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沙柳
汽车拐了个弯,他们就完全不见了,我捂住鼻子和嘴巴,泣不成声。
3岁以后,14岁以前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住在四川蓬安县的一个叫段家沟的地方,7岁的时候举家又搬到了湖南益阳的一个叫银城镇的小镇,直到我14岁的暑假离开湖南又去到重庆上中学。这十余年的时间,一直是爷爷奶奶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他们在我那段成长时光里,有不可替代和撼动的存在。毫不夸张地说,那段时间,不管是在课本上读到的描写父母的文章,还是身边的人在和我说他们的父母有多好,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爷爷奶奶。
关于段家沟的记忆,我能回忆起来的并不多,因为那时候实在太小了。只依稀记得我们住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爷爷和奶奶就起来了。爷爷简单地洗漱下后就去山上的地里或者山下的梯田里干农活,他每天都是如此,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奶奶梳洗完后就开始生火做饭,饭做好后就去到门外冲着山上或者山下喊爷爷的名字,说先回来吃早饭吧,吃完了再干。爷爷总会回一句:“听到了。”然后大概过20多分钟的时间,爷爷就回来了。
爷爷吃饭的时候,奶奶又生火开始煮猪食,家里养了两头大肥猪,每天都会吃很多东西,它们一天所要吃的东西奶奶都会在早上的时候煮好。那个煮猪食的锅特别大,比我洗澡的澡盆还要大一圈。
爷爷吃完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奶奶就会来叫我起床。
奶奶从不在床边叫我,而是在灶屋里一边干活一边喊我:“柳柳,该起来了啊,爷爷都吃完早饭又要出门干活了,你还没起来。”这句话她会一直重复好多遍,直到我应了她她才会停下来。
有一次我的美梦被她打破了,特别不爽,就赌气,不答应她,就让她那么喊着,希望她喊累了就不会再喊了。结果她一直在那里喊,足足喊了十多声,一声一声的“柳柳”让我觉得异常刺耳,我只好答应她:“好了好了,我醒了,你别喊了。”奶奶说:“快点起来吧,饭都凉了。
当我半眯着不愿意睁开的眼睛一步一步挪到灶屋的时候,就看到了拿着工具正准备出门的爷爷。他刚吃完早饭,又要出门去干活儿了。我洗漱完在小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后,人就清醒多了,一阵阵的饿意也开始袭来。奶奶此时也把饭盛了出来,我便和她坐在桌子旁,面对面吃着早饭。而此时,东方才开始出现鱼肚白。
7岁那年的某个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估摸着和爷爷平时出门干活的时间差不多,我正在被窝里做着美梦,就被父亲一把提出了被窝。
我揉着眼睛走到堂屋里,发现地上堆满了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有被子还有衣服。奶奶叫我赶紧去洗脸,说一会儿就要走了,我问去哪里,奶奶说去湖南,我又问湖南是哪里,父亲就开始吼我:“跟着我们走就行了,话怎么那么多!”
简单地洗漱完后,我跟着爷爷奶奶还有父亲一起出发了,父亲背着两大袋东西走在最前面,爷爷走在他的后面,身上同样也背了很多东西,奶奶牵着我走在最后面。父亲和爷爷走得特别快,说要是不快一点就赶不上火车了,一边走还一边催促后面的奶奶和我,奶奶牵着我焦急地走着,差一点摔倒。
我并不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一走,对爷爷和奶奶意味着什么。直到十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两个厚重的词,“故乡”和“根”的意义。
爷爷一边走一边看路过的人家,每到一户人家门口,他就会停下来喊那户人家当家人的名字,当家人应了之后我爷爷就说:“我们全家人要去湖南了,以后我家的田和土还有门口和后山的几棵树就拜托你们了啊!”当家人就说:“好,你们在那边要好好保重,有时间回来看看吧!”到下一户人家的时候,爷爷又会把那户人家当家人给喊醒,和他们告别,并重复在上一户人家里说过的话。我那时候并不理解爷爷行为的意义,只是我清楚地记得,奶奶在爷爷做这些的时候,在悄悄地擦眼泪。
我们走了10多里山路,到了镇上,然后又从镇上坐三小时的面包车到了县城火车站,再从火车站买票去岳阳,到了岳阳后,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汽车才到目的地,也就是后来我待了七年,读了一年幼儿园和六年小学的银城镇。
到的那天是晚上10点多,周围冷风飕飕,我手脚冻得冰凉,我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家都已闭门歇灯,只有守夜的家犬吠声不断。终于,在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前我们停下了脚步,虽然是黑夜,但我还是唏嘘这栋房子实在是太大了,比段家沟的平房不知道大了多少。我后来才知道,这栋房子是父亲买的,花了两万八千八,那时候的两万八千八是一笔不小的钱,很多人家里的积蓄也没有这么多。从此,我们将抛弃在段家沟的所有一切,在这个叫银城的湖南小镇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银城镇地处湖南益阳,位于长江中下游平原南岸的洞庭湖南岸,是鱼米之乡。这里和段家沟的大山相比,实在是太丰富多彩了,后院有一大块菜地,挨着菜地的是一个鱼塘,而段家沟只有连绵不绝的大山和树林。这里还很平,连一个小山坡都看不到,出行也方便,离乡里七八里路,到镇上也就十五里路左右,但是住在段家沟的人却不轻易出远门,倒不是太远,而是路太不好走了,全是山路,有些地方还得过独木桥,一个来回,一天就结束了,非常耽误做农活。
生活条件的改变在爷爷奶奶的身上貌似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们还是那么忙,有做不完的农活,每天起来得还是那么早。反观银城镇的其他人,完全是另一种生活状态,他们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打麻将。这种生活状态是爷爷奶奶无法理解的,甚至在他们眼里,打麻将是一种赌博行为。他们骨子里是农民,他们从小经历过很多各种各样的苦难,他们从那些混乱和脱节的时代里汲取到的经验告诉他们,只有辛勤的劳动才有食物可以吃,才有衣服可以穿,天冷了才会有棉服可以御寒。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十多年,他们常常在我面前提到的话是“要勤快”,现在依旧如此。
银城镇的方言爷爷奶奶听不懂,也学不会,不像我这个小孩儿,和周围的孩子打成一片后,很快就学会了银城镇的方言。于是,在爷爷奶奶和银城镇人的沟通中,我便扮演了翻译的角色。
银城镇的人对我们这户外来人口特别好奇,不管是语言还是饮食起居等各方面,他们都像看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一样看着我们,并指指点点,或大声或交头接耳地发表着观点。他们那些话爷爷奶奶听不懂,我也没有学会多少银城镇的方言,无法帮上爷爷奶奶的忙。我其实挺反感这种被当成猴子一样看的场面,爷爷奶奶倒是蛮无所谓的,他们会拿出各种各样的吃食给那些围观并指指点点的人吃,并仔细地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没有听懂就会努力地学着电视剧里的普通话说:“你说什么啊?”那人又讲了几遍,他们还是听不懂,那人就只好作罢,摆摆手说:“没事儿,你们做的东西还蛮好吃的。”
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样子,银城镇的人对我们的新鲜感差不多结束了,又开始过起了他们之前的生活。倒是蔡婆婆经常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聊天,蔡婆婆住在我们旁边,我和他的孙子阿星玩得很好,银城镇的方言也是他教会我的。
蔡婆婆家晚饭吃得特别早,经常性的五点半就吃完晚饭了,而那时候我们家才刚开始做晚饭。蔡婆婆坐在灶屋里的某个角落看着往灶膛里放柴的爷爷和在灶台上炒菜的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着话。他们彼此很难听懂对方的话,还好有我在,能帮他们翻译,久而久之,他们就能听懂对方说的话了,有时候还能模仿对方的语言。但不管是蔡婆婆和爷爷奶奶,都没有学会另一种语言,即使在一起相处了十多年,他们依旧不会说对方的语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交流。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也没有问过。
很快这一年的冬天就过去了,我们也渐渐融入了银城镇的生活圈子,镇上的人也习惯了我们的存在。
春天到了以后,整个镇上一片生机,之前只知道打麻将的银城镇人也从家里走了出来,开始播种。爷爷奶奶就显得更忙了,我们有六亩田,需要灌水犁田,还要播种秧苗,秧苗长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需要把秧苗拔出来,栽到田里,然后施肥打农药,等到秋天变成黄灿灿的稻谷就可以收割了。整个这一套过程银城镇的人都有完整的工作模式,在田里灌好水后他们就用犁田机犁田,坐在上面,轻轻松松地操作机器就可以了。田犁好后开始栽秧,他们不会自己家人栽,而是花钱请村里的其他人来栽,他们干活特别迅速,不管多少亩田,最多两天,就全部栽完了,然后又帮其他愿意花钱的人家栽秧。每家每户基本上都这么干,家里的几亩田,一两天就栽完了,帮别人家栽秧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但我们家不是这样,除了犁田花钱找人用犁田机代劳外,其他的全部自己做。爷爷奶奶除了自己忙之外,还会叫上我一起帮忙栽秧。刚开始一两天我还有新鲜感,渐渐地我就觉得乏味起来了,尤其是看到其他孩子在河里玩水钓鱼的时候我就更坐不住了。但我不敢和爷爷奶奶说我想去玩的事情,因为我一开口他们就会凶我:“玩什么玩,栽完秧再玩!”我只好撇撇嘴,继续不情愿地栽秧。
我不愿意栽秧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田里有很多蚂蟥。蚂蟥是一种吸血的生物,我曾经在水里看到蚯蚓被蚂蟥咬得浑身是血,蚯蚓拼命摆动身体,但挣脱不了,最后血尽而死。蚂蟥浑身很软,它们的嘴巴具有很强的粘性,一旦粘住你的手和脚就很难拔掉,它们在刚依附到你的手上和脚上的时候你不会有什么感觉,当你意识到有血被吸走的时候,它们也吸血吸了好一阵了。有一次,爷爷可能是太累,晚上栽完秧回到家里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右脚脚丫有刺痛感,一掰开,发现里面有一只吸血吸得浑身胀鼓鼓的小蚂蟥。简直太可怕了!我被蚂蟥咬过几次,不敢再下水了,不管爷爷奶奶怎么凶我,我也不愿意下去,他们也只好作罢。
秧一栽完,基本上就没我啥事儿了,我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但到收割稻谷的时候我又开始不开心了。其他人家的稻谷都是用收割机收割,非常快,一两个小时基本上就弄完了,余下的日子翻晒稻谷、归仓就可以了。我觉得用收割机收割非常方便,希望爷爷奶奶也这么做,但他们死活不愿意。他们觉得用收割机会掉太多稻谷,太浪费了,死角处收割机也触不到,轮子就那么压过去,稻谷就被压到泥里了,抠都抠不出来。他们选择的方式非常古老,用镰刀一棵一棵地割,然后堆成双手能抱住的小堆,等全部割完以后就用稻谷脱粒机慢慢地一把一把脱粒,这样稻谷的损失率就小多了,留下来的稻草还能当柴烧,而那些用收割机的稻谷都被收割机拦腰割断,遗留下来的半截稻草大多都留到田里腐烂沃土了。
整个流程下来,稻谷被全部收回家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爷爷奶奶过得特别累,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凌晨5点,所以人都在梦乡里的时间,静悄悄的小镇却响起了脱粒机的轰轰声。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小心翼翼,生怕给累得话都不想说的爷爷奶奶制造麻烦。我也特别勤奋,下午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虽然做得并不好,但忙得觉都没有时间睡的爷爷奶奶也不会计较什么。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稻谷收回家,晒干,归仓。
稻谷归仓以后,爷爷奶奶并不会闲下来,他们拿上簸箕,去田间去掉稻穗的稻草堆里寻找遗漏掉的稻谷。我翻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漏掉的稻谷,他们却总能找到好些,几个小时下来,能装满满一簸箕。清扫完后,他们会把散在地上的稻草扎成小捆,堆在一起,累得很高很高,足足有三四米。它们被称为稻草堆,但我更喜欢叫它们稻草树。
整个银城镇的稻谷都收割完以后,放眼望去,只有我们家的田最美丽。其他田橫七竖八地堆着杂乱和腐烂的稻草,只有我们家的田是干净的,排得整整齐齐的稻桩立在那里,特别可爱。这时候我是很自豪的,爷爷奶奶是那么勤奋和善良,他们深深地影响到了我,这种影响倾入了我的骨髓,将伴随我这一生。
田里的事情忙完以后,我和爷爷奶奶往家走,爷爷走在前面,奶奶走在后面,我走在他们中间,落日的余晖打在我们身上。
奶奶问:“柳柳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我想吃回锅肉。”
奶奶说:“好的,我给你做。”
爷爷在前面笑着说:“你那么胖了还吃肉,小心长成小猪。”
我说:“我喜欢吃肉嘛。”
爷爷和奶奶就哈哈哈笑了起来。
爷爷奶奶骨子里是善良勤奋老实的农民,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只有勤劳地度过每一天才不枉费生命和流逝的时光。他们从不在背后说任何人的坏话,不以别人的悲痛为谈资打发时光,真诚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也从未和身边的任何人有过争吵,也从未给任何人制造过麻烦,反而,经常有一些好吃懒做的人到我们家里“借”几斤米、几把蔬菜、几个红薯,爷爷奶奶也都笑脸相迎。整个银城镇的人都喜欢爷爷奶奶,除了村里有名的恶人陈让夫妇。
在我们刚搬来没多久,蔡婆婆在和我们聊天的时候就说了陈让和他老婆的事儿:“他们上辈子不知道作了孽,生了三个孩子,只活下来了一个,其他两个一个长到4岁就死了,另一个6岁就死了。整个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们,他们喜欢占便宜,不管见谁都是一副冷脸,谁和他们说话,一言不合就会开骂。”
奶奶听了问:“那他另外那个孩子去哪里了呢?”
蔡婆婆说:“活着的那个是个儿子,今年二十六七岁了吧,在外面打工,结了婚,但是夫妻关系不好,生了个女儿一直住在外婆家,家里就他们两个老人。”
我听得头皮发麻,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那我们以后离他们远远的。”
奶奶赶紧严肃地对我说:“你这样做不对,平时见到了还是要叫陈爷爷和陈奶奶,他们和我们的岁数差不多大,孩子要懂礼貌。”
我平时很听话,但是对于陈让夫妇,不管爷爷奶奶怎么教,我都没有叫过他们陈爷爷和陈奶奶,对于我来说,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管是田还是后院的菜地以及鱼塘,我们家都和陈让家是挨着的。田里的秧苗在成长的时节,特别关键,不仅要打农药,还要拔杂草,以免影响到秧苗的成长,爷爷只要一有空就会去田间转转,把碰到的杂草拔掉。
有一天,爷爷去田间巡视的时候,看到陈让正在把自己田里的杂草拔出来扔到我们家的田里,他很用力,像丢石子一样抛到空中,杂草在空中划一个弧度,掉落在我家田里。爷爷开始还不相信,直到陈让又扔了三四次后爷爷才走过去制止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让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他继续拔草,只是没有再扔,爷爷又问了几次,他依旧不做声,爷爷只好忍着去田里把他扔的杂草捡出来。
除此之外,半夜陈让还去我们家鱼塘里偷鱼,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跑到我们后院偷菜。这些卑劣的行径都是蔡婆婆和其他人告诉我们的,爷爷奶奶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想生事端,就当作不知道这些事儿。
爷爷和陈让大吵起来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个周五。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一周最后一天上学的日子,我放学后高高兴兴地往家走,还没到家,就听到了陈让以及他老婆和爷爷奶奶吵架的声音。他们吵得很凶,各自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质问着、吼着对方。旁边一个人告诉我:“陈让往你们鱼塘里倒敌敌畏,你们家的鱼全被他们毒死了。”
我一听火上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拿起一块砖头就朝陈让冲了过去。我在他脚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捂着脚嗷嗷地叫了起来,我准备砸第二下的时候被奶奶拉开了。
陈让叫完以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爷爷说:“你这个外地人,跑到我们这里来,还敢打我,信不信我弄死你!”说着,就冲上去和爷爷扭打在一起,爷爷的衣服被陈让撕烂了,陈让的脖子也被爷爷紧紧抓住不放。还好周围的人把他们拉开了,但陈让还不停地谩骂着。
爷爷倒是没有骂,他大声、语气里充满不解地问着对方:“我们老实本分,哪里得罪你了吗?你要这样欺压我们!”
陈让貌似听懂了这一句话,他说:“我就要欺负你,就要欺负你!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吧!”
这一场闹剧在半个小时后才散出,陈让的老婆扶着陈让跌跌撞撞地回了家,没有一个人去安慰或者帮扶他们,很多人都留在了我们家,安慰爷爷奶奶。有个年轻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忐忑地等着爷爷或者奶奶对我的发落,但他们却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做饭、说话,只是言语里比以前更和睦和亲切了。我吃完饭躺在床上都还在想着这事儿,半天都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奶奶走进了我的房间,坐到床边叫我:“睡着了没有?”
我轻轻说:“没有。”
奶奶伸手摸我的头:“没关系,不要怕,下次不要做那种事情知道了吗?”
我一下子就哭了,我捂着被子抽泣:“嗯,我知道了奶奶,我以后再也不拿砖头砸人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陈让以后再未欺负过我们家,他们除了待在自己家和参与田地间的劳作之外,很少再出现在银城镇人的眼中。也没有人再聊起过他们,仿佛镇上没有这家人的存在。我本以为和陈让一家就再无瓜葛了,但在几年之后,我们一家却和他们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关系也变得暧昧不清。
2004年,我12岁,正读小学四年级,整天和小伙伴们一起钓鱼捉虾玩画片,童年生活过得不亦乐乎。但这种快乐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将要结束。
那年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我正和阿星玩着画片,突然看到了父亲,他正提着行李向我走来。我还未开始记事父亲就在外打工,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很多时候我都不会想起他,本来是过年才回来的他这么突然地出现让我好生紧张,一时间我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连“爸爸”都没有叫。
父亲走过来摸了我头一把,我才红着脸叫了一声“爸爸”,他满脸疲惫地看着我,问我爷爷奶奶去哪里了。我说:“爷爷在砖厂里上班,奶奶去了县城一家饭店打工,就我一个人在家。”他“嗯”了一声就走进了房间,我茫然地和阿星对视了一眼,一转头又看到了母亲和外婆。
我最喜欢外婆了,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我赶忙朝她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并叫了她一声,然后又叫了母亲一声。我开开心,外婆和母亲态度却冷冷的,外婆一脸愁容,母亲眼眶红红的,像哭过。
父亲走进房间后就一直关着门,放下行李后外婆在堂屋里找了个椅子坐着,母亲去灶屋打了一盆热水准备洗脸。父亲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外婆赶紧起身走到灶屋母亲旁边。父亲去拿我放在堂屋里的自行车,那是我上学时的代步工具,他捯饬了下自行车,把我叫过去,问我气筒在哪里,我给他拿了出来,他打完气后骑着自行车就准备走,我问他去哪里,他头也不回地说去找村长。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对我的一生都会产生影响。
晚上爷爷从砖厂里回来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和外婆已经做好了晚饭。爷爷看到母亲和外婆也特别惊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农闲的时候,爷爷和奶奶都会选择去不远的地方做点短工补贴家用,这次他去的是砖厂,奶奶和蔡婆婆去了县上一家饭店。爷爷一边喝水一边向外婆道着歉:“柳柳他奶奶出去打工了,没人做饭给你们吃,还让你们自己做饭,真是不好意思。”外婆只是简单地客套了几下,就直截了当地和爷爷说了他们这次回来的原因。
“离婚?!”爷爷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表情震惊地问母亲:“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离婚吗?孩子怎么办?”母亲低着头不说话,外婆厉声地指责着父亲:“你儿子挣了钱,开了公司,找了个大学生,想把和他结婚十几年的发妻甩了!”爷爷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简直反了天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虽然对父母没有多少感觉,但我很清楚离婚是一种什么情况,那将预示着我们这个家的分裂,不管以后怎么变,打碎的镜子都是无法复原的。另外,我可能要失去我的父母了。
晚上9点多父亲才回来,他把自行车放好后,叫了爷爷一声就回房间关上了房门,我们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出来。爷爷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你吃饭没有?”父亲闷声闷气地说:“我吃了。”爷爷突然一把把房间的门推开:“那你和我说说你们为什么要离婚?你都做了些什么?”父亲沉默了大概有十秒钟,然后咆哮起来:“你别问!你什么也都不要管,你根本没有资格管我!如果你再逼我,小心我一头撞死!”此时我正站在门外,本来打算也进去的,虽然我不知道我进去有什么作用,但就是觉得这种事情我应该在场。但父亲的话着实吓住我了,我愣在那,浑身发怵,无法动弹,我们家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过了一小会儿,爷爷叹了口气:“你们孩子都十几岁了,还是希望你们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多多考虑下孩子的未来。你们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懂得比我多,我一个农民,确实没有什么资格管你。但我是个父亲,是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离婚……”
我父母终究还是离了婚,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他们就相约去了县城民政局。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在那边平淡地问我:“我和你妈妈要离婚了,你跟谁?”这个问题真的太难了,比数学考试时附加题还要难,我支支吾吾半天了也没有答上来,父亲有些怒了:“这很难选吗?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啊。”我说:“我不知道啊。”然后我就挂了电话,因为我怕我一会儿被催得哭出来。
当天晚上很晚父母才回来,他们像没事儿一样各自洗漱完后就上床去睡了。次日下午父亲就走了,走之前他给了我十块钱,叫我不要乱花。傍晚的时候母亲和外婆也走了,同样的,母亲也给了我十块钱,叮嘱我不要乱花。他们走了之后,我并未清楚地意识到“离婚”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反而对拥有了20块钱这么一笔“巨款”感到窃喜,心里还以为父母会像往年一样,过年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
但此后,我发现我身边的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周围的人随时都在讨论的是我父母离婚的事情,他们不了解情况,全部在瞎猜。有说是因为我父亲挣了钱找了小三抛弃了我母亲的,有说我父母挣了大钱结果分钱不均就干脆离婚的,还有说我母亲得了见不得光的病父亲才和他离婚的……总之,越传越离谱。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每当我走在镇上,总会有几个人问我“你父母都不要你了你有什么想法吗”“你以后就是一个没有爹妈的孩子了,你好可怜啊”“你会离家出走吗?你这样的孩子都会离家出走”这类的问题。我很难相信他们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是满脸微笑着的,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能露出可怜伤心的模样,以满足他们的心理预期,但我偏不,每次有人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不管在什么场合,我都会狠狠地回一句:“去你妈的!信不信我用砖砸死你?”如果那时候陈让也在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会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我几眼。
我跑回家问爷爷奶奶:“为什么他们总是说我没有父母?”爷爷不做声,奶奶说:“你要好好争气,好好读书,好好听话,这些事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是大人之间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我觉得我被狠狠地欺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人渐渐不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们有了新的能让他们快乐的乐子。除此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改变,我照常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并不断地告诉我,要好好努力学习,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别人打架,将来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2006年的那个夏天,我小学毕业。没过多久,父亲回来了,他表示要把我带到重庆去读书,城市里教育条件好,对我的未来有很大的帮助。两天后,我收拾好东西跟着父亲走了。我告别了爷爷奶奶、阿星还有蔡婆婆,还有银城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在心里对他们说:“我要走了,去一个新地方开始不一样的生活,我会想你们的。”
爷爷奶奶一直把我送到上汽车,他们不住地说着“到了城里要好好听话,好好学习,不要和别人打架,做一个勤奋善良的孩子”之类的叮嘱的话。我摆摆手:“好啦,我知道啦!”上车后,我从汽车的倒车镜里看他们,他们并没有回去,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汽车,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父亲从未和爷爷奶奶还有我说过他在城里的工作和生活,他和母亲离婚的这两年我并没有觉得我们家的生活有所改变,反正他以前也常年不在家,也很少给我们打电话,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四五天。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我过去的14年里,对父亲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和印象。去重庆的火车上,我和父亲很少说话,他也不怎么理我,一直在打电话聊他的生意。下了火车后,我们打出租回家,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父亲下来带我去小区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双拖鞋,他说家里还没有我的鞋子,今晚先这么对付一下,改天再去买。我们坐电梯上八层,到了住的地方后父亲没有掏钥匙开门,他按了两下门铃,我听到了屋里传出来的走路的声音。门开了,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她冲我笑了笑,接过了我背上的书包。父亲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愣着干啥?叫妈妈。”我满脸的错愕和难以置信,虽然母亲两年没有任何消息,但我也不能让其他女人当我妈妈对不对?
那天的晚饭吃得很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往嘴巴里扒饭。父亲和那个女人没有过多地关注我,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失眠到半夜,不管是现在这个家,还是重庆,虽然它们表面看起来确实比银城镇的一切都要漂亮,但我并不喜欢这里。我想回银城镇。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将要脱离爷爷和奶奶,开始另一种生活。
我和父亲陌生,和那个女人更陌生,我和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话题,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其他时间我都待在房间里写作业和看书。对于我的这种行为,父亲从最开始的无所谓变得愤怒,他用非常严厉的声音和我说话,并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想念银城镇的爷爷奶奶,一有时间就给他们打电话,我还特别期待学校里的上课时间能延长一些,这样,我就能推迟回家的时间了。
嗯,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一小部分原因如我上所说,我和他并不亲近,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我无视那个女人的存在,我不和她说话,她主动和我说话我也表现得爱理不理,她特别气愤,在父亲面前说我的各种坏话,父亲就更不待见我了。但我还是不愿意理她,在我眼中,她是破坏我父母婚姻让我们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我很想逃离这种生活,逃离这座城市,还有他们。
初二那年的暑假,我从父亲那里争取到了回银城镇过暑假的机会,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开心得一夜没睡着。到了银城镇,我像个离家几十年一直在外漂泊的游子一样激动,我扑到爷爷奶奶的怀里,兴奋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个暑假,我过得特别开心,每天和爷爷奶奶一起干农活、聊天,我跟他们说我在城市里的生活和各种各样的见闻,他们和我说我走的这两年银城镇发生的一些变化以及对我的想念。他们干活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总会突然想起我,然后问:“柳柳现在在干吗呢?他吃得饱吗?会不会冻着呢?”但并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因为我不在他们身边。我抹着眼泪说:“我也很想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想。”
但终究是还要走的,马上就要开学了。奶奶煮了十个鸡蛋,包了一口袋花生给我,叫我在路上吃,火车上的东西贵还不卫生,要少吃。我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但那是他们的心意和爱,我必须得收下。他们一路送我到镇外的路口,那里是汽车停靠的地方,我将从这里坐汽车去长沙,再从长沙坐火车去重庆。爷爷奶奶一直在叮嘱我的各方面,要我听父亲还有妈妈(他们嘴里的妈妈就是那个女人,父亲已经和她结婚)的话,在路上要注意安全,平时过马路的时候多看看,要好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好好和同学们相处,不要和他们打架……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直到汽车来了还没有停止。车开动后,他们还在说,叫我要多多保重,在火车上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并随着汽车小跑了几步,直到明白自己跟不上才停止。汽车拐了个弯,他们就完全不见了,我捂住鼻子和嘴巴,泣不成声。
初三的时候,那个女人生了孩子,是个女儿,父亲把奶奶从银城镇接了过来,说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应该过点城里的好生活,但实际上谁都明白是叫她帮忙带孩子。刚到的那半个月,一切正常,半个月后,所有的矛盾就开始显露出来了。那个女人嫌弃奶奶做事太慢,尿布也洗不干净,不会哄孩子,行动磨蹭,做的饭也难吃……总之,就是各种嫌弃。她在用粗鄙的语言和动作向奶奶表达这些不满的时候,奶奶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做,但她并不满意,对奶奶又是一顿凶。随着矛盾激化的,是争吵甚至谩骂——那个女人骂了我奶奶好几次,说她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孩子都带不了,为什么不去死。
父亲也站在那个女人一边,甚至比那个女人还要嫌弃奶奶,他问奶奶:“你活了这么几十年了,为什么连孩子都不会带?”奶奶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平静地说:“我从小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把你带大的,你现在这么能干,你觉得我会不会带孩子?”一直待在房间里的我打开门,冲着父亲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找个保姆带孩子?奶奶那么辛苦,你还骂她……”我话还没说话,父亲就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镜飞到墙上,摔碎了。奶奶急了,过来拉住父亲的手,并拍打他的肩膀:“我带了柳柳十多年,一个拇指也没有动过,你居然像打贼一样打他!真是岂有此理!”父亲挣扎着,一挥手,奶奶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没有站稳,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想把奶奶扶起来,但我发现她没有知觉了,我着急起来,手忙脚乱地拍着她,嘴里不停地叫着她,但她依旧没有动静。我都快哭了,但父亲站在那里一直不动,我冲他吼:“奶奶没知觉了,你赶紧送医院啊!”父亲冷笑了起来,说了句我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的话:“装什么装!你爱躺就躺着吧!”然后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我已经要绝望了,我使出浑身力气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喂给她喝,过了一会儿,奶奶渐渐地恢复了神志。我担心地问奶奶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奶奶无力地摇了摇头:“刚才感觉眼前一黑,就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估计是太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我一直坐在奶奶旁边陪着她,索性并无大碍,而整个过程中,父亲的房门一直紧闭。
第二天,奶奶就买票回了家。走之前她对我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还是我们老家好啊,有你爷爷,再辛苦也无所谓,我过不惯城里的好生活。”我说:“嗯,如果不是要上学,我就送你回去了。你一个人,那么远的火车,要注意安全,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一到放假,我就会回去看你们。”
奶奶走了以后,那个女人把她妈接来给她带孩子,那个比我奶奶年纪要小很多的女人除了动作敏捷一点之外,带孩子的方式并没有多么新颖和特别,甚至有些地方我觉得都不如奶奶。但她就从没有凶过她,甚至连小小的争吵都没有过,两人幸福地经营着孩子的成长。
初中毕业以后,我离开家去寻找母亲,希望她能支持我接下来的学业,因为父亲觉得他对我已经尽足了义务,不打算再照顾我的生活,希望我能自力更生。但母亲已经再婚,她有了另外一个家庭,还有了孩子,加之那个家庭和我们家关系复杂,母亲抽不出精力来管我,并表示自己这几年没有挣到钱,无法支持我接下来读书所需要的费用。我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在一个湖边坐了一下午,我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一切,最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出去打工,建造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找有钱的同学借了一笔钱,回去看了爷爷奶奶,给他们买了一些东西,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的决定,父亲也不可能把这个事儿和他们说。临走时,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叮嘱我的方方面面。和爷爷奶奶告别后,我就去了长沙,我已经联系好了那里的一家饭店,打算从最低端的工作做起。
但我没有再读书的事情最后还是被爷爷奶奶知道了,此时已经过了九月份,能去上学的孩子都坐在了教室里。爷爷给父亲打电话,厉声责备他的不负责,并说了很重的话。父亲在那边用很无所谓的语气说:“哎呀,你别管这么多,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你让他去混吧,没准就能混出个什么名堂呢?你看那些大人物,有几个人是一帆风顺的?”和父亲说不通,爷爷愤怒地挂了电话。
爷爷奶奶商量一番后,他们决定花钱供我读书,但我怎么能要他们的钱呢?他们种了一辈子地,怎么可能有能力负担起我接下来几年读书需要花费的庞大数额的费用?况且,他们也没有对我负责的义务,我也早就做好了对自己负责的思想准备。我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说服了他们,他们很无力地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希望你以后能少吃点苦头,你争口气,要有一番作为。”我坚定地说:“你们放心吧。”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的足迹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做过的工作也有十多种,吃过很多苦,也走过很多弯路,但并没有什么作为。不过我对未来充满信心,我这么年轻,还这么勤奋善良和真诚。这些东西都是爷爷奶奶言传身教与我的,那是他们一生所信奉的人生意义,也是他们一辈子都在坚持的东西。
2013年,父亲打算将银城镇的所有一切都变卖掉,把爷爷奶奶接到重庆去生活。爷爷奶奶不愿意去,也不同意变卖掉家里的东西。父亲和爷爷奶奶磨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有爷爷答应了去重庆,奶奶坚持留在银城镇,守护着家里的一切。从此,爷爷和奶奶开始分居两地。
爷爷帮父亲看守库房,每天的行动轨迹就是家到仓库,他没有一起说话的人,小区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聊不到一块儿去,爷爷和他们的生活还有经历完全是两个世界,在家里他除了独自一人看电视就没有别的娱乐方式,父亲有自己的生意要忙,还有电脑和手机要玩,根本没有时间和他一起说话。而奶奶过得貌似要比爷爷好一点,她所处的环境都是她所喜欢并熟悉的,每天干完农活儿,会和蔡婆婆聊聊天,有时候还一起做饭吃。只是夜晚降临的时候,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么大一栋空旷旷的房子的时候,会想起爷爷吗?肯定会啊。
爷爷和父亲一样,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几天,有一年没有抢到票,他就待在了重庆,只有我和奶奶在家过年。那个年过得很冷清,但也很温暖,大年三十那天,我和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还各种傻笑。奶奶说,希望我能在不久之后带一个女朋友回去,她想见孙媳妇儿了。我说好好好,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孙媳妇儿,包你满意。然后我们给爷爷打电话,他在那边问我们做的什么好吃的,奶奶说:“我们吃得可好啦,有鸡肉、鱼肉、排骨、鸭蛋,还喝了可乐。”远处有人开始放烟花,飞到空中,发出爆炸声,炸开成五颜六色的流光。
2015年10月,父亲把奶奶接到重庆,给她举办70岁大寿,我带着我的女朋友从北京赶了回去。奶奶很喜欢我的女朋友,她不仅漂亮,还有才华,心也特别善良。我的女朋友也很喜欢我的奶奶,她觉得奶奶特别好,特别和蔼慈祥。奶奶拉着我们两人的手,说着一些祝福的话。我紧紧地握着奶奶那有些粗糙的手,心里泛过一丝酸楚。生活啊,岁月啊,真不容易,但也十分美好。
宴席结束后,我们一起拍照,爷爷和奶奶坐在最前面,我和我女朋友蹲在他们两边,父亲和其他亲戚站在他们身后。照相机“咔嚓”,时间定格,这一瞬,被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还好,你们都在。
作者简介:程沙柳,讲故事的人,电影发烧友,被网友誉为“树洞小王子”。忠于内心而活,不管世界变得多么糟糕,依旧坚信不忘初心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已出版畅销书《每一个故事的名字都叫晚安》,新书《你是我最喜欢的爱情模样》即将上市。新浪微博:@程沙柳-Elliot;豆瓣:程沙柳;微信公众号:深夜轻读(shenyeqing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