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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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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宗昏愚,代宗则颇阴鸷,观其倚李辅国以得位,旋即能除去辅国可知。程元振代辅国判元帅府行军司马,专制禁兵,不久,亦为代宗所除去。《旧书·元振传》曰:元振尝请托于襄阳节度使来瑱,瑱不从。及元振握权,征瑱入朝,瑱迁延不至。广德元年(763年),破裴茙,遂入朝,拜兵部尚书。元振欲报私憾,诬瑱之罪,竟坐诛。宰臣裴冕,为肃宗山陵使,有事与元振相违,乃发小吏臧私,贬冕施州刺史。瑱名将,冕元勋,既被诬陷,天下方镇皆解体。吐蕃、党项,入犯京畿,下诏征兵,诸道卒无至者。其辞之诬,显而易见。 参看上节。 《传》又曰:代宗幸陕州,至行在,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请诛元振以谢天下。代宗顾人情归咎,乃罢元振官,放归田里。《新书》载伉疏曰:“犬戎以数万众犯关度陇,历秦、渭,掠邠、泾,不血刃而入京师,谋臣不奋一言,武士不力一战,提卒叫呼,劫宫闱,焚陵寝,此将帅叛陛下也。自朝义之灭,陛下以为智力所能,故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者,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虽一鱼朝恩以陕郡戮力,陛下能独以此守社稷乎?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陛下视今日,病何由至此乎?天下之心,乃恨陛下远贤臣,任宦竖,离间将相,而几于亡。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独留朝恩备左右,陛下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若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乎?宜即募士西与朝廷会。若以朕恶未悛邪?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请赤臣族以谢。”其辞甚危,且近要胁,盖代宗授意外廷为之,以折宦寺之气也。元振家在三原。 今陕西三原县。 十二月,车驾还京,元振服衰麻于车中入京城,以规任用。与御史大夫王升饮酒,为御史所弹,诏长流溱州。 在今四川綦江县南。此据《旧书·元振传》。《本纪》云:衣妇人服入京城,京兆府擒之以闻,乃下御史台鞫问。《新书·传》云:元振自三原衣妇衣私入京师,舍司农卿陈景诠家,图不轨,御史劾按,长流溱州。景诠贬新兴尉。元振行至江陵死。新兴郡,即新州,见第二章第七节。
元振虽除,鱼朝恩复炽。朝恩为观军容使,监卫伯玉军,已见第四章第八节。伯玉之为神策军节度使也,与陕州节度使郭英乂皆镇陕。其后伯玉罢,以英乂兼神策军节度。英乂入为仆射,军遂统于观军容使。代宗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尚未与北军齿也。永泰元年(765年),吐蕃复入寇,朝恩又以神策军屯苑中。自是寖盛,分为左右厢,势居北军右。遂为天子禁军,非他军比。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旧书》本传。 知神策军兵马使, 《新书·兵志》。 势遂浡乎不可御矣。朝恩姿狂妄。 朝恩引轻浮后生处门下,讲《五经》大义,作文章,自谓才兼文武。永泰中,诏判国子监,遂侈然入学,执《易》升坐。诏会群臣计事,则诞辞折愧坐人。与郭子仪不协,则遣盗发其先冢。又谋易执政,以震朝廷。其人实无能为,盖尚非辅国,元振之比,特兵权在手,卒不易去而已。 乃用其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以树外援。又以神策都虞候刘希暹、兵马使王驾鹤同掌禁兵。希暹讽朝恩,于北军置狱,召坊市凶恶少年,罗织城内富人,捕置狱中,忍酷考讯,录其家产,并没于军。举选之士,财货稍殷,客于旅舍,遇横死者非一。周智光者,本以骑射从军,朝恩镇陕州,与之昵狎,屡于上前赏拔,累迁华州刺史,同、华二州节度。 华州见第二节,同州见第五章第八节。 智光与鄜坊节度杜冕不协。鄜 坊见第五章第八节。 永泰元年(765年),吐蕃入寇,智光逐贼至鄜州,杀刺史张麟,坑冕家族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余家。惧罪,召不赴命,遂聚亡命不逞之徒,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结其心。大历元年十二月,又专杀前虢州刺史庞充。 虢州见第四章第五节。 劫诸节度使进奉贡物及转运米二万石。与皇甫温不协。监军张志斌自陕入奏,智光馆给礼慢,志斌责其不肃,智光大怒,叱下斩之,脔其肉以饲从者。淮南节度崔圆入觐,方物百万,智光强留其半。举选之士竦骇,或窃同州路以过,智光使部将邀斩于乾坑谷,横死者众。优诏以为尚书左仆射,遣中使持告身授之,智光受诏慢骂,因历数大臣之过。盖自有节度使以来,未有狂悖如此者。二年正月,密诏郭子仪讨之。帐下将斩其首来献。时淮西节度李忠臣入觐,次潼关,诏与神策将李大清同讨。忠臣遂入华州,大掠,自赤水至潼关,二百里间,畜产财物殆尽。 赤水,渭水支流,源出渭南县。今县东有赤水镇。 朝恩所用之人如此,其不可忍明矣,代宗乃倚元载以图之。
元载,才臣也。其为人怙势贪财,为宰相十五年,使纲纪大坏,其罪诚不可恕。然其所规画,确有足拯时弊者;而史言载之罪状,亦有诬辞,非尽实录也。《旧书·载传》云:载为度支郎中,姿性敏悟,善奏对,肃宗嘉之,委以国计,俾充使江淮,都领漕挽之任。征入,迁户部侍郎、度支使,并诸道转运使。会肃宗寝疾。载与李辅国善。辅国妻元氏,载之诸宗,因是相昵狎。会选京尹,辅国乃以载兼。载意属国柄,诣辅国恳辞。辅国识其意,然之。翼日,拜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旬日,肃宗晏驾,代宗即位,辅国势愈重,称载于上前。载能伺上意,颇承恩遇。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度支、转运,当时所重, 见下。 载既膺斯职,其势自足入相,何待辅国汲引? 《萧华传》谓辅国矫命罢华,而以载代之,更近无稽。 《新书》谓盗杀辅国,载阴与其谋,观辅国罢而载即加判天下行军司马,说殆可信。载固非守小信,不负辅国者,然代宗性甚阴鸷,载果依辅国以进,未必遽与之共谋辅国。观此,知谓载之入相由于辅国者必诬也。代宗既与载相契,乃又与共谋鱼朝恩。载乃用心腹崔昭为京兆尹,厚以财结皇甫温及射生将周皓。刘希暹觉帝旨,密白朝恩,朝恩稍惧,潜计不轨。载乃徙凤翔尹李抱玉节度山南西道,以温代节度凤翔, 凤翔见第五章第八节。山南西道节度见上节。 而留之京师,约与皓共诛朝恩。 辄恩诛,温还镇陕。 大历五年(770年)寒食,宴禁中,既罢,诏留朝恩议事,皓与左右擒缢之。帝隐之,下诏罢其观军容使,增封实户六百,内侍监如故。希暹代为神策军使,言不逊,王驾鹤白之,赐死,以驾鹤代将。 《新书·兵志》。 贾明观者,本万年县捕贼吏, 万年县见第三章第一节。 事希暹,恣为凶恶,家产巨万。载奏令江西效力。在洪州二年, 洪州见第二章第三节。 观察使魏少游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乃笞杀之。《旧书·朝恩传》谓载受明观奸谋,《嗣恭传》云载受赂,亦近诬谤。载之定谋诛朝恩,以白帝,帝曰:“善图之,勿反受祸。”可知当时事势之危,固不宜多所诛戮,使反侧者不安也。
元载欲建河中为中都,以关辅、河东户税,入奉京师,别练兵,且城原州,以御吐蕃,已见第二节。《旧书·载传》云:自鱼朝恩就诛,志颇盈满,遂抗表请建中都。盖朝恩在,朝局如蜩螗沸羹,事无可为,故朝恩死而亟谋之,此可见其赴机之捷也。《传》又云:四镇、北庭行营节度,寄理泾州。大历八年(773年),蕃戎入邠宁,朝议以为三辅已西,无襟带之固,而泾州散地,不足为守。载尝为西州刺史, 西州见第三章第六节。 知河西、陇右要害。指画于上前曰:“今国家西境,极于潘原, 唐县,在今甘肃平凉县东。 吐蕃防戍,在摧沙堢,在今固原县西北。而原州界其间。草肥水甘,旧垒存焉。吐蕃比毁其垣墉,弃之不居。其西则监牧故地,皆有长濠巨堑,重深固。原州虽早霜,黍稷不蓺,而平凉附其东,独耕一县,可以足食。请移京西军戍原州,乘间筑之,贮粟一年。戎人夏牧,多在青海,羽书覆至,已逾月矣。今运筑并作,不二旬可毕。移郭子仪大军居泾,以为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陇山之关 ,皆在原州境。 北抵于河,皆连山峻岭,寇不可越。稍置鸣沙县、 见第四章第四节。 安丰军, 在灵州西。 北带灵武五城,为之形势。然后举陇右之地,以至安西。是谓断西戎之胫,朝廷可安枕矣。”兼图其地形以献。又密使人逾陇山入原州,量井泉,计徒庸,车乘、畚锸之器皆具。此诚当日筹边之至计,惜其为田神功所沮也。而其用第五琦、刘晏以理财,所关尤巨。
唐自安、史乱后,度支艰窘。肃宗即位,恃率贷、税商贾、鬻告身、度牒、征臧物以给用。吐蕃逼,又收奉钱、率户、敛青苗、地头钱以饷军。 《新书·食货志》:肃宗即位,遣御史郑叔清等籍江淮、蜀、汉富商右族訾畜,十收其二,谓之率货。诸道亦税商贾以赡军。明年,叔清与宰相裴冕建议:诸道得召人纳钱,给空名告身,授官勋邑号。度道士、僧尼。纳钱百千,赐明经出身。商贾助军者给复。及两京平,又于关辅诸州纳钱度僧尼万人。及吐蕃逼京师,近甸屯兵数万,百官进奉钱,又率户以给军粮。至大历元年(766年),天下苗一亩税钱十五,市轻货给百官手力课,以国用急,不及秋,方苗青即征之,号青苗钱。又有地头钱,每亩二十,通名为青苗钱。又诏上都秋税分二等:上等亩税一斗,下等六升,荒田二升。五年(770年),始定法:夏,上田亩税六升,下田四升。秋,上田亩税五升,下田三升,荒田如故。青苗钱加一倍,而地头钱不在焉。《旧书·酷吏传》:毛若虚,肃宗收两京,除监察御史。审国用不足,上策征剥财货。有润于公者,日有进奉。渐见任用,称旨。每推一人,未鞫,即先收其家赀,以定臧数。不满望,即摊征乡里近亲。 是时北方破坏已甚,完富之地,实惟江淮。唐之克平安、史,有江淮以给军实,实为一大原因,唐人所以重张巡、许远之功也。首建此策者为第五琦。琦为贺兰进明录事参军,奏事蜀中,得谒见。奏言:“方今之急在兵,兵之强弱在赋,赋之所出,江淮居多。若假臣职任,使济军须,臣能使赏给之赀,不劳圣虑。”玄宗大喜。即日拜句当江淮租庸使。 据《旧书》本传。《新传》以为肃宗所命误。 寻加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税吴盐、蜀麻、铜冶,市轻货,由江陵、襄阳、上津路转至凤翔。 上津路,在湖北郧西县西,通陕西之郇阳。 乾元元年(758年),加度支郎中。寻兼中丞,为盐铁使。于是大变盐法,人不益税,而国用以饶。迁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领河南等道支度,都句当转运、租庸、盐铁、司农、大府出纳、山南东西、江淮南馆驿等使。几于举全国财计,悉以委之矣。二年(759年),加同平章事。是年十一月,以铸大钱,谷价腾贵,又盗铸争起贬。兵部侍郎吕 代掌度支。上元元年五月,罢,刘晏以户部侍郎充使。二年(761年),建子月,晏坐事免,元载以户部侍郎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并兼江淮转运。宝应元年(762年),同平章事,领使如故。六月,复以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旋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载之于晏,盖实知其才而用之。《旧书·载传》曰:载以度支、转运,职务繁碎,负荷且重,虑伤名,阻大位。素与刘晏相友善,乃悉以钱谷之务委之,荐以自代;未免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矣。广德元年正月,晏以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领使如故。是岁十月,吐蕃陷京师,代宗幸陕。郭子仪请第五琦为粮料使,兼御史大夫,关内元帅副使。未几,改京兆尹。明年,晏以与程元振交通罢,琦遂专判度支,兼诸道铸钱、盐铁、转运、常平等使,盖倚子仪复起也?三月,复以晏领东都、河南、江淮、山南等道转运、租庸、盐铁使,盖载实左右之?《旧书·晏传》曰:时承兵戈之后,中外艰食。京师米价,斗至一千。禁军乏食,畿县百姓,乃挼穗以供之。晏至江淮,以书遗载,言浚汴水之利,有云:三秦之人,待此而饱;六军之众,待此而强。又云:京师、三辅百姓,惟苦税亩伤多,若使江湖米来,每年三二十万,即可顿减徭赋。又云:东都残毁,百不一存,若米运流通,则饥人皆附。又云:舟车既通,则商贾往来,百货杂集。可见浚汴之计,不惟益上,兼以利民。载主其事于中,故晏遂得行其志。史言自此岁运米数十万石,以济关中。盐法亦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贯,季年逾十倍,而人无厌苦。大历末,通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贯,而盐利且过半。又言晏始以盐利为漕佣,不发丁男,不劳郡县,自古未之有。 《旧书·食货志》。 案历代空匮之际,取于民者,惟有二途:一曰加赋乃径取之于凡民。一则取之盐铁、征商等。虽亦辗转终归细民,较之径取,终为有间,故其治乱,亦以绝殊。汉武帝之诛求,宁减有明之末,然山东“盗”起,终克平定,而明末“流寇”,遂致不可收拾者?一筦盐铁,榷酒酤,行均输,算舟车,而一加三饷也。唐中叶之取民,实与桑、孔同揆,故安、史乱后,复获延其运祚百五十年。此事实始于第五琦,而成于刘晏。二人皆不愧畜聚之臣,然亦不能不互为起踣,盖唐人党争积习使然,载乃能维持调护而并用之。大历元年正月,分天下财赋、铸钱、常平、转运、盐铁置二使:东都畿内、河南、淮南、江东西、湖南、荆南、山南东道,晏领之;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琦领之。 《旧书·食货志》。 盖地广事繁,专掌或虞丛脞,分职则益见精专,此实理财之良策,然非载能兼容并苞,亦不能建是制也。夫岂有异术哉?载亦长于理财,乃不自用而用人,其休休有容之度,固有以致之也。而猥曰惮事繁责重,虑伤名阻位哉?五年(770年),鱼朝恩败,琦坐累贬外,载兼判度支。敕言庶政宜归尚书。自王室多难,征求调发,率于权便裁之,新书从事,且救当时之急,殊非致理之道。今外虞既平,将明画一之法。魏、晋有度支尚书,校计军国之用,国朝但以郎官署领,办集有余。时艰之后,方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转烦,终无弘益,又失事体。其度支使及关内、河东、山南西道、剑南、西川转运、常平、盐铁等使宜停。于是悉以度支之务,归于宰相。此尤得塞利孔使归于一之道。然明年,复以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盖积重之势难遽返也。《新书·滉传》云:自至德军兴,所在赋税无艺,帑司给输乾隐。滉检制吏下,及四方输将,犯者痛绳以法。会岁数稔,兵革少息,故储积谷帛稍丰实。滉为人无足取, 见第七章第四、第六节。 在是时固能臣也。载可谓能用人矣。
元载虽有才,然不能自饬,尤不能饬下。其为相也,与内侍董秀相结。中书主书卓英倩、李待荣用事。天下官爵,大者出载,小者自倩、荣。四方赍货贿求官者,道路相属。 《旧书·崔祐甫传》。案求官者多赍货贿,此刘希暹、周智光所以欲贼举选之士也,可谓象有齿以焚其身矣。又《陈少游传》:除桂州刺史,欲规求近郡,时中官董秀掌枢密用事,少游乃宿于其里,候其下直,际晚谒之。从容曰:“七郎家中,人数几何?每月所费复几何?”秀曰:“久忝近职,家累甚重;又属时物腾贵;一月过千余贯。”少游曰:“据此之费,奉钱不足支数日,其余常须数求外人,方可取济。傥有输诚供亿者,但留心庇覆之,固易为力耳。少游虽不才,请以一身独供七郎之费。每岁献钱五万贯。今见有大半,请即受纳,余到官续送,免贵人劳虑,不亦可乎?”秀既逾于始望,欣惬颇甚,因与之厚相结。少游言讫,泣曰:“南方炎瘴,深怆违辞,但恐不生还,再睹颜色矣。”秀遽曰:“中丞美才,不当违官,请从容旬日,冀竭蹇分。”时少游又已纳贿于元载子仲武矣。秀、载内外引荐,数日,拜宣州剌史。又云:少游初结元载,每年馈金帛约十万贯。桂州见第二章第四节。宣州见上节。 妻王氏, 忠嗣女。 狠戾自专。子弟纵横,侈僭无度。尝请百官凡欲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上闻, 《旧书·颜真卿传》。 其怙权而不知远祸若此。代宗与舅左金吾大将军吴凑密图之。大历十二年三月,遣凑收载及宰相王缙。载赐自尽。妻、子亦皆赐死。董秀杖杀。卓英倩、李待荣皆处极法。并欲赐王缙死,刘晏、李涵等争之, 涵御史大夫,时与晏同鞫载。 乃贬括州刺史。 括州,后改处州,今浙江丽水县。 《旧书·缙传》云:载用事,缙卑附之,不敢与忤,然恃才与老,多所傲忽,为载所不悦;又云:心虽希载旨,然以言辞陵诟,无所忌惮;其实非载党可知,而帝遽欲并诛之,亦可见其天姿之深刻矣。载之败,与载厚善坐贬者数十百人。卓英倩弟英珥家金州,州人缘以授官者百余家。豪制乡曲,聚无赖少年以伺变。载诛,竟至盗库兵据险以叛。 《新书·载传》。 纪纲扫地如此,亦无怪在上者之猜疑也。
元载既诛,代宗用杨绾为相。《旧书·绾传》言:载秉政,公卿多附之,绾孤立中道,清贞自守。 又云:载以绾雅望素高,外示尊重,心实疏忌。会鱼朝恩死,载以朝恩尝判国子监事,尘污太学,宜得名儒,以清其秩,乃奏为国子祭酒。实欲以散地处之,此亦所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者也。 载伏诛,乃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史中丞崔宽,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即日潜遣毁拆。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驺驭百余,亦即日减损华骑,惟留十骑而已。其余望风变奢从俭者,不可胜数。此似虚辞称美,且过其实,然唐中叶后,纪纲扫地,文武臣僚,皆溺于侈靡,以致武官则拥兵自重,文官则政以贿成,实为致乱之原,肃清之道,固不能无藉乎齐斧,然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欲喻诸人,纵可刑驱,终非心服,则举一清操拔俗者,以资表率,亦诚不可少也。是年五月,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 《通鉴》。 稍以法令约束武人,更为当务之急。史又言:时厘革旧弊,惟绾是瞻,则所欲行者尚多。夫固实有经纶,非徒雅望镇俗而已。惜绾夙有痼疾,居职旬日即中风,是年七月,遽薨。时与绾同相者为常衮。绾卒,衮遂独当政。《旧传》言绾弘通多可,衮颇务苛细。然又云:性清直孤绝,不妄交游。惩元载时贿赂朋党大行,不以财势者,无因入仕,乃一切杜绝之,中外百司奏请,皆执不与,则亦不失为贤者。代宗初藉元载之权谲,及其败,复能用绾与衮以矫之,可谓知所务矣。故代宗实非昏愚之主也。
然代宗迷信佛教殊深,因此诒误政事,且耗财蠹国者亦极大,此则殊不可解。《旧书·王缙传》云:代宗初喜祠祀,未甚重佛。缙与元载、杜鸿渐喜饭僧徒,代宗问以福业报应,由是奉之过当。尝令僧百余人于宫中陈设佛象,经行念诵,谓之内道场。其饮膳穷极珍异,出人乘厩马,度支具廪给。每西蕃入寇,必令僧讲诵《仁王经》。苟幸其退,则横加锡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封国公,通籍禁中,势移公卿。争权擅威,日相陵夺。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僧徒藏奸蓄乱,败戮相继,而信心不易。乃诏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五台山有金谷寺,铸铜为瓦,涂金于上,照耀山谷,计钱巨亿。 五台山,在今山西五台县东北。 缙为宰相,给中书符牒,令山僧数十人,分行郡县,聚徒讲说,以求货利。代宗七月望日,于内道场造孟兰盆,饰以金翠,所费百万。又云:“缙等对扬启沃,必以业果为证。以为国家庆祚灵长,皆福报所资。业力已定,虽小有患难,不足道也。故禄山、思明,毒乱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将乱而死;西戎犯阙,未击而退;此皆非人事之明征也。”帝信之愈甚。公卿大臣,既挂以业根,则人事弃而不修。大历刑政,日以陵迟,有由然也。《新书·食货志》曰:时回纥岁送马十万匹,酬以缣帛百余万匹,而中国财力屈竭,岁负马价。河湟六镇既陷,岁发防秋兵三万戍京西,资粮百五十余万缗。鱼朝恩擅权,代宗与元载日夜图之。及诛,帝复与载贰。君臣猜间,边计兵食,置而不议者几十年。而诸镇擅地,结为表里。天子颛留意祠祷,焚币玉,写浮屠书,度支禀赐僧巫,岁以巨万计。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亦可谓甚矣。帝性阴鸷,殊非迷信之徒。而时黎干用左道位至京尹,尝内集众工,编刺珠绣为御衣,既成而焚之,以为禳,且无虚月,则所信者又不独佛,此真不可解。岂以争位贼其三弟,有慊于中而然邪?
《新书·文艺传》:史思明陷洛阳,有诏幸东京,将亲征,苏玄明时知制诰,上疏言:每立殿廊,旌旗之下,饿夫执殳,仆于行间者,日见二三,市井馁殍,求食死于路旁者,日见四五。三公已下,廪稍匮绝,将士粮赐,仅支日月;而中官冗食,不减往年;梨园杂伎,愈甚今日。肃宗之昏愚如此,代宗能连去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且能用杨绾,可谓差胜乃父,然其佞佛之妄费,则恐又加甚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