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许多公差来封家门前叫门,封肃急忙出来问:“各位大爷有什么事?”没想到公人不由分说,竟推拥他走了。封家人个个惊恐,不知是何凶兆。
那天约二更时分,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地说:“你们道是何原因?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此乃女婿旧日相交。方才他叫我说了一回话,临走还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想到士隐,不免心中伤感。
次日一早,雨村遣人送两封银子、四匹锦缎过来,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函与封肃,原来是托他向甄家娘子要以前看上的丫鬟娇杏做二房。封肃巴不得去奉承雨村,便在女儿前说好说歹,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雨村府里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另封百金赠封肃,外又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
却说娇杏这丫鬟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她扶侧作正室夫人了。
雨村因何如此官运亨达?原来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本已升了本府知府,却又被上司弹劾,幸得结识了林如海,便做了他家的西宾。这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不但是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黛玉如珍宝一般。雨村设帐西席,只得黛玉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黛玉年龄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谁知黛玉之母贾氏夫人因疾而终。黛玉本是孝女,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雨村于是想将馆辞了另谋打算。可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日来黛玉哀痛过伤,本就怯弱多病的,不想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
雨村闲居无聊,常常在饭后出来闲步。这日雨村去智通寺游玩,在村肆中遇到旧相识冷子兴,于是就问他道:“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回答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您的同姓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然后就说起与贾雨村同宗的宁、荣二宅里的一番往事。
子兴道:“宁国公与荣国公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是长子,生了四个儿子。他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贾敷,八九岁上便死了,次子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其他一概不在心上。贾珍是贾敬早年得的儿子,因此贾敬的官倒让他袭了。贾珍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因敬老爹一概不管家事,贾珍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出了异事的不在他家,在荣府。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两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代善虽身故,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官,次子贾政也已升了员外郎了。奇事就出在政老爹家小公子身上。这小公子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玉上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等周岁时,政老爹便要他抓周。这衔玉生的孩子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现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定色鬼无疑了!”
雨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这却不然。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无需惊扰,日后自有道理。”子兴又继续言道:“贾府中四个姑娘也不错。政老爹长女名元春,因她贤孝,才德兼备,选入皇宫做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赦老爹姨娘所生,名叫迎春;三小姐是政老爹庶出,名探春;四小姐是宁府珍爷的妹妹,名惜春。因史老太君极爱孙女,都跟着祖母,一处读书。”雨村奇怪地说:“贾府的小姐,取名怎么听上去如此朴素?”子兴说:“还不是因为大小姐是大年初一生的,叫个‘元春’,其余的都跟着叫个‘春’。上一辈的排行也是跟着弟兄走的,就如贵东家林公的夫人,名叫贾敏。”
雨村点点头,于是又问:“政公有个衔玉之子,赦公家就没一个?”子兴说:“政公有了玉儿,他的妾又生了一个,还没听说是好是歹。赦公也有二子,长子是二十多岁的贾琏,娶的政老爹夫人王氏的娘家侄女为妻,亲上加亲。这位琏爷的夫人却没有不称赞的,模样儿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极深细,竟是一万个男人也抵不上她一个。”
两人言笑晏晏,不觉又多吃了几杯酒。正待走时,雨村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要知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