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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司马迁
【题解】
《廉颇蔺相如列传》是廉颇、蔺相如、赵奢、赵括、李牧等五人的合传，其记事的年限上起赵惠文王十六年（前283），下讫赵国灭亡（前228）。全传围绕蔺相如使秦、秦赵渑池之会、赵奢阏与破秦军、赵括长平兵败与李牧守边备匈奴等重大历史事件，细致刻画出大大小小十几个历史人物的形象与特质。其中叙写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赴会与将相和好的段落，人物言动飞跃纸上，是全传中最精彩的部分，而长平兵败则是赵国历史上最惨痛的教训。司马迁通过记述廉、蔺等人的荣辱浮沉，通过比较赵氏父子的品格才干，实际上写出了赵国国运盛衰兴败的过程与原因。纪传体史书以人物为中心的体裁特点与《史记》高超的写人艺术，在本篇中均有鲜明体现。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 [1] ，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 [2] ，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3] 。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 [4] 。秦昭王闻之 [5] ，使人遗赵王书 [6] ，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 [7] ，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 [8] 。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 [9] ，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10]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 [11] ，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12] ？”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柰何 [13]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 [14]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 [15] ，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 [16] 。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 [17] ，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 [18] ，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 [19] 。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 [20]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 [21] ，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 [22]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 [23] ，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 [24] ，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 [25] ，召有司案图 [26] ，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 [27] ，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 [28] ，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 [29] 。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 [30] ，怀其璧，从径道亡 [31] ，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 [32] ，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 [33] 。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 [34] 。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 [35] ，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 [36] 。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 [37]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 [38] ，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 [39] 。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 [40] 。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 [41] 。”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 [42] ，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 [43] ，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44] 。于是秦王不怿 [45] ，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 [46] ，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47]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 [48] ，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49] ？”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 [50] ，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 [51] ，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 [52] ，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53] 。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 [54] ，拔之。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 [55] 、安阳 [56] ，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 [57] 。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 [58] 。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 [59] 。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 [60] ，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61] 。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 [62] ：“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 [63] ，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 [64] ，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 [65] ，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 [66] ，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 [67] ，秦军鼓噪勒兵 [68] ，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 [69] ，赵奢立斩之。坚壁 [70] ，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71] 。秦间来入 [72] ，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间，乃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 [73] 。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 [74]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 [75] 。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 [76] 。”许历曰：“请就质之诛 [77] 。”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78]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 [79] ，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 [80] ，以许历为国尉 [81] 。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 [82] ，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 [83] ，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 [84] 。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 [85] 。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 [86] ，若胶柱而鼓瑟耳 [87] 。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 [88] ，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 [89] ，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 [90] ，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 [91] ，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 [92] ，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 [93] ，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馀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 [94] 。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馀，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 [95] ，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 [96] ，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 [97] ，为假相国 [98] 。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 [99] ，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 [100] ，拔之。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 [101] 。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 [102] 、方城 [103] 。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104]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 [105]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 [106] 。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 [107] 、雁门 [108] ，备匈奴。以便宜置吏 [109] ，市租皆输入莫府 [110] ，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 [111] ，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 [112] ，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 [113] ，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岁馀，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 [114] 。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 [115] ，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 [116] ，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 [117] ，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 [118] ，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 [119] ，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襜褴 [120] ，破东胡 [121] ，降林胡 [122] ，单于奔走。其后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庞煖破燕军 [123] ，杀剧辛 [124] 。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于武遂，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 [125] ，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 [126] 。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 [127] ，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128] 。
赵王迁七年 [129] ，秦使王翦攻赵 [130] ，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 [131] ，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太史公曰 [132] ：知死必勇 [133] ，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 [134] ，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 [135] 。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 [136] ，退而让颇，名重太山 [137] ，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史记》卷八一
【注释】
[1]赵惠文王：赵武灵王之子，前298—前266在位。十六年：前283年。 [2]阳晋：今山东菏泽西北。 [3]宦者令：宦官的头领。舍人：战国时官员自聘的私人僚属。 [4]和氏璧：楚人和氏于楚山中得玉璞，献楚厉王，玉工相之，以为石，厉王命砍去和氏左足。武王即位，和氏再献玉璞，玉工又以为石，武王命砍和氏右足。文王即位，和氏抱璞哭于楚山下。王闻之，使玉人理其璞而得美玉，遂名“和氏璧”。事见《韩非子·和氏》。 [5]秦昭王：即秦昭襄王，前306—前251在位。 [6]遗（ wèi 畏）：致送，赠给。[7]求人可使报秦者：寻求可以入秦答复之人。报，回答，回复。[8]窃：私下里的意思，发表个人意见时所用的谦辞。[9]幸于赵王：受赵王宠幸。[10]束君归赵：把你捆起来送回赵国。[11]肉袒伏斧质：袒露身躯而就刑，表示主动服罪。斧质，斧钺与砧板，指杀人的刑具。[12]不：通“否”。[13]柰：通“奈”。[14]曲在赵：理曲在赵。曲，不公正，不合理。[15]“均之二策”二句：权衡二策，宁可把和氏璧许给秦王，以使秦背上理曲的名声。负，背负。[16]章台：秦国离宫的台观之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秦王选择在离宫别馆，而不是在朝会上接见使臣，显示秦国并无诚意。因此蔺相如索回玉璧后指责秦王“见臣列观”，礼节不周，并要求“设九宾于廷”，才肯献璧。[17]“负其强”二句：自负其国力强盛，用空话索求玉璧。[18]“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四句：大意是说微臣认为百姓之间交往，尚不互相欺骗，何况秦这样的大国？因为一块玉璧，而拂了秦的面子，是不可行的。[19]拜送书于庭：在廷会时拜送国书。[20]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强调大国的威严以表示敬意。修敬，小心持敬之意。[21]倨（ jù 具）：傲慢。[22]戏弄：耍笑，欺侮。[23]急：逼迫。[24]睨（ nì 逆）：斜视。[25]辞谢固请：道歉并坚请（不要这样做）。[26]召有司案图：召唤有关官员查看地图。有司，官员各有职司，故称“有司”。[27]相如度（ duó 夺）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蔺相如揣测秦王是特意使诈，假装要给赵国城池。详，通“佯”。[28]九宾：由九个礼宾者依次传语，接引上殿，即《周礼》所谓“九仪”，是朝聘时的大礼。[29]舍相如广成传：把相如安排在广成驿站的客舍居住。舍，留宿。广成传，驿站名。[30]衣（ yì 义）褐：穿着粗布短衣，即乔装为平民。衣，使穿衣。 [31]从径道亡：从小路逃跑。 [32]缪公：缪，通“穆”。秦穆公（前659—前621在位）称霸西戎，是秦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位国君。 [33]坚明约束：坚定明确地遵守约定。 [34]间（ jiàn 渐）至赵矣：由偏僻的小路回到赵国。间，间道。 [35]介：量词“个”。 [36]就汤镬（ huò 获）：古代有“镬亨（烹）”的酷刑。镬，用于煮物的大锅。 [37]相视而嘻：互相看着，发出怒声。嘻，又惊又怒的声音。 [38]“赵王以为贤大夫”二句：赵王认为蔺相如是个贤良的大夫，出使秦国不辱使命。这说明蔺相如出使时已是大夫职分，回国后赵王以其贤良，又拜上大夫。[39]石城：今山西离石。1975年云梦睡虎地出土秦简《编年纪》载，秦昭王二十六年（前281，即赵惠文王十八年）攻离石。[40]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 miǎn 免）池：希望与赵王在西河外的渑池进行友好会面。渑池，今河南渑池西。[41]瑟：古代拨弦乐器，形似琴，但无徽位，多为二十五弦，每弦一柱，通常与琴、笙合奏。[42]请奏盆缻（ fǒu 否）秦王：请允许我献盆缻给秦王。缻，即缶，瓦质的打击乐器。[43]“五步之内”二句：大意是说距离秦王不足五步，如不肯击缻，一腔热血都要洒在秦王的身上。这是“同归于尽”的委婉说法。[44]靡：本义为倒下，这里指秦国的左右侍从被蔺相如的声威吓退。[45]怿（ yì 译）：喜悦。[46]竟酒：终席。竟，完毕。[47]位在廉颇之右：地位在廉颇之上。当时以右为尊。[48]素贱人：指蔺相如地位卑贱，当初只是宦者令缪贤门下的食客。素，一向。[49]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你们看廉将军和秦王谁更强？[50]驽（ nú 奴）：劣马，喻愚笨。[51]顾：但是。[52]“肉袒负荆”二句：袒露身体，背负荆杖，通过宾客引介，到蔺相如门上谢罪。[53]刎颈之交：生死之交。[54]齐几：几，今河北大名东南，当时属魏，不属齐。《史记·赵世家》：“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又《战国策·赵策三》：“秦败于阏与，反攻魏几。廉颇救几，大败秦师。”（梁玉绳《史记志疑》）[55]防陵：今河南安阳南。[56]安阳：今河南安阳东南。[57]平邑：今河南南乐东北。[58]阏（ yù 预）与：今山西和顺西北。[59]田部吏：征收田租的官吏。[60]平原君：即赵胜，赵国的公子，为赵惠文王相。《史记》卷七六有传。[61]用事者：管事的人。[62]说（ shuì 税）：劝别人听从自己的意见。[63]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如果放过您家而不秉公处理，国法就削弱了。[64]治国赋：管理国家赋税。[65]乐乘：本燕将，伐赵，为廉颇所擒。乐乘怨燕国不听其计，乃留赵，赵封之为武襄君。[66]邯郸：今河北邯郸西南。[67]武安：今河北武安。[68]“鼓噪勒兵”二句：秦军击鼓操练兵马的声音，震动了武安城内房上的瓦片。言其声势之大。勒，约束，统率。[69]候：斥候，指候望敌情的侦察人员。[70]坚壁：坚守营垒。[71]复益增垒：又增筑加固了营垒。这是为了制造坚守不战的假象。[72]间：间谍。[73]悉甲而至：全副装备而来。悉，全，尽。[74]内之：同意许历进言。内，通“纳”。[75]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将军一定要严阵以待。厚集，指集中重兵。[76]请受令：请遵从军令。赵奢有军令在先，“以军事谏者死”，许历在关键时刻冒死进言，赵奢虽赞其智勇，但仍提醒他要注意遵守军法，故下文许历答以甘愿受刑。[77]（ fū 肤，又读 fǔ 辅）质：即“斧质”。，铡刀，古代用为腰斩的刑具。质，行刑杀人用的砧板。[78]胥后令邯郸：须等邯郸（朝廷）来的命令，意思是暂不执行军法。胥，通“须”，等待，停留。[79]解而走：涣散而四下逃亡。[80]马服君：赵国都城邯郸西北有马服山，这是以马服山为封号。[81]国尉：战国时秦赵两国皆有国尉，其地位相当于汉代的太尉或大将军。[82]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83]病笃：病重。[84]固壁：即“坚壁”，坚守营垒。[85]赵王信秦之间：赵王听信秦国间谍之言。[86]以名使括：凭名声而任用赵括。[87]胶柱而鼓瑟：瑟通常有二十五弦，每弦一柱，用胶把柱子粘住，就没法调弦定调了。“胶柱鼓瑟”比喻死守成法而不知变通。[88]“兵，死地也”六句：大意是说战争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赵括却把它看得很容易。赵国不用赵括为将则已，如用赵括为将，赵军一定败在赵括的手里。[89]“始妾事其父”七句：大意是说妾身侍奉赵括的父亲，那时赵奢为将，由他亲自进奉饮食（即待以师长之礼）的人，就有十几个，朋友则数以百计。大王与宗室贵族赏赐的东西全都分发给军士和士大夫。接受君命之后，不过问家中的私事。[90]东向而朝：面朝东坐，接受属下朝见。当时筵席一般以坐西向东为贵。[91]置之：搁下不谈。[92]“王终遣之”三句：大王最后一定要派遣他，假如有不称职的地方，妾身能不连坐么？当时败军之将，罪及其家。[93]“悉更约束”二句：把原来管束军队的办法全改了，更换了部下。[94]坑：坑杀。[95]栗腹：时为燕相，奉命出使赵国，回国后向燕王提议：“赵国壮年之人都死在了长平，留下的这些孤儿还没长大，可趁机伐赵。”[96]鄗（ hào 浩）：今河北柏乡北。[97]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把尉文这个地方封给廉颇作为其食邑，号为“信平君”。尉文，不详何地。[98]假相国：摄理相国之职。[99]以市道交：用市场交易的原则（即利益至上）来交友。[100]繁阳：今河南内黄东北。[101]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102]武遂：今河北徐水西。[103]方城：今河北固安南。[104]顷之三遗矢矣：一会儿工夫就拉了几次屎。三，虚数，表示多次。矢，通“屎”。[105]阴使人迎之：暗地里派人迎接。[106]寿春：今安徽寿县西南。[107]代：代郡，在今河北蔚县西。[108]雁门：雁门郡，在今山西右玉南。[109]以便（ biàn 变）宜置吏：可便宜行事，根据实际需要自委官吏。[110]莫府：出征时将军的官署。莫，通“幕”。[111]飨（ xiǎng 享）：款待，宴享。[112]“匈奴即入盗”三句：大意是说如果匈奴入寇，要立即收兵退保要塞，有敢追捕敌人的斩首。[113]让：责让，责备。[114]边不得田畜：边境上无法耕田畜牧。[115]杜门：闭门以拒绝来者。[116]“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五句：于是备齐了精挑细选的兵车一千三百乘，良马一万三千匹，勇士五万人，射手十万人，都操练习战。百金之士，指能克敌制胜的勇士。《管子·轻重》：“谁能陷陈破众者，赐之百金。”彀（ gòu 够）者，弓箭手。彀，拉满弓，张弓。[117]“大纵畜牧”五句：大意是说让人民漫山遍野地放牧，引匈奴来掠抢，让匈奴小有侵占后诈败，故意丢下几千人给匈奴。北，败逃。[118]单（ chán 蝉）于：匈奴的最高首领。[119]“李牧多为奇陈”二句：大意是李牧布下奇阵，两翼包抄，夹击匈奴。陈，通“阵”。[120]襜褴（ dānlán 丹兰）：代北的胡族。[121]东胡：燕北的胡族，后为匈奴所灭，馀部退保乌丸（乌桓）山，称乌丸，是鲜卑人的祖先。[122]林胡：辽东的胡族，司马光《通鉴考异》认为或即契丹人的祖先。[123]庞煖（ xuān 宣）：赵国将领。[124]剧辛：本是赵国将领，燕昭王以重金招致贤才，剧辛由赵奔燕。燕国见赵国衰败，以为赵可伐，乃令剧辛伐赵。剧辛轻敌，兵败身死。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125]宜安：今河北藁城西南。[126]走秦将桓齮（ yǐ 倚）：赶走秦将桓齮。桓齮攻赵，扈辄率军救援，兵败身死。李牧为将后，杀退了桓齮。[127]番吾：今河北磁县。[128]南距韩、魏：南向抵御韩国与魏国。距，通“拒”。[129]赵王迁：悼襄王之子，前235—前228在位，赵国的末代国君。[130]王翦：秦国将领，《史记》卷七三有传。[131]微捕：暗中秘密地逮捕。[132]太史公曰：以下是司马迁的论赞之语，因司马迁任太史令，故标以“太史公曰”。[133]“知死必勇”三句：人既知已置于死地，反而会更加勇敢。死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处理和对待死亡这件事。[134]方：当其时。[135]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但有的人会因为怯懦而不敢发作。[136]威信敌国：在敌国面前伸张了国威。信，通“伸”。[137]名重太山：名望重于泰山。太山，即泰山。
【解析】
在赵惠文王当政时期，赵国在军事与外交上，一度能与秦国抗衡。这得益于当时赵国上下同心，将相协力。惠文王死后，孝成王多疑刚愎，任用只知“纸上谈兵”的赵括，致使赵国在长平一役丧师四十五万，从此一蹶不振。悼襄王与赵王迁更听信谗臣郭开之言，贬逐廉颇，杀害李牧，终于自毁长城，断送社稷。
这篇合传，事起于秦王索取和氏璧。在国家陷入困境之时，缪贤向惠文王推荐了蔺相如，连带着也把自己当年欲投奔燕国之事一并说出。缪贤敢于这样做，至少说明当时赵国的君臣关系是比较融洽的。赵奢惩治了平原君的家人，奉劝不肯交租税的平原君：“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平原君深知赵奢贤良，不但不忌恨他，还举荐了他。赵括的母亲则通过观察、比较赵奢、赵括父子在为人处世方面的差别，断言儿子必然破军丧家，谏止赵括出战。缪贤、平原君和赵母，都具有“先公后私”的大局意识，而且善于知人。有这样一批贤才，是赵国走向强盛的关键。南宋的黄震评价这篇传记，认为写出了“一时烈丈夫英风伟概，令人千载兴起”（《黄氏日抄》）。
在这些“烈丈夫”中，功业与德行最突出的，首推廉、蔺二人。廉颇虽有自傲、任气的缺点，更有勇于改过的美德。他在渑池会之前与惠文王约定，如克期不回，“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充分显示了政治家的谋略。而蔺相如，用司马迁的话说，就是“其处智勇，可谓兼之”。他怀璧入秦之际，不仅有慷慨赴死的气概，更对秦王有清醒的预估，他能完璧归赵，凭借的是其“韬勇”（有勇有谋）。渑池会上，当国家尊严受损的时候，他迅速做出反应，勒逼秦王击缻，又叮嘱赵国的御史当场记录下来，具有“果勇”的特点。更为可贵的是，他功成而不自居，主动对廉颇退让，维持将相和谐，体现了他的“贤勇”。太史公之所以将这几位将相合传，并以廉、蔺二人名篇，且在论赞中特别褒奖蔺相如，其中显然寄托了“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史记·太史公自序》）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