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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问道:有多少爱可以胡来

就在刚刚过去的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美人暮迟的万贵妃在安喜宫病逝。开始,整个紫禁城几乎都能听到嚎啕哭声,那是中年帝王朱见深如困兽般痛苦的烈吼。渐渐的,那哭声没有了。不是不哭了,而是眼角哭出了血,声音哭到了嘶哑。朱见深哭万贞儿,以皇后之礼厚葬她,并辍朝七日,给她“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的谥号,还说:“贵妃去世,我亦不能久存了!”不到一年,朱见深追随一生所爱而去,他用“生死相依”回报了她的“不离不弃”。

接管天下的,是当年那个被偷养在深宫中的朱祐樘。文华殿上,弘治皇帝朱祐樘头戴翼善冠,穿着龙袍,严肃中透露着仁厚,和后世赋予他的“孝宗”二字很般配。是的,他虽仍清瘦,却再不是那个怯弱弱、又营养不良的小孩子了。他是这未来天下最大的王。他用坚毅的眼神,传达着希望。

新天子带来了新气象,英明的诏书一封连着一封:拿下宪宗年间不作为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改任一帮有识之士如刘健、邱浚、李东阳、何乔新等人为新的中央高层;清算妖人李孜省,太监梁芳等人;颁布政策,发展国民经济……

在这样四海升平的大背景下,少年王阳明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

弘治元年(1488年),一个清旭的日子,王阳明奉父命,带着婚书和彩礼从北京出发,前往南昌,迎娶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的女儿。

这是王阳明人生中的第二次远行,却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看久了北方平川、冰雪,久违的南方山水让他兴奋。

一路南行,因为没有长辈催促着,王阳明的步调欢快而轻盈。不像是个要去娶亲的准新郎,他倒像是个出去玩的大男孩:游青山、玩秀水,呼吸着潮湿温润的空气,连春风都是香的。白天,他让船家靠近周围渔船看热闹,夜里,他在船舱里就着沙沙雨声入眠。十分偶尔的,他也会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新娘产生几分幻想。当然,也只是偶尔。

江西南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少年王阳明来了。在准岳父诸养和的安排下,他见到了那个叫做诸芸玉的姑娘,他的未婚妻。

很多年之后,王阳明也曾努力地想了想这次初见:没什么怦然心动的感觉。姑娘也娇羞,自己也不自在。从始至终,二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只记得岳父有些刻意地叹了句:“你是踏云而来,我们芸玉,是为你而来啊!”再之后,他们便各自回去,等着参加大人们为他们安排的婚礼。

筹备婚礼的日子,诸养和真的很忙。“江北婚礼浮于男,江南婚礼浮于女”,诸养和祖籍浙江,本就是更注重嫁女,再加上诸养和自己就是地方官,亲家又是老友加京官状元郎,自是要办得隆重些。

结婚当天,诸府上张灯结彩,连家禽都被带上了大红花,厅上、院中都是前来道喜的官员、名士,亲朋好友,府门口也挤满了不少看热闹的当地百姓,好不热闹。

老诸一面乐呵呵地张罗着人招待,一面美滋滋地想着:“这些人一是捧我的场,但更主要的是给亲家公面子,能嫁给王华的儿子,新姑爷还是仙娥送来的,学识也不错,将来一定错不了,小女有福气啊!”

只是,梦太美,就容易破碎,特别是摊上些奇怪的梦中人。

户主喜庆难当,下人却早是忙得不可开交,不是为照料客人,而是为了找人,找新郎。原来,新郎王阳明已经丢了好一阵了,他们原本是打算在不惊动诸老爷子的情况下,悄悄地找到就算了,奈何,这新郎官儿竟是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眼看着吉时一点点逼进,骚乱还是从小面积扩散到了大面积。

“新姑爷不见了?”晴天霹雳!这下,连阅历丰富的诸养和也不淡定了,他从梦中惊醒:“找,挖地三尺地找!”

一时间,诸养和作了无数个猜想:“这小子是看不上我家姑娘?嫌弃我这老丈人官小?或是在京城、在路上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了?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他越想越慌,拐杖把地面戳得咣咣作响。

接下来,一拨又一拨派出的家丁甚至官兵带回来相同的消息:没找到。

新嫁娘诸芸玉羞赧又憋气地坐在新房里,咬着嘴唇、拧着手绢,诸夫人更是陪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诸养和的高血压、冠心病、老寒腿都跟着发作了。

一院子的大官小官傻坐着不知所以,小报记者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听说了么,诸府的新姑爷失踪了,现在府上都乱成一锅粥了。诸大人悬赏呢,活要见人,死要见……”

又是诸府。婚宴在尴尬中散场,诸家人渡过了一个四处寻新郎的“洞房花烛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新郎才风风火火冲进了诸府。

王阳明跪在诸养和夫妇面前,沉痛检讨自己的“罪行”:因为看别人都在为婚礼忙活,自己帮不上忙,王阳明感觉很无聊,第一次当新郎又感到很紧张,便习惯性地一个人出去散步,结果人生地不熟地就溜到了南昌郊外的铁柱宫,他这消失的一天一夜都在与宫中老道谈养生,以至于将大婚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丢下新娘子,自己却和一个老道待了一天一夜?”在场的人无不诧异,等着诸养和发言。确切地说,是等他发飙。

应该说,诸养和的确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那么沉寂的一个时间段,他的脑子再次飞速旋转: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是打这浑小子解气?还是相信他,装做没事一样笑笑,难道要我和他谈谈这一天的养生收获?诸养和想着,眼神已经投向了自己的老婆。

诸老夫人会意,迫不及待地扶起了王阳明:“人回来了就好,婚礼补办也是一样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你们年轻,路还很长。”

是啊,谁叫丈母娘越看姑爷越喜欢呢,不原谅又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让他休了宝贝闺女么?那闺女这一辈子,可就真毁了。诸老夫人这一带头,诸养和也跟着台阶就下了,那就皆大欢喜吧。

就这样,在正式结婚的第二天,王阳明第一次正式地“会见”了自己的妻子。那天,诸姑娘穿着红衣,理着红妆,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却又因新郎的出现而喜悦难掩。那可爱的模样,倒是让王阳明心生了一丝怜惜。不过,小两口任人摆布地补着仪式,王阳明的心还是飞离了,他回到了昨天,回到了郊外的铁柱宫。

在那里,安静得只有他和一位不知仙乡何处的老道。老道先是结合庄子的养生经告诉他:“养生,最主要的是秉承事物的中虚之道,从饮食、休息等生活习惯,到处世态度都要听凭天命。要顺其自然,不要过度开心,以免伤了阳气,也不过度愤怒,以免伤了阴气,更不要弄得阴阳侵害、失调。”

这些,王阳明也是接触过的,但他仍然听得十分投入,特别是看到老道一把年纪还这样健硕,有神,他更被老道接下来所说出的养生经验与长生不老之术所吸引。谈到兴起,身有病根的王阳明当即打起坐来:以沉静调养病体,止住内心的急促,止住身体各种感官的纷扰……

或许,在铁柱宫中静坐忘我的王阳明自己也不愿面对,是养生之道太吸引人,还是他根本就在刻意去屏蔽某些事情。对于突如其来的这场婚姻,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心甘情愿,总觉得自己还小,还有着漫长的成圣路要走,儿女私情应该放一边。更何况,是娶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女子!可是,自己不是和尚道士,也到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代”的年纪。而且,母亲不在了,娶一个女人进来,也方便照顾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自己就这样被安排了人生大事,不妥协就对不起家族,但若不进行抗议,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想着,王阳明又用细目斜眼瞄了一眼一旁端坐的新娘子,盛装、娇羞,她亦是神情复杂地在打量着自己。四目相对,又都迅速躲开。

如果说先皇朱见深与万贵妃那被诅咒的爱情是孽,那自己与诸姑娘这样被困在祝福里的结合,又到底是劫还是缘?从铁柱宫回来当新郎,王阳明也只能一切顺其自然了。 fHgyYZivgoZ31RPba/td+yfdOmbqzzq8uqKJLhVymGbYQfTGKsos6WROLxEqSc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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