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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公蛎发疯一般对着伙计又踢又打,将稻草扯出,四处抛洒。

堂馆中观看歌舞的客人、舞姬以及伙计围拢过来,苍白的脸,毛茸茸的脸,没有五官的脸,在公蛎的面前旋转。

公蛎狂叫一声,撞开一个稻草人,拉起江源一路狂奔,净捡偏僻的地方,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见路便拐,遇门便进,一直跑到一处开阔之地,这才停住。

江源有些气喘,一脸的莫名其妙,道:“隆兄你到底怎么了?”

公蛎更是喘得像条野狗,按着大腿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这个如林轩……不能住了!”

江源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反问道:“怎么了?”旋即一笑,道:“隆兄是担心银两问题吗?放心,安心住下便是。”

公蛎瘫软地靠在一块大石上,抱住了头,道:“这些肯定是巫教的阴谋……”

江源似乎没有听到,疑惑道:“你说什么?”

公蛎抬头看见江源满目关切之情,将有关巫教、巫术之类的话咽了下去,尽量将语气放轻松:“这个如林轩,竟然是一些蛇鼠精怪造成的幻象。我还住了这么多天,直到今日才发现。”细细地描述了一番如林轩的荒凉原样,以及几位舞姬的原形,联想到往日吃的美食,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恨不得抠喉呕出来。

江源却大为惊奇,埋怨道:“隆兄你刚才应该早早提醒我,不说其他,好好调戏一下那两只兔子才好玩。”又拍掌笑道:“不行,我第一次遭遇这种异事,要回去好好瞧瞧。”

公蛎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他对江源隐瞒了伙计乃是稻草人一事。倒不是他自私,江源虽为狐族,但同他一样,一心遵照人类习性生活,巫教、巫术之流,实在没必要把他也卷进来;更不用说他出手大方,为人仗义,两人称兄道弟,情同手足。

江源又仔细问了关于如林轩的一些细节,纳闷道:“隆兄,我自认为道行尚可,怎么却瞧不到?”

公蛎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刚在被风一吹,头晕了一阵,一抬头便看见了。”

江源笑道:“看来半个多月不见,兄长功力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小弟要向隆兄学习,改改这不思进取的惰性。”

这些日来,公蛎天天混日子,哪里有什么修炼,所谓的精进真是见了鬼了。只有闷闷道:“或者是脑疾发作了也不一定。”

江源却认真道:“不,我看你印堂发亮,满面红光,气色极好。”又道:“那杯酒,幸亏你不小心碰洒了,要是喝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对公蛎一顿恭维,极尽赞美之词。

公蛎却高兴不起来,只是叮嘱道:“明日还是另找住处,千万不要再回如林轩。”如林轩如此规模,在洛阳城中营造长达几个月的幻象,而不让其他非人以及城中其他修道之人发觉,自然不是这些妖邪的蛇虫鼠蚁所能够支撑的。

江源爽朗答应:“不住便不住,洛阳城中好的堂馆客栈多了去了。”又热心地邀请公蛎:“隆兄若是无其他要事,不如仍同我一起。洛阳城我才逛了不到半个,我又是个路痴,又爱热闹,求兄长给我做个向导,算是帮兄弟个忙。”明明是他看公蛎拮据,说得却体贴。

要是往日,有人管吃管住管玩,自然巴不得,可如今蛇婆牙未曾归还,阿意下落不明,还是回忘尘阁方便些。公蛎犹豫再三,道:“我在敦厚坊有些旧友,还是住那里好些。兄弟要是闷了,去忘尘阁找我便可。”

天上乌云散开,一弯明月露出脸来,照着万籁俱寂的洛阳城,灯火点点,安详静谧。

两人仰头望月,默然不语。江源背手而立,喟叹道:“此生若能如月色静好,一生足矣。”

忽然一阵“叮叮咚咚”乐声传来,轻柔婉转,如泣如诉。公蛎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江源却兴趣盎然,循声而动。

原来不经意之中,不知闯入了哪家的后园子,走过浅浅溪流,再穿过一片竹林,后面却是一处赏月的露天高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盘腿而坐,正对月抚琴。

公蛎下意识屏住呼吸,用力闭眼,又重新睁开。见老者双目微闭,手指轻动,弹奏得如醉如痴,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随着江源拾阶而上。

江源早已随着节拍轻轻击掌,满脸陶醉。公蛎不懂乐理,听不出弹奏的是何曲目,但只觉得悠扬动听,甚至从跳动的曲符之中感受到一种既想要超然世外又无可奈何的落寞之意,联想到自己只想混迹洛阳,平安一生,却总是卷入莫名纷争之中,不由沮丧。

一曲终了,老者抚琴不语。江源早一步上去,施礼道:“晚辈江生、隆生,冒昧打扰老丈。”

老者缓缓回过头来。长须白眉,清瘦面孔,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他朝江源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公蛎身上盘桓了片刻,又收了回去,道:“午夜偶遇,也是缘分。莫非两位也同老朽一样,心有郁闷有待抒发不成?”

公蛎心思惶然,无意逗留,垂头站在江源身后。江源答道:“晚辈二人刚才突遭异常景象,一时慌乱,贸然乱闯,请老丈见谅。”

老者再次拨弄琴弦,曲调变得激烈艳丽,公蛎脑海之中竟然浮现出阿意花瓣一般的嘴唇,心情顿时激昂起来,暗暗摩拳擦掌,恨不得当下便去找她。正意乱情迷就,琴声忽驻,老者道:“繁华俗世,当真有这么迷人么?”

两人措手不及,皆不知如何作答。江源看了看公蛎,道:“红尘之美,美在百态。老丈因何如此发问?”

老者指了指旁边的石凳。二人坐下。

老者沉默片刻,道:“我自小便立志隐居修炼,但每每抵不过尘世的诱惑。如今年已耄耋,仍然摇摆不定,所以才深夜出来抚琴。”

江源微笑道:“我等年幼浅薄,每日只管玩乐,不曾想此等问题。”

老者看向公蛎:“隆公子有何高见?”

老者面貌和善,笑容慈祥,让公蛎顿生亲切之感,道:“我哪有什么高见……”但见他目光灼灼,满是鼓励期待,忙收了收心神,硬着头皮憋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小生见识浅薄,遇事只求问心无愧,随遇而安,听从本心便可……”说完觉得很不成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老者听了这话,笑容凝滞,黯然失色。公蛎心想,这下完了,定是言语不当冒犯了他,连朝江源使眼色,想要尽快离开此处。

老者表情有些奇怪,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隆公子璞玉天成,实为难得一见的奇才。”公蛎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赔笑。

老者又道:“老朽这里有三个问题,想听听两位公子的意见。”也不问两人想不想答,只管问道:“若你身处绝境,绝无脱身可能,临死之前你会想什么?”

老者明明慈眉善目,但眼底的犀利却让公蛎莫名紧张。公蛎不知老者的底细,张口结舌,看向江源。江源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想起我的家人。”

老者转向公蛎。公蛎很想说一些听起来富丽堂皇的豪言壮语,比如视死如归什么的,但一开口却说道:“既然还没死,自然要再试一试,看能不能逃出去。”

老者笑笑,道:“第二个问题,一座金山和一块艰难攻下的封地,你要哪个?”

这个问题简单,公蛎脱口而出:“当然要金山!封地要来做什么?”

老者看向江源。江源却不答,只是看着公蛎含笑不语。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方空比划着,却不拨动琴弦:“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吧。”

公蛎正想着他第三个问题会问什么,见老者不高兴了,不敢多言,拉了江源便要告辞。偏偏江源素爱玩笑,竟然上前一步,笑道:“老丈的第三个问题还没问呢。既然老丈不想问,那便由我来问老丈一个问题:我看老丈睿智,见多识广,老丈认为,晚辈几时可成大器?外祖一直因我顽劣而头疼,老丈若是看出门道,以后外祖再训诫时,我也好为自己辩解一二。”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更加冷淡:“家境优渥,衣食无忧,聪明过人。”

这三点,皆是公蛎最想得到的,对江源来说轻而易举,对自己却如同登天。公蛎忍不住心想,若是自己能如江源一样,该有多好。

江源笑道:“然后呢?”

老者淡淡道:“家境优越,便难以吃苦,聪明容易轻浮,这是成长中的大忌。”

这话显然是说江源成不了大器。若是公蛎,便要面红耳赤,张口反驳,江源听了却不以为意,反而十分高兴,嘻嘻哈哈笑道:“好好,下次外公再逼我读书,我便如此告诉他,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老者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手指继续在琴弦上方移动,眼睛微闭,逐客之意明显。江源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继续问道:“那我这位兄长呢?”

老者眼皮也不抬,慢慢悠悠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资再好,只怕寿命有限,等不到那一天。”

此话比刚才的还要刻薄。公蛎见这位老者喜怒无常,忙躬身告退。江源却怒了,厉声喝道:“我见老丈琴艺精湛,只当人如琴音,未料想却是个尖酸刻薄的俗人。老丈瞧不起我无妨,却不能瞧不起我的朋友。”拉了公蛎转身便走。

老者在背后冷冷一哼,道:“两个无知小儿,还真当自己成了气候。”

两人垂头丧气下了赏月台。但下完最后一阶台阶,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

周围全是黑压压的竹林,密不透风,绕着走了好几圈,竟然找不到一丝间隙。公蛎火起,伸手去折,却发现这些竹子如同钢铁一般坚硬,通体黑色,触之冰冷。

两人面面相觑。江源恼火道:“这老丈心胸也太狭窄了些,一句话不投机,犯得着如此吗?我找他理论理论。”说着跨上台阶冲了上去。

公蛎来不及制止,只好跟上。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雾气升腾,只能看到脚下的两三阶台阶。隐约听到有琴声自上传来,夹杂着老者的冷笑声。

但走了良久,脚下的台阶似乎无穷无尽,远比第一次来时走的台阶多得多。公蛎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唉声叹气道:“早知道这样,最开始听到琴声之时就不该……”一抬头,却发现江源不见了。

台阶已经淹没在浓雾之中,前后皆不见江源的踪影。公蛎心中越发慌乱,冲着浓雾大声叫他,但声音瞬间消散在黑暗之中,连自己听来都细若蚊音。

公蛎呆呆地站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往上走。但刚上了五六个台阶,脚下竟然出现了岔路。

两条一模一样的石梯,一条向上一条向下。公蛎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向上的石梯。走了数十阶,面前又出现了石梯岔路,仍是一上一下。

公蛎选择了上。但走下去,仍是岔路,既上不去赏月台,又回不到地面上。

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任何声息。这种感觉,如同那次公蛎被困在千魂格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团怒火在公蛎的胸腔中燃烧。妈的,老子好好地做自己的掌柜,招谁惹谁了?一出门就碰上这种鬼事情,还让不让人活了?

公蛎破口大骂。眼见面前又有两条石阶出现,公蛎上下都不选,咬紧牙关,从没有围栏的石阶一侧跳了下去。

伴随着耳边的风声,噗通一声,公蛎跌落在另一层石阶上,几乎疼得晕了过来,良久才哼哼着,勉强爬起来。

石阶之下,浓雾弥漫,深不见底。

公蛎弓起身体。身上的鳞甲竖了起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尾巴一摆,又跳了下去。

这次做好了准备,摔得比刚才轻多了。就这样一层层坠落下去,连续跳了十二层,公蛎终于跌落在了一块平地上。

浓雾缠绕,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公蛎不辨方向,只能在地面上摸索,连滚带爬的,走了大概丈余,脚下一空,差点闪了下去。幸亏早有防备,忙稳住身体,伸手往下探了探,仍探不到底。但判断下面并非水塘,因无一丝湿润之气。

公蛎无法,只能沿着边缘往前爬行,爬了几步,从地面上抠出一块石头来,作为记号。

如公蛎想的一样,这是个圆形的地面。用来做记号的石头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公蛎敏锐的听力下,噼里啪啦的滚动声长得让人绝望,这也让公蛎失去了继续往下跳的勇气。

后悔不该不听毕岸的话,偷偷跑来如林轩;后悔不该擅自闯入老者家中,更不该信口开河;尽管公蛎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说的哪句话怎么就得罪了老者了……如今再说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个不同于千魂格,用木头制成,一把火烧了;也不同于扃骸皿,砸了便是……

但躺着等死,实在不是公蛎的性格。

既然这个空间是圆形的,周边走不通,走中间好了。最好能找到这个圆形空间的正中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公蛎调整了一阵内息,索性闭上眼睛——反正睁着眼睛只会令眼睛酸涩,什么也看不到——转过身朝中间位置走去。

蛇类的平衡性和方向性一向很好,尤其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公蛎这次更加用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走了多少步。

从这边到对面边缘,一共二十三步。走到对面边缘之后,公蛎重新调整位置,再次直线走过,数到第十二步时,公蛎站住,将准备好的小石子放下,接着继续重复刚才的直线。

几次在第十二步的时候踩到小石子,公蛎确定自己已经找到了正中位置。

但公蛎沮丧地发现,正中位置同样是石头铺就,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公蛎终于折腾不动,一屁股在正中位置躺了下来,手指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一块稍微突出的石头在他的反复用力下,有些松动。公蛎一边咒骂老者,一边下狠劲儿,很快将这块石头挖了出来。

这块石头一移开,地面出现一个碗大的坑。但周围的碎石仍然十分牢固,无论公蛎如何用力,抠得指甲生疼,再也动不了分毫了。

公蛎火气腾地上来,拿起挖出来的石头照着地面死命砸了下去。

两石相击,嘣出火花来。就在这一瞬间,公蛎发现判断的没错,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八卦台的正中。

公蛎瞬间来了精神。继续砸下去,借助微弱的火花电光,公蛎大概了解了周围的环境。

公蛎被困的这个八卦台,四周雾气缥缈,不知底下是虚是实,但阴阳鱼正中,各有一个拇指大的反光亮点,公蛎猜想,这个鱼眼可能便是破阵的关键。但奇怪的是,头顶之上,是漫天的白幡,上面画着猩红的字符,十分诡异。

公蛎正想看仔细些,不料手中的石头在反复击打下,竟然裂成了几半,无论用哪一块都不足以再发出火花。

公蛎丢了石头,按下心神,慢慢挪到八卦台边缘。闭目想了一想,直行六步后,开始蹲下摸索。

出乎意料,公蛎摸遍周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看到的光滑点。继续往前走,穿过中点,走到第十八步,地面依旧粗糙,并没有找到阴阳鱼的眼睛。

公蛎嚎了起来,一边干嚎一边骂毕岸。至于为何要骂毕岸,公蛎也不知道,但总觉得自己倒霉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哭,公蛎忘了方向,只好摸索着来到边缘。但只走了三步半,便一脚差点踩空,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之下,公蛎忘记了嚎哭。自己之前步过多次,从一侧到另一侧一共二十三步,但刚才在十八步的点上,刚走了三步半便到了边缘,难道……

公蛎屏住呼吸,仔细调整好方向,重新踱步过去。

一共十九步,比第一次步量的时候,直径整整少了四步。

——这个八卦台,正在缩小。

难以想象它一直缩小下去,被封闭在这个空间中的公蛎会有什么结果。公蛎不敢耽搁,重新计算了阴阳鱼眼的位置。

这次很顺利,在第五步处很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光滑的“眼睛”。但它只有拇指大小,似乎刚好嵌在一块石头中间,严丝合缝,又坚硬异常,无论公蛎敲、打、挖、抠,都不能动它分毫。

一盏茶工夫过去,八卦台的直径只剩下了十五步,要不了多久,只怕八卦台会小到只够站立的位置。公蛎彻底没了法子,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摸着怀里的木赤霄,想着胖头和阿意,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公蛎只觉得空间越来越逼仄,头顶上漆黑一片,像个巨大的棺材盖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想当初,王瓴瓦 被活活闷死在棺材内,大概同自己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公蛎忽然想起,刚才石头击出火花时,明明看到头顶上有无数张白纸幡。

公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站起来冲着头顶的空气中乱抓一起。手上似乎明明抓到什么了,但又像水一样流走了。

没有光线,陷入无尽的黑暗,比饥饿、恐惧更让人崩溃。公蛎已经懒得再去丈量八卦台的直径了,猛地抽出木赤霄,一边狂叫一边冲着空中乱劈乱刺。

耳边忽然传来“嘶——”的一声,伴随着纸张的抖动声还有东西燃烧的呼呼声,面前忽然一亮。

但眼睛已经不适应亮光,只觉得一团团的红光在头顶上晃悠,却看不清是什么。正用力眨眼,忽然一个重物掉了下来,先砸在公蛎背上,然后落在了地面上。

一个人微弱叫道:“隆兄……隆兄……”

头顶的经幡在燃烧,发出清冷的光,但灰烬并未落下,反而飘向空中。隐约看到江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比公蛎还要狼狈十分。

公蛎惊喜万分,一把抱住他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只听江源道:“快……躲开!”公蛎往左边一躲,一道金光顺着额头划过,落在地面上印出一条狭长的痕。

天上的经幡燃烧完了,周围重新陷入黑暗。江源软塌塌地靠在公蛎胸前。公蛎收了木赤霄,紧张道:“你怎么样了?刚才怎么突然不见了?”

江源的声音有些颤抖,努力说道:“刚走在石阶上,忽然掉了下去……里面不知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偷袭和攻击我……你呢?”

公蛎丧气道:“我一直困在此地,攻击倒没有遇到,可是也出不去。”忽然想起空间缩小问题,忙一手拉着江源,大概丈量了一下,发现直径只剩下了七步。

江源呻吟了一声,他的伤似乎很重。公蛎唠唠叨叨地说着从江源不见之后自己的遭遇,问道:“这里的空间越来越小,你有什么办法吗?”

江源一言不发,朝一旁倒了下去。公蛎连忙去扶,却摸到了一大块黏糊糊的血迹。原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砂石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间在收紧。公蛎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些,似乎因为有了江源陪着,比一个人时心安了几分。公蛎将江源平放在地上,坐在他身边,也不管他听到听不到,只管苦笑着自说自话:“没想到我们会死在这里,也算是好兄弟一场……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太自私。阿隼说啦,我这个人,从来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吃喝玩乐……今晚看到那些稻草人做的伙计,我便知道,如林轩不是简单的精怪幻象……要是毕岸在就好了,他知道如何破这种局……”

公蛎流下泪来。这次流泪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江源。江源家境优渥,人才品貌一流,对自己亲如兄弟,却被自己连累。

“能认识你真高兴……”公蛎抹了抹眼泪,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试图帮江源止血,“……其实刚开始认识你只是惦记着你出手大方……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公蛎呜咽起来。

空间仍在收窄。两人的腿不得不弯起来,才能勉强坐下。公蛎摸了摸江源的鼻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黏糊糊的,到处都是血。

公蛎同江源背靠背坐着,瞪大眼睛,徒劳地想寻找一点儿光明:“我没有家人……希望你外公早日康复,他一定盼着你回去吧……妈的!不行,我要带你出去!”公蛎愤怒地捶着地面,手又触到那个光洁的平面。

那是阴阳鱼的“眼睛”,已经同圆心很接近了。或者等两只阴阳鱼眼睛同圆心重合,自己和江源,魂魄便会永远禁锢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了。

一瞬间,公蛎甚至怀着好奇猜想,施法者站在外面看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呢?一个寻常大小的鸟笼?一个鸡蛋大的琥珀?还是一个拇指大的珠子呢?

公蛎动了一下,帮江源收了收腿,摆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手下的这个“眼睛”是阴鱼儿的,还是阳鱼儿的呢?要是手上有合用的工具,把这颗“眼睛”撬下来就好了。

阿意真的完全忘了她同自己的约定吗?公蛎怜惜地摸着怀中的木赤霄,想着阿意花瓣一样的嘴唇,狠了狠心,朝阴阳鱼儿的“眼睛”刺去。谁知江源昏迷中腿部一抖,木赤霄碰在他的伤口上,他发出一声呻吟。

公蛎激动地道:“你醒了?”

江源只是哼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公蛎怔了怔,小心地移开他的腿,拿木赤霄再次刺向阴阳鱼儿的眼睛。但手下稍微一用力,吧嗒一声,木赤霄手柄与刀刃分开,折成了两段。

公蛎心疼得如同剜了自己的心头肉,带着哭腔自责道:“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能用一柄小木剑去撬法眼呢……”

后脑勺忽然一冷,一阵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公蛎软绵绵地躺倒下去,在昏迷的一瞬间,却看到天上繁星闪现,月色半掩,白须白眉的老者站在自己跟前,面无表情。

但他却长着一张黄鼠狼的脸。 W3wAZNTiqFooe3XzgJQjF8GA86nR8p9+iXyRNGKnUdyqZGWcJIx0P1kqmQcZre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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