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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论证说服

第三讲题目叫“论推理”,也叫“推理论”,是关于推理的学说,讲论证说服的艺术。狭义的推理,指归纳、演绎和类比三种形式。这里使用推理的广义,即推理论证,简称推论,相当于墨家和荀子逻辑著作中的术语“说”和“辩”,其中既包括狭义推理的归纳、演绎和类比三种形式,也包括论证,即证明和反驳。

证明是“立”:建立论题。反驳是“破”:破斥论题。这是用来论证论题、以理服人的艺术,是逻辑学的主要部门,墨辩有特别丰富的理论。墨辩是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辩论技巧方术的总结,从辩论中来,回到辩论去。辩论极盛,提供丰富素材,促进墨辩产生。

墨辩是辩论学说。《小取》开头“夫辩者”,指辩论学说,相当于古希腊辩论术dialectic,即辩论的技巧方术。墨辩是先秦诸子百家争鸣辩论,古圣先贤朴素科学认识思维表达方式的总结,是全人类共同的知识遗产,对全人类普遍有效的逻辑工具。日本讲谈社1978、1989年版《人类知识遗产》丛书,包含本田济译注《墨子》。本田济是日本大阪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

《小取》开宗明义给出辩学的功能和结构定义:“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焉: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功能定义)。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结构定义)。”

即辩是用来辨别真理和谬误,搞清治乱的规律,明确同异的所在,审查名实的道理,衡量处置利害的矛盾关系,分辨真相和假象的疑难,于是认识世界的本来面目,汲取众人言论的精华。

在中国文化的轴心时代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辩论,朴素科学认识进展,墨家在道儒名法杂诸家推动刺激下,广义《墨经》六篇总结先秦诸子百家争鸣辩论和朴素科学认识的形式、规律和方法,构成中国逻辑学体系,其原型架构、范本蓝图是《小取》。

《小取》是中国逻辑学专论,是中国逻辑学的简明纲要,是墨家教育“谈辩”一科的教学大纲。“辩”是中国逻辑学的原称。晋代鲁胜把《墨经》改称为《墨辩》和《辩经》,“墨辩”术语流传至今,兼指《墨辩》书名和“墨辩”学说名。今语“墨辩”意同“墨家逻辑学”。

《小取》概括“辩”的认知功能,突出“辩”是正确的思维方法、探求真理的工具,标志“辩”在墨家逻辑学体系中的地位,“辩”是墨家逻辑学中标示学科名称的一级范畴。名、辞、说等分论,隶属于“辩”,是标示思维论辩形式各部分的次级范畴。

“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三个排比句,是辩学的结构定义,确认概念论、命题论和推理论,是墨家逻辑学基本内容,是概括人类理性思维认识的基本形式,是人类语言表达的工具手段。

在西方,辩论术dialectic曾长期兼作逻辑学的统称,一直到近现代,才正式叫逻辑学logic。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中国把西方逻辑学翻译为“名学”(严复《穆勒名学》、《名学浅说》)、“辩学”(王国维《辨学》,“辩”、“辨”通用)。

研究中国逻辑史的专书,名为《先秦名学史》(胡适)、《先秦辩学史》(郭湛波)。后经章士钊等学者极力提倡,逐渐统称为“逻辑学”。我在1987年出版《中国逻辑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中国逻辑学》(台湾水牛出版社),二十年来在台湾不断重印,被作为教材。

《小取》开篇,用“辩”概括思维论辩的理论学说,梁启超《墨子学案》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第92页解释:“西语的逻辑,墨家叫做‘辩’。”把墨家辩学跟西方逻辑架桥接轨。沈有鼎《墨经的逻辑学》于1954—1955年连载于《光明日报》时,题为《墨辩的逻辑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出版时,改题为《墨经的逻辑学》。

沈有鼎于1982年9月8日通过倪鼎夫寄给我他亲笔书写的自传稿解释说,他这一修改理由是:“由于‘辩’字的一个意义是‘逻辑学’,为了避免咬文嚼字的老先生把书名理解为‘墨家逻辑学的逻辑学’。”

古希腊有亚氏逻辑,古印度有因明正理,古中国有墨家辩学、荀子名学、名家名学。近现代称墨家逻辑学为“辩学”,19世纪末20世纪初把初译进来的西方逻辑学叫“辩学”,把“辩”看做学科名,渊源于《小取》。

墨家在百家争鸣辩论中,有独到的论证说服技艺和杰出运用。“止”是包含归纳、演绎的综合性类推。“譬、侔、援、推”,是譬喻、比词、援引、归谬等几种特殊类推。类推是包含演绎、归纳、类比多种推理形式的综合推论。精研为争鸣辩论服务的论证说服技艺,是墨家辩学的特色。

《墨经》总结论证说服的技艺,是为在争鸣辩论中占据优势。墨家把推理论证(简称推论)统称为“说”。“说”的本意是说明解说。《经上》第73条说:“说,所以明也。”在中国逻辑学中,“说”是专门术语,指广义的推论,包括推理、证明和反驳。辩论中求胜的方法,是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

《非儒》说:“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无故从有故也,弗知从有知也,无辞必服,见善必迁。”即讲究仁义的人,用赞成或不赞成的是非道理,互相告诉。没有根据,服从有根据。没有知识,服从有知识。

在辩论中被反驳,无话可讲,一定要服从对方。对方比自己好,一定学习仿效。在辩论中,寻求真理,纠正谬误,是理性智慧的表现。从善如流,是伦理道德的表现。求真的智慧学、认识论,跟向善的伦理学、道德观,并行不悖,共同作用于辩论实践。

《公输》载墨子游说公输般,设计说:“北方有人侮辱我,请你帮我把他杀掉。”公输般说:“我讲仁义从来不杀人。”墨子说,你造云梯,准备打宋国,杀许多老百姓,说“讲仁义不杀一个人”,却杀许多人,叫“不知类”。即不知事物类别性质,自相矛盾。于是“公输般服”,楚王说:“善哉!”墨子巧妙地运用论证技艺,成功说服公输般和楚王,完成“止楚攻宋”的伟大壮举,传为千古佳话。墨子巧用归谬法,是中国总结运用归谬法的始祖。

《小取》说:“以说出故。”“说”的实质,是揭示“辞”(推理的结论,论证的论题)成立的理由根据。《经下》和《经说下》表达的结构,是“以说出故”形式的运用。《经下》先列出论题,然后用“说在某某”的形式,简明标出论题之所以成立的理由(事实、道理),《经说下》展开解说。整篇《经下》和《经说下》,由论题、论据和论证组成,是表达“说知”(推论之知)的典范。 r4L8DR4TDYo+qJP1RNh5IynnFJiu7dexcnXUmskhF4vH94zEfwKf6H8t+3T/FT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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