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让公蛎瞬间清醒过来。珠儿没有扑腾呼救,而是带着陶醉的笑容,大口地吞咽着井水,缓缓沉入井底。公蛎飞快地游到她的身下,让她的口鼻露出水面。隐约看到井底白骨累累,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葬身此处。
珠儿神志不清,公蛎托着她浮在井水表面,但离井口足有两丈的距离。
五尺见方的井口,只能透过槐树的缝隙看到点点星光。还好那个男子没将井口封上。公蛎用尾巴卷住珠儿,试图带着珠儿爬上去,但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且不说公蛎的蛇形身体无法背敷一个成人,井壁长满细细的绿苔,软软的又湿又滑,便是公蛎一个也要用力把持,才能勉强不滑落下去。
此法不行,公蛎只好恢复人形,一手抱着珠儿,一手往上攀缘。好不容易爬了丈余,珠儿忽然嘤咛一声,伸手勾住公蛎的脖子,把脸放在他的脖窝处,喃喃自语。
珠儿的脸已经恢复正常,温软的脸蛋贴着公蛎,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点点的香甜味。公蛎顿时心猿意马,呼吸一紧,脚下力度不均,扑通一下,抱着珠儿重新掉了下去。
但在坠落中,却听清了珠儿的呓语:“毕岸哥哥,抱紧我,我好怕。”
公蛎心中酸涩,却毫无办法。带着珠儿浮出水面,却没了力气往上爬。如此深更半夜,就是叫喊了也没人听到,再说那男子说不定尚未走远,若再惊动了他,可就麻烦大了。郁闷之下,只好用力敲击井壁,刚摸到一块井石有些松动,忽然头顶一亮。
井口上方出现一个灯笼,接着只听小花粗声粗气道:“这里怎么有口井?”
小妖的脸出现在井口上方:“嘘,别大声,吵醒姑娘。”她将灯笼往井下垂了垂:“好深的井。”
公蛎又惊又喜,大声叫小妖的名字,并拍打水面,翻腾出水花来。
小妖侧耳听了听,惊讶道:“怎么是你?”叫小花赶紧拿绳子来。幸亏小花一身蛮力,两人将公蛎和珠儿拉了上来。
四人不敢久留,翻过低矮的围墙,来到流云飞渡的花架下,将珠儿安置在竹榻上。
苏媚已经擎灯站在花架下,蹙眉道:“小妖小花,半夜三更不睡,闹腾什么?”一看到公蛎,惊诧道:“怎么回事?龙掌柜,你……”再一看珠儿,顿时大惊失色,忙过去帮忙,让珠儿俯在竹榻上。
珠儿吐了一阵水,呼吸渐渐平稳。小妖带着几分恼火,连珠炮一般问公蛎:“你和珠儿姐姐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珠儿姐姐会掉到井里面?”公蛎浑身湿透,样子狼狈,面对小妖的追问,也不知如何解释。
苏媚一听便明白了八八九九,笑眯眯道:“天色不早了,龙掌柜回去吧,珠儿今晚便由我照顾。下次约会,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她身上只穿了青色镶边的散袖短襟衣裤,青丝未绾,带着一丝慵懒随意,比白日盛妆更显妩媚。
公蛎尴尬异常,道:“不是约会……”小妖哼了一声,冲公蛎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同珠儿姐姐成亲?”
公蛎愕然道:“成亲?我为何同珠儿成亲?她喜欢的又不是我。”
小妖气得一跺脚,指着公蛎的鼻子对苏媚道:“姑娘你看到了吧?他白天苍蝇一般绕着我们家转,晚上却去勾搭珠儿姐姐,如今闯了祸,珠儿姐姐名声被他毁了,他又不肯同珠儿姐姐成亲……”
公蛎急得冒汗:“我哪有勾搭珠儿!”苏媚喝住小妖:“你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龙掌柜的事儿,轮到你指手画脚吗?”转而向公蛎道歉:“龙掌柜,你不要同她小丫头一般见识。今晚定是有什么意外,你不方便告诉我们。这件事我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讲。”
公蛎真是百口莫辩,特别看到她眼底那丝心照不宣的笑意,更加沮丧。
小花照顾珠儿,小妖送了公蛎出来。公蛎连忙道谢:“今晚多亏你,否则那么深的井,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小妖气鼓鼓的,爱答不理。
公蛎无话找话,道:“真是凑巧,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听到响动的?”
小妖怒道:“还说!你在隔壁唱歌,吵死人了!”
公蛎茫然道:“我?唱歌?”公蛎五音不全,从来不唱歌的。
小妖气呼呼道:“我担心吵到了姑娘,便起床来看。刚好家里梯子靠在围墙上,一爬上梯子就见你和杨珠儿站在大槐树下……做出些不成体统的举动……”她越发生气,对珠儿连声姑娘也不叫了,鼻尖儿都气得通红。
公蛎讪讪道:“不是,那个是……”
小妖尖刻道:“你还抵赖?哼,早知道是你,我便不救了!”
原来小妖平日精神头足,晚上灵醒得很,加上今天苏媚回来,小妖自然更加上心,一点响动便能惊醒。据她所讲,今晚她总听到有人在唱歌,吵得睡不着,便想出来制止。结果看到一男一女搂搂抱抱,接着有人落井,她不敢惊动苏媚,便去叫了小花,两人翻过围墙,打了灯笼查看,谁知救上来的两人竟然是公蛎和珠儿。
公蛎还想解释,两人已经走到前堂门口。小妖一把推他出去,用力将门关好、拴上,嘴里还骂:“看到你便觉得讨厌!”让公蛎很是伤心。
公蛎竟然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亮。一睁眼便惦记着珠儿怎么样了,有心去看看,又害怕小妖那张利嘴。
正在纠结,忽听阿隼在窗外吆喝:“龙掌柜!龙掌柜!”
公蛎忙整理好衣服出来。阿隼黑着脸,站在毕岸身后。
公蛎赔笑道:“昨天你们去哪儿了?”
毕岸头也不抬,道:“昨晚没事吧?”
公蛎看了看阿隼,低眉顺眼道:“没事。”阿隼怒道:“不是交代你不要出门的吗?没事出去乱晃什么?”
公蛎昨晚因救珠儿落入水井,自觉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来想向毕岸邀功的,一看阿隼凶神恶煞,顿时委屈起来。
毕岸摆手制止了阿隼,温和地道:“外面凶险,你应该等我回来。”
定是昨晚自己走了,苏媚便招了他来。公蛎酸溜溜道:“苏姑娘这么快就告诉你了?”
阿隼瞪着公蛎,讥讽道:“你惦记的倒多!哼,自家生意不上心,卖胭脂水粉倒卖力得很。改日同苏姑娘说说,请你去当伙计好了。”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他在流云飞渡情绪高涨、口沫飞溅的样子。公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做伙计便做伙计,你道我不敢吗?”
毕岸道:“好,今天傍晚继续去。”
公蛎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毕岸说这句话的意思。毕岸道:“看到美人儿了?”
毕岸很少用如此轻佻的词汇,公蛎盯着毕岸看了又看,确定他不是讥讽或责备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在石凳上坐下半个屁股,觍着脸道:“以我对胭脂水粉的造诣,哄那些小娘子绰绰有余。”
阿隼眉毛竖起,看样子又要发作。毕岸的眼睛停留在公蛎腰间的香囊上,微微皱了皱眉,一把拽了下来:“哪来的?”香囊昨日湿了水,但颜色丝毫不褪,依旧鲜艳,味道也照样清新。
公蛎得意道:“精致吧?胖头去进货,不知道从哪顺回来的。”
毕岸左右翻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香味好独特,送我吧。”
公蛎有事相求,爽朗地道:“好。我明日让胖头再买一个回来。”
毕岸嗅了又嗅,反复捏着香囊,忽然道:“拿个碗来。准备一些白矾。”
阿隼一愣,指着香囊道:“这个?”
毕岸点点头。公蛎见两人打哑谜一般,好奇道:“怎么了?”
阿隼端了一个空碗来。毕岸挑破香囊,将里面的香料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公蛎连叫可惜,却没有阻止。
阿隼将碗里注入温水,并按照比例放入白矾。香料慢慢浮动起来,整个房间异香四溢。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一盏茶工夫过去,水变成了翠绿的茶色。公蛎馋嘴道:“你别加明矾,这个味道一定不错。”
阿隼目不转睛盯着,迟疑道:“公子,会不会我们搞错了……”
正说着,浮在水面上一个黄豆大小的暗红色花苞忽然打起了转儿,接着啪的一声轻响,花苞裂开了,一个线头模样的东西颤颤巍巍从里面探了出来。
毕岸拿了根筷子伸向线头,线头顺着筷子而上,缠缠绕绕,盘的像一小团乱发。
原来是一条细细长长的虫子,竟然有半尺长。
公蛎看得头皮发麻,吃惊道:“什么东西?”
毕岸道:“这是银线蛊,藏在花苞之中,算是虫噬和花蛊的混合法术。”
阿隼拿了另一根筷子去捅,银线蛊很快转移到这边来。但毕岸手中的那条筷子,已经出现细小的腐蚀,筷尖明显便细了。
公蛎心下暗惊,一想到自己佩戴了好几天,顿时浑身发痒,忍不住抓挠起来。
阿隼将筷子上的银线蛊按入白矾水中。银线蛊在水中蜷曲翻腾了一阵,身体抻直,渐渐不动。毕岸皱眉道:“以后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随便戴在身上。”
公蛎不敢回嘴,小声道:“这个有什么危害?”
阿隼玩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说不定这颗小花苞里也有。”
毕岸拨弄着香料,道:“这种银线蛊是寄生在禽类体内的一种寄生虫,经过特殊培育,可寄生在人身上。还有这几种香料,全是有剧毒的。”
公蛎听了,越发觉得如百蚁噬骨,无处不痒,哭丧着脸道:“完了,我肯定中毒了!”又骂胖头:“这个死胖子,不知从哪里弄得这么个东西,存心害我!”
毕岸却笑了笑,道:“这些剧毒的香料,但看来有害,但十二种放在一起,分量又拿捏得丝毫不差,刚好达到一个平衡,所以算是没毒的,只有香气散发出来。”
公蛎一下子释然了,手不再四处乱挠:“早说呢。”
毕岸道:“这种将各种香料、花卉通过一定的炮制、配比发挥作用的,叫做花蛊。”
公蛎心里惦记珠儿,起身道:“你们慢慢研究,我看看珠儿去。”
毕岸一把拉住,皱眉道:“坐下。”
公蛎急道:“你不知道,昨晚,昨晚珠儿是被人推下去的!”
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阿隼早按捺不住,暴跳如雷:“谁让你跟着珠儿的?要不是你打草惊蛇,怎么会出此意外?”
公蛎也怒了:“你还讲不讲理?我帮人还帮错了?要不是我,珠儿早淹死了!”
阿隼还要再说,一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正同胖头争执。阿隼不再搭理公蛎,拂袖而去。公蛎看着阿隼的背影,委委屈屈道:“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毕岸沉默了片刻,道:“阿隼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能瞒着你。”
阿隼一走,公蛎压力顿减,大剌剌往石凳上一座,道:“什么东西瞒着我?我知道这几个月当铺有盈余,你可别想一个人独吞。”
毕岸嘴角动了动,道:“情况很不妙。”
若是公蛎稍微用心一点,便可听出毕岸言语之间的凝重了。可他的心思全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一边留意隔壁流云飞渡的动静,一边想着如何同小妖解释自己同珠儿的关系,心里还惦记珠儿的异状,对毕岸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附和。
毕岸看到公蛎的心不在焉,微微摇头道:“算了。”起身便走。
公蛎回过神来,道:“你去哪里?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阿意?”
阿隼急匆匆冲了进来,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沮丧,他看了看公蛎,欲言又止。
毕岸神色一凛,看着阿隼。阿隼沉重地点了点头。毕岸冲了出去。
两人打哑谜一般,公蛎不明就里,连忙跟上。三人一前一后冲进了珠儿的家里。
李婆婆见状,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关上大门,挂出个“歇业”的牌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