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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密谋

杨夫人脾气倔强,拿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即登车,直奔皇宫而去。这会儿天色已晚,按理说若非大事不该放人入宫,但皇后之母谁敢开罪?当初王皇后之母柳氏便横行无忌,武氏之宠远在王氏之上,杨夫人气焰也更嚣张,守宫门的将士二话不说当即放行。

也是一阵心头火顶着,杨氏竟不用搀扶,拉着武顺的手一路疾行直入肃章门——媚娘当上皇后就搬出立政殿,到正北的延嘉殿居住,这里距李治所在的甘露殿更近,且离其他嫔妃之处也不远,足可掌控整个后宫的动静。

杨夫人一路行来,离着八丈远便望见殿中灯火灿烂,且有轻柔的乐声传来,侍立在外的宦官、宫女比平常多出一倍,正犹豫间内侍大宦官范云仙笑呵呵迎上来:“老夫人,听说您受封诰命,奴才恭喜您了!今日当值不便,哪天得空我到府上给您老人家磕头去!”他本是媚娘身边之人,托主子之福转而侍奉皇上,如今已官居从四品,成了宦官中顶天的人物,故而对媚娘一家奉若神明。

杨夫人定住脚步气喘吁吁,也没理会他这番客套话,手指宫殿:“怎、怎么今……”

“哟!我的老祖宗,可别乱指。”范云仙忙拨开她手,就势搀住,“万岁在里面呢。”

杨夫人的火气立时消了大半,与武顺对望一眼——这可怎么办?大晚上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跑来,难道硬闯进去扰皇上和娘娘的消遣?哪有这规矩啊!

亏得范云仙脑子机灵,猜出必有私密之事,笑道:“这会儿唐突见驾是万万不成的,您老不妨到偏殿里等着。奴才一会儿进去跟娘娘知会一声,少时照顾万岁歇下,娘娘再过来跟您说话。夜静人稀,您又是这等身份,就算明儿万岁听说也不会怪罪的。”

既来之则安之,杨氏母女只得听他安排,来至延嘉殿西边偏殿,有个宫女进来点上盏宫灯,范云仙又打发人奉上些饮品,这才笑呵呵辞去。这一等时候着实不短,天色渐渐黑下来,母女俩忍不住朝外面窥视,先是乐声止歇,十几位罗裙飘飘的女子怀抱箫管、芦笙、琵琶乃至箜篌等物从正殿退出来,继而又有十几个宫女提着冒热气的水桶而来;又过一阵子见灯火渐暗,许多宫女捧着杯盘而出;范云仙又露一面,却未及说什么,只笑了笑便领着一群宦官忙去了。其他的宫人也纷纷退出,有的挑着灯笼往各处殿门、仪门守候,有的则如释重负说说笑笑,显然是可以休息了,继而偌大的皇宫竟一下子寂静下来。

毕竟早春时节,夜风渐渐起来。呜咽阵阵,树声沙沙,轻柔萦绕便在耳畔,似比方才那宫廷雅乐更显悠然。忽见殿内灯烛晃动、人影扭曲,又听窗子咯咯作响。武顺有意唤人关门闭窗,又恐惊驾,只得自己起身,踱至窗前手扶雕棂,往外一望——却见夜色漆漆如浓墨,一弯峨眉掩云端,那渺渺流云似轻纱、似烟岚,朦朦胧胧晦暗不明。

寂寂宫苑中唯有几点零星灯火,恍惚摇曳,目眩神晕;缕缕和风迎面拂来,又不知是何种异花奇蕙之香,沁入心脾,醺醺醉人……正踌躇间忽觉风势骤起,真似江海翻涌、万马奔腾。天上新月已入云雾怀,腾腾绕绕、抚抚揉揉。月儿有意叙绸缪,浮云只顾申缱绻;天昏地暗乾坤倒转,枝摇花颤如在掌中把玩,夜鸟惊啼啾啾似娇喘,风过绮窗呜呜如咏叹;树影婆娑拶拶迤迤,幔帐扬动起起伏伏。晦暗殿阁间又似传来歌声,仔细听来却隐隐约约、颤颤巍巍、断断续续、呢呢喃喃、欲唱还羞、似是而非……终究听不清个所以然!

杨氏闭目闷坐似入定,武顺却不知为何两颊晕红,想抽身离去却偏偏拔不动腿,越发歪着脑袋侧耳聆听,又是好长一阵光景,却渐渐没了动静;只见云散风清、树定鸟栖,白茫茫月光照着宫墙,素得便似寡妇穿的丧服……武顺发出一声哀叹,转身怏怏落座,未及和母亲说句话,忽觉门外白影一晃,那位皇后妹妹快步蹿了进来——

但见媚娘铅华尽洗、蓬发尨茸,只披了一件薄似蝉翼的纱衣,肌似白雪,肤若凝脂,腰如束素,玉峰丰腴,两滴蜡泪如裹帕中,一副玉体若隐若现。脸上兀自春霞未退,秀目迷离,打着哈欠含笑半嗔:“娘啊,都什么时辰了?您老就是忙着谢恩,也不便……”话说一半才见武顺也在旁,姐俩对望一时无语。

只因姐姐与李治“越礼”之事,媚娘对武顺实是存了芥蒂,不许她随便入宫,大封武氏时若非李治坚持,便是韩国夫人这封号也不愿给她。愣了片刻媚娘轻摆玉团坐到母亲身边,朝外吩咐:“云仙,派俩人打着灯笼,送韩国夫人出宫。”

“你赶我走?”武顺不忿。

媚娘面无表情道:“咱娘一把年纪也罢了,你一介外命妇又是个寡妇,深更半夜留在宫中成何体统?快出去,省得别人闲言碎语。”

范云仙不管那么多,只听主子号令,早提了灯笼候在门口,讪笑道:“韩国夫人,请吧。”

“我成何体统?”武顺冷笑道,“你到坊间听听人言,谁不知你乃先……”

“顺儿!”杨夫人赶忙喝止。

“哼!有什么了不起。”武顺悻悻然拂袖而去。

媚娘又把外面伺候的宫人尽数打发,这才问母亲何事。提起前情杨氏又气满胸膛,把在席间武惟良、武元爽之言学说一遍,却也不免添油加醋咒骂连连,真如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媚娘听罢柳眉弯弓、秋波化剑:“如此说来,他们不识抬举?”

杨夫人越发勃然道:“若依我意就不该提拔他们,如今舍了斋饭反倒挨骂。反正我老人家今生便是个无儿的命,也用不着这群野狐禅的东西充门面。十恶不赦,不孝乃一,你明儿就跟万岁说,寻个罪名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媚娘恨归恨,却并不糊涂,抚着母亲的背劝道:“娘啊,您现在嚷着要杀要宰,这全是气话。国之贵戚岂能草率处置?我虽为皇后,坊间多有议论。若再闹出什么大不孝、杀兄弟之类的丑事,女儿颜面何存?再说反对我的那些人还未肃清,长孙无忌虽闭门不出,但还是三公之首,巴不得咱家出乱子,这时处置那帮家伙岂非授人以柄?”

一言点醒梦中人,杨氏被怒火烧乱的理智渐渐清醒,却还是愤愤然道:“虽不能置于死地,也不能便宜他们。”

“那是自然。”媚娘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戾气,“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还留着他们干什么?过几日我便奏请圣上,把他们都打发到外地去。”她提携武氏兄弟担任高官,绝非以德报怨,而是为自己着想。

范云仙已向她如实转述了王萧二人临死前说的话,萧淑妃的诅咒倒算不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失败者的发泄,反倒是王皇后那番有礼有节的话激起了她的怒火——陛下万年,昭仪承恩,死吾分也!直到最后一刻王皇后依旧自骄自贵,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依旧称昭仪,言语间充满了鄙夷。因此她才怒气不解,向李治建议改王为“蟒”、改萧为“枭”,李治顺从其意一来是哄她欢心,二来也是考虑到太原王氏、兰陵萧氏在朝为官者不少,废杀二人不免结怨,若将她们剔出族谱就表示不再是两族之人,可示对这两族并无偏见。

但是即便杀了情敌媚娘依旧不能心安。王氏出于关陇名门,有权有势的亲戚数不胜数;她却家室零落无人帮衬,能不被人家小觑吗?而且这不仅是面子问题,也关乎皇后之位的稳固。内宫与外廷说是有礼法阻隔,其实从古至今就是暗通的,太原王氏那么大势力还落败了呢,媚娘岂能掉以轻心?她需要在朝中树几个亲信,因此才“不计前嫌”提携武家兄弟。如今听母亲所言,他们根本不领情,弄不好反倒是累赘。于是她拾起当年驯狮子骢的心思——既不能用,不如趁早除去!

听女儿说要把元庆、惟良他们贬往外地,杨夫人这才消解恚意,继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向圣上奏请时千万谨慎,别说家中不睦赶他们走。你就说你是防微杜渐,不想让外戚干政。”

媚娘扑哧一笑——姜是老的辣!这办法既能出气又捞美名。

杨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道:“千不怨,万不怨,就怨你爹死得早,咱家里没有可以倚重之人,我们杨家也零落了。娘整日跟那帮公主、王妃走动,还不是想为你帮点儿忙?可太殷切了怕人家瞧不起,沿门托钵折了你的面子;太矜持了,又显得咱们目中无人。总之小有小的好处,大也有大的难啊!”

“哼!事在人为,我就不信坐定皇后之位,没人来逢迎。”

杨夫人闻听此言,这才想起李津送礼之事,赶忙告诉女儿。媚娘听罢微然一笑:“怎么样?我就不信天下人都那么不识相。李义府是参知政事,岂不比元爽、惟良他们强?他的心思我已尽知,至于两箱东西您还是退回去吧。”

“退回去?!”杨夫人不解。

“谁缺他那点儿东西?别因此落个贪财之名。但东西退掉,话可要说明白,我要的不是财货,要的是他那颗忠心,只要他以后多替我着想,我自不会亏待。还有许敬宗、袁公瑜甚至司空李勣,那帮人我都会关照。”

“他们又没给咱送东西,凭什么这般好心?”

媚娘却道:“您老想偏了,这些人与咱本就相辅相成。若没他们帮忙我当不上皇后,若没有我想争皇后之事,他们也不可能趁机扳倒长孙无忌。既是互相成全,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份善缘不能断。真若把他们一个个扶上高位,对我也有莫大好处。”

杨夫人茅塞顿开,觉得女儿青出于蓝、冰雪聪明,赶忙应承道:“宫中之事我儿自为之,宫外大臣娘替你走动。”她倒是老当益壮,都七十多了,还主动揽事跑东跑西。

媚娘甚感过意不去:“孩儿这么大了,还让您老操心,娘亲也要多保重身体啊。”

“我这把年纪,眼瞅着你当了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就是现在闭了眼也知足。倒是你外甥、外甥女还小,将来都指望你照顾,武家的人既然不中用,这才是咱自己家的孩子。”两个女儿闹得不合,她心里也很别扭,可是媚儿既是这身份,少不得哄着;因提到孩子,杨夫人又想起一事,“对啦!李忠虽已被废,不可不防。娘当年可见过这类事,昔日太子杨勇被废多年,柳述等人还想拥立他推翻杨广呢,最后弄得皇上都不得善终……”

“哎哟!您说的这都是哪年的事儿啊!”媚娘忙起身走到窗口,左右瞻望,生怕有人听见。

在这等事上杨氏无半分慈悲:“哪朝哪代不一样?皇宫就是这么个你死我活的地方。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该仁的地方要仁,该狠的地方得狠!梁王李忠,还有萧贱人养的孩子,最好都除掉!”

媚娘见四下无人,亲手掩上窗,也不再隐晦:“素节之母已死,倒也不足为虑。至于李忠那边,我原先那个叫刘朱儿的婢女还在他身边呢,等过两年皇上淡忘些再下手。”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媚娘早有算计。

“阿弥陀佛……”杨夫人如释重负,“这我便放心了。”

媚娘觉得母亲为这等杀生害命之事念佛,显得非常可笑,但她却笑不出来,扭脸望着殿中那盏摇曳昏暗的宫灯,喃喃道:“其实谁想害人?谁想管外朝那些闲事?我也是不得已啊……等把那些隐患都除了,这皇后之位坐稳了,我便本本分分相夫教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掺和也罢。”

杨夫人瞥了女儿一眼,心里有话,却没说出来——傻孩子,世事哪有个完?莫看你当了皇后,到头来也得和娘我一样,糊里糊涂就忙白了头。咱们娘儿俩,天生就不是稳稳当当享清福的人哪! OPCutCQl63nvFE55g+z6WdJEa5EeQyENcv7LNS7E53euOUWo4T+eTS9Ie2iqRJ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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