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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黛玉同姊妹们到了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虽黛玉不明原因,探春等却都知是为了金陵薛家姨妈之子薛蟠打死人命的事,现在正由应天府审理。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想把她娘儿接进京来。黛玉等不便插嘴,就来到寡嫂李纨的房中。李纨乃是贾珠之妻,贾珠虽夭亡,幸得有个五岁的儿子名贾兰,已入学攻书。

谁都没想到薛蟠打死人这事情偏又和贾雨村有了关系。原来贾雨村补授了应天府,还没升堂,就有人来告状: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致殴死人命。原告说:“殴死的是小人主人。因那日主人买了一个拐子拐来卖的丫头,拐子本已得了我家银子,谁知又悄悄卖与了薛家,我们去与薛家理论,众豪奴将我主人竟打死了。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做主。望大老爷剪恶除凶,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得气愤,立时便要发签抓人。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面熟的门子朝自己使眼色。雨村心里纳闷,便屏退左右,单单和这门子叙谈,谁料想门子竟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葫芦庙遭火之后便来做了门子。雨村因问他,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

这门子笑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笑道:“这还了得!连这个都不知,官怎能做得长远!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不保,只怕连性命有无还难说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就不可妄动。您不知道,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只是老爷们皆因都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

门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护官符”来递给雨村。雨村一看,是四句顺口溜: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门子见雨村似有所悟,解释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互相帮衬,俱有照应的。现今被告这个薛蟠,就是‘丰年大雪’之薛也。薛公子人称‘呆霸王’,最爱争强好胜。不过说来,也不单靠这三家,除此之外,世交亲友在都在外的也很多。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却不慌,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又把其中利害详细说来:“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宦之子冯渊,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做妾,谁想到遇到薛蟠被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蟠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这个被卖的丫头其实是甄士隐家的姑娘英莲,您也认识。她模样儿虽变了些,凭胭脂 我还是认得她。英莲被拐子打怕了,只说拐子是她亲爹。我一再哄她,她哭着说:‘我不记得小时的事了。’这拐子不好,把她先卖冯家又卖薛家,偏就到薛蟠头上。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今日这官司,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动文书发签拿人。元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现在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便是’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当是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当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

次日雨村胡乱判断了此案,却又远远打发了门子,恐他讲起旧日自己贫贱之事。

薛蟠幼年丧父,寡母王氏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薛蟠一家快到京城,听说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巡查边关,薛蟠心中暗暗高兴。舅舅不在京城,正好没人管他,天助人也,就跟母亲商量:“咱在京中虽有几处房舍,但十多年没来住过,看房子的人难免偷着租给人住,得先派人打扫了才好。”薛母说:“何必如此麻烦。咱们或是住你舅家,或是住你姨家,以后再慢慢收拾。”薛蟠还想回话,薛母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说:“你舅虽出门,还有你姨在家呢。你就是怕守着你姨爹受拘束,不能任意妄为。既如此,你就自己过去,我就带你妹子住你姨家。”薛蟠情知拗不过母亲,进了京只好直奔荣国府。

王夫人已得知薛蟠的官司亏贾雨村一力维持了,刚放下心,哥哥又要去边关,正愁娘家没人走动,家人来报:“姨太太一家来了。”王夫人高兴得忙迎出来。姊妹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二人叙了别情,王夫人又领薛姨妈拜见贾母,献上人情土产,合家相见了,摆酒接风。

薛蟠拜见过贾政、贾琏,又见了贾赦、贾珍。贾政便派人传话,要留薛家住在梨香院,贾母也一心留客长住。这一来,正对了王夫人、薛姨妈的心思。薛姨妈对王夫人说:“日常供应要免了,我们才好长住。”王夫人知她不缺钱,也就答应了。

梨香院乃是当年荣国公养老的地方,小巧玲珑,有十多间房,另有门通大街,西南有个角门,正通王夫人的东院。每日饭后或晚上,薛姨妈常来走动。宝钗与黛玉、迎春等姊妹在一起或看书下棋,或做针线,也十分快乐。薛蟠跟贾家的一些纨绔子侄混熟,倒不想走了。 coXN9Dl+Z/0WsJHvChibY/I0fF2oZ41jx3Q9R2Vay4kdDmNPCPxgXVLyUVOeMS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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