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元年(618年),魏徵愤然离开瓦岗寨,重新踏上了寻觅明主之路。
一路走来,听路人纷纷传说,瓦岗寨已被攻破,李密率残部入长安降唐。他心里惦记着徐世、秦琼、程咬金等人的安危,打听无门,只好在心中祈祷,求上天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长安城朱雀街东面、靠近东市的亲仁坊,有家“蘸露茶楼”。往日里,蘸露茶楼的生意也很平常。不知什么原因,最近一段时间,茶楼的生意特别火,宾客满座,车马盈门。有不明究竟的好事者前去打探,原来蘸露茶楼最近来了一位号称逸尘子的测字问卦道士,这位道士测字问卦异常灵验,来茶楼测字问卦者络绎不绝。茶楼本是做生意的地方,测字问卦的人占个座位不喝茶,等着测字问卦总觉得有些于情不合,于是,大家坐下来后,便叫一杯茶,有的还添上几碟瓜子点心什么的,使得蘸露茶楼的生意特别兴旺。
茶楼老板是个做生意的行家,开头一些日子,逸尘子借茶楼的座位给人测字算卦,不但要收他的茶水钱,还要收他的座位钱,说是利用茶楼的家什、场地测字问卦,就得缴费。逸尘子并不计较,反正卦摊的生意挺旺,缴点钱也无所谓,且利用别人的茶楼,给点钱也是应该的。后来,茶楼老板见测字先生给茶楼带来生意无限,茶楼一天的进项,可抵以往旬日的收入,乐不可支。他不但免去了测字道士的座位钱,而且连茶水钱也免了,不仅如此,还专门腾出一个小包间,无偿地给测字的道人使用,逸尘子也是乐而受之。
这一天,皇城朱雀门内走出两个年轻人,走在前面的年约三十岁,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两人出了朱雀门,沿着朱雀街一直向西走,走到亲仁坊时,后面的青年手握折扇向左一指道:“从这里进去就是亲仁坊,蘸露茶楼就在亲仁坊。”
前面的人也不说话,向左一拐,走不多远,后面的青年手一指道:“就是这里!”
前面的青年抬头一看,见临街果然有一家茶楼,他一收折扇,轻声对身边的青年说:“四弟,等一会你不要多说话,知道吗?”
“知道,我听太子的!”
“什么?”前面的青年停住脚步,眼睛直视着后面的青年。
后面的青年有些胆怯地说:“说错了,听大哥的!”
原来,此二人大有来头,前面的那位,是大唐皇帝李渊的大儿子、太子李建成,跟在后面的是李渊的四儿子、齐王李元吉。李元吉闻知蘸露茶楼有位叫逸尘子的道士测字问卦非常灵验,建议太子哥哥前来算一卦,看何时能登上皇帝的宝座。太子李建成可不这样想。太子登基,这可是天家秘密,能轻易地问于一个游方道士吗?不过,他倒也想看看这个老道到底是何许人也。
两人进了蘸露茶楼,见里面宾客满座,连个空位子也找不到,李元吉皱起了眉头。茶楼老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进来的两位公子衣着华贵,特别是李元吉手中折扇上挂着的那个玉坠,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凭他的经验,这两位公子绝非等闲之辈,连忙上前招呼道:“二位公子,是品茗还是测字问卦?”
李元吉随手塞去一串铜钱:“测字问卦,我可没时间等!”
一串铜钱可非小数,市价可易米一石。这还是在兵荒马乱之际,若在正常年头,可易米十石。掌柜见来人出手大方,二话不说,连忙将他们带到逸尘子的包间门口,伸首向里一看,见一位客人正欲起身离去,掌柜连忙向众人一揖道:“各位君子,这两位公子是本茶楼的贵宾,有急事找逸尘子道长,欲占个先,请各位多多包涵!”他也不管众人答应不答应,将李建成、李元吉请进了包间。
李建成走进包房,举目一看,见逸尘子头带诸葛巾,身着道士长衫,长须如墨,慈眉善目,眼光平和,果然仙风道骨。
逸尘子见两人相貌堂堂,衣着华贵,不由眼前一亮,心想:来长安城测字问卦多时,无人能及此二人,真乃是大富大贵之相。他不露声色地欠了欠身子道:“二位公子请坐!”
李建成接过茶楼掌柜送来的上好茶杯,顺手放在茶几上,待掌柜出去并带上了房门,才开口道:“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逸尘子!”
“一向在哪里传经布道?”
“四海漂泊,居无定所!”
“听说道长测字问卦颇为灵验,可有此事?”
逸尘子听了,心里想,此人说话怎么这么冲,如同审讯一般,平常之人,哪个承受得了!但逸尘子毕竟是逸尘子,他可是道行高深之人,涵养极深,尽管对来人心存不满,但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淡淡地一笑道:“测字问卦乃为易学,易学博大精深,奥妙无穷,贫道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灵与不灵,就要看施主有缘无缘了!”
李建成点点头:“嗯!回答得果然滴水不漏!”
“二位公子到此,不会是来同贫道谈经论道的吧?”
李元吉坐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大哥是来测字问卦的!”
李建成向他横了一眼,李元吉马上住了口。
逸尘子道:“既然是测字问卦,那就请写个字来。”说罢推过纸、笔。
李建成身子不动,眼光瞟向窗外,见街对面的隆德酒楼宾客满坐,酒宴正酣,提笔顺手写了一个“宴”字。
逸尘子看到这个字,心里狂跳不已,心想,幸亏此人写的是一个酒宴之“宴”,而非晏子之“晏”,若写成晏子之“晏”,则就叫本居士为难了。
原来,晏与宴虽同音,但此“晏”非彼“宴”,二字笔画虽然完全一样,但上、中、下三部的搭配却完全不同:晏子的“晏”,日字在上,酒宴的“宴”,日字在中间,位置不同,含义却有天壤之别。就拿“晏”字来说,一个“日”字高高在上,中乃官字头,下乃安字尾,官字头乃官府中人,安字尾则暗示长安的安,长安乃大唐帝都,帝都的官府中人,必定皇室中人,而一个“日”字高高在上,不是皇上又能是谁?你说要真的写了晏子之“晏”,逸尘子还敢测吗?
李建成放下笔,推过所写的“宴”字道:“就测这个字!”
逸尘子含而不露地问:“请问公子要问何事?”
李建成心里想,问将来,看不见,摸不着,测字先生信口开河,说得天花乱坠也无从知道真伪;问富贵,自己是天字第一家,谁人能及?那就问过去之事吧!过去之事,看得见,摸得着,我看他怎样捣鬼。想到此,他手一挥道:“就问出身吧!”
逸尘子将桌上的“宴”字端详一会,抬头看着李建成,说道:“公子乃官府中人,且还与皇室沾亲带故。”
李建成面露惊讶之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露声色地问:“何以见得?”
“‘宴’字,上为官字头,则公子乃官家之人,下为安之尾,安乃长安之安,长安乃大唐帝都,因此,贫道测定,公子乃皇室中人。”
实际上,逸尘子还留了一手,你看“宴”字中间的“日”字,被一个官字头盖住了,是个难以出头之“日”,人无出头之“日”,其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这一点逸尘子却隐而未道,原因很简单,怕扫了两位公子的雅兴,且这两位公子绝非善者,得罪不起,遇事还是留条后路为好。也幸亏他留了一手,否则,凭齐王李元吉那专横跋扈的性格,说不定立马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李建成点点头:“嗯!道长果然名不虚传,请问道长,哪里人氏?该怎么称呼?”
“贫道乃相州内黄人氏,姓魏,单名一个徵字,字玄成。”
“你就是瓦岗寨那个擅闯议事堂的文学参军魏徵?”
“正是在下!”
“先生既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不替朝廷效力,而要做一个游方道士浪迹江湖?”
“贫道也想效命朝廷,只是进身无门。”
“道长如果愿意,本公子替你引见。”
“公子是?……”魏徵问。
“他就是大唐太子。”李元吉终于还是忍不住,亮了身份。
李建成向李元吉横了一眼,怪他不该多嘴。魏徵听说眼前这位就是皇太子,想到刚才测字的情景,心里想,怎么堂堂的皇太子,竟无出头之日呢?难道说李渊以后,继承皇位的另有其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现在太子答应引见,这不正是自己来长安的目的吗?也不由他多想,答道:“若能得到皇太子引见,贫道当然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明天早朝以后,你到朱雀门等候,我派人来接你。”李建成说罢,转身出了蘸露茶楼。
后人有诗戏叹逸尘子测字算卦:
破布衫儿破布裙,逢人惯说会烧银。
何不烧了自己卖,闹市街头卖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