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甥舅再会

玄奘法师皇宫授戒之事传遍京城,德业寺也恭请法师授戒。

所谓德业寺其实就是感业寺,因媚娘当上皇后,不愿世人再议论往事,于是请求李治将感业寺改名,以绝众人之口。不过媚娘与寺中几位大师关系还不错,三年前小公主暴卒,她便将女儿安葬于德业寺中,期望这条苦命的小灵魂能在佛祖超度下获得安宁。此番玄奘法师莅临,阖寺上下精心准备,虽比不上皇宫的排场,倒也十分隆重,于是法师又在此为许多先朝宫婢授戒,法会持续数日。

所有法事结束,御制的大慈恩寺碑文也镌刻完毕,为了感谢法师为皇家的辛劳,李治决定亲临大慈恩寺立碑;媚娘自幼随母亲诵佛,又曾出家为尼,当然自诩是虔诚信徒,执意要同去,李治也未拒绝。于是皇帝、皇后的车驾卤簿同时行进在朱雀大街上,太常设九部乐、五色旗仗,长安、万年两县令骑马开道;指南车、白鹭车、四望车、辟恶车,宝驹金辔光华夺目;飞龙旗、玉马旗、角兽旗、金牛旗,遮天蔽日葳蕤斑斓;骁果、虞候威风凛凛,宫婢、女史婀娜婷婷;长刀大槊锋芒闪耀,华盖伞扇浮翠流丹;紫燕而共罗辔,纤离以并鸾铃,异彩纷呈、妙乐声声、警跸传鼓、金钺竦峙;长安百姓夹道争睹,真是盛况空前。

媚娘这是第一次乘坐皇后的金根车出行,难抑喜悦兴致,竟然叫宦官掀去车帘,向围观的百姓微笑挥手——霎时间,所有人都把那些街谈巷议的宫闱秘闻抛诸脑后了,大家都被这位新皇后的魅力倾倒。她美丽端庄,犹如雍容华贵的牡丹;却又平易近人,恰似娇艳俏丽的玫瑰,浑身上下散发着亲和感。而热衷外事、爱出风头、喜欢亲近臣民这几点更是以往那些深居宫中的皇后所不能比拟的!

大慈恩寺位于长安西南晋昌坊,南邻曲江池,乃是在北魏净觉寺遗址上仿照祗园精舍扩建而成,占据半坊之地。寺内重楼复殿,云阁洞房,共有十余院落,房舍一千八百九十七间,皆以梓桂櫲樟等香木筑成,伴以朱玉金翠、秀木奇石,瑰丽繁华五彩缤纷;建寺之初便有僧众三百人,这几年更有增加,此外还有许多外地来的高僧,如简州福聚寺靖迈法师、幽州昭仁寺慧立法师、洛州天宫寺玄则法师等五十余名大德同奉神居,协助译经。

大驾降临之际玄奘法师身穿先帝所赐的摩云袈裟,率领阖寺僧众出门迎接。于志宁、来济、韩瑗、李义府、杜正伦五相,御史大夫崔义玄、黄门侍郎薛元超、中书侍郎李友益,给事中刘仁轨、源直心、许圉师,中书舍人李安期、董思恭、孙处约,尚书左丞长孙祥、尚书右丞刘燕客,以及阎立本、辛茂将、许敬宗、高履行、唐临、段宝玄等朝廷重臣无不到场。释门更是来了不少大德,如普光寺栖玄长老、大总持寺普应法师、弘福寺怀仁法师、丰德寺道宣法师、德业寺萧氏三尼,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便是太尉长孙无忌!

深居简出的长孙无忌来这里不是偶然,而是作为李治钦点的送碑使者前来。对于外甥这个决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帝撰的碑是我和褚遂良主张要立的,如今你又让我立你写的碑,这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想羞辱我?

可是有圣旨在,长孙无忌又不好违抗,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一片“万岁”声中李治缓缓下车,只是向众人摆摆手以示免礼,便忙不迭走到无忌身边:“舅父,近来身体可好?”

“蒙陛下挂念,老臣一切安好。”但事实并不似他说的那般。或许权力这种东西真的能使人保持青春,无忌丧失权力不过两个月,竟颇显老态,两鬓几乎全白了,脸庞也消瘦许多,额头上添了两道深深的皱纹,连声音都越发显得低沉。

“朕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已六十有三……多保重身体啊。”李治不免有一丝动容——当年四哥李泰声势无俦,他本无希望入主东宫,是这个舅舅将他推上太子之位,又扶他坐上皇帝宝座。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啊!

无忌再度抱拳施礼:“谢陛下关照。”除了这种客套话,他还能说什么呢?舅甥闹到这地步,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党同伐异、以臣凌君所致。时至今日他才算明白,自己错看了外甥,雉奴远不似他想象的那么软弱,更不似他想象的那么单纯!

李治的恻隐也只不过是一瞬,继而轻轻叹了口气——已经毁灭的东西是没办法弥补的,谁叫这天下只能是一人之天下?兆庶之所瞻仰,万众之所归往。既然身为帝王,想要掌握乾坤有一番作为,就免不得割舍某些东西。如今心愿得偿,又有何怨?

想至此李治端起人君的姿态,询问:“听闻您修纂的《五代史志》已大体成书,何日呈给朕看看呀?”

《五代史志》是根据贞观年间所修的梁、陈、齐、周、隋五朝的史书编纂而成 (今已无单行本,汇入二十四史中的《隋书》) ,是令狐德棻、李延寿、于志宁、李淳风等人共同编纂,长孙无忌不过是领个总编的衔。听外甥如此询问,无忌哭笑不得,明知这是没话找话,却只得认真答复:“礼仪、律历、食货、天文等志皆已完成,唯经籍志迁延多年。皆因自晋至隋,三百余载战乱不息,珍贵典籍多有毁损,虽存书名难觅其踪。臣等也只能勉力为之,书成之日臣必叫令狐侍郎立刻进呈陛下御览。”

李治却没理睬一旁的令狐德棻,满脸疑惑道:“何劳令狐侍郎?舅父既总监此事,何不亲自呈给朕?”

无忌眼前一亮——这话什么意思?让我重回朝堂?莫非他还想倚重我?

李治却不是这个意思,只道:“三百年天下动荡,梁陈齐周尽归尘土,隋朝两代而亡,多少坟典书籍毁于兵燹?可知天下贵在太平。朕最爱惜书籍,魏文帝曾言,‘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如今虽非大同,却还算文教昌明、四海稳固,还要劳舅父您多费心,帮朕修几部大典。这可是利济于今、功垂于后的好事。”

无忌方现明亮的双眸又渐渐黯淡了——编书是什么要紧事?这不是原谅重用,而是微不足道的施舍!外甥不过是为了保全面子,让他回朝堂充个数,做一件鲜亮而无用的装饰。可事到如今还有选择吗?无忌本来已动辞官之念,但思来想去终觉不妥。一者亲族子侄甚多,尚托庇于他,总不能前人撒土迷后人眼;再者高阳公主案结仇甚众,他身在京中旁人还有点儿顾忌,一旦放手而去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祸事必不远矣。况且李义府、许敬宗皆非善类,他们也等着落井下石呢!如今想进不能进,想退也退不得,无奈之下无忌只得违心答应:“臣蒙陛下器重,喜不自胜,何敢言辛苦?必竭尽所能。”

“好。”李治满意地点点头,“有您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看您最近清瘦许多,也要保重好身体。”说罢在法师引领下进寺去了。

“谢……陛下……”无忌喃喃地咕哝一句,心中甚是惆怅。虽说自古天子无过,皆臣失道,但是二十多年对外甥的疼爱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吗?无忌又悲、又悔、又叹。

正嗟怨间,却见武媚娘在宦官拱卫下款款而来,无忌悲意尽去、怒气上涌——悔不该当初误听柳奭之言,让这个狠毒妇人混入后宫,如今鸠占鹊巢、入主椒房,玷污两代君王英名;最近又借贬谪兄弟之事大做文章,说什么防备外戚,这不是明摆着指桑骂槐叫我难堪么?我却还得向她施礼,可恼!但事已至此又碍于礼法,只得苦苦隐忍,于是勉强作揖道:“老臣参见娘娘……”

媚娘嫣然一笑:“太尉可还安好?”

或许媚娘并无恶意,只想表现胜利者的大度。可在无忌看来这句问候并无诚意,笑容中也饱含着嘲讽。对李治他还残存几分愧疚和亲情,可对这个女人他实在没一丝好感,甚至他觉得自己与外甥的权力之争都被这个女人利用了。无忌越想越气,收起恭敬之态,傲然挺胸道:“错蒙娘娘惦念,老臣还吃得下、睡得安。”

“哦?”媚娘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见他还这般强硬,霎时间种种旧恨涌上心头——当初我与雉奴亲访太尉府,赠十车珍宝,封你幼子高官,你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我娘亲年逾七旬,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丝毫不悯。直至今日你还这么嚣张,以为我武媚娘好欺负吗?

她心中愤恨至极,却越发笑得温婉:“记得太尉最爱与亲朋下属饮酒聚会,近来可还有此雅兴?”

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尉府,现在几乎门可罗雀,饶是如此王德俭、侯善业之辈还时常派人窥伺,哪敢有什么聚会?长孙无忌毕竟是三朝元老,即便失了权柄也还是皇帝舅舅,无论大家背后怎么议论,见了面仍需恭维三分,哪受得了如此奚落?当即反唇:“此乃老夫家事,不劳娘娘费心。我还想提醒您一句,如今您是中宫之主、万金之躯,似今日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当深居宫中、静恭自思,才像个名门望族大家闺秀。”

“哼!”媚娘见他到如今仍不忘嘲讽自己非名门之女,不禁一阵冷笑,“妾身之事也不劳太尉费心。”

“那便最好。”无忌更向前一步,“既然如此老夫谨守臣节,也请娘娘稳居深宫,可好?”

“你……”

“娘娘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媚娘头也不回地去了。

太常卿高履行就站在一旁。他虽是无忌的表弟,但无忌幼孤,赖他父高士廉抚养,因而两人如亲手足;眼见媚娘与无忌交恶,他也极是不忿,凑过来牢骚道:“这女人忒猖狂,难道咱任由她作践?李义府、王德俭他们沐猴冠带,前日因为一点儿公文上的小事,崔义玄那老儿竟当面折辱我,这口气如何能咽?再这样下去朝廷必坏,咱们不如……”话未说完又觉有人拍他后背,回头观瞧,是无忌的族侄长孙祥。

辈分虽是族侄,其实也年逾五旬了;尚书左丞虽不及宰相,却也是正四品尚书省要职,御史台监察百官,而尚书丞反有监察御史台之权,属于实权派人物。长孙祥没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莫再议论——小心隔墙有耳!

高履行会意,立刻闭嘴。昔日威震朝野的关陇权门竟然落到这步委屈境地,岂会甘心就范?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IHf6C1kPrSAZVHGoPWSH3puHLLecN0W+KZvVUafhcN4kvfWIeTF/nPyF5RPhK4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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