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 |
第三章 |
张耳,出生年不详,魏国大梁人。大梁,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年轻时,张耳曾做过魏国公子无忌的门客。
不过还需要说明一下,在春秋战国时代,不是人人都能当门客的,豪门不是收容所,如果你没有一技之长他们绝不收留你。所谓的一技之长,范围极广,不管你是鸡鸣狗盗之徒,还是胸藏韬略之士,只要能为人所用的都照收不误。如果你啥都不会,那请你自卷铺盖滚蛋吧。但门客这种职业也不是固定的,就像今天的公司员工,等级也大不相同。能力强的可以混久一点儿,心情不爽可以马上卷铺盖走人。张耳不知怎么的心情不爽,没干多久,就跑到外黄谋生去了。
说张耳到外黄谋生是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他是逃命于此地的。至于他得罪了何方人物已无证可考,知道的只是张耳跑路到外黄时,碰上一件好事,这等好事从此让他的生活有了质的改变。
改变张耳命运的是一桩好婚事。
当时,外黄县有个富豪生了个漂亮的女儿,长大后就嫁人了。众所周知,那时候的恋爱是不自由的,女人嫁好嫁坏,一半由天,一半由命,可惜这个富家女父母眼光很不好,让她错嫁了一个平庸之徒。
这个富家女是个挺有追求的女人,眼看一辈子的幸福就要葬送在别人手里,连家也不回,直接跑到曾在她父亲门下做宾客的人家里藏了起来。很巧的是,这宾客跟张耳是好朋友,他就对这个逃婚的美女说,你待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老哥给你介绍个好人家吧?我有个朋友叫张耳,很有才,你可以考虑一下。
美女逃婚就是为了嫁个优秀的男人,一听张耳有才立马就嫁了过去。这一嫁可谓嫁对人了,后来,她为张耳生了个厉害儿子,那个儿子娶的就是刘邦的女儿鲁元公主。张耳也受益不少,女方家送给张耳不少钱财。有钱就等于有了明天,张耳凭着这笔不菲的嫁妆广结天下豪杰,并当上了外黄县令,从此声名鹊起。
世界真奇妙。张耳英雄,妻子美女,美女配英雄,绝配。张耳是个跑路货,妻子是个二手货,一路货色,也是绝配。如此绝配配出了一个良种张敖——刘邦的乘龙快婿。
如果非用一个字来概括双方这桩婚姻买卖的话,那就是:值!
陈馀,出生年月不详,也是魏国大梁人,好儒术。所谓儒术,就是像孔孟二人到处奔波出售王者之道。陈馀也算是孔子的信徒,曾有过一段到赵国游说诸侯的经历。陈馀因为心智不凡,也被一个富人看中,把女儿嫁给了他。
陈馀在认识张耳之前,他仰慕张耳就像星星仰慕月亮一样,总想拜入门下追随终生。后来,陈馀带着无比崇拜的心情去见张耳,张耳愉快地收下了他,两人相见恨晚,立即祭天拜地,结为刎颈之交。
张耳和陈馀本来就不是平庸之辈,同时娶了富家女,又是生死兄弟,于是两人的声名远播,越传越远,甚至传到秦国那里去了。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秦灭魏几年后,他们不知动了哪根筋,突然要悬赏捉拿张耳和陈馀,悬赏价格分别如下:张耳一千金,陈馀五百金。
不管秦国是要杀头,还是要收买他们,反正外黄县是不能住了。张耳和陈馀不得不改名换姓,躲到了陈县一个街道办事处谋生,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竟然还在街道办事处这种破单位谋到一个破职业——街道管理员(里监门)。
那时候的街道管理员,不像今天的,有事没事,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到处找人唠嗑,唠嗑完年底还能拿奖金。张耳和陈馀可没有这么好的事,他们的工作就是天天面对面地替人站岗。有人站岗,就有人查岗。有一次,陈馀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领导抓起来用鞭子啥的痛打,一顿。
这还了得,想当初老子在外黄县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再说我的头颅还值五百金,你们的能值五百文吗,竟敢打我?
名士的尊严像岩浆一般在陈馀的心里涌动着,似乎一触就要爆发。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敢再多抽我几下,我就立即跳起来杀人了。
当时,张耳就站在陈馀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被抽,他那个心痛啊。可是痛又有什么办法,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多痛,陈馀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啊。
然而,陈馀的忍耐已到极点,突然做出一个要跳起来反抗的动作。张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立即踩了陈馀一脚,把他重新压到地上。
陈馀不知被抽了多少鞭,鞭笞陈馀的小吏走后,张耳拉着陈馀走到桑树下。张耳不但没有半句安慰,还数落陈馀:“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了?连个小小的耻辱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干大事?”
陈馀忍着痛,不无愧疚地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小弟将把您的话铭刻在心上,时刻都要记住要忍耐。
日子就这样忍了过来,茫茫前路,还真不知要忍到猴年马月。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痛苦的忍耐使他们不能过上好日子,竟然也不能使秦朝放弃悬赏捉拿。这时秦政府捉拿他们的布告又传到陈县的大街小巷来了,并且要每个街道办事处认真做好宣传工作,一发现情况立即报告官府。
真是无巧不成书,负责向居民宣传配合政府捉拿张耳和陈馀的工作,恰恰就落在了张耳及陈馀的身上。秦朝这招真是整人整得够猛的,干吗就只跟我们俩过不去呀?
让犯人去做宣传捉拿本人的工作,那只有一个下场:送死。
所以像张耳和陈馀这样处在这种危险境地,换成是别人,早就安全第一、溜之大吉了。
如果我们如此小看张耳和陈馀的胆量,那他们就不是传说中的名士了。他们要逃,可天下哪块儿地盘不是秦朝政府的,能逃得掉吗?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不但要留下来继续工作,还要陪秦政府玩贼喊捉贼的游戏。
于是,张耳和陈馀就拿着官府悬赏布告挨家挨户地宣传,父老乡亲们,你们可听好了,官府要捉拿两个大梁逃犯,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馀。捉住陈馀赏五百金,捉住张耳赏一千金,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金,大家如果想当模范还想赚钱的话,就赶快团结一致、马上行动起来,千万别错过好机会啊。
现代社会心理学有一个经典说法,即有理不在声高。因为声音越高的人,往往越是心虚之徒,心里越是虚,就越是想提高声音压住心虚。张耳和陈馀就符合了此种心理特点,不过他们越是吆喝得猛,放出的烟雾越大,那就越能保护自己。
事实也是这样,张耳和陈馀就是利用高分贝的心理战骗过了所有人,他们忙活了一段时间,不但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任务,人身安全还得到了彻底的保障。
牛人永远都是牛人,如此牛人老天如果要屈他们一辈子,鬼都不相信。果然,话一说完机会真的来了,这个机遇就是陈胜吴广起义。
话说,当年陈胜造反后,率军打回了老家陈县。张耳和陈馀听说陈胜军经过陈县,立即前往投奔。陈胜早就听说过张耳和陈馀的大名,不过稍让他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就潜伏在老家的官府眼皮底下,果真是高人啊,不服都不行,陈胜如获至宝地收了这对活宝贝。
但是好景不长,张耳和陈馀以陈胜称王问题为开端,和陈胜闹得不欢而散,于是走上了一条敌对之路。
情况是这样的,陈胜不是喊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当时陈县的豪杰及父老紧紧地抓住了这话,游说陈胜,强烈要求他称王。
称王当然正合陈胜心意,于是陈胜便把张耳和陈馀招来,装模作样地问他们对陈县人游说他称王这事有什么看法。
陈胜这招就叫作演戏。
张耳和陈馀是名士,只要两人公开表态支持,众望所归的借口自然就成了个人野心的粉饰品,那么理所当然地,自立称王就会成为在太阳底下经得住阳光检验的大好事!
陈胜打的这个大算盘实在是太美妙了,但美妙的泡沫往往经不住一缕阳光的考验,他首先就过不了张耳和陈馀这一关。
张耳和陈馀一致认为,陈胜这招急功近利之术,只能满足陈县百姓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理欲望。但是,如果真要走上自立称王之路,那么他付出的成本将是残酷的失败。
于是,张耳和陈馀表现出名士的远识卓见,建议陈胜缓称王、广结友,待时而动。
他们的理由如下:将军您干掉暴秦,当然是举国同庆之事。但是,现在天下还很乱,胜败还无法定下来,您就自称为王,恐怕天下人都会觉得您太自私了。不如您就慢一点儿称王,引兵杀向咸阳,彻底掀掉秦朝的铁锅。同时,寻找六国后代,立他们为王,这样就可以多多为秦国树敌,为敌人树敌,其实就是替自己增加力量。人多肯定好办事,只要敌寡我众,那么天下就可以控制在手里,那时候您想称什么王都是不成问题的。
张耳和陈馀这番话,没有愧对他们头上那顶“名士”的帽子,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见解十分正确。
千年之后,朱元璋举兵抗元时,当时各路起义军纷纷称王,朱元璋也向臣下问及和陈胜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该不该称王。谋士朱升送了朱元璋一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深以为然,决定不赶称王这股浪潮,果然躲过了元朝的打击,并一直笑到最后,最终建立起了两百多年的明朝大业。
可陈胜不是朱元璋,他不仅是一个心急的人,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称王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给天下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树立一个好榜样,为他们悲惨的命运指明一条出路。我也曾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规定一定要六国之后当王才能除掉暴秦,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听我的,谁劝都不顶用,称王是铁定的了。
于是,不信邪的陈胜立即否定了张耳和陈馀的建议,启动了自立称王的病毒程序。可历史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后来的事实是,陈胜仓促称王,仓促被灭,昙花一现,开了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首举必败的先河。
这真是一道可怕的历史魔咒,自陈胜之后,不管哪个朝代,每每总是首难者倒下,反而是后来者踏着前人的鲜血勇往直前,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可历史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张耳和陈馀首计不成,就知道大事不妙,陈胜靠不住,只能另立山头了。
可问题是,另立山头,就得有兵。
当然了,没兵可以向陈胜借,就看你会不会编借口。对张耳和陈馀这种一等一的谋士来说,借口就像树上的杨桃,摘甜摘酸那都是举手之劳。
既然时不待我,那就上阵吧,这次轮到大哥靠后站,小弟陈馀登台表演。
于是,小弟陈馀提着一颗所谓赤诚效劳的心,向陈胜又献上一计:大王您只顾率兵向西攻打咸阳,可是黄河之北的大片土地还没有收复,我曾经在赵国生活过,比较了解那里的情况。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些兵力,我愿为您北上拿下赵国。
陈胜一听,笑了。
他对陈馀说道:“这才是领导的好员工嘛,要懂得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好样的陈馀,我觉得你的设想和思路都很不错,符合当下历史潮流,更主要的是符合我的根本利益,我马上派人去指导你完成这个工作。”
陈馀一听就傻了,陈胜王您这是什么话,我给您出谋划策,想的就是要当一个分管一方的领导,而且赵国的情况我最熟悉了,您为什么还偏要派什么人来指导我的工作?
陈馀真是想得太美了,别以为陈胜是个只想吃热豆腐的张楚王,其实他早就看出张耳和陈馀这两人不是善类。
陈胜知道,秦政府能舍得花一千五百金去买他们的人头,那不是白花的,要对付这等所谓名士,不能杀,也不能赶,而要假装和他搞好人际关系,还要死死控制在手里,让他翻不得,更跳不得。
陈胜马上动手做攻打赵国的计划,在选派将领方面,他做了一个精心的安排:任命心腹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则分别为左右校尉。
所谓校尉,就是部队长之意,不过是一个中等军官。陈馀一听就暴跳如雷。计谋是我出的,要的就是将军令,搞到最后竟是打杂的!好,既然你陈胜把我们当外人,也休怪我以后不把你当自己人,咱们就走着瞧。
那就走着瞧吧。
当时,陈胜派出攻打赵国的这支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而且还是一支杂牌军。我们千万别小看这三千多的杂牌军,陈胜能做到今天拥兵数万的王,最初靠得也不过是八九百兵。再说,如今的秦朝不是嬴政时代的秦朝了,如今的秦朝就如一大群失去牧人控制的羊群,只要是个人都能捉上好多只羊。
但是战争这玩意儿,不是仅靠盲目自信就能够打赢的。秦朝尽管腐烂了,但是多腐烂的瓜也有几块儿地方是好的。征战各地的军队,有时候也得讲运气,碰上烂的地方就任你宰割,但是万一碰到强人,打赵国的这三千人就等着死翘翘吧。
是生是死,只有打出去才知道。很幸运的是,以武臣为首的北伐军实在运气太好了,一路上他根本就不用打,只用一招阴术就把诸县秦兵统统收下了。
武臣所谓的阴招,就是恐吓。
这招恐吓的方法技术含量不高,但是相当管用,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派人到城下大喊:“城里的人听着,暴秦无道,天下造反,陈胜自立张楚王,派我们的吴广及周文大将军带着百万大军攻打咸阳城去了。现在咸阳城都自身难保了,还有谁会来救你们,如果识时务的话,就赶快投降,不然的话,你们就等着挨刀吧。”
武臣的高音喇叭一喊,果然,赵国有十来个城市马上就开城投降。
于是,武臣像捡死鱼一样没收了降城的所有军队,凑起来竟有数万兵了,这下子真是赚大了。
武臣终于尝到了造反的甜头,他继续向前推进,当行到范阳(今河北省定兴县)时,他恐吓的法宝终于不灵了,任他怎么喊话,范阳令就是不睬他。
武臣郁闷了。好,恐吓不行,就休怪我动手了。武臣于是调兵遣将,准备攻城。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突然从城里奔出来,要求立即和武臣会面。
从城里奔出来的人,正是范阳人,他就是后来另外一个纵横家郦食其的竞争对手——蒯通。
蒯通,本名蒯彻,后来为避汉武帝之讳而改名为通;学术宗派出身:纵横家;为人特点:谁给钱,就给谁办事。
必须说清楚的是,蒯通不是范阳城派来的使者,也不是叛徒,而是以独立身份前来投奔的。
当蒯通见到武臣后,第一句话就是劝他不要动手。
武臣听得一阵阴笑,说道:“你以为我想动手吗,只要范阳城一天不投降,我就一天不停止打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然,我大老远跑到北方来干吗?再说了,造反的本职工作就是见城攻城、见人抢人,你叫我不打,那不是违背我的职业道德吗?”
蒯通说道:“将军您错解我的话了,我叫您不要动手,不等于我不动手。我的意思是,只要您听我一计,让我亲自出马,我保证让您一次赚得翻天。”
武臣又笑了,说:“我已经翻过一次天了,难道你有什么妙计让我翻两次天?”
蒯通胸有成竹地说道:“妙计当然有了,肚里没有一点货水,我敢来向您拍胸脯吹大牛吗?这个范阳令叫徐公,此公我最了解了,他本来就是贪生怕死的贪官污吏,如果您动手攻打范阳把他干掉,后面将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燕赵其他城市不但不会投降,还会拼命守城,那么北伐军想征服赵国,那就难多了。所以,目前对付范阳令的唯一办法就是,收买他,搞定他,利用他。当然啦,对付他的办法我都想好了。那就是封他官职、送他好车,让他坐着我们的马车当榜样四处宣传,那么其他城市肯定也会效法投降的。”
武臣一听,说:“此话大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武臣便派好车一百辆,好马两百匹,带着一个侯印,让蒯通立马前往游说徐公。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叫徐公的县长大人一看到这么多好东西,乖乖地做了北伐军的活雷锋,到处宣传投降的好处。
于是,燕赵之地一下子就有三十余城向北伐军投降。武臣高兴得差点没飞起来了,纵横家果然是活宝啊,以天下最小的成本,做天下最大的生意,简直就是神了。
然而,就在武臣赚得翻了几番之后,西边却传来一个消息,代表陈胜西征的周文,他的几十万主力大军,被章邯打得落花流水,毫无反抗之力。张耳和陈馀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兴奋得跳了起来。
真是天赐良机啊,陈胜大势已去,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张耳和陈馀二话没说,立即跑去游说武臣,他们对武臣说的竟然是之前陈胜王十分想听,现在却是十二万分不爱听的话:自立为王!
武臣一听就愣住了,真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攻赵之前你还劝陈胜不要称王,而且我们都不过是陈胜的高级打工仔,你却叫我自立为王,这不是拿我开涮吗?
俩人继续忽悠道:“这当然不是拿将军您寻开心,这叫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我们都是陈胜的打工仔,可那又怎么样,当初陈胜还是秦朝的一个低级打工仔呢,他还不是顺应时势迅速崛起?我们以前劝陈胜不要称王,自有不称王的道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陈胜失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不抓住,将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耳和陈馀的一席话,仿若一盆冷水泼醒了武臣沉睡的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你陈胜教我们的,你当得了张楚王,我凭什么就当不得赵王?
武臣立即行动,自立为赵王,封张耳为右丞相,陈馀为大将军。
张耳和陈馀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公元前209年八月中秋!
如果我们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张耳和陈馀此时报仇的心情,那就是——很爽。
想不爽都不行,如果当初你陈胜封我们哥儿俩为将军和护军,事情就不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好啦,现在一切都既成现实了,咱们就接着慢慢整吧。
此时,远在西边的陈胜听说武臣另立山头,气得暴跳如雷。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杀掉武臣全家,然后发兵进攻赵国。
那时,章邯干掉周文几十万大军后,将下一个目标瞄准陈胜王,而陈胜不管秦军的虎狼之师,竟然还要清理门户增加负担,这不是做事连主次都不分了吗?
还好,陈胜糊涂,其属下并不愚笨。当陈胜派人把武臣全家人捉到面前,准备挥刀开斩时,他的相国蔡赐拦住他提醒道:“大王万万不可杀武臣一家,此时秦国还没有灭亡,你杀掉武臣等家人,那等于给自己又多树了一个像秦国一样的恶敌,那是万万不妥的。我们还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他称王,利用他攻秦,一旦天下太平,再搞他也不迟。”
什么叫江湖,这就是江湖啊!
陈胜一听,如大梦初醒,相国这才叫高招嘛,怎么自己一时脑袋充血就没想到呢。于是陈胜依相国之计,立即释放武臣一家,并送到老家陈县的皇宫里供养,顺便还巴结张耳,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
接着,陈胜又派使者前往赵国,祝贺并承认武臣称王之事实,又以诸侯共击暴秦之名催促武臣,立即派兵前来西部前线助战。
陈胜这招就像当今美国国徽上的那只老鹰,一手摇着橄榄枝,一手挥着利剑,软硬兼施,杀伤力极强。想想也是,武臣还是靠陈胜派给他的三千兵发家的呢,况且陈胜待你家人如同手足,面子都给足了,你武臣敢不来吗?
可话说回来了,只要你武臣敢来,不管你杀敌有功无功,都别想活着回赵国了。
陈胜得意得太早了!
像武臣这等智商不怎么样的人,估计会上当。可是别忘了,如今辅佐赵王的是大将军陈馀和右丞相张耳,如果你陈胜要对武臣采取引蛇出洞法,那么首先得过他们兄弟俩这关。
恰恰是,陈胜出的这道难题,不但没有难倒张耳和陈馀,反而被他们一眼就洞穿了。
陈胜的使者前脚刚走,张耳和陈馀就围住武臣说道:“大王千万不要上当。您当上赵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他不惜千里派人前来祝贺,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他灭掉秦国,那么步秦国后尘的就非赵国莫属了。”
武臣一听就傻掉了,没想到陈胜的用意竟然如此阴险,可是我都答应他要出兵击秦了,那你们说我怎么办,而且我们的亲属都还在他的手里呢。
两人很淡定地说道:“大王不要着急,更不要害怕,臣下都已为您想好应付的招了。这招很简单,那就是对他不理不睬,随他折腾。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如果大王能在巩固赵国造反根据地的基础上,拿下燕、代两地扩大地盘,那么到时候就算张楚打败秦国,陈胜也不敢远来冒犯赵国。其次,如果张楚胜不了秦国,理所当然要倚重赵国,那么到时赵国趁着两国斗得死去活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得到天下就不是没有可能的了。”
实事求是地来看张耳和陈馀这番话,里面是有相当水分的。
比如说如果陈胜打败秦国,就不敢北上冒犯赵国,这话简直就是低估了陈胜的勇气和魄力。要不是相国拦路,他早就冲过来了,还要等到打败秦国才过来收拾你吗?
不过话说回来,张耳哥儿俩这话也不完全错,他们凭着敏锐的政治判断力,料定陈胜必败。想想都知道,张楚军的主力都被打散了,陈胜凭什么打败章邯那二十几万疯了一样的劳改犯。况且除了章邯之外,王离还有三十万兵在那里等着你收拾呢,陈胜左顾右顾,他能顾得过来那么多吗?
武臣一听也明白了,其实赵国只要有充分的筹码,不但不怕陈胜威胁,甚至还在无形中就已经威胁着张楚呢。如此看来,担心家人亲属的安全,那简直就是多余的了。
武臣说干就干,准备放开手脚,扩大地盘。
所谓扩大地盘,通俗地说就是抢地,又或者说是武力圈地。在中国历史上,历代战争归根到底都是土地战争,诸侯连年战火不息无非就是要争当个大地主,张耳和陈馀设计的这项抢地计划,如果成功的话,它不仅满足了武臣的大地主梦,更是满足了张耳哥儿俩准备争霸天下的野心。
武臣马上派兵四处圈地,韩广负责抢燕代之地,李良负责抢常山(今河北省正定县)之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还是出问题了,出问题的不是计划本身,而是执行计划之人——韩广和李良。
别小看这两个人,尽管他们是两个三流角色,但是,引导历史河流改变方向的,往往不是一流人物,而是像韩广及李良这等三流角色。
韩广,出生年月、籍贯及家庭出身等皆不详。唯一知道的是,他曾经在赵国当过一小官。好玩的是,韩广几乎是武臣的翻版,当他胜利地拿下了燕代两地时,其属下马上拥戴他自立为王。
拥护韩广称王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豪杰。
无论在电影中,或是文学作品中,豪杰出现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而且这个词在现代生活中很多时候是拿来当褒义使用的。
千万不要被生活的经验蒙蔽了双眼,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说过,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套用他的话来说豪杰,那就是一代有一代之豪杰。在秦末动乱时期,所谓豪杰多是一些流氓瘪三及地痞。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打劫霸市,倚仗武力遂成乡里或某个地域一霸,于是被称为豪杰。
豪杰们拥护韩广称王的理由是:“楚国和赵国都已立王,燕国这块地盘虽然小了些,但过去毕竟还是一个万乘之国,在这里称王准是没错的。所谓万乘之国,就是有着上万辆马车的国家,也算是个大国了。在燕国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多么光荣伟大的历史,当年嬴政统一六国时,如果不是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估计他还可以多活几年。如今燕地苍劲仍旧,土地仍旧,只要肯扎根下来垦殖,完全可以重振战国雄风,敢问诸侯路在何方。”
韩广也深深地被豪杰们的游说打动了。
生在这种乱世,只要是个男人,谁不想穿黄袍加冠冕。正所谓历史造诸侯,人生能有几个大机会,如果让机遇擦肩而过,到时替自己遗憾的就不仅是自己了。
称王之见是没错的,可问题又来了,此时韩广的母亲还留在赵国,没有足够准备就仓促上阵,到时赵国不但要杀掉老母,还要发兵攻打燕国,那不是太得不偿失了吗?
豪杰们笑了,说:“韩将军您真是多虑啦。赵国也是仓促称王,连脚跟还没站稳,西边忧秦,南边忧楚,真可谓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力量和心情跟我们斗。再说了,以陈胜之强都不敢杀武臣一家,以武臣之力又岂敢动你母亲一根毫毛?”
韩广心里暗想:“豪杰们说得也没错,我韩广抢的土地又不是你赵国的,给赵国是情,不给是理,如果你赵国要杀我母亲,凭的又是哪门子理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陈胜王教我们的,你武臣称得了王,为什么我韩广就做不得呢?”
豪杰们这么一吆喝,韩广果然打消顾虑,另起山头,这座山头的名字就叫燕国。
燕国,多么苍劲而美丽的名字。
如果说韩广是武臣的翻版,那么武臣就是陈胜的翻版了。
武臣一听说韩广分兵裂土,当即也怒得跳了起来,骂道:“我负陈胜王是合理的,你韩广凭什么要背叛我?打,不打你狗日的,老子还真无法出心头这口闷气。”
这时候,张耳和陈馀也出来说话了。
这俩家伙可不像陈胜的相国蔡赐那样好言相劝,他们的看法和武臣相当一致:“打,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韩广这小子。”
张耳和陈馀为什么要主张打?
道理是很显然的,之前陈胜如果要打赵国,他还得兼顾章邯,两头作战,这可是战争之忌。但是现在赵国可没有这种顾虑,陈胜和秦兵正在交缠,根本就没空理睬赵国,而赵国正可以集中兵力一心一意打燕国,让韩广知道什么叫作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
于是张耳和陈馀同时出击,沿着燕国的边界抢夺土地。
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武臣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独自骑马出来玩耍,没想到正耍到得意忘形之际,被巡防的燕军给逮了个正着。
这下子轮到韩广牛气了,他给张耳及陈馀放出风声,说:“你们赵王就在我这里,想要人就立即把赵国土地割一半给我,不然你们就等着喝人肉汤吧。”
韩广这招真不是一般的狠毒,这年头,什么东西都好说,就是土地不能乱割。土地是诸侯的立业之本,没有赵王,可以再立一个,可是没有土地,再抢回来就难得多了。
不过,张耳和陈馀不能因为可以立别人为赵王,就要放弃武臣,至少先得动用外交手段去解决。再说了,赵国也不是没有谈判的筹码,韩广的母亲还在赵国手里呢。
于是,张耳和陈馀派出使者,出使燕国谈判。
韩广一看到赵国使者就冷笑不已,你张耳和陈馀就别想只用我老娘就换回赵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想要人,就得拿一半土地来。
更毒的还在后面,韩广为了断绝张耳和陈馀的谈判念头,赵国使者只要来一个就杀一个,来来回回杀了十来个。
这下张耳和陈馀可是一点儿辙都没了,碰上这等只要江山不要老母的无赖,那是神仙见了都要让路的。
然而,就在张耳和陈馀焦头烂额之际,赵国的救星出现了。
让人备觉惊讶的是,这个救星不是什么外星人,更不是什么纵横家,而是一个无名小卒,赵国的炊事兵(养卒)。
这名炊事兵听说赵王被擒,就对舍友说:“我想要替张丞相和陈将军去游说燕国,你们觉得怎么样?”
炊事兵舍友一听,全都哄笑,你真是想升官想疯了吧,燕国都砍掉赵国十几个使者了,除非派神仙去,不然谁去都是送死,你这不是自己寻死吗?
炊事兵很严肃地说:“这倒未必,不信你们就等着瞧。”
炊事兵就去找张耳和陈馀,主动要求出使燕国。
有人请缨,这当然是他们所乐意的。张耳和陈馀对炊事兵说道:“你就去吧,路上小心一点儿,游说的时候也要多多察言观色,如果形势不对,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是自杀也比被他们砍了强。”
炊事兵心里很不爽。看来张耳和陈馀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能力,不过没问题,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他们将会看到我和赵王一起乘着马车回到赵国。
炊事兵带着万分的自信出发了,他见到了韩广。
炊事兵一看到韩广就问:“请问大王,你知道此时张耳和陈馀在赵国想着什么吗?”
韩广:“当然是想让我尽快还他赵王啦。”
炊事兵:“错!你根本就不了解张耳和陈馀的为人,其实他们现在最想的不是得到武臣王,而是自立称王。”
韩广:“他们敢吗?”
炊事兵笑道:“你以为他们真的不敢吗?你以为张耳和陈馀会甘心一辈子就做那个丞相和将军吗?我还是明白地告诉你吧,其实他们早就想称王了,只不过赵国初定,不敢三分赵国罢了,况且武臣王比他们年长,所以只能按辈分来扶他称王。现在,赵王落在你的手里,他们表面上看希望得回赵王,其实他们早就想让你杀掉赵王了。可是请你注意,一旦你杀掉赵王,后果将会更严重,因为到那时,张耳和陈馀会趁机把赵国的土地各分一半,各自称王,并且打着替赵王报仇的名义来征伐你,到时你真能受得了吗?”
韩广一听,精神突然紧张起来。
炊事兵分析得没错,像张耳和陈馀这等老江湖,丞相和将军之位哪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不要说一个赵国,就算把十个燕国填进他们肚子里也不见得就饱了。
看来索地的事还是算了吧,把赵王还回去,把老母要回来,两国之间算是两清,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至于将来形势怎么发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果然不出炊事兵所料,韩广答应放赵王回国,而炊事兵也实现了出使前的预言:驾着马车,和赵王一起回到赵国。
韩广的闹剧,就此平息了下来。
然而,历史剧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就在韩广刚走下台去,李良就接着登台了。
其实,李良这哪只是唱戏,他简直就是玩命。
李良,也是诸多情况不详,只是从后来秦军送来的一封信中,看出他大约在秦朝任过小官。
那时,李良搞定常山后,回到邯郸城复命,武臣又命令他去攻打太原。太原,就是今天的山西太原市。然而,当李良走到石邑(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西南)时,有一支秦国军队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支军队的首领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曾经在秦朝蒙恬大将手下任过副将的王离。
王离,秦国名将王翦之孙,王贲之子。
他之所以能当上秦朝驻守西北的三十万边防军的大将军,完全是拜赵高提拔。嬴政驾崩后,赵高篡改秦始皇遗诏,逼蒙恬自杀,并且把军权交给副将王离,于是王离一夜之间便成了秦朝最大的将军。可是,后来章邯带着二十几万军队杀出咸阳城,一夜成名,甚至人气和能量都盖过了王离,成为胡亥最信得过的战场屠手。
不管怎么说,王离对秦朝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的。王离本着为赵高服务到底的报恩精神,率军从西北出发,准备进攻赵国,于是就在路上碰上了李良。王离一看到李良就乐了,李良算是老相识,不要急着动手,还是先赶快给他写封信问好。
王离这封信不是以他的名义问候李良,而是以胡亥的名义写的,很显然,这是一封诈降书。
这封信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
你曾经事奉过我,是我提拔你你才显贵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背叛我,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真心叛赵,归附大秦,那么以前做过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并且从此让你更加显贵。
落款处:嬴胡亥。
更可怕的还有,此信没有封口。这真是一个诡计,此信真假姑且不论,李良本无反意,万一有人偷看此信后向赵王告密,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看来,王离这招可不是一般的狠毒,它的用意非常明显,那就是逼良为娼。
那时,李良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真是有说不出的难受。向前退后,都是很要人命的,怎么办呢?权衡利弊,李良决定回邯郸向赵王复命请兵。
但是,李良还没回到邯郸,就在半路上反了。
事情来得实在突然。当李良回到邯郸城时,突然遥遥地看见有一百多个随从的仪仗队向赵国方向奔驰而来,排场这么大,肯定是大王出游或是赴宴归来,李良来不及多想,急忙下马,在道旁伏地拜谒。
李良这一拜,可是拜错神了。
因为当仪仗队走到跟前时,他才发现坐在王车里的不是赵王武臣,而是赵王那喝得烂醉如泥的姐姐。
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个出门搞腐败活动的女人,竟然没有认出李良,以为跪拜在地上的只是一般将领,便懒得下车还礼,只派一骑兵过来叫一声请起,马上就奔驰而去了。
这下面子可丢大了,将军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出则跪君主,入则跪父母。如今不明不白地对一个醉酒的女人家下跪,竟然还不亲自请起就扬长而去,教我怎么搁得下这张老脸?
可跪都跪了,有什么办法呢!
李良站起身来,无比惭愧地看着从官。
这时,有一个军官站出来,愤怒地对李良说道:“天下背叛秦国的人当中,有能力的都纷纷自立称王了。赵王的地位曾经都在将军之下,现在连个女人家都不肯下车向将军还礼,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是让我追上去把她杀了吧。”
这话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从官们个个义愤填膺,全都吵着要杀掉那个醉酒女人,以报怠慢将军之仇。亏军官们想得出来,杀一个醉酒的女人实在太简单了,可问题是她是赵王的姐姐,砍她就等于砍赵王的心,那不就是造反吗?
其实,从官们想做的就是造反之事。正如前面那个军官所说的,那些有能力的都纷纷称王了,就我们跟着你李将军混得没出息。这下子,真是搞得李良脑袋都大了,前有秦军招降书,后有妇人之辱,现在从官们又都跳着发牢骚,莫非反赵乃天意耶?
韩广都敢反,我为什么不能反?现在就是不反,将来也要反,晚反早反一个样,不如现在就反了。李良又一阵脑热,他突然发出一个指令,既然大家想替我报仇,那都听好了,给我追上去把那个女人杀了,准备血洗邯郸!
果然,李良快兵追上前面那个女人,一刀斩首。
紧接着,李良率军袭击邯郸城。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武臣还来不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李良攻下邯郸,一刀剁掉。
或许有人说,这个武臣,死得实在是太冤了。但是在我看来,这个赵王可是死得一点儿都不冤。之前,武臣就有类似其姐姐出门腐败的习惯,才落到韩广手里,韩广和李良都曾经是他的人,他没死在韩广手里,却倒在李良的刀下,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李良这次突袭行动中,张耳和陈馀却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这主要是他们俩的耳目多,一闻听李良造反,腿底就像抹油似的,从墙角溜出邯郸城去了。
张耳和陈馀站在城外,远远地望着疮痍满目的故城,他们满腔愤怒,冲天大骂:“李良,你等着!苍天作证,如果我们不让你从邯郸城里爬出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为了东山再起,莫名地沦为逃难者的张耳和陈馀,带着无比悲愤的心情收拾散兵,竟然还有数万人。
报仇是合理的,雪耻是必然的。然而,就在张耳和陈馀准备攻打李良时,有一个门客登门给他们出了一个好主意,这个主意及时地敲醒了张耳和陈馀冲动的大脑。
门客认为,张耳和陈馀都是客居在赵国的外乡人,想让赵国百姓依附他们成大事,那是很难的。但是,如果他们舍得腾出赵王之位,扶立赵王后裔,那么事情肯定成功。
张耳和陈馀立即明白了,门客这招就是要他们立一个傀儡,这不是他们曾经教陈胜使用过的绝招吗?
又是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态势。门客说得一点儿没错,立赵王后裔对张耳和陈馀大有益处。李良之所以反叛,不就是想称王吗?就算他在邯郸自封赵王,只要张耳和陈馀扶赵王后裔上台,李良自然就成了假赵王。真王杀假王,那可是理直气壮多了,赵国士兵和百姓自然会站在真王的立场上,为故国家园而奋起杀敌。
妙,实在太妙了。
张耳和陈馀立即动手寻找赵王后裔,果然找到了一个理想中人。这个传说中的傀儡,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赵王歇。
当身在邯郸城的李良听说赵国突然冒出一个赵王时,气得七窍生烟。你张耳和陈馀下手可真快,我还没称王,你们就把我的名号抢去了,那我无名无实地还怎么混下去?
没办法了,一山不能容二虎,不把你们打个稀巴烂,我在赵国哪能睡得好觉,你们先下手为强,那我也来个后发制人,开打。
于是,李良率兵气势汹汹地向信都杀将过来。张耳和陈馀一看李良这副架势,都乐坏了。
我们不发飙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敢主动送上门来?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待你一下吧,我们新账旧恨一起算,让你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血债血还。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气,一个是为了抢王,一个是为了守王,成王败寇,就在今日。
信都城外,不知是哪方先叫了一声杀,立即厮杀之声漫山遍野。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的陈馀,像火山爆发一般把所有的怒气和郁闷统统撒向李良,主动出击的李良却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路被陈馀追着打,连邯郸都回不去了,只好直接向章邯投奔而去。
章邯当然欢迎李良投奔,这个年头,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那可是比什么都强。既然你来了就是客,以前背叛秦朝的事,过去就算了,重要的是目光要朝前看,诚心合作才是彼此最需要的。
我们绕了一大圈,终于看清楚了,章邯北伐攻打赵国,跟李良的投奔有着极大的关系。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章邯真的是为李良出头才去打赵国的,李良不过是个诱因,而章邯攻打赵国,则是偶然中的必然。
因为诸侯六国,章邯唯独没有跟燕赵两国交锋过,况且王离正统率着二十几万正规军准备大肆进攻赵国,章邯北上也是配合王离作战,这也是符合秦军的军事利益的。
甚至从更长远的眼光看,只要扫平燕赵,其他的敌手自然不在话下,那么大秦就可以东山再起。
这下该轮到陈馀叫一声惨了,没想到打跑李良这条恶狗,却引来章邯这头恶狼。可怜的赵国根本就顶不住章邯的进攻,章邯以凌厉之势渡过黄河,一路斩杀,势如破竹地攻入了邯郸城。
章邯打下邯郸之后,做了两件让张耳和陈馀伤心欲绝之事:
第一,抢民。把赵国的百姓迁到了黄河北岸,以绝赵国人力资源。
第二,毁城。把邯郸城夷为平地,彻底打烂赵国招牌,使之无处经营。
赵王歇真是个苦命的人,好不容易被人扶上王位,却被人家一锅端了去。剩下的任务只有逃命了,张耳带着他一起逃入了巨鹿城。
但对付章邯这等人,抵抗和逃命永远都不是最好的办法,魏咎和田荣就是最好的说明。在他看来,赵王歇像一只无助的肥羊,注定成为下一个魏王咎,你逃到哪,他就咬到哪,不咬得你鬼哭狼嚎,决不罢休。
可是赵王歇和张耳都逃进城里去了,这还怎么咬?
咬不了可以重兵包围,架锅点火,一起蒸煮。章邯已经想好了,既然王离是先到赵国的,他也不想抢这个功劳了,那就把机会让给王离,自己就暂时当王离的后勤部长,随时支援他。
章邯真不愧是孙子兵法的忠诚实践者。十倍围之,三倍攻之,这是孙武先生教我们的。章邯和王离的军队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万,而赵国才有区区几万人,难道他不应该围打你张耳吗?
张耳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真是刚逃出狗爪,又陷入狼嘴,王离大军彻底围死巨鹿,除非孙悟空附身,不然就休想翻出这座地狱之城。
但是,张耳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活着出去,他还有一根救命稻草正在城外。那个人,就是他的刎颈之交陈馀。
陈馀的运气还不算坏到绝顶,他被章邯打得狼狈不堪,转身逃去常山,很快又凑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立即开往巨鹿。
但是,当陈馀看着巨鹿城前王离那黑压压的大军,后面章邯那虎视眈眈的雄兵,他根本就不敢靠近城池一步,只得在安全距离之外驻军观望,这时张耳呼救的声音就从城里传到他的耳朵里来了。
张耳带着无比悲怆的声音对陈馀高喊:“兄弟,快来救救我!”
陈馀是听得一脸的痛苦无奈,兄弟有难,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但问题是,章邯和王离实在太强大了,我这几万人就像一群肥羊,而章邯和王离却像两头贪欲无度的饿狼,如果我真的胆敢打上去,几万兵还真不够他们打一次牙祭的!
陈馀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奇特的冷静,任张耳在城里要死要活地呼救,就是不肯出兵。
他派人去给张耳传话:“明知山有虎,何苦向山行,这是世间所有聪明人特有的处事方式。大哥你就算是被打得再痛,也要学会忍一忍吧,你千万别忘了,这是当初我被鞭笞时你告诉我的做人之道啊!”
陈馀见死不救之举,让张耳看得哭笑不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天之忍非昨天之忍,那时你只受一个小吏打屁股,多忍一会儿没问题的,可今天王离二十几万人围着我打,试问我能受得了吗?
没办法了,兄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对死的畏惧和对生的渴望,使他爆发出无穷的顽强的毅力,顶住了王离一次又一次进攻。
这下子,又轮到王离郁闷了。
真是活见鬼了,无论怎么努力进攻,就是打不进巨鹿城,而更让他郁闷的还有,他的军队缺粮了。
王离远远地望着巨鹿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打也打累了,粮食也快没了,然而前煎后煎就是煎不死张耳,这下怎么办呢?
王离只好向章邯求助,他派人对章邯说道:“大哥你上吧,我的粮食快没了。”
章邯笑道:“兄弟你别担心,功劳注定是属于你的,你就放开打吧,我给你送粮!”
于是,章邯从黄河渡口修了一条甬道直抵巨鹿城,源源不断地为王离送粮。所谓甬道,就是露天地道,这种建筑的特征是两旁修筑高墙,既可防敌突袭,又可不受交叉路口干扰。
张耳从城上望下来,看到章邯修成的甬道,他绝望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了。
甬道是火道,巨鹿城是铁锅,城里的人是生牛肉,王离是炊夫,章邯是搬柴工,秦军如此煎熬巨鹿,不要说生牛肉,就是猪骨头也要被熬烂。
绝望不已的张耳,只好向天下诸侯发出了江湖求救号。
同时,张耳选派两员干将悄悄地溜出城外见陈馀,叮嘱他们不管使什么手段,一定要逼迫陈将军出兵!
张耳派出的这两员干将,一个叫张黡,一个叫陈泽。张耳之所以不派使者,而改派他们出城,那是有一定意图的。他的想法就是,如果陈馀怕死不肯出兵,那么就跟陈馀彻底翻脸逼他借兵,让他率兵支援巨鹿。
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为了逼迫陈馀,张耳已经想好了一大堆狠话,以下是他的两员大将替他向陈馀传达的话:陈馀,我和你是多年的生死之交,眼看着我和赵王被王离当骨头汤熬,你拥兵数万却不肯前往救助,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如果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为什么不敢跟秦军决一死战,况且出战未必就一定失败,只要咱们里应外合,求生机会绝对不少于两成。
张耳这番话,可谓字字如刀,刀刀穿心。
然而,陈馀见到张黡、陈泽,一个劲地解释道:“我没有去救张大哥和赵王,不是因为我怕死。我之所以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等待机会为他们报仇。如果你们非逼我出兵不可,我这几万人打上去,肯定就像拿牛肉喂饿虎,这样双双灭亡有什么好处?”
亏陈馀还能说出如此推托之辞。
地球人都知道,所谓刎颈之交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什么等待机会为大哥报仇,战争的机会难道仅仅是靠等出来的吗?再说了,王离攻势迅猛,如果一味等待下去,巨鹿城不就成了死城吗?
于是,任陈馀怎么解释,张黡、陈泽继续揪着刎颈之交四个字不放,态度坚定地对陈馀说道:“将军不要多说了,如果你是讲信用的人,请与我们大哥同归于尽!”
陈馀这下真是无话可说了!
估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如此狠毒之话,兄弟相扶相帮从来都是两厢情愿之事,哪有这样的大哥,落难了还要拖兄弟一起下水,还美其名曰以死证义。
得了吧,张耳,你不就眼红我手里这几万兵吗?既然咱们一起喝过鸡血、订过盟约,那就派几千人给你做个人情吧,不然天下人还以为我陈馀真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呢。
陈馀只好很无奈地对张黡、陈泽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五千兵先冲上去探探路,随后我再去接应你们。”
什么探路和接应,完全是胡扯。
明眼人一看,这路根本就不用探,王离这二十几万人列成队,足可以围成一个大沼泽,五千人往沼泽里探路,这不是找死吗?
更何况,王离的军队全是正规军,他们可是长年在大西北击匈奴、修长城,顶着凛冽的大风成长起来的。而陈馀这几万人,不过是临时凑起来的杂牌军,他们没有太多骑兵,更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所以陈馀送给张黡这五千兵,说白了不过是五千只羊罢了。以五千只羊去试几十万只狼,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是,救人心急的张黡和陈泽,哪有空管那么多,他们就像多年不摸兵的心痒之人,一领到兵就立即拉到战场冲锋。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带走陈馀这五千兵,就像带着五千个肉馒头去打狼,结果路没探到,这两人也成了肉馒头被王离的大军吃掉了。
这下轮到陈馀麻烦了。
这就好像说,张耳骂陈馀是土财主不肯借钱,现在好不容易借了五千大洋让张黡、陈泽带回去,可钱还没到张耳手里,就被秦军抢去当喝酒钱了。到时如果张耳说我不借钱给他,反而把他的人杀掉了,那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怕说不清,那就慢慢说吧。
此时,诸侯们收到张耳的江湖呼救后,纷纷发兵救赵。燕齐两军,包括张耳的儿子张敖也带一万军队赶往巨鹿。
但是,当诸侯们到达巨鹿城外时,全都作壁上观,没有一个敢出手。诸侯们共同的看法是,面对章邯和王离互相倚重的强大秦军,谁先动手谁先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像陈馀所说的,等待机会。
城外的人等待,城内的人也在等待。张耳跑上城去,看到城外的诸侯们都按兵不动,眼泪都急得快要掉下来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们都说等,到底想等谁呀?
还是让张敖来回答他亲爹这个问题吧:我们要等待的,是一个力挽狂澜、技压群雄、奋勇当先、席卷天下的大英雄。他的名字,就叫——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