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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年一溜的政绩投机者

一周后钱小鸥伤势稍好,嚷嚷着要钱小鹏把她送走,得回去给学生上课。钱小鹏嘴里应承着,把柳居山夫妇和钱小鸿接到他的别墅里,摆开架势,非将钱小鸥劝离不可。柳居山和曹枝枝不怎么搭腔,主要是钱小鹤和钱小鹏摇唇鼓舌,轮番上阵。口水都快说干了,说了一大箩黎进步的坏处和不离婚的危害,钱小鸥才冒出一句:“你们说得没错,黎进步确实是个大混蛋,再跟他待下去,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可你们忘了说,离婚后我怎么办?”

钱小鹤两个张着嘴巴,无言以对。离婚理由确实多多,只要掰开指头就数得出一大堆。可离婚后呢?谁设身处地替钱小鸥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是没法回避的。毕竟旁人不是当事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尽相同,不可能像当事人自己想得那么远。

只听钱小鸥说道:“凭黎进步那德行,我确实一天都不愿意跟他待下去,恨不得马上办离婚。可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再去找一个?如果找的男人跟黎进步一样,甚至比他更混账呢?我又何必?也得承认世上的好男人还是不缺的,不过好男人一般不会离婚,离婚男人一般不是什么好货。也有死了老婆的好男人,但一般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男人,东倒西歪一个,我总不能犯贱去服侍这样的男人吧?当然离婚不一定就要再婚,我有一份工资,自己能养活自己,身体也不差,料理自己还料理得过来。可欣欣呢?又往哪儿摆?是跟他还是跟我?或者说是我跟欣欣,还是他跟欣欣?遇到过年过节,欣欣是跟爸过,还是跟妈过?欣欣要谈朋友,男友要见岳父岳母,怎么见?欣欣还要结婚,婚礼上双方父母都得出面,到时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再说黎进步那鬼样子,离婚后绝对没哪个女人肯收留他。他连房子都没有一间,在街头做叫花子,我能不管?他死在路边,我能不去收他的尸?”

听钱小鸥这口气,她明显不想拆散这个家,不愿扔下黎进步。柳居山他们想,这也许就是女人。女人看去柔弱,其实坚忍倔犟,可以忍辱离开比自己强的男人,却实难忍心抛下比自己弱的男人。如果黎进步混得有头有脸,甚至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钱小鸥说不定会咬咬牙跟他离婚,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黎进步如今已落到这个地步,要钱小鸥将他扫地出门,一脚踢到街头,她实在做不到。要知道他们已是二十年的婚姻,一个锅子吃了二十年饭,一个床铺睡了二十年觉,血浓于水,水也浓成了血。恩也好、爱也好,苦也好、乐也好,哭也好、笑也好,仇也好、恨也好,打也好、骂也好,砍也好、杀也好,都已习以为常。一天不动嘴嘴痒,一天不动手手痒,想轻易把两个冤家掰开,还真不是件易事。

几个劝离的人都没了劲,只好把钱小鸥送回家,任她与黎进步继续闹去。以后两人重新开战,打得你死我活,又搬柳居山他们去解围,几位也只是尽尽做亲戚的义务,再不会提起离婚二字。只钱小鹤恨铁不成钢,说:“大姐也真是,硬要跟黎进步扛,倒看她能扛到何时!”柳居山说:“婚姻是一种自我绑架,两人之所以要绑在一起,总有绑在一起的理由,自己不想松绑,旁人都白操心,管不了用的。”

钱小鹤笑道:“你我也是自我绑架吗?你没感觉咱俩绑得太紧吧?”

柳居山望了眼钱小鹤,忽然想起从书店买的相书,这阵子只顾操钱小鸥的闲心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夜里躺下后,他没什么睡意,干脆起床,找出相书,打开客厅的灯,翻看起来。有意思的是,从姓名学角度看,自己属木青命,排开生辰八字,也属木青命。偏偏钱小鹤姓名也好,生辰八字也好,都是金白命,正好克着自己。

朱庙道士的话又在脑袋里嗡嗡嗡响起来。自己官运不畅,莫非真是找错了钱小鹤这个老婆?柳居山懊恼极了,不知该不该信命。忽又想起那五万元美钞,看来还是还给钱小鹏为妙。

这是柳居山心头挥之不去的隐忧。记得那天拿着这钱回家后,柳居山一时不知搁哪儿好,随手塞进了书柜。这种钱真麻烦,炒股、存银行、置房产都会留痕迹,花又一下子花不了那么多。也没告诉钱小鹤,女人嘴不紧不说,万一哪天出事,免得殃及她,如果夫妇两个都被带走,没人照顾丹丹。过了几天,又觉得放在家里不妥,就拿到办公室,用牛皮纸包好,锁进铁皮文件柜。这是个人空间,万一被纪检什么的抄走,也属个人行为,不会连累家里人。开始柳居山老惦记着这钱,每天上班都会瞥一眼文件柜,看有没有异样,会不会有人动过。没人时还会打开柜子,看看牛皮纸包包在不在。究竟不是笔小钱,不可能不往心里去。只是人都是有忘性的,渐渐地柳居山便不再那么在意铁皮柜,仿佛里面并没放着那个牛皮纸包包。直到近日有些风声,才又想起铁皮柜里的美元,心里耿耿的,老不自在。

这天柳居山拿出铁皮柜里的牛皮纸包,塞进提包里,出门下楼,开车去了儒州广场。广场扩建工程正处于火热施工中,钱小鹏肯定在工地上。果然柳居山的车刚靠近广场,正在施工现场指手画脚的钱小鹏就发现了目标,扔下工程人员,跑过来迎住他。在钱小鹏陪同下,柳居山在工地上装模作样转上一圈,说了些要注意施工安全的废话,又回到车边,从车里拿出提包,要钱小鹏打开他的车门,一头钻了进去。钱小鹏不知柳居山要干啥,也上了车,把车门关紧。柳居山从包里掏出牛皮纸包,放在座位上,说:“这个还是还给你。”

“姐——”钱小鹏本是要唤“姐夫”的,还是有些不敢。柳居山到底不是钱小鹤,喊钱小鹤做“姐姐”可以,喊柳居山做“姐夫”,还没这个勇气。话到嘴边忙改口道:“柳总您也太见外了,咱们都已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认真?”

柳居山没跟他啰唆,丢下一句:“有人正在举报我和杨劲松,你也要小心为佳。”开门出去,上了自己的车。钱小鹏待在车里,透过窗玻璃望着,柳居山的车开出去好远,他也没回过神来。半天才摇摇头,嘴里嘀咕道:这个柳居山也太胆小了点儿,管着全市数百亿的工程款,这点小钱也不敢拿,干着这个老总有什么意思?

扔掉那坨砖样的美元,柳居山心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连夜里的觉都睡得安稳多了,不再老做稀奇古怪的梦。夜里睡得好,早上起来就精力充沛,浑身是劲儿。想起好久没晨练了,穿上球鞋,下楼沿着市委大院跑起来。

跑步回来,洗个澡,吃完早餐,八点差二十分钟,柳居山精神抖擞地出门,来到楼下,开车往政府大院驶去。

车进政府大院,已近八点。公司没啥急事,还是先去发改委看看。泊好车,来到一号楼前,见不少人挤成一堆,往墙上张望着,嘴皮开合,不知嘀咕些什么。莫不是贴有大字报?可现在已非“文革”时期,难得有人再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要么是牛皮癣治疗的广告?这种小广告无处不在,什么办执照、办文凭、放贷款、配钥匙、治阳痿、疗暗疮、修复处女膜等等,五花八门,怎么也禁不了。可政府大院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班,贴小广告的人进不来。

走近看,原来墙上贴着一张漫画,边上糨糊未干,看样子粘上去没多久。画上是一只有些夸张的绣花鞋,鞋面破了一个大洞,旁边有几只大脚,正等着往鞋里伸的样子;下面一段文字:蒲秀丽是只破鞋,谁都可以穿。

柳居山心头莫名地爽了一下。他也有些看蒲秀丽不惯,现在有人臭她,想不让人爽还真难,仿佛身上有个痒痒,伸手去挠,却左不是、右不是、上不是、下不是,忽然间就够着了。可马上柳居山又自责起来,觉得自己阴暗心理作怪,缺乏君子风度。蒲秀丽确实有蒲秀丽的毛病,但也坏不到哪里去,至少没公然跟你柳居山过不去,有人这么恶心和中伤她,已经很过分,你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多少有些不厚道。

那么又是谁在与蒲秀丽作对呢?不用猜,柳居山就知道是田长生。田长生的正处待遇报上去后,他就眼巴巴等着,等啊等啊,等到花儿都谢了,忽然说已经没戏了,原因是他已到退二线的年龄,过了解决待遇的时机。田长生自然想不通,申报待遇的时候他还没到退二线的年龄,明明是个借口嘛。可想不通又能如何呢?没解决正处待遇也要吃饭穿衣,田长生找刘天龙和杨劲松发过脾气后,只好作罢。不想刘天龙让发改委报了蒲秀丽,文件都快下来了。这下田长生来了气,认为自己正处待遇落空,是刘天龙做的手脚,好留给蒲秀丽。于是到处检举他俩,说两个人关系不正常,柳居山就接到过田长生的举报信和手机短信。大概这样还不过瘾,又画起了漫画,要把他俩搞臭。

刘天龙与蒲秀丽到底有没有一腿呢?谁证实过没有?有人在悄声议论。另有人说,这种事又没法证实,不过人云亦云而已。有人反对,说蒲秀丽的风骚早出了名的,也许不只刘天龙,恐怕跟不少领导都有那么回事。还有人说,就是有那么回事,田长生这么做,也还是有些过火。旁人附和道,可不是?自己的正处待遇既然批不下来,另外报人也合情合理,何必来这么一手呢?也太下作了点儿。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柳居山抽身出来,掉头上了楼。每层楼都有人挤在墙边凑热闹,估计田长生将漫画复印了多份,张贴得到处都是。发改委倒是平静,没人扎堆,也许墙上的漫画早被人撕去。只是也太清静了点,正值搞卫生打开水的时候,以往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并不冷清,今天却人影都没一个,确实有些反常。唯独蒲秀丽的办公室不怎么安静,似有嘤嘤哭声传出来。

主任们的办公室有勤杂工提前打好开水,搞过卫生,柳居山走进副主任室,一时找不到事做,就倒杯茶水,坐在桌前慢慢喝起来。他在考虑要不要去劝劝蒲秀丽。蒲秀丽也有不知收敛的地方,有时还自作聪明,有意暗示人家,自己与刘天龙关系不一般。还老想往危鸣高身上靠,只是他不怎么领情,不然怕是早上了人家的床。可再怎么的,她是一个女人,女人都有女人的面子,何况她还是有身份的女人,田长生这么做,对她的伤害肯定很深。

犹豫一会儿,柳居山正要出门到蒲秀丽办公室去,外面楼道有了动静,听得出是刘天龙的脚步声。市长们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刘天龙被提拔为常委副市长后,原来的主任室还给他留着,他不时会回来坐坐,关心关心同志们。

蒲秀丽肯定听出刘天龙来了,哭声响亮起来,仿佛刚才的嘤嘤声是过门,现在进入主旋律。柳居山抬起的屁股又跌了回去。随即发改委办公室主任出现在门口,说刘天龙有请。估计是没哪个委领导在家,刘天龙找不到别人,只好叫柳居山。柳居山走了两步,又泥住脚,喊住委办主任,吩咐道:“你带两个人,把大楼里的漫画都给撕了。另外跟市委办那边沟通一下,要他们督促保卫处加强巡查,发现大院里有那种漫画,当即处理掉。”

委办主任应声而去,柳居山这才进了刘天龙的办公室。刘天龙绷着一张脸,低声怒道:“居山看到没有?这是谁弄的?真是岂有此理!你给公安局长打个电话,好好查一查,查出是谁,定他个诽谤罪,抓进去关上几年。”

哪需要什么公安局局长来查?谁不明白是哪个所为?刘天龙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画幅漫画就关上几年,显然不符合当代法制精神。柳居山说:“刘市长不必生气,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完全可以不必太在意,你越在意,人家越有劲头。”刘天龙说:“我可以不在意,可蒲秀丽好歹也是我这个老主任下面的干部,她被人伤害,我难道就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怎么能说蒲秀丽是你下面的干部呢?听上去会产生歧义的。柳居山肚子里在笑,脸色却越发凝重。他终于明白过来,刘天龙叫你来,并非真要你找什么公安局局长,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这种事是张扬不得的,越张扬越说不清楚,只能化于无形。刘天龙肯定是要你出面找一下田长生,叫他别再胡来。柳居山说:“刘市长放心,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从刘天龙那里出来,蒲秀丽的办公室已变得悄无声息。估计她也知道刘天龙已听到自己的哭声,没必要再演下去。柳居山在楼梯口正好碰上龙再宇,眼睛布着血丝,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么辛苦。见着柳居山,龙再宇主动招呼道:“最近政府工作任务重,没太多时间到公司去,请柳总多担待。”

一个空头副秘书长,有什么工作任务呢?柳居山不置可否地笑笑,回了副主任室。拿过桌上电话,去拨田长生的号码,想约他见个面,拨到一半,又放弃了。万一他找借口,不见你,又怎么完成刘天龙布置的光荣任务?干脆晚上直接去敲他的家门,一个单位的同僚,他总不好将你拒之门外吧?

夜里要出门时,忽然觉得空着双手去见人家,效果不一定好,柳居山跑到储藏室里拿了两条烟。钱小鹤不满道:“为单位的事找人,还要拿自家的烟,也太不合算了吧?”柳居山说:“两条烟算个啥?也分单位自家,有这个必要吗?”钱小鹤说:“你这两条烟又不止三五百元的小数字,放在农民那里,就是半亩地的收成。”

“我又不是种地的。”柳居山扔下这句话,出了门。

还算好,没被田长生堵在门外。田长生其实是个可怜人,老伴长年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全靠老伴的妹妹料理家务,照顾病人。儿子也有智障,三十大几没娶老婆,还是通过熟人找了个乡下寡妇。田长生一人的工资要养活全家,确实太拮据,柳居山心生怜悯,让他儿媳进了城建投资公司,算是有个领工资的地方。

正因为这一层,田长生对柳居山一直充满感激,这天晚上才放他进了屋。自然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太生动。柳居山只字不提漫画的事,先把烟拿出来,说是受领导之托来看望田书记。田长生警惕起来,说:“我能吃能睡,要领导看什么?”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两条不算便宜的香烟上瞟,像在悄悄评估其价值几何,丝毫没有扔出窗外的意思。家里条件是这个样子,田长生早就戒了烟,退二线前偶尔有人送烟送酒,他都拿出去换了钱。如今手无寸权,鬼都不肯上门,好不容易碰上柳居山敲错门,送烟进屋,且价值不菲,自当笑纳。既是笑纳,就不好老猪肝着脸,田长生用力在脸上堆了堆笑,说:“柳总又不是老干局的,也有空往我这退位干部家里跑,实在让人感动。”

柳居山心下暗想,我不惜得罪老婆大人,冒险送上贵烟,你还不感动,心肠可就太硬了。嘴上则说:“老早就想上田书记家来看看,一直抽不出空闲,今天才好不容易腾出时间。要说居山还是田书记培养出来的干部,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这话不无讨好之嫌,却也多少有些来历。原来田长生到发改委之前,曾在组织部干部科当过多年科长,办过柳居山的提拔手续。柳居山至今还记得,田长生已没有这个印象。干部科就是办干部手续的,市里干部不少,哪记得这么多?田长生两眼望定柳居山,不满道:“你又不是普通干部,是重要单位的头儿,不是市里主要领导,谁培养得出来?我田长生可没这个能耐。别拿我寻开心,我一把年纪的人,不是你们的开心宝。”柳居山说:“我敢寻您老人家的开心吗?我真是发自内心感谢您的栽培。当年我提团市委副书记,就是在您手里办的相关手续。提拔手续都是您办的,还不是您培养出来的?”

这话还算入耳。虽说柳居山牵强附会,办手续与培养干部完全不是一码事,可田长生听着还是挺舒服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脸上笑容不再生硬,说起在组织部时如何发现人才、重用人才,包括现任几大家好些领导,都是在他手上提拔的。柳居山自然明白这是夸张之语,田长生还没提拔几大家领导的能力,所谓在他手上提拔云云,跟前面所言在他手上办过提拔手续,完全是一个意思。

在田长生家待了将近个把小时,柳居山自始至终没提漫画二字,可他知道此行目的已然达到,田长生再也不会去干那种下作事。究其原因,田长生画漫画,一半是发泄对正处待遇落空的不满,一半也是退二线后太寂寞,惹点是非也好引人关注。如今他已被关注过,柳居山还提着好烟上了门,也就没必要再耍小聪明。

柳居山没猜错,从此田长生便规规矩矩待在家里,悉心照料儿子和老婆,再没给单位添过乱。发改委复归平静,就如从没发生过漫画事件。

柳居山也不可能把兴奋点放在田长生身上,广场扩建工程工期这么紧,他与易晓宏要跑资金,还要严把工程质量关,监督安全措施的落实,够他忙的。往工地上跑的时间多,与民工都成了熟人。柳居山看出钱小鹏还算有责任心,每次自己去都能看见他身在现场,跟设计人员一起按着图纸,督促施工,只是见了面,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像做错了什么事。也许他觉得柳居山退了那五万元美元,觉得欠人太多,没了底气。可不是嘛,没柳居山扶持,哪有他钱小鹏的今天?人家却什么好处都不要你的,你在人家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

这天正在工地忙碌,柳居山手机响起来。是钱小鹤打来的,说柳居水已在路上,要到家里吃晚饭,叫他快点回去。听名字,就知道柳居水跟柳居山是一家人。柳父做过机关干部,读过几本书,给儿子取名也别出心裁,大儿子居山,小儿子自然就居水,倒也有些意味。兄弟二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柳居水学的是食品专业,大学毕业后在质监部门工作过几年,觉得没多大意思,自己出来办了个食品公司。开始生意还挺红火,钱像水一样往腰包里流。后来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各地又常出食品安全事故,有关部门三天一监督、五天一检查,不管你公司有没有问题,反正鸡蛋里挑得出骨头,非得你打发不可。打发在明处也就罢了,暗里还要你出血,实在让人烦心。柳居水干脆抽身出来,在夫人奚思思的鼓动下,做起了律师。大学时柳居水就对食品专业兴趣不太大,修过法学专业,后又考取了律师证,做律师有这个条件。主要是奚思思的哥哥奚国良在儒州市中院经济庭做庭长,有他在背后撑腰,官司自然好打。柳居水出道不久,就一连打赢好几起经济官司,赚个盆满钵满,成为儒州律师界名头最响的律师,案子根本接不过来。奚思思又动员柳居水自己开律师事务所,柳居水有些犹豫,征求奚国良意见,奚国良说做律师看业务能力,开律师事务所肯定更复杂,不过柳居水办过公司,试试也未尝不可。柳居水一试,还真应了奚国良的话,好多关系要疏通,好多人情要打点,与独自办案完全不是一回事。拿什么疏通关系,打点人情?除了数起来哗啦哗啦响的钞票,好烟好酒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常备礼品。于是腾出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小仓库,专门用来存放烟酒之类的“贡品”,以便需要时随到随取。再说柳居山,身为发改委副主任,又做着城建投资公司老总,送钱送礼的人多,钱轻易不敢接,烟酒则来者不拒。家里烟酒多了,自然得有个去处,往礼品回收店送太打眼,还不如交给柳居水。柳居水好说,反正采购烟酒要花钱,把钱给烟酒公司是给,给哥嫂家也是给,只要钱小鹤一个电话,他就带上现金、开着小车奔了过来。这天估计又是钱小鹤想处理家里的烟酒,柳居水要到家里来,顺便请他吃顿饭。

果然不出柳居山所料,柳居水确是来拿烟酒的。刚好遇上周末,走到半道,想起有一阵子兄弟两家没一起聚聚了,倒回去把夫人奚思思与儿子柳朝旭也捎上,打算先上哥嫂家坐坐,再请他们到外面吃个饭。打电话跟钱小鹤商量,她说家里有的是吃的,还出去吃什么?柳居水也知道柳居山是个实权官,管得实,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好吃好喝的,遂答应下来。

因为柳居水半路开车回去接家人,等柳居山到家后,他们还没到。反正没事,柳居山跑进厨房,配合钱小鹤准备饭菜。其实也不用怎么准备,储藏室和冰箱里全是人家送的山珍海味,就愁吃不了,有柳居水一家来“排忧解难”,正求之不得。

没多久柳居水的车就进了市委大院。要进哥嫂家门,总不好撂手打背,打开小车后备厢,拿出两瓶五粮液和两条极品芙蓉王,夫妻俩一人拎一样,中间夹个旭旭,慢慢往楼上爬。按开门,望着门里的钱小鹤,柳居水想起自己就是来取烟酒的,还提着烟酒进屋,真有点滑稽。转而又想,哥嫂家的是哥嫂的,你提来的是你的,彼此又不打架,也无不可。

见柳居水提着袋子,钱小鹤乐呵呵道:“兄弟之间,来就来,客气什么?”双手接住袋子。柳居山见状,觉得有意思,心想这就是所谓的礼节吧,兄弟间也没法免俗。自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离不开一个礼字,美其名曰“礼尚往来”。只是今人也太俗气了点儿,情义的表达只能依赖俗物,出手不是吃的就是喝的,或干脆就是“孔方兄”。

钱小鹤手脚还算麻利,菜很快烧好,端上桌来。奚思思帮忙摆好碗筷,先招呼丹丹和旭旭吃饭,将他们的饭碗码得高高的,什么竹鼠呀鹌鹑呀泥蛙呀麂肉呀,都是少见的野味。姐弟俩还有意见,撅着嘴巴,说哪是要他们吃饭,是要他们啃富士山。柳居山笑道:“现在的孩子见识多,十来岁就知道富士山,我们那时就知道屋对门天天去打柴的燕子岩。”将茅台酒递给柳居水,要他验一验,是不是真货。

柳居水接住酒瓶,嘴上说:“再骗不能骗领导,哥家里的茅台还有假的?”柳居山说:“茅台酒厂就一家,全中国有钱有势的人都在喝茅台,哪来那么多真茅台?验验,验验,如果是假的,咱再换瓶别的酒。”柳居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验。”柳居山笑道:“你是律师,酒的真伪都辨别不出来,还怎么去辨别复杂的案子?”

“假酒作伪水平越来越高,辨别起来并不比案子容易啊。”柳居水开了酒瓶,放鼻子下面闻闻,一边倒酒,一边说:“这茅台酒说真不真,说假也不假。”柳居山说:“你这不是怪话吗?真是真,假是假,莫非还有不真不假的酒?”柳居水说:“这酒绝对不是正宗的茅台酒厂出产的,说真当然不靠谱。可它又是从茅台镇出来的,还是比外地产假茅台强许多,不是特别内行的人不一定品尝得出来,可谓半假半真的相对真茅台。”

说得柳居山直摇头,叹道:“相对真茅台,有意思,有意思。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柳居水说:“能有相对真茅台酒喝已很不错,总比绝对假茅台好。”与柳居山碰碰杯,一口干掉。旁边的钱小鹤说:“酒水酒水,酒不就是水吗?相对真茅台和绝对假茅台有什么区别?”奚思思说:“肯定有区别。”她拿过柳居水刚倒好酒的杯子,抿一口,说:“这酒还不错嘛,至少是相对真茅台。”

见奚思思还知道品酒,柳居山要柳居水给她倒一杯,奚思思摇手道:“不行不行,我是假装内行,对酒其实一窍不通。”又说:“人家拿相对真茅台送哥,哥给人家办事,可也得留一手,打个折扣。”钱小鹤说:“你哥是个死心眼,人家什么好处都不给,他办起事来不遗余力,若多少拿点好处,哪怕是相对真茅台,他更不会马虎的。”柳居山说:“你们以为我是为烟酒办事吗?是不收烟酒人家心里不踏实,弄不好还得罪人,不容于世。至于烟酒是真是假,我只吃得那么多,没必要较真。”奚思思说:“哥就是大度。”

钱小鹤接话道:“居水不大度吗?据说你要出国,他非常支持。要是居山,肯定不愿放手。”柳居山说:“你要出国,我不会拦你,自己也好做回自由人。”柳居水说:“嫂子以为我乐意放她?她死活要出去,我还把她绑起来,关进笼里?”

奚思思是儒州大学现代汉语讲师,老想着出去做年把访问学者,镀点儿金回来评副教授。所谓的访问学者,其实是学校钱多没地方花,让老师轮流出去玩上一年,并不指望他们访问出什么名堂来。玩就玩,就怕玩出啥花样,玩得鸡飞蛋打。柳居水所里有位律师,老婆在国外做访问学者,竟跟邻校同是访问学者的老师同居,被出国旅游的熟人撞见,回来传得沸沸扬扬,律师一气之下,跟老婆离了婚,至今自己带着孩子过。柳居水不想重蹈那位律师的覆辙,不同意奚思思出国。奚思思说服不了柳居水,一气之下,住到了学校。柳居水只得妥协,先哄她回家,慢慢再做工作。这下说到出国的事,奚思思依然有些激动,说:“男人就是自私,只许自己抛头露面,不让女人事业有成。”柳居水说:“你一个现代汉语老师,跑到国外去学啥汉语?外国人莫非比中国人汉语水平高?”奚思思反唇相讥道:“哈佛、剑桥还有古代汉语和中国古代文学的教授呢,且比中国同行还厉害。”

柳居山不太认同这个观点,说:“那也多是华人教授。中国语言文学以及隐藏在语言文学里的世故人情、世道人心,实在太复杂太微妙,头脑简单的洋人是没法懂得了参得透的。比如现在的中学生,英语学得滚瓜烂熟,中文却学得苦不堪言,还不得要领,这就说明中国语言比洋文深奥得多。”柳居水说:“有些人不这么看,以为一切都是外国的强,外国人比中国人高等,外国月亮比中国月亮圆。”奚思思说:“外国人高不高等,外国月亮圆不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国文明程度比较高,不像咱们什么都要关系和钱物开路,连柳居水这样做律师的,本来应该以法律为武器,却也得处处使票子和烟酒,否则别想打赢官司。”

这是在哥嫂家,柳居水不想跟奚思思争吵,只得闭紧嘴巴。其实他还不全是担心奚思思出去后好上别的男人,老婆如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好歹也算个成功男人,还怕少了女人?主要还是怕儿子没人管,影响他的成长和学习。旭旭比丹丹只小几个月,已经读小学五年级,正是生活和学习最离不开父母的时候,若奚思思去了国外,自己天天为所里的事奔忙,旭旭怎么办?当然可以请双方老人或保姆帮忙,可老人和保姆代替得了亲生父母吗?儿子没教育好,搞坏坯子,害他一辈子,做父母的事业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道理不难懂,柳居水不知跟奚思思讲过多少遍了,她就是听不进去,也拿她没法,只能看看再说。

吃过饭,稍事休息,柳居水一家子准备回去,柳居山夫妇走进储藏室,搬出一轻一重两个大纸箱,不用说便是烟酒了。柳居水问道:“大约多少钱?”柳居山说:“谁知多少?先拿走,消化完再说吧。”柳居水从包里掏出五沓百元大钞,放到茶几上,说:“这是五万,回头我让人清点一下,再补差价。”柳居山说:“身上怎么带这么多现金?多不安全。”柳居水说:“没办法,我们开律师事务所的,几时离得了现钞?”

看着柳居水的小车开走后,柳居山夫妇上楼回屋。柳居水留下的几沓钞票还扔在茶几上,钱小鹤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满脸是喜道:“居水真爽快,我就喜欢他这种爽劲。”柳居山心里说,你只要有钱就喜欢。过去打开电视,想看看有什么好节目。

正好是儒州新闻台,里面正在报道全市组织工作会议,内容主要是贯彻落实全省组织工作会议精神,做好来年市县班子换届准备工作。危鸣高坐在主席台正中,其他常委领导分列两旁。杨劲松也在上面,脸拉得老长,好像人家借他米还他糠似的。其实平时杨劲松并不怎么严肃,喜欢说笑话,走到哪里,笑声就跟到哪里。

杨劲松的镜头晃过,开始播放下一条新闻。柳居山眼睛盯着屏幕,脑袋里就在想,换届在即,儒州官场肯定又会热闹起来。也不知杨劲松能否顺利做上市长,省委的意见好像已渐渐明朗,靳市长去外市做书记,让杨劲松这个实干家来做市长。这对儒州经济建设绝对大有好处,于柳居山也是好事,不提政府秘书长,发改委主任也是跑不掉的。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刘天龙也盯着这个位置,正在四处活动,据说都已跑了好几趟北京。真让刘天龙做市长,恐怕不是儒州百姓的福音。儒州人当面喊刘天龙为刘市长,背后都叫他“溜市长”,滑泥鳅一样,比谁都溜得快。刘天龙喜欢标新立异,早年在林场做场长,大搞林权重组,弄得林农之间纠纷不断,他和副场长出面调解,一见林农要开打,他就两脚涂油,溜到五里外的林场小学躲起来,抛下副场长被打得头破血流,差点丢掉老命。林农打架是林农的事,上面看到的是林权重组的新玩意儿,刘天龙很快升任副县长。到任不久就弄了个什么药材之县工程,让农民丢掉传统产业,大面积种植药材。药材长成后销不出去,药农亏得当裤子,纷纷进城,将县政府团团围住,要刘天龙赔偿损失。谁知刘天龙早已开溜,以建设药材之县的高功,升任外县的县长。县长是一地诸侯王,爱咋咋的,刘天龙在县城大肆征地拆迁,大兴土木,说要建设儒州市第二大中心城。眼看中心城市初具规模,却因为补偿不到位、安置未兑现之类的矛盾渐渐凸现,发生多起上吊自焚事件。上面追查下来,刘天龙难辞其咎,却由于政绩突出,早在半年前调任市发改委主任,躲过一劫。到任后刘天龙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大量贱卖企业和国土,国有资产严重流失,工人失业,农民失地,生存不下去,数万人联合起来上街闹事。可这已与刘天龙无关,他出尽风头,赚足资本,升任市委常委兼统战部部长,后又做了常委副市长。纵观刘天龙的溜泥鳅官场生涯,他实在太谙熟“溜”之妙处了,关键时刻该溜就溜,越溜越有水平。有人还研究过他的履历,发现他每到一处,每任一职,最多不超过四年,任期快满四年时,他就拍屁股走人,溜之大吉。细想这四年一溜还真挺有奥妙。为官一任或为官一地,一两年不容易搞出名堂,比如上项目、搞开发、做工程、树形象,没有个三四年,肯定出不了政绩。可政绩一出,到得第四五年上,各种问题和矛盾已积压到一定程度,开始慢慢浮出水面,这个时候再不开溜,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也正是这个原因,刘天龙打一枪换一个位置,换一个位置升上一级,可他屁股后面的继任者就一个个倒尽了霉,没好结果。

凭刘天龙的手腕,他瞄上了这个市长,实打实干的杨劲松只怕不一定占得了上风。柳居山突然想起有人举报他和杨劲松,是不是与刘天龙有关呢?

柳居山打算找找杨劲松,提醒提醒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YeNHHXkAglvaRFtYl9HHdzhpZusl4ysdg0qy20HFqrQtdRm5J1LUQhCXYD8yWW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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