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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来龙去脉

欧洲启蒙运动

第三章

这一章我们谈谈欧洲近代启蒙运动的因果。

启蒙运动,一般说来是将其看做近代文明的起源,其主要发源地是在法国,也有一部分启蒙运动发生在英国。如上章所说,有了宗教改革,才有对理性和自由的尊重。因此,启蒙运动是宗教革命的直接成果。不过,实际上的发展,我们还要考虑许多其他的因素。地中海沿岸的基督教世界和中东、近东的伊斯兰世界长期对峙,这种状况隔断了欧洲和远在东方的中国之间的接触。可自从大航海运动开始,欧洲的海权国家纷纷经由海路远航东方,不仅直接地接触到远方的中国和印度两大文明古国,也发现了新大陆。这两大事件,对启蒙运动有相当重要的影响。

耶稣教士与东西方文化的交流

我们先说关于远东的部分。蒙古帝国西征一直打到欧洲边缘,其征服的疆域广大,横跨欧亚,在陆路上有万里的驿道,海上有绕航马来西亚半岛,经过印度洋进入红海或是波斯湾,最终进入欧洲的长程航道。我们大家都以为马可·波罗是向西方传达东方文明的一个重要人物,其实除马可·波罗外,还有好几位旅行家写下重要的著作描述东方的情形,这些人有的是欧洲人,更多的却是伊斯兰世界的人。这些著作经过十字军东征以后,也逐渐为欧洲的知识分子开启了了解东方的窗户。天主教会一直以为在东方有一个失落的以色列部落,也以为东方有一个号称约翰长老 的神秘人物在东方建立了一个基督教的国度。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也很复杂,此处不必细述。但至少在成吉思汗的时代,东方的草原上确实有一个信奉东方景教 的部落领袖王罕

这些依稀仿佛的印象,使天主教会中的革新力量耶稣会 和稍后兴起的道明会 等宗派都向东方派遣传教士。最长期的传教工作,是耶稣会延续数百年不断地派遣教士来到中国。最著名的教士当然就是利玛窦。数百年来,这些教士们传送回欧洲的信息,涉及众多,内容也很深入。例如,关于景德镇制作瓷器的技术,就有一位传教士居住在江西十九年,将制造瓷器的工序和工场组织方式全部记录下来,寄回欧洲。在他们的描述之下,中国的古老文明在许多方面比欧洲的文明要优越。从政治方面说,他们也极力推崇中国的考试制度,认为经过科举选拔的文官具有高度的专业性,也有一定的道德修养,不是欧洲以贵族执政的政权可以比拟的。

17世纪以后,耶稣会的传教士又传述康熙皇帝的“圣王”特质。康熙确实很有学问,而且对于耶稣会士礼遇有加,跟从他们学习西方的数学、物理学和医学。康熙也借重耶稣会士了解西方,例如,清代派遣专人远访今日的俄国,这一使节团就是由一位耶稣会士陪同西行的。耶稣会士介绍的世界知识—包括当时最好的世界地图—是康熙了解当时世界的重要依据。康熙时代的中国,虽然许多病根已经长期隐伏,呈现于世界的却是清代的盛世。当时的中国和欧洲比起来,无论生活质量还是社会秩序,都高出一筹。耶稣会士因此表扬中国的制度,是符合柏拉图“理想国” 理念的圣王和理性的秩序。

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年)耶稣会延续数百年不断派遣教士来到中国,利玛窦是里面最有名的一位。

启蒙运动开启了科学和自由

这些远方的理想国,对欧洲的知识分子来说是一种梦想,也是一种提示。他们认为:东方有这样的国度,为什么欧洲不能有同样以圣王领导的理性秩序?于是,在公教秩序不能面对挑战之后,他们也寻求建立一个新的文化秩序。对于东方文物的爱好,反映于艺术,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风景画和图案。在戏剧方面,中国《赵氏孤儿》的戏剧故事被翻译成法文,传诵一时。中国文化里的人文思想不同于欧洲的神权理念,中国人认为,人是一切的根本,社会的秩序是人际关系的合理格局。中国数学和自然科学表现出的相对性,以及天人之间的互依互伏,都和西方专断的一元性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对中国文化的爱好,维持了大概一百多年。在18世纪以后,当欧洲文明兴起时,“中国”两个字却完全改变了内涵,从理想国一下子跌落成贫穷和愚昧的代名词。这种改变是后来的事,在17世纪,“中国”却是被西方知识分子用来“借他人杯酒,浇自己块垒”—给欧洲知识分子带来改变自己民族文化的动机。

于是,以法国为基地的许多知识分子发挥了欧洲史上史无前例的作用,他们引发新的思潮,开启新的学科,一方面发挥理性的思维,另一方面容许不同的意见彼此辩论。一时之间,经过学术思辨获得的知识成为人类思维的基本依据,仰仗神学的权威或者政权的支撑不再成为主流。在法国之外,英国的启蒙运动除了理性的思辨以外,又加上实际经验作为验证的工具。因此,科学的实验是科学发展的重要条件。在这些基础上,启蒙运动开启了近代文明的两大特质:一个是理性的科学,一个是思想的自由,后者又变成民主政治的基础。陈独秀引进西方文明时,特别强调了“赛先生” 和“德先生” ,也就是这两个特质的表现。

韦伯 关于西欧资本主义兴起的理论,提出加尔文学派的神学,这个理论具有一定的影响。根据一些中国学人的解释,认为他指的是勤俭、朴实等德性。其实,韦伯指的是,加尔文神学的信徒可以自以为是上帝特别赋予他使命,这一个人在世间的作为正是上帝赋予他恩宠的象征。世俗的成功,例如在商业上获得利润,也不过是代表他可能已经是上帝选择的神意表现,其着重点是使命感。韦伯思想是不是能完全解释西欧资本主义的起源,还有争论的余地。这一套想法—将个人的命运直接联系于神的恩宠和使命,确实和天主公教会以纪律约束教民的想法有很大的距离。以中国的思想而言,个人是有承受天命的机会和责任,这个天命不是统治国家的皇命,而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自我期许。韦伯解释加尔文思想,是否受到了中国思想的启示,也许还值得我们作进一步的探讨。

法国大革命标榜了“自由、平等、博爱”三个条件:自由,是指从宗教革命以后,世人都拥有神创造人以后赋予的特权,除了向神屈服以外,人不必向其他任何人屈服。于是,自由不仅颠覆了教会对人的控制,也颠覆了封建领主对属下人民的专权。平等,是指在神的面前世人都亲如弟兄,没有高低贵贱的阶级之分,也必须彼此相爱。博爱,原意是指兄弟之爱。因此,民主政治的基本条件,是神人关系的直接延续,不容许有其他的干预造成人与人之间地位和权利义务的差别。

自由城市和自由市场的形成

前文说到,大洋航道开通以后,欧洲人的眼界开阔了,他们了解到世界上还有其他文明存在,也还有许多资源可以开发、吸收和利用。这些经济条件,也是欧洲现代文明得以发展的重要因素。关于发现新大陆以及开通新航道以后的经济初步全球化,我们会在另一章有所讨论。不过,此处我们还必须提一些欧洲内部的有关事物。其中最主要的是欧洲城市的发展。自从“蛮族”入侵以后,各地纷纷出现封君,这些以战斗部落为基础的政权,善于掠夺而不善于经营,他们占有林地和农耕地区,直接剥削当地居民,确立了封建制度的政权。在农业之外,欧洲也已经有了许多大城市,分布在地中海沿岸的重要港口和陆路交通的汇集点。前者如威尼斯,后者如科隆 。这些大城市拥有长期做远途交易的客商和运输队伍。它们的力量跨越领主的疆域,具有一定的国际性,它们的经验也不是领主能够忽略的,而它们的财富更是许多领主必须利用和依靠的。这些城市星罗棋布,分散在欧洲各地,大概有十几二十个大小城市。它们拥有一定的财富,城市的居民掌握着工艺技术和经营的经验。它们彼此之间有相当密切的来往,也有彼此依赖、长期合作的历史,构成在政权以外的经济和社会力量。这些城市甚至可以用金钱从领主那里换取自主性,如利伯维尔 。在这些地方,启蒙运动的知识分子,有高等学府和知识分子社群作为他们发展的依凭。这些特殊化的城市和中国传统城市有很大的不同。在中国,除了宋朝以后有一些商业性特强的城市以外,大多数是地方行政的据点,也就是政权的延伸,并不具有上述欧洲城市的自由性和自主性。

总而言之,欧洲启蒙运动有它独特的来龙去脉,它经过宗教革命回归到一个理性的真神信仰,“神”其实只是理性的代名词,而“人”,既是神的产物,也代表理性和神赋予的自由。东方的刺激,自由城市作为运动的基地,则是“因”外之“缘”。其他与这个运动有关的经济发展,则又是“缘”外之“别缘”,我们留在下一章讨论。 bOzzA2QwqdpnMzFEVN+VA9G2Yc4kCiXDtg+QLV6rrBtxEgRTcPFU1fkQluq3m9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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