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州广场扩建仪式在先。
这是一个大晴天,广场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人山人海,煞是热闹。广场中心搭着高台,台上挂着大标语,扯着红气球,铺着红地毯,一派喜气。危鸣高和靳市长等几大家领导端坐台上,一个个容光焕发、气宇轩昂。各路记者云集台前,早已作好录制和采访准备。九点十八分,靳市长对着话筒,大声宣布仪式开始。顿时礼炮齐鸣,彩球高飞,全场欢声雷动。接着危鸣高起身,徐徐来到话筒前,用洪亮的声音,作了热情洋溢和鼓舞人心的讲话。而后几大家领导齐齐离开高台,来到台前的空地上,危鸣高居中,其他领导分列两旁,接过礼仪小姐端上的金剪,一起动手,剪下长长的红绸。掌声过后,领导们又拿过工作人员递上的铲子,对着前面的奠基石铲起土来。
仪式结束,领导们又到工程指挥部参观指导,听取杨劲松和柳居山关于广场扩建筹备和规划情况汇报。危鸣高和靳市长又作了充分肯定,表示市委市政府将全力支持工程建设,还特别强调工程建设要注意八个字:质量优先,安全第一。
两位领导说完话,已近中午,大家乘车奔赴儒州山庄,进包间吃工作餐。一号包间归一号领导,危鸣高和靳市长在杨劲松与柳居山陪同下,进入一号包间。
几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说话,被安排在隔壁包间的蒲秀丽走进来,要跟危鸣高握手,说跟随领导大半天,还没近距离接触过。女士伸了手,危鸣高只得欠欠身,用指尖与蒲秀丽碰碰,脸仍向着杨劲松,没落下正在进行的话题。蒲秀丽略觉无趣,又不甘心就这么走开,转身来到桌边,教导上菜的服务员,碟怎么摆,盘怎么放。
菜很快上齐,大家陆续入席。酒桌虽为圆形,似无主次之分,靠墙的位置却有一只格外宽大的皮椅,还与众不同地套了红套,一看就知是主席位置。这是儒州风习,好像是近年才兴起来的。杨劲松将危鸣高请入主席位置,再将靳市长请到左边,自己坐到右边。按顺序,应该是柳居山坐在靳市长左边,谁知蒲秀丽抢先一步,一屁股坐了上去。柳居山想,这个蒲秀丽也有意思,自己隔壁有位子不去坐,跑到这里来抢风头。却计较不了这么多,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说笑间,辜万达代表接待处进来敬酒。敬到柳居山面前,两人碰杯喝过,柳居山把他拉到一旁,说:“给儒州山庄推荐个服务员,还放得进不?”辜万达问是谁,柳居山说了欣欣的名字。辜万达皱皱眉,说:“服务员可不是轻松路子,欣欣干得不耐烦了就玩失踪,我可搬不动黄文革。”柳居山说:“欣欣玩失踪也只会跟她爹妈玩,怎么会跟你玩呢?你跟儒州山庄俞总说说,要他见见人,见过后也许看得中。”
待辜万达走开,其他包间的领导也纷纷进来敬酒。自然是敬危鸣高和靳市长,其他人跟着陪喝。柳居山趁机跑到旁边包间,给记者们敬酒,感谢他们动步跑这一趟。动步必生财,柳居山问易晓宏准备得怎么样,易晓宏点点头,饭后免不了给记者们一人递上一个厚信封。信封在手,记者劲头格外足,当晚电视台和广播就拿出大量时段,报道了广场扩建工程开工仪式,第二天的日报、晚报和城市报等报纸也以大幅版面,作了超规模隆重报道。
两个星期后,杨劲松又请危鸣高等领导参加了凤凰大桥通车仪式,各路媒体又纷纷跟进,进行了全方位报道,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效应。投资公司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声誉迅速上升,举报柳居山的人好像也沉寂下来。都说墙倒众人推,也许这些人意识到投资公司这堵墙如此坚固,不容易推倒,只好暂时收了手。
柳居山舒口气,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忽然想起欣欣的事,也不知辜万达落实得如何。正要联系他,他先打来电话,要欣欣去见俞老板。柳居山就通知钱小鸥,带欣欣上儒州山庄去。见欣欣个头长相都不错,俞老板还算满意,当即拍板收下,放在总台做收银员,待遇从优。
像儒州山庄这种五星级酒店总台收银员的职位,一般会安排财会专业本科毕业生,黎欣欣能有这样的岗位,钱小鸥自然很满意。钱小鸥满意,钱小鹤就满意,钱小鹤满意,柳居山还能不满意?要打电话感谢俞总。钱小鹤说:“欣欣那么好的形象,往总台一站,整个山庄都增色不少,应该是俞总感谢咱们给他输送人才,哪还轮得着咱们感谢他?”
欣欣算什么人才?不过外表还过得去罢了。外表过得去的姑娘满大街都是,俞总不看辜万达的面子,哪会收留欣欣?柳居山心里有数,浅浅一笑,没说什么。
话虽如此说,钱小鹤还是很感激柳居山,好饭好菜招待他,把他当成上宾。夜里也极尽温柔,想好好慰劳柳居山。要命的是每到这时,柳居山就想起道士说的白虎,弄得很不得劲。见男人这蔫不唧的样子,钱小鹤还以为他这阵子太累,身体不舒服,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说:“嗯,好像没发热。要不要陪你上人民医院看看?明天是周末,下午医院里人不会太多,不用排队,陪你看完病再去接丹丹,还来得及。”
柳居山拿开钱小鹤的手,身子侧到一边,有气无力道:“没事的,你别瞎操心。”钱小鹤也知道柳居山身体向来不错,从任团市委副书记,到去下面任常务副县长,再到担任这个投资公司总经理,整天陀螺样转个不停,也从没见他生过病,好像连感冒都难得患一次。忙给他掖掖被子,又在他脸上吻吻,说声好好睡,放平自己。
柳居山哪里睡得着?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耳边嗡嗡作响,开始好像有蜜蜂在叫,过一阵子又变成了人的声音。声音还有些熟悉,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着金星、白虎两个词。慢慢两个词又仿佛变做钱小鹤三个字,以致不知到底是说的金星白虎还是钱小鹤。恍惚中有人现身,仿佛是朱庙里的道士。道士张着空洞的嘴巴,声音有些变形:“你太不开窍,金星白虎天天在你身边,也不知不觉。你不是单位主要领导吗?也这么没悟性,不知你这主要领导是怎么当的。说白了吧,你老婆既是金星,又是白虎。何以见得?你老婆不是叫钱小鹤吗?钱字带金,就是金星;鹤为白色,亦即白虎。还有钱小鹤的生辰八字,正好也与你相克。这太深奥,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你又没掏钱,不跟你啰唆了。”
道士话没落音,顿时化做一股青烟,消失得了无踪影。柳居山兀地醒了,原来是个梦。天已大亮,窗外有小鸟啁啾。又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穿衣下地。来到客厅,看看墙上挂历,正是周六,单位好像也没什么急事,吃早餐时也就多了份从容。钱小鹤没在,可能送丹丹上奥数班去了。柳居山一向反对小孩学奥数,这玩意儿除损害学生对数学的兴趣,再没别的用处。事实也是,中国奥数班遍地开花,却没出过像样的数学家。
吃过早餐,柳居山背着手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家里一尘不染,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家具收拾得整整齐齐。柳居山为自己夜里的梦暗暗自责起来。钱小鹤可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人,对你也一向体体贴贴,你竟听信道士的鬼话,胡思乱想,把自己“原地不动”的责任往这个好女人身上推,你还是个堂堂男人吗?
可要柳居山不胡思乱想还真不容易,他放不下有人举报投资公司的事。虽说杨劲松给他打过气,要他别在意,他却无法做到不往心里去。
时近中午,钱小鹤提着菜篮子回到家里。见柳居山并无大碍,心里也就踏实了,赶紧下厨做饭。饭菜上桌,柳居山狼吞虎咽着,又不出声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好丈夫,善待钱小鹤。心存温柔,眼神也丰富起来,看得钱小鹤都不好意思了,嗔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夹坨鱼放进他碗里。
饭后柳居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钱小鹤洗过碗,过来挨他坐下,说:“居山跟你说个事儿。”柳居山说:“什么事?不会又是哪个亲戚要安排事做吧?”钱小鹤瞪他一眼,说:“我到底要你安排过好多亲戚?”柳居山说:“只要不是安排亲戚,别的都好办。”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钱小鹤说:“明天我们单位有个集体活动,我可能回得晚些,丹丹上午还有奥数,想请你中午负责接一下,可以不?”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钱小鹤能干,一向没让他插手家务,包括接送丹丹。好几次柳居山偷闲在家,主动承揽接送丹丹的重任,钱小鹤都不答应。碰上自己时间不够,没法抽身,宁肯打电话劳驾钱小鸥。钱小鸥看不惯钱小鹤这一套,说世上少见她这么娇惯老公的。钱小鹤辩解说,柳居山在外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回家轻松一下,就让他好好待着,喘口气,要还派他的工,实在不忍心。
见柳居山不搭腔,钱小鹤只好说:“你不想出门也没关系,我还是叫姐姐帮忙吧。”柳居山说:“别老麻烦姐姐,我去接送丹丹就是。丹丹想买几本儿童文学方面的书看看,怕你不答应,跟我说过好几次,我正好陪她上书店转转。”钱小鹤说:“儿童文学有什么用?学校又不考儿童文学,还不如把奥数练好,考重点中学可以加分。”柳居山说:“你就知道考试和加分,僵化的应试教育风气就是你这样的家长助长起来的。”钱小鹤懒得跟柳居山争执,只说:“记得明天中午早些到学校去,免得丹丹等。”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柳居山便赶到学校,没等多久丹丹就出了奥数班。柳居山走上前,牵过丹丹的手,说:“爸带你上书店买书去。”丹丹说:“真的?”双脚跳了起来。
书店离学校不远,几分钟就赶了过去。书店里人不少,几乎都是少年儿童,不多的成年人也是陪孩子来的。最热闹的是少儿读物区,里面人挨人,孩子们背着书包,或站或蹲或坐,全神贯注看着手中书本。丹丹顺手从架上拿过一本书,头一埋就再没抬起来,将旁边的柳居山忘了个干净。
柳居山暗自感慨,自己过去也是书虫,碰到喜欢的书,可以夜以继日,连续读十几二十个小时不放书本。可自大学毕业走向社会后,读书的习惯慢慢丢掉了,看书看皮,看报看题,书读得越来越少。理由当然很充分,就是一个“忙”字。可不是吗?如今大人们都忙,不忙升官,就忙发财,不忙吃喝,就忙娱乐,唯独想不起曾经那么热爱的书本,再也没兴致拾起来瞥上两眼。只有孩子们嗜书如命,却又有繁重的功课和家长安排的课外任务缠身,想看看课本之外的书几乎成了奢侈的梦想。
柳居山不忍打扰丹丹,去了不远处的综合读物区。这里的人相对少些,多数是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还有少数老年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像盲人读盲文,手指按着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往前摸着读,专注得很。服务员盯着这些老年读者,眼神里带着不满和不屑。柳居山猜是这些老读者心疼兜里的钱,只读不买,当书店是免费阅览室,才惹得服务员侧目。果然当一位老读者放下书本下楼后,服务员小声嘀咕起来:“每天都来看三四个小时,书都翻烂了,却从没买过一本书。”
柳居山上前拿过老人刚才看过的书,是本历史小说,已经有些毛边了,就问服务员:“他是不是天天来看这本书?”服务员说:“他喜欢看历史小说,每天看三四十页,看过后记住页码,第二天接着看,直到看完一本,再接着看下一本。我们要赶走他们这样的人,经理又不同意,说要尊重每一位读者,读者是上帝。书店里若全是这样的上帝,恐怕只能破产关门。”柳居山笑道:“尊重读者没错。别看他只看不买,看到好书却会跟别人说的,等于义务帮你们做广告,可以间接增加书的销量。”服务员叹道:“有啥法子呢?也只好这么想。”
在书架间转上半圈,发现一本相书,柳居山不自觉地抽出来翻了翻,脑袋里想起朱庙道士的话,就准备把书买下来。到了收银处,等着付款的人不少,干脆等丹丹选好书,一起来交钱也不迟。掉头要走,迎面过来一位漂亮女人,柳居山双眼就痴住了。这不是沈护士长吗?柳居山虽只见过一面,那一面的印象太深,再没法从记忆里抹去。沈护士长也认出了柳居山,停住脚步,笑笑道:“是柳秘书呀,你怎么也在这里?”
好久没听人叫自己柳秘书了,柳居山感觉十分亲切。记得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这个美人时,老爷子说自己和辜万达过去是他的秘书,她又不了解自己的身份,不会像人家一样称柳总。柳居山玩笑道:“知道你要上书店来,我先到这里守株待兔。”沈护士长脸上红了红,矜持道:“谁告诉你我要上书店来?编故事吧?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编故事,哄骗广大人民群众。”
柳居山觉得沈护士长羞红了脸的样子格外动人,厚颜道:“不是编故事,是心灵感应,心有灵犀一点通。”沈护士长说:“谁跟你感应?你忙吧,我找几本书。”扬扬手,迈开笔直的长腿,朝不远处的工具书间走去。
才说两句话,美人就要走开,柳居山实在不甘心,追过去说:“有件重要的事你忘记告诉我了。”沈护士长收住步子,疑惑道:“是吗?什么事?”柳居山说:“你想想,就会想起来的。”沈护士说:“我又没跟你打过什么交道,不可能有事。”柳居山说:“你硬是想不起来,只好我来告诉你,你忘了告诉我电话号码了。”
沈护士长忍俊不禁,偏着头道:“有这个必要吗?”柳居山说:“非常有必要。”沈护士长稍稍犹豫,实在没法拒绝柳居山那殷切的目光,只好把手机号码报给他。
柳居山十分惊讶,沈护士长手机号的末尾几位竟然是自己的生日数字。是不是冥冥中早跟这个女人有缘,不然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柳居山心里怦怦跳着,赶紧掏出手机,低头存起号码来。这才想起忘了问对方大名,抬起头,见沈护士长已经走远。也不好再去纠缠人家,就暂时用“沈美人”来代替,又觉太俗,改为“沈天使”,还是觉得不好,最后改定为“沈缘缘”。
父女俩买好书,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居山忍不住一遍遍回味着与沈护士长的短暂相见,身上的血液像春江水一样奔涌起来,真恨不得张开双臂,对着行人狂喊几声。他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奇异的感觉?照理自己已不是青春年少,也没少接触有姿色的女人,不论在团委,还是在县里,或是在现任位置上,不时有年轻美女带着各种目的主动送上门来,自己都没动过心。也不是因为自己如何正人君子,可能是没碰到真正让自己心动的,或者是在为未来的仕途着想,往上走的空间还那么大,栽在女人上面太不值得。
莫名地兴奋着,柳居山掏出手机,准备拨通手机里的沈缘缘,转念又想,跟女人打交道不能太性急,太性急显得没出息,更没分量,容易被轻看。只好把手机放回兜里。又想到手机里有个叫沈缘缘的女人,万一被钱小鹤发现,怎么解释呢?柳居山知道钱小鹤信任他,不会查他的手机,他一回家就会把手机扔到桌上,从没防备过她。当然那是手机里确实没什么秘密,无须设防。可如今已然不同,沈缘缘就是自己的秘密,一旦被钱小鹤发现,岂不节外生枝,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这个所谓的沈缘缘的手机号码,此生再也忘不掉了,留不留在手机里都一样,柳居山准备将沈缘缘三个字和后面的号码删掉,可到底有些舍不得,还是忍住了。手机里有这个名字,就等于天天跟她待在了一起。
都说做贼心虚,柳居山又没做贼,怎么也这么心虚呢?原来让人心虚的往往不是贼,是贼心。有了贼心,哪怕你还没行窃,也已是贼了。
快进市委大院时,钱小鹤打来电话,说一下子赶不回家,要他们父女俩自己下面对付一餐,或者给姐姐打个电话,到她家去蹭饭。柳居山嘴里说自己下面,领着丹丹进了路边一家馆子。平时钱小鹤是不会带丹丹吃馆子的,说馆子里碗筷饭菜不干不净,炒菜都用地沟油。柳居山讲究不了这么多,常年在外吃饭也没吃死,还活得好好的。点的都是丹丹喜欢的菜,吃得她开开心心,说还是爸爸大方,以后妈妈不在家,爸爸就还带她来下馆子。
父女俩拍着肚皮回到家里,钱小鹤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柳居山以为她要过问晚餐情况,心想女人就是琐碎,爱管闲事,岂料钱小鹤火急火燎地说:“你快到姐姐家去一趟!”柳居山吓一跳,问:“欣欣又失踪了?”钱小鹤说:“不是欣欣失踪,是姐姐姐夫在家打架,欣欣劝不住,哭着央求我去劝架,我一时回不来,你快去看一下。”
柳居山答应着,打开电视,要丹丹自己调节目看,飞脚下了楼。车子在搞保养,叫公司其他车还不如打车快,柳居山上了的士。赶到黎家时,钱小鹏和钱小鸿已先赶到。只见钱小鸥瘫坐在地,嘴歪鼻斜,额角腮帮都是青紫的。屋里更是凌乱不堪,沙发朝天,桌子扑地,电视机屏幕开了个大窟窿。屋角一摊呕吐物,还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却没见黎进步的影子。钱小鹏说,那兔崽子拿了大姐的保险业务费刚走不久,估计是垫付酒钱去了。听钱小鹏这口气,俨然是钱小鸥姐妹的亲弟弟。问欣欣,她止住抽泣,说黎进步中午又喝得大醉,回家吐完后就上床呼呼大睡。钱小鸥下班进屋,瞧着客厅里的呕吐物,本来就气不过,又见黎进步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管,身下的床铺被尿个透湿,臊味熏天,气更不打一处来,扯过床头灯就往他头上砸去。黎进步一下子被砸醒,一跃而起,跟钱小鸥对打起来。俩人从卧室一直打到客厅,家具也跟着遭了殃。钱小鸥块头不小,还兼着学校的体育课,有些力气,黎进步不怎么占上风,自然两败俱伤。正打得难分难解,欣欣下班回来,忙上前劝阻。女人到底是女人,钱小鸥还没完全失去理性,怕伤着欣欣,出手稍有迟疑,被黎进步抓住空当,在她头上脸上狠狠来了几下,把她击倒在地,吓得欣欣嗷嗷大哭。黎进步这才住了手,怔了一会儿,翻开钱小鸥的提包,拿到一把她刚做下来的保险业务费,匆匆出了门。
黎进步死到哪里,由他去,与别人无关。只是钱小鸥伤势不轻,耽误不得,柳居山掏出手机拨打120,要送她上医院。钱小鹏说:“别打120了,我的车就在下面,直接送大姐上医院,倒还快些。”身子一蹲,要柳居山和钱小鸿帮忙,把钱小鸥扶到他背上。钱小鸥不让,站起来,坚持自己走。几个人只好搀的搀、架的架,将钱小鸥弄下楼,塞进车里,直奔附近的第二人民医院。
幸好钱小鸥没伤着要害,等钱小鹤赶到医院,检查已经作完,还开了几样药,准备带回去用。钱小鹏说:“天快黑了,大姐家已弄成那样,今晚就住到我家吧,免得黎进步又回去发疯。”柳居山想着也是,就一起上车,去钱小鹏家。这几年钱小鹏赚了钱,在儒州城郊的恒大雅苑买了座五百多平方米的独栋别墅,还请了保姆和保安。没有柳居山,钱小鹏不可能发财,曾提出要给他也买一栋,他坚决不同意,说这不是对他好,是害他。钱小鹏也就没再坚持,只是用丹丹的名义存了笔钱,交给钱小鹤,要他别告诉二姐夫。
到了钱小鹏的别墅,钱小鹤对钱小鹏的老婆曹枝枝说:“大姐就交给你了,丹丹一个人在家,我和你二姐夫得早些回去。”钱小鹤把曹枝枝当成钱家弟媳,曹枝枝当然得领情,说:“二姐和二姐夫放心,我家保姆挺能干,欣欣也在这里,一定会照顾好大姐的。”柳居山夫妇安慰钱小鸥几句,走出别墅,钱小鹏也跟出来,一揿腰里的遥控器,坪里的小车嘘的一声落下车锁。钱小鹤说:“小鹏别送,我们打车回去就是。”钱小鹏说:“这一带的士少,还是我送送你们。平时二姐夫有自己的专车,难得坐我一回车,今天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就成全我吧。”
路上说起黎进步,钱小鹏眉毛都竖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这狗日的黎进步,这么对我大姐,花几个钱,喊人宰了他。”忽然意识到柳居山最不喜欢听自己把钱字挂在嘴上,偷偷从后视镜里瞧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钱小鹏又道:“黎进步真不是人,吃大姐的,花大姐的,住的也是大姐学校的集资房,还要这么对待大姐。嫁个这样的人渣,大姐这辈子算是倒霉透了。”钱小鹤说:“大姐当初嫁黎进步时,他还像个男人,事业有成,脾气也好,是这几年成这个鬼样子的。男人还是要做点事,没做事就没钱没地位,连人格都会扭曲。”钱小鹏说:“如今这社会,想做事还怕没事做?我多次主动找黎进步,要他去我公司做事,待遇尽量从优,他就是不干。”钱小鹤说:“他是放不下他农资公司经理的面子。”钱小鹏说:“面子莫非当得饭吃?这可是个讲里子的时代。我看黎进步已无可救药,还是劝大姐跟他离了算了,免得遭罪。”钱小鹤说:“黎进步肯离不?就是他肯离,恐怕大姐这里也下不了决心。我说过她几回,与其这么耗下去,还不如早解脱为好,她一直没个明确态度。”钱小鹏说:“咱们找机会开个家庭会,动员一下大姐。至于黎进步离不离,只要大姐表了态,就由不得他了。”
钱小鹏要参加钱小鹤姐妹的家庭会,柳居山听着就好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路,见柳居山只是不吱声,钱小鹤就碰碰他,说:“你有什么看法?大姐是离好还是不离好?她也是你的大姐,你也该关心关心嘛。”柳居山说:“我不关心大姐,会往她家跑?我是觉得你在操空心,结婚自主,离婚自由,如今父母都无权干涉子女的婚姻,你干涉得了大姐的婚姻不成?”钱小鹤说:“我不是干涉她的婚姻,是要救她于水火。说定了,待大姐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上小鹏家,坐下来开家庭会,一起做大姐的思想工作,促使她把婚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