍。阿尔文·古德纳(Alvin Gouldner)和其他社会学家在做了深入研究之后报告说,所有的人类社会都认同这一原理。 在单个的社会里面,它同样无处不在,已经渗透到了每一种交换形式当中。说起来,源自互惠原理的成熟的礼尚往来系统,甚至有可能是人类文化的一个独有特征呢。著名考古学家理查德·利基(Richard Leakey)认为: 正是因为有了互惠体系,人类才成为人类 。他说:“由于我们的祖先学会了在‘有债必还的信誉网’里分享食物和技巧,我们才变成了人。”文化人类学家泰格和福克斯认为,这种“欠债网”是人类的一种独特适应机制,有了它,人类才得以实现劳动分工,交换不同形式的商品和服务,让个体相互依赖、凝结成高效率的单位。
对泰格和福克斯描述的那种社会进步来说,将来的还债义务感是关键。这种普遍认同的强烈感觉,给人类社会的进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因为它意味着一个人给了另一个人某种东西(如食物、精力和照料等),却不用担心它会变成损失。人可以把各种资源给予他人,却又不是当真给了出去,这在进化史上还是头一遭。由此而来的结果是降低了一对一资源交换的天然门槛。救助、送礼、防卫和贸易等复杂而协调的体系有了实现的基础,并为具备这些体系的社会带来了莫大的好处。既然互惠原理对文化有着这么明显的适应性结果,那么靠着人人都经历过的社会化过程,它根植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大脑深处就不足为奇了。
要说明互惠义务会给将来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用墨西哥和埃塞俄比亚之间发生的一件怪事来解释再恰当不过了。这个故事,跟一笔5000美元的救灾款有关系。
1985年的埃塞俄比亚,说是饿殍遍地、贫困潦倒绝不为过。经济完全瘫痪,连年的干旱和内战彻底摧毁了食物供应,成千上万的国民因疾病、饥饿而死。在这样的困境下,要是墨西哥向它捐出5000美元的救灾款,我肯定不会感到惊讶。可报上的一条简讯居然说,捐赠的方向刚好反了过来,我不免大吃了一惊。埃塞俄比亚红十字会的官员决定向墨西哥捐赠5000美元,帮助当年墨西哥城地震的灾民。
每当人类行为的某个方面让我摸不着头脑时,我就总有冲动去一探究竟。这个嗜好虽说常给我个人惹麻烦,但对我从事的职业颇有好处。对上面这件事,我找到了更为详细的资料。真巧,有个记者跟我一样,被埃塞俄比亚人的举动搞得全无头绪,刨根问底地想知道为什么。他得到的回答对互惠原理做了雄辩的证明:尽管埃塞俄比亚当前急需援助,可送到墨西哥的这些钱,是因为1935年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时,墨西哥向后者提供了援助。听了这样的说法,我虽说还是免不了惊讶,但不再困惑了。巨大的文化差异,千山万水的阻隔,严重的饥荒,几十年的岁月,眼前的私利……这么多不利因素,都没能阻止埃塞俄比亚人报恩的需求——偿还人情债的义务感战胜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