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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瞳的城

文/夜瞳

在这两年来,我无数次问自己,到底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在阳光下行走。

1

我叫阿瞳。

我曾经不叫这个名字,但自从离开了那个生活了24年的城市,我便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在遥远的城市落脚,找了一份经常昼伏夜出的工作。好吧,我是男的,并不是妓女,虽然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做皮肉生意的朋友。我是个上晚班的出租车司机。

我开车一年了,这一年来,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多给钱的,有少给钱的,有不给钱的,有失恋在车上痛哭流涕的姑娘,有在车上暴打老婆的男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真是人间百态的浮世绘。因为孑然一身,所以没有负担,只要付完租金和油费,我能赚到第二天的饭钱和烟钱,哪怕碰到几个不给钱的客人,我抽根烟叹一声晦气也就翻篇了。总的来说,我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喜欢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是我喜欢夜晚,自从离开那个城市,我开始有些畏光。基本上白天一整天也是拉上窗帘,吃饭买烟都是外卖。

我现在正在一个中档小区的门口等一个女人。我跟这个女人以及让我去接这个女人的男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大概11点左右,他们两个人上了我的车。那是个非常高瘦的男人,板寸头,穿着普通,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但是当他低头询问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两鬓有些白发。那个女人留着长发,墨绿色大衣,长相清秀,明眸皓齿,是个美女。

在车上,他们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在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一起下车,那个男的先下了车,一边对那个女人说下车了给我微信,一边掏口袋。摸口袋的时候,他的手僵在那里,很尴尬地对那个女人说:“我好像把钱包落在胖子那里了。”那个女人笑了笑,说:“没关系的,车钱我有,每次回家都是你先下车,还要你付钱,今天就破例一次,我来吧。”那个高瘦的男人严词拒绝了:“不行,我说过不让你付钱的。这样吧,小师傅,你手机号码给我,我支付宝转给你,可以吧?”

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支付宝转给我之后,对我说:“小师傅,她家距离这里一点五公里,我每次都是按三公里的钱付给司机,所以你也不例外,只是希望你把她安全送回家。”

我笑了笑,谢谢他的好意。

我开车没走多远,碰到一个红灯。我在后视镜看到,那个男人还站在马路旁边,像一座雕塑般望着车子。那个女人探出头,看着那个男人。过了红灯,那个女人便啜泣起来。我给她递了一张纸巾,那个女人接过去之后,道了一声谢谢,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我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很爱这个女人,那只有一点五公里,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去呢?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天五点钟,我接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刚开始我没有接,但是当手机第三遍响起的时候,我接了起来。是上次那个陌生男人,问我方不方便到上次那个女人那里接下,这个点那个女人家楼下打不到车,而他们今晚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我看在上次他出手阔绰的份上,便答应了下来,让那个女人五点半在楼下等我。

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五点三十八了。我皱了一下眉头,我并不喜欢迟到。我看到车外,晚照夕辉,才发觉冬天快过去了,白天的时间又要变长了。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黄历,原来今天是立春。原来我离开那座城市已经一年了。

约莫又过了七八分钟,那个女人匆匆跑到我旁边,气喘吁吁。她腼腆羞赧地对我笑了笑,尴尬地说:“小师傅,对不起,家里有点事,耽误您的时间了。”她的声音颤抖,眼睛一片清亮,脸颊微红。我说:“没事,我也刚到,你要去哪里?”“城西的那家刚开的咖啡馆。”

我看得出,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她的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两个大拇指不停地相互摩擦,电话响了,我提醒了两次她才有所反应。

到了那家咖啡店,上次那个高瘦男人已经在咖啡店门口了。那个男人的黑眼圈很重,神情有些怪诞,肃穆又欣然。

那个男人付了钱,对我说:“小师傅,我们大概十点结束,你到时候如果顺路,过来接一下我们。价格还是上次的规矩。”

我说,到时候我顺路的话给你电话。

2

那天的生意并不好,我没拉几个客人,大概只够付清租金和油费,于是在九点二十的时候决定接下这单生意。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十点我在门口等。

他们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十点。那个女人明显哭过,眼睛红肿。那个男人对我道了声谢。在车上的时候,依旧是冗长的沉默。在那个男人下车的时候,轻声对那个女人说:“宝宝,我们都要加油。”我在镜子里看到那个女人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地,然后便重重地再点了三下。那个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下车。

这时候,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我貌似结账的时候,把钱包落在吧台了。”那个男人无奈地拍了拍裤子,“这样吧,师傅,钱我还是支付宝转给你。宝宝,我让师傅先送你回家,我现在去那边。”

“你喝酒了吧,自己也不能开车。这样吧,反正这里离她家也不远,我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再把你送到那边,你觉得如何?”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反正钱照收。”我笑着对他说。

等我们到那个咖啡店的,已经十一点半了。万幸,他顺利拿到了钱包。在回来的路上,他给我递了根烟,一再对我表示感谢。

路程过半的时候,他突然严肃对我说:“师傅,其实我真的很谢谢你,我觉得三天前从坐上你的车回来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有了巨大的改变。”

“我这租来的车能有什么魔力,即便有人给他施法,那也是车主,不是我。”我笑着说。

“师傅,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

“得得得,这种客套话我不爱听,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那现在我就请你吃饭。”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真的,这样吧,你开车到你早上换班的地方,我们就近找一家店吃饭。我正好今天酒没喝够。而且,今天刚好立春,是一年的开始,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都有好的发展。”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一起在深夜喝过酒,或许是因为今天是立春,我答应了他。我们在我换班的附近找了一个排挡。

我们坐下来,他神情亢奋,先吹了一瓶啤酒。

“对了,师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阿瞳,你呢?”

“我每次打牛牛都是稳赚不赔,所以,你就叫我阿牛吧。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看你的岁数比我还小,怎么愿意跑到外面来。家里人带你来的吗?”

“就是讨个生活。你为什么说我的车有魔力啊,还改变了你的生活?”我转移了话题。

他没有说话,又是喝了半瓶啤酒,跟我讲起了他跟那个女人的故事。

“我是个银行小职员,那个女人是我的徒弟,她叫若离。她先向我表白,然而却屈从家里,跟一个不相爱的男人结了婚。而后,她发现还是放不下我,我亦如是。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去说服家里人,我等了她两年。其实她家里人早就同意离婚了,只是男方家长不愿意。三天前,你把她送回家之后,男方家里开始妥协。就在今天,男方家长也点头了,后天去办离婚手续。所以我说,你的车有魔力。”

我笑着点了点头。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风轻云淡,承载的却是一个女人两年多少的泪水和哽咽,应该也是一个男人无数不眠之夜的总和吧。

“她已经很努力了,我不想再让她受街坊邻居流言蜚语的伤害,所以虽然我跟她隔得很近,我很想把她送回家,可是我不能。在这两年来,我无数次问自己,到底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在阳光下行走。”

我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那当初她为什么要结婚呢?

他拿酒杯的手僵了一下,缓缓才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很多人,真正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吧。

是吧,年少时,我们鲁莽地做出了一些决定,事后捶足顿胸,懊悔不已。

好在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挽回,只是代价的大小的问题。

那天之后,我便很少接到他的电话。想来终于可以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他们,已然不再需要我了。

立春之后不久便是惊蛰。

惊蛰后的第二天,我接到阿牛的电话,说他们已经领证了,准备下半年完婚。

我说了声“恭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跟阿青说起这件事情时,阿青愣了一会儿,良久说道,这个人我认识。

我目瞪口呆:“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客人啊。”她斜视了我一眼,莞尔地说。

“你又没见过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认识他?”我还是有些不死心,觉得爱情应该不是这个模样。

“我叫阿牛,因为打牛牛稳赚不赔。这种介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吧。”

3

阿青是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她是个妓女。

跟她的认识十分有传奇色彩。

我刚来的第二个月的一天凌晨,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拦下了我的车。那时寒冬的凛冽还没完全褪去,而她只穿了一条火红色短裙一双比短裙更红的高跟鞋,一头比短裙和高跟鞋更红的波浪卷,看着就像冬日里的一团火焰,散发着一种魅惑的温暖。

她的脸很年轻,她的眼很苍老。

“小师傅,去天意酒吧。”她朝我笑了笑。也就在一瞬间,前一秒还是幽微苍老的眼神骤然变得妩媚,眼波如丝如缕如线涟漪般荡漾。

于是,我的心头也一荡,说了句好。

开了没多久,三个中年男子站在马路中间狂乱地拦下了我的车。

“师傅,我们是外地来的,想问问师傅这旁边哪里有洗浴中心?”其中一个醉意盎然的中年秃顶男子直瞪瞪地看着我问。

他问的语气很严肃,但是语言却模棱两可。彼时尚开车没多久的我有点摸不准,到底他们只是想正规的洗浴,还是另有打算。

正在踌躇的时候,那个火红女子说话了:“师傅,我要去的天意酒吧旁边就有个洗浴中心,几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带他们一块去,钱照收就是了。几位帅哥,你们说对吧?”

那几个男人一看到这样的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好,那就去天意酒吧。”那位秃顶男子并没有看我,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火红色的女子,眼底是一览无余的热望与暧昧。

下车后,那个女人给我留了她的号码,说以后有人想洗浴的,可以带到这里来。为了以后的生意着想,我苦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那个火红色女子和三个男人消失在酒吧门口的灯红酒绿里。

我看到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张牙舞爪。

我后来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想去找小姐的?

她说,你没听到他们说是外地来的吗?正规洗浴,要跑外地来?

我无言以对。

那天之后,我跟她并没有太多的联系,只是变相的生意往来。有时候拉客人到天意酒吧,看到她站在门口,也只是点个头含笑示意。

转折点在去年的霜降。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拉一个客人到天意酒吧,看到她边哭边挥舞着手臂,应该在拦车。

“你怎么了?”我开过去问。

“是你,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她带着哭腔,但语速却是快速而平稳。

她要去的那个地方是隔壁省的一个小县城,太过遥远,我有些迟疑。因为送她过去的话,就不能在第二天早上交班了。

“师傅,我爸爸就快死了,求求你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

我的心头猛的一震,叹了口气,让她上车。

一路上,我们没有怎么交谈,她只是怔怔望着前方,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回头看她,火红色的头发在夜空中飞舞,眉眼中一片幽深黯淡,妆容已经在泪水中消磨殆尽。

你是一株浮萍才最动人。我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目的地是县城的一家医院。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四点。

我跟她说,我在楼下等下她,反正现在回去也交不了班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声谢,匆匆离去。

我坐在车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着天空渐渐变亮,流曳如帘的光开始洒落人间。

我怔怔地望着医院——这个聚集人间苦厄眼泪之地。

我想起了我离开那座城市的那一天。

4

那一天,是我订婚后的第十天的午后,骤雨初歇,然后我最重要的两个人死了。

从来的从来,我都是个卑微匍匐的人,我想做的只是让身边的人满意,于是我从小便学会哗众取宠,擅长怎么搞怪,为的只是博身边的人一笑。我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会让别人对我横加指责。倒不是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只是我可能生来对人类面目狰狞的面孔有敬畏,甚至畏惧。

所以,我拼命地取悦别人,哪怕因此无话可说无人可诉。

很长的一段时间,体会到的是幽深的孤独。

比孤独更糟糕的是,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身边所有的人满意。我很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后来的后来,我便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那就让最重要的满意。最重要的人,当然就是父母了。

我的喜好,我的择校,我的工作,都是他们决定的。我有想过发出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不敢,因为我不想让最重要的人都对自己失望。

毕业后,家里人给我安排了一次相亲。我凭借着从小搞怪的能力,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她直夸我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没多久,家里人便让我们订婚。

那个夜晚,我感到恐惧。我是如此的卑微怯弱,连自己都安慰不了,难道还有能力去慰藉另外一个女人和将来的孩子?

我知道我不能,所以我打电话给妈妈。

“我能不订婚吗?”我鼓起勇气尝试做一次反抗。

“她哪里不好了吗?你不爱她吗?”妈妈的口气很凶狠。

我爱她吗?我不知道。应该这么说,我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爱,这个小说里歌曲里永恒的主题,谁又能真正诠释得了它?

妈妈见我没有说话,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叹气是这样的重,这样的幽深,于是我便缴械投降。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爱是一种暴力。原来我所有的坚持都抵不过她的一声叹息。我爱她,所以不想让她失望,于是我妥协。只是这样的爱,无端地让我升起狂暴的恨意,却不晓得是对谁的恨意。

在订婚后的第十天的中午,骤雨初歇,爸爸带着妈妈去家具市场看家具,出了车祸,都死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天空已然有些放晴,那一天的阳光有一种虚幻的温柔。

我在医院看到他们的眼睛。瞳孔放得很大,直瞪瞪地看着眼前的我。

那是最无情也最深情的凝望。

那天雨过天晴的天空有些刺眼。

那天之后,我给自己改了名字,叫阿瞳。

那天之后,我开始畏光。

我料理了后事,在尚未装修的家里坐了两天两夜。看着日升日落,看着天空不断地变幻,我才发现,虽然爱是一种暴力,一种枷锁,可是失去了这种羁绊,我连生活的支柱都没有了。

在两天后的立春深夜,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再没有什么依恋,所以走的时候也不拖泥带水,包括那段婚姻。他们都走了,我再牺牲又是为了什么呢?

5

天渐渐的放亮,有些刺眼。我想拿手挡住阳光的时候,一道身影帮我挡住了阳光。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但是却没有来时的茫然与无助。

“谢谢你,我爸爸没事。我还真怕他走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那该是多么孤单。”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声不用。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给我递了根烟,便靠在座位上,仰着头,抽着烟,深深的。

“我是个妓女,你知道的吧?”她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呢喃。

“恩。”我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

“我爸爸是个庄稼汉,如全天下的中国农民一般,辛苦但仍旧贫穷。而我从小的梦想,是开一家蛋糕店,每天在晨光熹微的时候自己动手做,下午五点准时关门。晚上能乘着晚风,在月光下和爸爸妈妈散散步,这便是我能想象的最美好的生活。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妈妈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因为忍受不了贫穷,离家出走。那天,爸爸在庄稼地里没有回来,妈妈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沉默着摇了摇头,说等爸爸回来一起走。她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在我上初二那会儿,我爸爸得了肺炎,住进了医院,我便辍学出来工作,做过一些零工,但终究补不上医疗费,几经辗转,于是便从事现在的生意。”

她的声音很平淡甚至淡漠,仿佛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最后,她说,我现在的梦想还是希望能开一家蛋糕店。将来,也许,如果可能的话。

她最后的话近乎呓语,卑微得就像被晨风吹走的烟灰。

这之后,她便成了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

当她跟我说,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二个朋友是她的客人时,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这么深情又长情的男人,忧郁又懂得坚持,干净又有些偏执的男人。

阿青看着我说:“这没什么奇怪的。爱是爱,性是性,我爱你,但不代表我不能跟其他女人发生关系,而且还是在那个女人离开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么漫长的等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体谅和宽容是容许的。很多人都说,遇到多少的性,他们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爱。”

她顿了顿,接着说:“对我来说,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这样的你。”

我抬起头,对上了幽深如古井的眼睛,以及一张带着嘲弄和倔强的脸。

我撇过头,缄默不言。

6

惊蛰后不久便是清明。小雨。

那次跟阿青吃完饭后,我就没有再联系她。

清明这天,我突然想离开这座待了一年多的城市。

我觉得,可能是我不期待跟任何一个人发生过多的联系和纠缠。

可是,我又该去哪里呢?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和尚。

他在细雨中走着,没有撑伞,衣衫褴褛。

细雨朦胧,一片浓雾。

我停下来,问道,师傅,你想去哪儿?

那个和尚说,不远,就在前方,只是我没有钱。

我可以送你去,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傅。

那个和尚颔首道谢。

“师傅,我找不到自己的心,怎么办?”

“《金刚经》里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或许世上最难的也就是怎么理顺自己的心意。”

“那《金刚经》里有答案吗?”

“有没有不重要,即便有,也未必是你在追寻的答案。”

“可是我总觉得找不到通往那个答案的道路。”

“应命顺命即可。”

“不懂。”

“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换一种想法,你看看自己不想要什么,然后避开那些不想要的,就好了。这其实说起来很容易,但操作起来很难,其中最难的一点就是,你要说服自己,接受一些难以被世人所容的东西。”

“比如?”

“比如,世人都说爱是必须的。可是于你而言,你可能并不那么需要。对于爱带给你的温暖相比,你可能更加畏惧爱带来的束缚枷锁。对你来说,自由意志的重要性远远大于爱。不论亲情,爱情,友情。你可能都不那么需要。但是,人最难说服自己不需要一些世人都需要的东西,人都害怕背负异类的罪名。”

“会有人不需要爱吗?”

“有的,只是很少人愿意承认。但是,当你坦白承认自己不需要的时候,发现自己内心难过、可耻地还眷恋着那种不需要时,那你就是真的需要。你只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以为自己不需要而已。人生就是不断地选择,可悲的是,绝大多数人都选错。”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那个和尚下车时这般跟我说。

我在车上枯坐了两个小时,突然想改回原来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

我在清明的深夜辞了职,返回了原先那个城市,我忘记了原来的名字,但是没关系,只要还记得回去的路就好。

作者简介:夜瞳,冬天向往北方的大雪纷飞却在南方冻成狗,夏天向往大理的风花雪月却忙得没有一天假期。偶尔喝喝小酒、写写故事。愿所有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 Z74KHWZn0nJUIE8lFRD/TKBf6AsTzfUqPP4wqtrgQpdpQcVKBb1uR5HE/Ao18CP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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