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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凤姐和宝玉回家见过众人。宝玉先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说这样自己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又着实地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凤姐又在一旁帮衬:“过日他还来拜老祖宗呢!”贾母听得高兴起来。

闲言少述,且说宝玉又来至梨香院中看望宝钗,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与丫鬟们做针线活儿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与宝玉喝。宝玉因问:“薛蟠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哪里肯在家一日!”宝玉又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到里间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

宝钗见宝玉心喜,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从项上摘了玉石下来,亦凑了上去,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此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宝钗看毕,又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做什么?”莺儿嘻嘻笑着说:“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笑着说:“姐姐的项圈也让我鉴赏鉴赏。”宝钗说:“别听她的,没什么字。”宝玉央求:“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他纠缠不过,说:“不过是别人给了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戴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说着,她解开外罩衣扣,从里面大红袄上把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摘下来。宝玉托着锁看,果然每面有四个字,共成两句吉谶。正面是“不离不弃”,反面是“芳龄永继”。宝玉念了两遍,又把玉上的字念了两遍,笑着说:“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儿。”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

宝玉要吃酒,奶娘李嬷嬷不许宝玉多吃,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哪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地放下酒,垂了头。黛玉赶紧拦着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地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说不过黛玉,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了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得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

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宝玉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做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地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待薛、林二人吃完饭,喝了酽茶,宝、黛便告辞,一同回去。

宝玉回屋见袭人睡下,嘻嘻地说醉话。茜雪捧上茶来,他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她要尝尝,就给她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跳起来问着茜雪道:“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她?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她几日奶罢了。如今逞得她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养着祖宗做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说着,立刻便要去回贾母,撵他乳母。

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她玩耍。先闻得别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贾母听见动静,派人来问,袭人忙掩饰:“我被雪滑一下,失手打了茶钟。”就与几个人把宝玉扶到炕上,边劝边为他脱衣裳,服侍他睡下。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领了秦钟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道:“你家住得远,或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我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秦钟一一答应,回去禀知。

秦钟的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明之士,只得暂时在家温习旧课。正思要和亲家去商议,送往他家塾中去,暂且不致荒废,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然后听宝玉上学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后闲争气,岂肯今朝错读书! M3JbUKwMarPsL3DBUfNiq/DBu5tT2i+jFJsML36AQIAdhHwICfMN7L2tOJ0OCN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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