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曰: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 ,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 ,岂其然乎?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 ,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 。若“置酒高殿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 ,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管弦 ,亦何取于声律耶?
齐有王元长者,常谓余云:“宫商与二仪俱生 ,自古词人不知用之。唯颜宪子论文乃云‘律吕音调’ ,而其实大谬 。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造《知音论》 ,未就而卒。
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绩细微 ,专相凌架 。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 。
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 ,但令清浊通流 ,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如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甚。
陈思赠弟 ,仲宣《七哀》 ,公幹思友 ,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 ,茂先寒夕 ,平叔衣单 ,安仁倦暑 ,景阳苦雨 ,灵运《邺中》 ,士衡《拟古》 ,越石感乱 ,景纯咏仙 ,王微风月,谢客山泉,叔源离宴 ,鲍照戍边,太冲《咏史》 ,颜延入洛 ,陶公《咏贫》之制 ,惠连《捣衣》之作 ,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 。所谓篇章之珠泽 ,文彩之邓林 。
孟坚才流,而老于掌故 。观其《咏史》,有感叹之词。文胜托咏“灵芝”,怀寄不浅。元叔散愤“兰蕙”,指斥“囊钱”,苦言切句 ,良亦勤矣。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
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
白马与陈思答赠,伟长与公幹往复,虽曰以莛叩钟 ,亦能闲雅矣。
元瑜、坚石七君诗,并平典不失古体 。大检似 ,而二嵇微优矣。
孟阳诗,乃远惭厥弟 ,而近超两傅 。长虞父子,繁富可嘉 。孝冲虽曰后进 ,见重安仁 。熙伯《挽歌》,唯以造哀尔 。
永嘉以来,清虚在俗 。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 ,玄风尚备 。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 。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安道诗虽嫩弱,有清工之句。裁长补短,袁彦伯之亚乎?逵子颙 ,亦有一时之誉。
晋、宋之际,殆无诗乎?义熙中 ,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殷不竞矣。
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 。今沈特进撰诗 ,载其数首,亦复平美 。
才难 ,信矣!以康乐与羊、何若此,而二人文辞,殆不足奇。
蔚宗诗,乃不称其才 。亦为鲜举矣 。
孝武诗,雕文织彩 ,过为精密,为二藩希慕 ,见称轻巧矣。
希逸诗,气候清雅 。不逮于王、袁 ,然兴属闲长 ,良无鄙促也 。
苏、陵、任、戴,并著篇章,亦为缙绅之所嗟咏。人非文是 ,愈有可嘉焉 。
惠恭本胡人,为颜师伯幹 。颜为诗笔 ,辄偷定之 。后造《独乐赋》,语侵给主 ,被斥。及大将军修北第 ,差充作长 。时谢惠连兼记室参军,惠恭时往,共安陵嘲调 。末作《双枕诗》以示谢。谢曰:“君诚能,恐人未重 ,且可以为谢法曹造 。”遗大将军 。见之赏叹,以锦二端赐谢 。谢辞曰:“此诗,公作长所制,请以锦赐之。”
惠休淫靡 ,情过其才。世遂匹之鲍照,恐商、周矣 。羊曜璠云:“是颜公忌照之文,故立休、鲍之论。”康、白二胡 ,亦有清句。《行路难》是东阳柴廓所造。宝月尝憩其家,会廓亡 ,因窃而有之。廓子赍手本出都 ,欲讼此事,乃厚赂止之。
齐高帝诗,词藻意深,无所云少。张景云虽谢文体 ,颇有古意。至如王师文宪,既经国图远 ,或忽是雕虫 。
檀、谢七君,并祖袭颜延 ,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从祖正员常云 :大明、泰始中 ,鲍、休美文 ,殊已动俗 。唯此诸人,传颜、陆体用 ,固执不移。颜诸暨最荷家声 。
伯成文不全佳,亦多惆怅。吴善于风人答赠 。许长于短句咏物。汤休谓远云:“我诗可为汝诗父。”以访谢光禄,云:“不然尔,汤可为庶兄 。”
令晖歌诗,往往崭绝清巧 ,拟古尤胜,唯《百愿》淫矣。照常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亚于左芬 ,臣才不及太冲尔。”兰英绮密 ,甚有名篇。又善谈笑。齐武以为“韩公”。借使二媛生于上叶,则“玉阶”之赋 、“纨素”之辞 ,未讵多也 。
思光诗缓诞放纵 ,有乖文体。然亦捷疾丰饶 ,差不局促 。德璋生于封溪,而文为雕饰,青于蓝矣。
元长、士章,并有盛才,词美英净 。至于五言之作,几乎尺有所短。譬应变将略,非武侯所长,未足以贬卧龙。
祏诗猗猗清润 。弟祀 ,明靡可怀 。
王巾、二卞诗,并爱奇崭绝,慕袁彦伯之风。虽不宏绰 ,而文体勦净 ,去平美远矣 。
嘏诗平平耳,多自谓能。常语徐太尉云 :“我诗有生气,须人捉着。不尔 ,便飞去。”
欣泰、子真,并希古胜文 ,鄙薄俗制 ,赏心流亮 ,不失雅宗 。
观厥《文纬》,具识文之情状 。自制未优,非言之失也。
子阳诗奇句清拔,谢朓常嗟颂之。洪虽无多,亦能自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