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忘尘阁的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隐隐作痛。
毕岸眉头紧锁,阿隼正在训斥胖头:“怎么交代你的?说了不让他出去、不让他出去!真没用!”指头差点戳到胖头的脸上去。
公蛎自己可以欺负胖头,但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冲阿隼道:“你那么大声骂他干什么?”用力太大,以至于脑袋后面针扎一般疼痛。
阿隼把眼一瞪,公蛎瞬间蔫了,趴在枕头上赔笑道:“那么大声对嗓子不好……”
阿隼怒气冲冲,毕岸摆了摆手,道:“阿隼,你忙去吧。”阿隼拂袖而去。
公蛎忽然想起江源,扭头四处查看:“江公子呢?江源呢?”
胖头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颠儿颠儿道:“老大你醒啦——江公子被他的手下接走了,没事的。”
毕岸沉声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胖头忙不迭地拿了湿帕子过来,帮公蛎擦脸,小声道:“你昨晚跑那儿去干吗?乱坟岗子,怪吓人的。”
刚醒来的一点力气似乎用完了,公蛎虚弱地哼哼了几声。
胖头小心地擦拭着公蛎手臂上的血污:“昨晚毕掌柜一回来,看到你不在,便出去找。我们去了如林轩,谁知道!”他鼻翕煽动起来,“如林轩没了!我前天去北市,路过的时候还好好的哩!只一天,什么都没了!”
公蛎偷偷看向毕岸,见毕岸正皱眉看着他,忙躲开眼神。胖头一边给公蛎擦伤的部位涂草药,一边继续讲:“全是荒滩,上面老鼠、黄鼠狼、野兔子一窝一窝的,搭着几个乱草棚子,啧啧,又腥又臭的。”
公蛎忽然警醒,颤颤巍巍道:“这个,这个——难道是专为对付我的?”
毕岸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才发现?”
公蛎捶着床铺,叫道:“你早就知道如林轩有问题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毕岸避而不答。
公蛎怒道:“谁做的?”
毕岸道:“能在洛阳城闹市之中营造出以假乱真的幻象,并逼真到能够瞒过城中所有非人和得道高僧的,能有几个?”
虽然早已经想到,可一旦证实,还是让公蛎心有余悸:“巫……巫教?”
毕岸未置可否。胖头插嘴道:“我们先去如林轩找,不见你,又往别处找。后来走了老远,去到城北的一个乱坟岗子里,看见你和江公子躺在一个大坟头上呼呼大睡呢。老大,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公蛎这下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将做完的事情仔仔细细讲述了一遍。讲到如何急中生智从无穷无尽的石阶一侧跳下、如何测量并发现八卦空间缩小等,毕岸眼里露出赞许之色,沉吟了片刻,道:“这是个八卦瓠。”
八卦瓠。不用说,这又是一种能够空间隔离抑或是空间扭曲的阵法。公蛎连问都懒得问了。
胖头听得如堕雾里:“什么瓠?不是乱坟岗子大坟头吗?”公蛎不知如何跟他解释,按着后脑勺的痛点呻吟起来:“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一下,好痛!”
胖头一听他说脑袋疼,顿时紧张起来,道:“毕掌柜刚从你脑袋后面弄出一颗牡丹种子,都已经发芽了呢。你赶紧休息,别说话了。”
公蛎很是吃惊,看向毕岸:“牡丹种子?”
毕岸道:“是,幸亏取得及时,若是晚了一两个时辰,只怕你已经成了牡丹花肥了。”当着胖头面,两人不想多说,但公蛎明白,能瞬间将人脑之中植入牡丹种子,并催生发芽的,是怎样一种十分厉害的法术。
也不知江源怎么样了,公蛎有些担心。
毕岸忽然板起了脸,道:“从今天开始,不准出忘尘阁一步。”
公蛎折身起来,又呻吟着躺下:“为什么?我是忘尘阁的掌柜,又不是囚犯。”
毕岸打开桌子上小妖送给公蛎的凝神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哦,那随便你。巫教、攰氏余部还有暗中盯着你那一点儿灵力的妖魔鬼怪,都已经张好网等着你扑上去呢。去吧去吧。”
毕岸甚少用这种口吻说话,公蛎觉得很不舒服,哼哼起来:“不出门,窝在家里发霉吗?”
毕岸深深地嗅了一鼻子,道:“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公蛎激动起来:“我要去找阿意!”
毕岸爽朗答应:“没问题,等你体力恢复。”顿了顿又道:“她现在不在洛阳,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况且你现在自身难保,若是贸然找她,可能给她带来灾祸。”
毕岸的表情有些奇怪。公蛎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同她见过面?”他其实担心阿意会迷上毕岸,不过这话却不好当面说出来。
毕岸看向别处:“你若信不过我,自己去找好了。”公蛎不敢再质疑,便问道:“她今年几岁了?父母是做什么的?”
毕岸冷淡道:“我只负责找到她,其他的,等你同她见了面,自己问她。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看书去了。”
公蛎朝床里边摸索着,赔着小心讨好道:“我的木赤霄——昨晚不小心折断了,怎么修好它?”说着浑身上下摸起来。胖头愣了愣,道:“老大你是不是找这个?”从枕头之下将断成两截的木赤霄抽了出来。
公蛎心疼地抽着冷气,徒劳地将两截断剑往一块儿拼接。
毕岸只瞟了一眼,道:“没用了。这种小剑手柄与剑身是一体的,断了就断了,修好不仅难看,也用不了力。”
公蛎咧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胖头忙安慰道:“我去弄些树胶试试看。”接过摆弄了一阵,一拍脑袋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宝贝的?我还有个一样的呢。你等着。”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公蛎依稀记得胖头确实有这么一件相同的,心下稍安。过了片刻,胖头却空着手回来了,嘴里嘀嘀咕咕道:“我明明放在阁楼上的,却不见了”。
毕岸眉毛挑动了一下。胖头挠头道:“嗯,可能掉到货物缝隙里了,等过几天我再找找看。”
公蛎大急:“我要拿着这个,阿意才可能想起我。这可怎么办?”
毕岸看了胖头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知道在哪里。过些日子便拿给你。”
公蛎看他说得轻松,放下心来,嘱咐道:“你可不许自己昧起来。”
毕岸爽快道:“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公蛎又摸着额头道:“还有一事。我想……你帮我去掉蛇婆牙。”
毕岸看着公蛎:“想好了?冉虬选中的可是你。”
公蛎躲避着毕岸的目光:“想好了。”
毕岸和胖头出去了,公蛎看着发白的窗外,听着梧桐树上黄莺儿的鸣叫,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当前自己所处的形势。
公蛎只是懒,不是傻,经过这几次的被拘、调包、陷害、迷路,他早已明白,自己身处漩涡之中,逃是逃不开的;而且,情况正在朝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
至于为什么巫教、攰氏等会选中自己作为目标,公蛎至今也不太明白。若真像桂老头所说,自己“天赋异禀”,这个所谓的天赋异禀,又是什么呢?
如同盼望一夜暴富一样,公蛎倒是常常幻想自己拥有超常的能力,像戏文或荒村野史中的主角一样,在不经意的时候爆发出来,从此名扬洛阳,名利双收。
但公蛎试了多次,除了能够在原形和人形之间自由变幻之外,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后来公蛎终于不得不认为,所谓的“天赋异禀”,估计便是自己的本体:蛇胆,血液,或者身上的什么部件,以及修炼多年的灵力——常人、非人之间,道行高深者猎杀道行低微者,以增加自己的修行,也是常事,但凭本事而已。
这种想法让公蛎很是沮丧。弱肉强食,在未修炼成人之前,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天道”,但修成人形之后,还要面对如此劫难,公蛎简直伤心。
那些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可能是巫教,也可能是觊觎公蛎灵力的非人,正虎视眈眈,但公蛎身单力薄,智力体力皆普通寻常,能依靠的还有谁呢?毕岸,还是江源?
一瞬间,公蛎甚至觉得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胖头。
不过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不能解决的问题,便留着等有事时再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