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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刺

文/吕梦婷

每次将左手掌按在胸口的位置,都依稀还能临摹出已经柔软的心刺的轮廓。

我扶着窗,看天空下潮湿的城市。明明不是个多么适合回忆的日子,却偏偏沉陷不能自拔。思绪循着记忆里的旧址返回,被岁月粉饰的过往开始剥落,显出最本质的青涩模样。

如果,还有如果。那么我的青春,与你们有关。

能够喜欢,哪怕卑微的也好

午后的阳光袭上后背惹来浓浓的倦意,比窗外的爬山虎还要生长迅速。偏过脑袋,老师还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白色的粉笔屑像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热情地浇灌着祖国的花朵们。

“林檬。”

我掩起课本,碰了碰同桌的胳膊。

“哎?”

林檬眨了眨迷离的眼睛,一副“我也没在听”的茫然表情。

“还有多久下课?”

“大概,快了吧。”

快了是还有多久?看着林檬已经闭上的眼睛,我犹豫着没有再问。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凝视对面楼的天台上一只停栖的麻雀,一不小心就发了呆。

六根放空,却偏偏一股若有似无的干净味道将走神的思绪唤回。不是薄荷或者洗衣粉的香味,而是纯牛奶般没有杂质的气息,是相处久了才可以熟悉的他的味道。

我微微张开嘴巴,像是贪心不足的孩子留恋橱窗的精致糖果,带着不被发现的窃喜,小小地满足着自己。

这样卑微地喜欢后桌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分班以后遇见各种熟悉或陌生面孔的第一天?是新调整了座位和他成为前后桌的那个下午?抑或是篮球和汗水一起随阳光流转的体育课?回忆快速切换的每个场景,男主角都只有一个。

白、泽、帆。

对着镜子,轻轻念出这个名字。调整语调,稍作停顿,直到脸庞微微发烫。每天早晨都会这样练习一遍。像是一种仪式,更是习惯。可是妈妈总是不合时宜地敲着卫生间的门,催促我不要磨磨蹭蹭,快点出来吃早餐。于是赶紧拧开龙头,兜些凉水拍在双颊上降温。往往出门的时候林檬已经踩着单车停在社区门口看手表好一会儿了。

“落梓,你还真是乌龟慢啊。”

虽然会嘟着嘴巴抱怨,但林檬还是会拎过我的书包,确认我坐稳以后才握紧车把,用力一踩,车身晃过两下便很快平稳。这样温暖的她,就算是想恨,心也会不自觉地一软吧。

幸运的时候,能遇见同样骑着单车的白泽帆。他穿着干净的校服,扬起笑容却又似乎无奈地说:“又要抱团迟到了。”

“就你乌鸦嘴!”

林檬总会不太用力地推他一下,然后加速穿过闪烁的红绿灯。

每一个与他有关的回忆段落,都是甜甜的颜色。这大概就是喜欢吧。我揣测、怀疑,却又难以抗拒这种模糊不清的奇怪感觉。

我会常常捧着历史书装模作样地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在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上。他微湿的肩膀,打篮球时专注的表情,张开双臂奔跑的姿态。直到被提醒,才发觉已经机械重复了“资本主义萌芽”好几遍;

我会每天中午来得很早,把他杯里冷掉的开水换掉。即使是夏天,宁愿自己喝滚烫的开水,也要把保温杯里特意准备的温水,偷偷灌进他的玻璃杯中;

我会因为不经意瞥到的一个像他的身影,刻意挺直腰板,努力保持最好的姿态;

偶尔看见他和别的女生说笑,心情就会莫名被漆成蓝色,低落小半天;

他的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我也会猜测很久,心悸到难以入眠。

嘿,白泽帆,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心中练习了无数次的表白,尽管不够勇敢不会言明,但每默念一次,还是会有甜蜜从心尖冒出来,咕噜出粉红色的泡沫。

“落梓,怎么又发呆了?”

“啊?”

我懒懒地伸长胳膊,视线便对上了白泽帆偏过的侧脸。真是美好的一天,连蜜糖色的阳光也变得可爱起来。

“周落梓,明天我们有场球赛,你要不要和林檬一起来?”白泽帆停下手中的笔,笑容温暖得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啊……好。”我抿起嘴巴,笑起来的弧度刚好可以望见两个酒窝。在镜前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容,面对他时还是有一点不习惯的牵强。

“一定要来哦。”

即使是简单的邀请,语气也把握得刚刚好,听起来有一种特别舒服的亲切。呵,完美的少年。

“可是他爆粗口的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放学路上对林檬说起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反驳。我细细回忆起来,对白泽帆的好感度顿时打了个八五折。

“不过男生都是这样吧。”

“嗯,男生都是花心不可信的家伙。”

“林檬你这样想是会嫁不出去的。”

“没事,你出嫁的时候我做你的陪嫁丫鬟就好了。”

“二女侍一夫?”

“落梓你个腹黑女!”林檬故意晃动着车把,我笑着牵住她的衣角,车轮扭出不太规整的S型轨迹。

自行车追着云的脚步疾驰。一样的风景,每天路过却是不一样的心情。心情也会时好时坏,并不总是晴天。

“对了落梓,”到了分手的路口,林檬突然叫住了我,“陶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每天比闹钟还准点的一朵纸折玫瑰,怎么会不知道。

“今天那些男生又欺负他……”林檬顿了顿,“我就是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对他好一点吧,不喜欢可以做朋友的。”

我想起了陶也,那个总是唯唯诺诺,被人欺负的男生。不止一次看见他被堵在楼梯间,个子不高的他单薄得经不起推搡。那些张扬的男生带着恶意嘲笑他,而他总是垂着视线不说话。他?朋友?我轻轻摇了摇头。软弱的男生似乎实在无法让十七岁的少女有多少好感。

“我先走了,再说吧。”

林檬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点失落。但也只是一点。她很快轻松地笑笑,挥手道别。

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一进门,浓烈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像个张牙舞爪的白色怪兽。我的视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落在客厅。因为那烟味,是久违的熟悉。男人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看见我,男人僵硬地笑了笑,冲我点头。熏红的眼睛像是几夜未眠的憔悴。

“不走了吧。”明明有很多诘问和责怪,甚至还有一丝恨意。可是话说出口,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留恋。

“哦,公司要用的一些文件留在这儿,今天顺便回来拿。”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一只黑色的旅行箱。

“你在学校还好吧?”男人又点上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那么不真实。

“嗯。”

短暂的沉默。

男人忽然狠狠摁灭手中的烟,起身跺了跺皮鞋,“你学习忙,我先走了。我回来的事不要和你妈说。”

他经过我,眼神刻意避开。门轻轻地关上,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偌大的空洞感像未散开的尼古丁侵袭着身子。

爸爸。

我动了动嘴唇,只是短短两个音节,却好像嚼着一枚泛青的果子一样干涩。

茶几上留着小半包他拆开的烟。我抽出一根,一下一下擦着塑料打火机,淡紫色的火焰那么迷蒙无辜。终于点燃那根烈性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它送到唇边。略带毒性的味道让我抑制不住地上瘾。是爸爸的味道。

烟一根一根燃尽。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没有发现妈妈已经下了班,安静地站在我身后。我后知后觉地灭了烟。

妈妈轻叹一口气,走到阳台利落地打开窗户,将烟头收拾进垃圾桶。冷风灌进来,破碎了我的幻境。

我扶着桌子,等妈妈开口。可是她什么也没有问。

虽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我从来不能真正了解她的想法。妈妈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或许是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

“他……回来过。”

啪。厨房里瓷片破碎的清脆。

“妈,怎么了?”

“没事,碗摔了。”

妈妈的声线在颤抖。我走进房间,故意把门关得很大声。

我将耳朵贴紧,妈妈压低的啜泣声终于崩溃成决堤的洪水,像是要淹没全世界才肯罢休。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妈妈哭。

我揪着一颗心,听那哭声不止,渐渐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睡着了。一夜无梦,安稳得可怕。

早晨的闹钟像往常一样将我叫醒。睁开眼,却是在温软的被窝里,仿佛昨天是一场冗长不真的梦。是妈妈来过吧。

我走出房间,客厅里妈妈抱着双臂,定定地发着呆。

“妈,我去上学了。”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过来。”

简短,却是不可抗拒的命令。昨夜的一场眼泪,洗涤干净,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我拖沓着脚步走到沙发前,茶几上摆着一个薄薄的离婚证。

“我跟你爸离婚了,你想跟谁过都行,我尊重你的选择。”

听不出一丝起伏的声音,像金属质地,冷静,甚至是冷漠的。从开始的争吵,到长时间的冷暴力,离婚我并不意外。

我望向茶几上的烟灰缸,似乎还有尼古丁的气息在盘旋。原来昨天,就已经离婚了。我想起了爸爸走时带走的黑色旅行箱。难怪他会回来,难怪妈妈会难以克制情绪失声痛哭。

“哦,那……随便吧。”

妈妈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其实我更愿意跟着爸爸。那个小时候让我骑大马的男人,向别人骄傲介绍“这是我女儿”的爸爸。只是他已有了新的牵挂,况且说出来妈妈也会难过吧。

“那还先在这里住着,我今天就出去找房子,安排好了我们就搬家。”

妈妈转身走过我的身边,一阵轻柔的风像一声叹息消逝在空气里。

她很快换了衣服,不多说一句话就出了门。我站在阳台,看妈妈在视野里出现又消失。

没有烟味的客厅,像潮水退去的海滩。我怀恋那种味道,突然地,眼泪流下来,我哭得很沉默。

与青春有关的一尾忧伤

晚自习我还是决定去上课,整整一天我都待在家里。一个人的热度怎么也无法让这个家温暖起来。我害怕这种感觉。

“落梓?老师说你请假了,怎么了?”

刚进教室,就听见林檬熟悉的声音。毫不掩饰的担心。我勉强着笑容,本能地说谎:“我没事。”

“吓死我了。”大大咧咧的林檬没有多想,很容易就相信了我。倒是白泽帆轻轻锁紧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林檬开心的表情,还是缄默。

其实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

一颗心轻松下来。对他偷偷的遐想,又因为这一个表情充满少女情怀地膨胀起来。

白泽帆,你会不会也在喜欢我?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寂静地怀着甜蜜,像收集落叶一般捡拾每一片刻下他的记忆,直到夏天结束,直到毕业分离。我多希望当时没有想多,那样我也不会在不小心发现白泽帆喜欢的人时难过得不可收拾。

那天下午的信息课,我因为出板报留在教室里。再加一点色彩就更完美了。我捧着粉笔盒,看黑板报远观的效果,满足地想。

我快步走向教室后面,不经意被没有放好的椅子绊了一下,硬生生撞在旁边的桌子上。堆积的书本作业失去平衡哗啦啦散落一地。真是倒霉。我一本一本整理着书,心情不免有些低落。随手翻了翻练习本,潦草但好看的字迹是那么熟悉。

白泽帆。

想起一如字迹般干净的他的模样,心思又偷偷跑了出去。

我将书本整齐地放在书桌一边,手指却随着视线停顿在了不起眼儿的桌角。

林檬。

不会错的,他的笔锋。刻痕很浅,但却是看得出的认真。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这两个字。一笔一画,直疼到心底。忽然憎恶窗外投射出的一缕阳光,将这个名字涂抹得如此耀眼。

仿佛灼伤了皮肤一般,我缩回手,将冰凉的汗水揉碎在掌心里。

上帝最喜欢意外的安排,不是吗?在这个安排里,我的一厢情愿像一个不那么幽默的冷笑话,最后也只能笑笑自己。我忘了我的喜欢不过是角落里卑微生长的一枝,从未见过日光。我是多么希望可以成为林檬那样热情开朗的女孩子,可以轻易出现在白泽帆的视野里,毫无顾忌地与他并肩说笑。

我咬紧嘴唇,将手中的粉笔一支支折断。泪水在眼眶里隐忍,终于还是没有掉下来。

下课铃响了。我仰起脸,露出很自然的微笑。仿佛伪装不是刻意的欺瞒,而是戒不掉的习惯。

很快就搬了家,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出现。从邻居的闲聊中我才得知以前的房子早已被他过户,而生活费水电费却一直是妈妈独自承担。我不恨爸爸。毕竟人心都是为自己暖的。林檬依旧来新家接送我,只是这条路,再也遇不上白泽帆。

我把秘密写进日记,日子依旧波澜不惊。偶尔白泽帆叫上林檬看他们的球赛,她也一定会拉上我做伴。每次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成了应允。似乎总是抱着侥幸: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他们单独在一起相处的机会。可是真的亲眼看见白泽帆对林檬不一样的眼神和看似不经意的关心,又会恨自己的自欺欺人。

我在循环的矛盾中反复纠结,像个疯子。不死心的疯子。

直到白泽帆拜托我转交一封精致的信,所有欺骗自己编织的谎话顷刻崩塌,只剩下他低柔嗓音重复的断断续续的话。

“可以帮我把这个给林檬吗?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她不接受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拜托了落梓。”

落梓。记忆中他唯一一次这样亲密地叫我,只是这回忆,越清醒便越疼痛。

“好。”情绪哽在胸口,连声线也变得不自然。

“你不舒服吗?”

“啊,昨天熬夜感冒了。”我信口胡诌了个理由,白泽帆也没有再问。

呵呵。我轻轻笑自己,还在傻傻幻想什么,他的关心?礼貌罢了。

白泽帆走后,我撕开信的封口。只是一页薄薄的纸,却好像沉重得让我呼吸不能。

思量再三,还是没有看那封信,我怕心会疼得裂开。信被我扯碎,无辜的白色躺在水池底,浸湿变得透明。我也不管会不会堵住下水道,猛地拧开龙头,看水流模糊了好看的字迹,席卷到我看不见的角落。

原来喜欢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自私,自私到只能容下为他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我对镜子里的女孩说。她不说话,只用泛红的眼睛凝视着我,是嘲讽,也是应答。我甩开水珠,透明的水滴割碎了她牵强的表情。原来我最恐惧的是自己。

走廊突如其来的嘈杂慌乱了我的手脚。我迅速掏出纸巾擦干眼睛,又拍湿了脸颊,好让潮红的脸终于褪去了一些颜色。

都放学了,怎么还有人。我刚想要逃离,却发现下楼唯一的出口被三四个男生占据。

“就你还想要追女生?省省吧,她躲你都来不及。你就是个废物,脑子进的水都能养鱼。”

“装什么假正经来上学,滚回家种田喂猪吧!”

“哈哈哈……”刺耳的嘲笑声听得我不禁皱眉。

“喂。”我哑着嗓子,冲他们喊了一声。男生们望向我,笑得更加放肆。

“这不是周落梓吗?哎,废物,你说你喜欢她,有本事你表白啊,她要敢接受我认你祖宗。你说啊,说啊,废物!”

“我……”低到尘埃里的声音。

我这才看清缩在墙角的陶也。他的校服被拉扯松了,上面还有明显的灰印。他斜长的刘海儿遮住了眼睛,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周……周……落梓,我……”

“哈哈,傻子。”那些男生夸张地笑着。

我拽紧衣角,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或许是受了白泽帆情书的刺激,我冲动地走过去,拉起陶也。朝那些男生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我喜欢他,怎么了?”

我拽着陶也走下楼梯,留下那些男生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毕竟是底气不足,一直都没敢回头。只是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女英雄。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们让你说你就说,一点都不知道反抗吗?”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停下脚步,忍不住数落他。陶也低着头,我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陶也忽然望向我,透彻的目光盯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有一些明亮的东西,这样的特别是从前没有注意过的。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如此直白的问题,和他的目光一样让人无法直视。若真的回答只是看不下去他被那些男生欺负一头热血想要解围才随便说的话,他会不会难过?

我落荒而逃。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学校,却意外发现抽屉里摆满了七彩的纸折玫瑰。同学探询的目光投射过来,我才意识到头脑冲动带来的后果。所有的人都误会我和陶也已经在一起了。我极力想要解释,但八卦的风口浪尖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我想找陶也说明昨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刚走到他面前,走廊周围的同学便煞有介事地躲避开,在一起窃窃私语。我红了脸,干脆走开。

“别矛盾了,至少现在陶也不会被那些男生看不起。你拯救了他,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檬挽着我去食堂的路上,听我说了事情的缘由后安慰着郁闷了一整天的我。我踩着脚底的阳光,看透过树隙结成棉花团的云,忽然觉得心情也没那么坏。

“哎,周落梓。”

白泽帆。我停下脚步,拉着林檬的手紧了紧。我忐忑着,害怕白泽帆的某一句话揭开我拙劣的演技。潜藏的良心发现,不合时宜地加剧了坏心情。

“上次的黑板报评比我们班拿了第一,要感谢你啊。”他很自然地跟上来,却刻意避开林檬,走在我的右边。

“是吗?”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假装不经意地望向林檬。她毫无察觉地看着我,在视线相对时淘气地弯了弯眼睛。

白泽帆垂下视线,他的每一寸失落都被我收罗在眼底。突然好后悔自己的自私,但却又固执地沉默着。

没有收到情书的林檬一如既往,白泽帆以为她拒绝,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我,在尴尬的三人行里小心翼翼。背负的愧疚,压在脑海的心事,入夜便是难以入眠的疲惫。

周落梓,你这个自作自受的坏女孩。

林檬已经有好几天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和我一起回家。最初我还担心是不是情书的事情被她发现,紧张了好一阵子。但某天无意的发现,让我稍稍有些释然。我没有说穿林檬的不能一起回家的谎言,就像现在陶也偷偷跟在我的身后,而我保持着匀速的步调假装毫无察觉一样。

“喂。”我停下脚步,浅笑着转过身。陶也毫无防备地愣住,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

“林檬和你商量好的吧?”

“原来你知道。”陶也的眼神不再闪躲,透过细碎斜长的刘海儿流露出一些柔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巧克力,刚好是我爱吃的牌子,“喏,给你的。”

“谢谢。”我咬下一口略苦的巧克力,心情稍稍好了起来。或许我并不讨厌他,只是,他不是白泽帆。我咬了咬嘴唇,心像蛀牙一样发疼。

“我先走了,你不用总是跟着我。”我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其实上次是看不惯那些男生才那样说,我……不喜欢你。”我低下头看着脚尖,有些忐忑地等着陶也的反应。

“我知道。是我想多了。但还是谢谢你。”陶也把手插进口袋,又拿出来,递给我一朵蓝色的纸玫瑰。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玫瑰还是送给你。它会带给你幸运。”陶也弯起眉眼笑了笑,让我有一瞬间感动到恍惚。但还是挥挥手,轻松地与他道别。

天气并不晴朗,心情却莫名释然。或许时光就是这样,总要让你遇见一些人,经历一些事,才肯在惊喜和意外的悲伤中教会人成长。

陶也,就算没有遇见我,你也一定是勇敢的少年。

愿你想起我,会有片刻的沉默

凤凰花像日光般热烈的六月,高考如期而至。

填报志愿前的那个晚上,最后一次狂欢。微醺的酒色在清脆的碰瓶声中爆炸,揉碎的灯光投影在每个人的脸上,幻灭着不可捉摸的表情。

林檬脚步不稳地跌向我,我伸手拉住她。脸色酡红的林檬仰面灌下杯里的残酒,闭上眼靠在我的肩上。

“要不要回家?”肩膀被压得酸痛,我耸了耸肩,扶起半清醒半迷蒙的林檬。

和包厢里散落着碎酒瓶的潮湿地板相比,空旷的大马路上席卷而来的凉风,倒是让人清醒了许多。我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看清了时间。凌晨三点钟的街头,上哪儿打车?看着坐在路灯下昏昏欲睡的林檬,我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闻着和爸爸极为相似的味道。每次感到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不可抑制地上瘾。戒不掉,也不想戒。

林檬的手机响了,她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帮,帮我接一下。”她看也没看就把手机递给我,然后抱着路灯特别疲惫的样子。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白泽帆”,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滑动接听。

“喂。”

电话那头的白泽帆叮嘱我一定要送林檬安全回家,我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切断了他未说完的关切。

我熄灭了烟头,屏幕也一点一点暗下去。

“林檬,”我拽了拽她的胳膊,“我有事要对你说。”

压抑很久的秘密很适合在黑夜的掩护下坦白。再难以启齿,也可以在黑暗中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只觉得好像一直在重复着,语无伦次。林檬安静地听着,黑色的眼睛很沉默。

“这些我都知道。”

林檬站起身来,背对着我。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眼泪毫无预兆地倾泻。

“不,你不可能知道,我撕了白泽帆给你的情书,我害你们不能……”

“落梓,”林檬抱住我,在我的耳边呢喃,“也许你觉得我好像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我很敏感的。你的喜欢,他的喜欢。只是我假装都不曾发生。我故意不和你一起回家,告诉陶也你的爱好和你爱吃的巧克力牌子。我也曾自私地希望你喜欢陶也,希望我们不要为了一个白泽帆相互嫉妒相互猜测。”

“对不起……”

我才发现,自始至终,我所有的秘密和谎言其实都是林檬不忍道明的放纵。林檬她什么都知道她也什么都没有说。我想起前一阵子在小说上看到闺密两个和一个男子相恋的情节,林檬一边被虐到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就都放弃,因为友谊大过天。只是我忘了,或者是我假装忘了。至于林檬有没有喜欢白泽帆,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恨我吗?”

“傻落梓,你是我的好姐妹,自然做什么我都能原谅。”

林檬笑得很孩子气,就像第一次认识她那样单纯。

志愿填报的时候我选择了和林檬一样的南方某城市。而白泽帆,却意外地选择了北上。他说,男孩子就应该去北方磨炼成长。可是我知道他想在一个只有漫长冬天的地方,丢下这段与夏天有关的念想。就像他在给我的同学录上写下的:她的笑容,是南国留给我最美的慰藉。

陶也在那个暑假黑了许多,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或许再见他已经如愿成长为一名勇敢的士兵了吧。他离开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他站在我的面前,没有了从前的怯懦。临行前他把一朵精致的彩虹玫瑰送给我。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朵。我轻轻抱了抱他。亲爱的男孩,我们终会成长,如此隐秘而又欢喜。

和林檬像从前一样在书店或是奶茶店亲密聊天时,也常常会想起远在北方的白泽帆。那个我曾经喜欢的少年,你现在是否也会因为某个熟悉的场景而回忆过去呢?只愿你想起我,会有片刻的沉默。片刻的沉默,不需要太多。

年少的心事,像一根不肯让人轻易触碰的刺,总是小心翼翼,却还是会弄疼自己。岁月终是温柔,让这心刺在以后的回忆里褪去了青涩坚硬的外壳,柔软成心的一部分。到如今,已是云淡风轻。 o1uw9b2gVZcCL4ylWeXpBzNtIPc3B6QrKNcCwT+aukfi2Dzmzvuwvxtui3VQfr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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