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和是个谜。
她曾经是学校各种文艺活动中风光无限的主持人,但不知缘何突然彻底告别舞台。
很快大家又发现她的名字出现在校报副主编那一栏,喜欢看她以调侃笔调曝光“非公开招标”的食堂如何攫取暴利内幕的学生和喜欢翘课的学生一样多,但她在校报也没待多久。
接着,她又转战校电视台,桀骜恣肆比在校报时更甚,没有什么能阻止那些让一部分人拍手称快、另一部分人咬牙切齿的报道视频疯狂传播。
此后她终于销声匿迹。但校园里关于她的传闻却像失控的癌细胞一样持续扩散,离谱的甚至说她沉溺毒品或病入膏肓。
不过,这些都与郭舒洁无关,别人的荣辱兴衰,她一向听听便罢了,既不嫉妒也不憎恶。她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绩点与排名,和这校园里百分之七十的学生一样,穿印有校名英文缩写的文化衫、百元以内的运动鞋,背双肩书包,课前占座,课后自习,在食堂吃饭,在澡堂洗澡,上四十分钟又四十分钟的连堂课,写无穷无尽的论文,有那么两三个能在周末一起去吃烧烤的好朋友,这就是她乏善可陈的大学生活。秋和那种人在她看来根本不像个学生。最近一次听闻秋和的消息是,昨晚薛涛说她将要搬进自己的寝室,填补曾晔的空床位。
如此,似乎有了点滴交集。
郭舒洁关心了一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涛回答:“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你可能会讨厌她。”
薛涛她人如其名,是聚焦指数不低于秋和的才女、校报现任执行主编。郭舒洁和她同寝室两年,深知她恃才傲物的脾性。
有人说秋和突然辞去副主编职务是为了将晋升执行主编的机会让给薛涛,这当然是秋和的仰慕者们为了美化秋和的无稽之谈。其实她们两人关系甚密不假,但是敌是友不可捉摸。
基于以上两方面原因,薛涛如此评价倒也在郭舒洁意料之中。
郭舒洁很好奇她们碰面会是什么气氛,稍有期待。七号这天早晨,秋和的两个朋友已将她的行李送到新寝室,可惜薛涛一早就出去忙了。没热闹可看,她只能索然寡味地埋头看书,准备将近的期中考试。
下午一点左右,听见有人敲门,郭舒洁往后一翘椅子,直接伸手开门。
女生立在走廊的阴影里。
白色背心,石竹色阔腿九分裤,斜挎藤编小圆包,黑色平底凉鞋正中一朵白茶花。锁骨单薄,额头饱满,栗色中分长发自然卷曲至腰,周身萦绕着莲叶香,脸上无妆也无瑕。
郭舒洁微怔,已经准备好接受烟熏妆视觉冲击的她从来没想过秋和会以如此随意的形象出现。她同样没想过,一个在传说中离经叛道、放浪形骸的女生,会笑得如此温婉——
“郭舒洁你好。我叫秋和。”
郭舒洁受宠若惊,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与她寒暄,手忙脚乱地迎她进寝室。
秋和第一句话就诡异到顶,也难怪郭舒洁情不自禁变狗腿。任何人听了都会误以为秋和是个刚进校的新鲜人,而郭舒洁是她久仰的校内名人。其实,全校认识郭舒洁的不超过三十人(含同班同学),秋和与她不同班,认识她多半要归功于薛涛的介绍。虽然事后仔细想想也实属正常,但第一次听自己的名字从秋和嘴里念出,郭舒洁有种莫名的激动感。
“听说要和你成为室友,我高兴极了。你可是传奇人物。”
“ 欸?”郭舒洁手上的动作滞住了。
“连续两年获得一等奖学金。”秋和解释道。
郭舒洁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第一次知道在大学里死读书也能受人崇拜。
秋和兼具机灵和庄重,话不多,倾听时神情认真,却让人感觉不到压力。她边和郭舒洁聊天边从早上先到的行李箱中不断取出书籍和什物摆放在书架上,最后拿出一个系着白色丝带的蓝色信封:“给你的礼物。”
郭舒洁一愣,旋即摇摇头:“我不能收,况且我也没有见面礼送给你。”
“这不是见面礼,而是答谢礼。去年你选了社会心理学通选课,但第二周退课了,幸亏如此我才能补选上那门课,C类学科我正好差那两个学分。”
其实郭舒洁退课完全是因为它和一门专业课时间冲突,不过她还是接了秋和的礼物,与其说“恭敬不如从命”,不如说她是被吓住了。选课退课之事,她从不与同学讨论,除了她本人,理应没有人知道她曾经选过社会心理学。秋和也许是一片好心,却未免令人感到有点可怕。
郭舒洁拆开信封,是两张芭蕾舞票,当日晚场。
俄罗斯芭蕾舞剧团来学校讲堂演出经典剧目《胡桃夹子》,其中20%是不对外出售的低价学生票,凭校园卡购买。许多学生从清晨五点开始在售票窗口前排队,一票难求。郭舒洁当然想看,却只能望长队兴叹,学生票买不到,正价票又买不起。
她认出秋和给自己的是学生票,料想秋和在学校范围内应该还有点办事能力,弄到两张票难度不大。这礼物对郭舒洁而言意义非凡,却不用担太大的人情,于是高兴地谢过收下了。
秋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礼貌地征求意见:“我放点音乐好吗?小声的。”
当然没有异议。
过了十余分钟,郭舒洁突然暗忖:两张票意味着知道我有男友?
音量的确小,可《The Woman in White Suite》的管弦乐却还是搅得她心绪不宁,不断转头去看秋和。
女生坐在书桌前泰然自若地翻一本32开的厚书。长卷发扎成蓬松的马尾辫。一副与世无争的柔和神情,好像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
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她有交集后更加看不清,不过有这样一个室友,总比与曾晔同寝室幸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