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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道观话天下

隋朝末年,隋炀帝杨广暴政虐民,激起天怒人怨,天下英雄豪杰,为了推翻隋朝暴政,纷纷揭竿而起,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隋王朝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无数仁人志士遁迹名山大川,伺机而动,静候时局的变化。

终南山脚下有座黄龙观,依山而建,门前有块平地,四周生长着四季常青的翠柏,平地前面是一个小山坡,坡上荆棘丛生,坡下一条小溪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溪流中常见螃蟹、乌龟从石缝中钻出来,爬到石头上肆无忌惮地晒太阳,大鲵在溪水中游动,不时发出小儿哭泣般的声音,引来路人驻足。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构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场景。

黄龙观其实就是三间茅屋、一座小院,同散落在终南山各处的小道观没有什么区别。黄龙观观主道号逸尘子,自称逸尘居士,带着两个徒弟,在此筑庐而居,诵经炼丹。

这一天,逸尘子拿着几卷经书来到十方院的藏经阁。藏经阁当值老道微笑问道:“师弟又要换书?”

逸尘子将手中经书递还给当值老道:“师兄,请将《太平经》《紫微斗数全书》《五术概要》《太上感应篇》取来。”

“师弟如此用功,想成为一代宗师呀?”老道边说边走到藏书架前。

“道家经典博大精深,贫道筑庐终南山,穷数载时间,也只是略知皮毛,难悟精髓,实在是惭愧呀!”逸尘子叹道。

老道从书架上取出逸尘子要的几本典籍,在簿册上登记后递给逸尘子道:“但愿道家理论能在师弟的手中发扬光大。”

逸尘子拿过书,告别老道,出了藏经阁,穿过长廊左转而去。

恰好此时有两个人从右边长廊过来,同逸尘子擦肩而过。两人刚到藏经阁门前,藏经阁当值老道说:“施主,这里是藏经阁,外人不得入内。”

“在下元宝藏,从武阳郡来,向道长打听一个人。”来人自我介绍。

“打听谁?”藏经阁老道问。

“此人是在下儿时同窗好友,内黄人,姓魏、名徵,在终南山出家修道。”

“施主说的是俗家姓名,不知法号如何称呼?”老道问道。

元宝藏道:“不知法号。”

老道一揖道:“贫道只知法号,不识俗家姓名,实在难以奉告,请到别处打听吧!”

元宝藏失望地告别老道,带着随从转向别处。

逸尘子正在静室中研读经书,时而写上几笔,时而又陷入深思……只见他放下手中经书,起身走到窗前,面对窗外的青山绿水、苍松翠柏发呆。突然,逸尘子对外喊道:“来人。”

“师傅,有何事?”小道童应声而入。

“磨墨,拿纸笔。”

小道士忙取来笔墨纸砚,将纸铺在桌子上,然后站在一边研墨。

逸尘子在窗前来回走动,突然停住脚步,来到桌边,提笔饱蘸浓墨,运笔如飞,一挥而就,写下一篇《道观内柏树赋》:

览大钧之播化,察草木之殊类。雨露清而并荣,霜雪茫而俱悴。唯丸丸之庭柏,禀自然而醇粹。涉青阳不增其华,历元英不减其翠。原斯木之攸挺,植新甫之高岑。干霄汉以上秀,绝无地而下临。笼日月以散彩,俯云霞而结阴。迈千祀而逾茂,秉四时而一心。灵根再徙,兹庭爰植。高节未彰,贞心谁识。既杂沓乎众草,又芜没乎丛棘。匪王孙之见知,志耿介其何极?若乃春风起于蘋末,美景丽乎中园。水含苔于曲浦,草铺露于平原。成蹊花乱,幽谷莺喧。徒耿然而自抚,谢桃李而无言。至于日穷于纪,岁云暮止。飘蓬乱惊,愁云迭起。冰凝无际,雪飞千里。顾众类之飒然,郁亭亭而孤峙。贵不移于本性,方有俪乎君子。聊染翰以寄怀,庶无亏于善始。

《道观内柏树赋》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不甘沉沦,不愿碌碌无为虚度一生的雄心壮志,希望有朝一日能摆脱丛棘,屹立于高峰之上,绝壑之畔,笼日月,带云霞!

这分明是仁人志士怀才不遇时所发出的感慨,哪有一点修道之人遁世避俗的踪迹。看来,逸尘子并非诚心修道之人,他与尘世仍有未了之缘……

夜已深,林中的鸟儿停止了歌唱,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却在不停地鸣叫。逸尘子独自一人坐在道观后的山坡上,仰望夜空,一动不动。天空阴云密布,星星裹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子时刚至,天空刮起一阵狂风,驱散了阴云,夜空豁然开朗,群星呼之欲出,分外耀眼。却见三垣的紫微帝星光线暗淡,摇摇欲坠,恰在此时,忽然出现一阵流星雨,逸尘子见状,惊异不已,却又难悟其中奥秘。

逸尘子满腹狐疑地回了黄龙观,倒在床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忽听有人唤道:“逸尘子,天下大乱,你还睡得如此安稳?”

逸尘子听到叫声,翻身起床,一跃身飘然出窗,只见一位仙风道骨、胡须如银、手握拂尘的老道立在山巅之上向他招手。逸尘子纵身来到老道身边,老道一抖拂尘,驱散环绕在山腰间的浮云,顷刻间,数百里之遥的广袤大地尽收眼底:洛阳城中皇宫里,昏君杨广骄奢淫逸,声色犬马;洛阳城外,无数穷苦百姓扶老携幼,流离失所,惨状目不忍睹。

老道再抖拂尘,浮云仍然环绕山腰,白云下什么也看不见。

“逸尘子,都看见了?”

逸尘子叹了口气,算是回答。

“隋朝气数已尽,真龙天子即将出世,此时不下山,更待何时?”

“敢问道长,仙号怎么称呼?”逸尘子问道。

“贫道太上老君是也!”

逸尘子惊问:“真龙天子应在何人身上?老君可否指点一二。”

“枯木逢春啊!”

“老君说的是?……”逸尘子狐疑地问。

“天机不可泄露,道友慧根颇深,到时自会悟出其中奥秘。”

“弟子失言了!”逸尘子揖首。

“道友下山之际,本星君送道友四句谒语。”

逸尘子恭敬地说:“老君请讲!”

太上老君一脸肃容地说:

玄武一变定乾坤,贞观盛世显太平。

谏诤方能保国昌,莫做忠臣做良臣。

逸尘子稽首礼拜:“弟子领教了!”

太上老君拂尘一抖:“去吧!”

逸尘子突然从山巅之上跌下来,惊叫一声,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逸尘子想到梦中情景,再也睡不着,披衣下床,推开窗门,仰望夜空,天空仍然是群星闪烁。他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夜空,仿佛要将天上的星星看透。

逸尘子正在静室诵经,忽听小道童来报,说有客来访。道童尚未离去,来客却已进了静室,进门就说:“道长别来无恙?”

道童脸露不愉之色:“施主,静室乃观主修道之所,你怎么……”

“施主是?……”逸尘子觉得来者面善,大脑里紧张地搜索着,“元宝藏?你是元宝藏?”

“哈!哈!哈!记性还不坏,我就是元宝藏。逸尘子、魏徵,你害得我好找!”这一道一俗、两个昔日的同窗好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逸尘子问道。

“我来终南山已有三天,找遍了山中大小道观,无人知晓魏徵其人,幸好遇上紫微宫玄静道长,才找到黄龙观。”

“除了玄静道兄,还真没有人知道贫道的俗家姓名。”逸尘子说。

道童见来人同师傅熟稔,知趣地退出静室,沏好茶端上来。

元宝藏坐下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玄静道长托我给你带个口信。”

逸尘子倾身问道:“什么口信?”

元宝藏道:

本当不理凡尘事,欲脱三界修吾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先度众生再修性。

“嗯!知道了。”逸尘子问道,“一别多年,你在哪里高就?”

元宝藏的随从说:“家主人是现任武阳郡丞。”

“啊!仁兄终于有所作为了。你不在武阳郡坐衙,到此何干?”逸尘子不解地说。

元宝藏说:“世事混沌,甚觉迷茫,求隐世高人指点迷津。”

“什么隐世高人,有话就说,何必故弄玄虚。”逸尘子十分干脆地说。

“杨广昏庸无道,天下民不聊生,我虽为隋朝臣子,却不能为武阳郡的百姓造福,甚感羞愧。今有瓦岗寨李密遣使传书,劝我投奔瓦岗义军,举兵反隋,去与不去,请为我一决。”

魏徵看着元宝藏,笑而不答。

元宝藏起身一揖道:“请魏徵兄教我!”

“为施主决,何尝不是为贫道决!”逸尘子打起了禅语。

元宝藏问:“你说的是?……”

“贫道夜观天象,隋朝气数已尽,天下即将改朝换代。杨广杀兄、弑父、淫母,荒淫无道,丧尽天良。此等昏君,人人得而诛之。”逸尘子愤愤地说。

元宝藏问道:“沧海横流,谁主沉浮?”

逸尘子手抚胡须,若有所思地说:“河北有窦建德为王;山东有刘武周称霸;河西有李轨兴兵;瓦岗寨有李密高举义旗;太原有李渊父子起兵;洛阳有王世充虎视眈眈。神州板荡,群雄逐鹿,谁能问鼎天下,至今还未见分晓。”

“以魏兄之见,群雄逐鹿,谁能脱颖而出?”

逸尘子若有所思地说:“世事变幻莫测,谁敢断言?我如果有先知之明,用得着诡为道士,隐身于终南山吗?”

“魏兄属意纵横,见解必定独到,请不吝赐教,以馈我多日寻兄的苦心。”

“民间盛传的图谶之说,你可知道?”逸尘子见元宝藏摇头示意,继续说,“大凡改朝换代,总有图谶、偈语之类的东西流传于世。”

“魏兄不要打哑谜了。”元宝藏催促地说。

“图谶之说最早出现在大业九年,当时杨广正在征讨辽东,有个叫安伽陀的方士,自称知晓图谶,他向杨广进言说李氏当为天子,劝杨广杀掉所有姓李的人,以绝后患。

元宝藏点点头,两眼看着逸尘子。

“杨广在征讨辽东的战事未定之时,仓促班师,据说与安伽陀进言图谶之事有关。杨广回朝之后,借故诛杀了上柱国李敏、李浑及族人三十二人之多,这就是轰动一时的诛李事件。”

“李敏、李浑成为谶语冤魂。”元宝藏道。

“诛李事件震动朝野,‘李氏当兴’的谶语更是广闻天下。李轨为河西诸胡所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李氏当兴’的谶语。‘李氏当兴’的谶语只是一个借口,想夺取天下才是真。”

“他们欲借谶语之说而博取更多的支持者,是吧?”元宝藏问道。

“这就是统治术,也是南面之术中的‘主运’之说。蓄意制造一种假象,使天下人相信,朝代的更替是上天的安排,新天子出世是应天命而生,无可置疑。”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元宝藏叹息地说。

“围绕着‘李氏当兴’的谶语,瓦岗的李密、太原的李渊都做足了文章,故而衍生出两个不同版本的民间歌谣。”

“哪两种歌谣?”元宝藏问道。

逸尘子道:“一为《桃李章》,歌词是:‘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元宝藏问道:“何解?”

逸尘子道:“桃李子,指逃亡者李氏之子;皇与后,即指君王;宛转花园里,指天子(杨广)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莫浪语,谁道许,暗示一个‘密’字。”

“啊!原来如此。”元宝藏惊叹地说。

“李密主权瓦岗,瓦岗寨声势如日中天,成为各路英雄辐辏之地,恐怕与此谶语大有干系。”逸尘子分析说。

“啊!”元宝藏惊叹一声。

逸尘子接着说:“另一首是《桃李子歌》,歌词是:‘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

元宝藏问道:“这又如何解释?”

逸尘子道:“这里的‘李’,当然是李姓,‘桃’当做陶,是‘陶唐’的意思,陶唐是上古的帝王,恰恰李渊在隋朝被封为‘唐公’,此版本在山西民间流传甚广。据传,这是李渊的谋臣刘文静的杰作。”

“如此说来,三李鼎足,要变成二李相争了。”元宝藏说。

“近来还有一首童谣流传甚广。”

元宝藏问道:“什么童谣?”

逸尘子说道:

琼花等时开,杨花逐水来。

飘飘何所似,夕照影徘徊。

西山雨露近,洪荒平野陔。

二九郎君至,天下乐悠哉。

“此童谣又作何解释?”元宝藏问道。

“琼花不知所指何物,大概是指眼前的妖孽,日后的祯祥吧。杨花逐水,荡而忘返,指杨氏气数而言。夕阳影照,喻言不久,即隋朝气数已尽。西山雨露,言山西有兴王之兆。洪荒,暗示一个‘太’字,平野乃‘原’字。此句暗指山西太原。二九,指的是十八,郎君即为子,隐藏一个‘李’字。天下乐悠哉,意即李氏若出,天下必安。”

“啊!”元宝藏惊叹道,“魏兄认为谁将君临天下?”

“天机难测啊!”逸尘子摇摇头。

元宝藏道:“天下纷争,群雄并起,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魏兄为何隐而不出?”

逸尘子叹了口气:“寻寻!觅觅!觅觅!寻寻!不知命主在何方!贫道何尝不是在等待时机啊?”

“魏兄如果没有去处,不如随在下到武阳郡去,暂任书记之职,做些笔墨之事。在下自知才疏学浅,不是雄霸一方之主,但你可以在武阳郡暂时栖身,然后再图进取,不知意下如何?”

“这……”逸尘子有些犹豫。

“这是我的一片诚意,请魏兄不要推辞!”

“一旦投身其中,到时可就身不由己!”

“魏兄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玄静道长早已有言。”

“玄静道友如何讲?”逸尘子关切地问。

元宝藏模仿玄静道人的口吻说:“逸尘博今通古,素有大志,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是国家栋梁。”

“知我者,玄静道长也!”

元宝藏惊喜地说:“魏兄愿意下山了?”

“我须先回内黄老家一趟,将妻儿安顿好。”

元宝藏叫随从取下肩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两锭金子放在桌子上:“随身所带不多,带回去权作安家之资。”

“这就不必了!”逸尘子推辞道。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如果不将家小稍作安顿,你能安心于国事吗?”

逸尘子见元宝藏态度诚恳,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先回武阳,静候魏兄大驾光临!”元宝藏起身告辞而去。

后人有七绝诗咏叹魏徵下山还俗:

潜伏修道已数年,纵观天下心未闲。

静候时局起变化,闻雷一响即冲天。 AtjuxFRPRCiykYDV/7ZMw32bEDQTRTstvUbrLjdtgb+tMlURzhD0Ok7BYAeFWo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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