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生”,皆在“活”。
何谓“生活”?
生活是“生”与“活”的合一,“生”是自然的,“活”乃不自然的。
在汉语语境里面,“生”原指出生、生命以及生生不息,终极则指生命力与生命精神,但根基仍是“生存”;“活”则指生命的状态,原意为活泼泼地,最终指向了有趣味、有境界的“存在”,画家石涛“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就是此义。
禅宗讲求,“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人们白天劳作,夜晚睡眠,呼吸空气,沐浴阳光,承受雨露,享有食物,进行交媾,分享环境,这些都是我们要“过的日子”。
人们不仅要“生存”,要“活着”,而且要“享受”生活,要“过”生活。生活也不仅仅是要“存活”,在存活的基础上,我们都要“存在”。
在西方世界,“对古人来说,存在指的是‘事物’;对现代人来说,存在指的是‘最内在的主体性’;对我们来说,存在指的是‘生活’(Living),也就是与我们自身的直接私密关系、与事物的直接私密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早就参透了生活的价值,他们由古至今都生活在同一个“生活世界”当中,而不执于此岸与彼岸之分殊。
按照“社会人类学”的观念,人类与非人的区分就在于三点:首先,人们使用火种,不仅是为了给自己取暖,而且也为了加工他们的食物,而其他动物则不能。其次,人们致力于与他人之间的性关系,而其他动物则不能。再次,人类通过图绘、毁损身体抑或穿着衣服的方式,来改变他们的“自然的”身体形式,而其他动物则不能。
简单说来,人类与动物的差异,第一在于做熟食物,第二在于性关系,第三则是装饰身体。这就是生活的最基本方面——食、色与装,这也是所谓“身生活”的基本层面。当然,人类超出动物的更在于“心生活”方面,动物也有情感,但只有人类的情感才是“人化”的。
实际上,人与动物的基本区分就在于,人是能“生活”的,而动物只是“存活”,所以才能“物竞天择”地进化,人类当然也参与进化,但是却能以自身的历史与文明影响进化的进程。
的确,我们皆在享用着美食、空气、阳光、美景、劳作、观念、睡眠,如此等等,但这些对象却并不被呈现出来,我们只是依赖它们而生活。 一方面,我们的确享有了如此种种对象,但另一方面,我们还在“感受”着这林林总总。
在我们呼吸、观看、进食与劳作的时候,当我们感受到它们的时候,不仅可能有痛苦,而且更可能有快慰,还可能有着各式各样的感受。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所过”生活与“所见”他人的生活,都有一种感性的体验。
这便是对于生活的“享受”,人们不仅过日子,而且,还在“经验”(体验)着他们的生活。
实际上,“所有的享受都是生存的方式(way of being),但与此同时,也是一种感性(sensation)”。 我们知道,“美学”(aesthetics)这个词,原本就是感性与感觉的意思,美学之原意就是“感性之学”。
所以说,“生活美学”就是一种关乎“审美生活”之学,追寻“美好生活”的幸福之学。
几乎每个人都在追寻“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生活,起码应包括两个维度,一个就是“好的生活”,另一个则是“美的生活”。“好的生活”是“美的生活”的基础,“美的生活”则是“好的生活”的升发。
“好的生活”,无疑就是有“质量”的生活,所谓衣食住行用的各个方面都需要达到了一定水平,从而满足民众的物质需求;而“美的生活”,则有更高的标准,因为它是有“品质”的生活,民众在这种生活方式当中要获得更多的身心愉悦。
无论是有“质量”还是有“品质”的生活,实际上,最终都指向了“幸福”的生活。所谓“来自于某物的生活就是幸福。生活就是感受性(affectivity)与情感(sentiment),过生活就是享受生活。”
由古至今的中国人,皆善于从生活的各个层级上,去发现“生活之美”,享受“生活之乐”。中国人的生活智慧,就在将“过生活”过成了“享受生活”。
中国人的美学,自本生根地就是一种“生活美学”,而本书所深描的就是“中国人”的生活之美。
基本上,生活的价值可以分为三类,其一为“生理的价值”,其二为“情感的价值”,其三则为“文化的价值”。
首先,生活具有“生理的价值”。所谓“食色性也”,古人早已指明了人们的“本化之性”。然而,生理终要为情感所升华,否则人与动物无异。从生理到情感,这就是从“性”到“情”的转化,“生活就是‘相续’。唯识把‘有情’……叫做‘相续’”。
其次,生活具有“情感的价值”。所谓“礼作于情”, 原始儒家便已指明了“情的礼化”,这一方面就是“化”情为礼,另一方面也是“礼的情化”,礼“生”于情也。进而,从情感到文化,从儒家角度看,就是从“情”到“礼”的融化。
再次,生活具有“文化的价值”。所谓“人文化成”即是此义,这是情礼合一的结果。这就是儒家为何始终走“礼乐教化”之途,它来自于“礼乐相济”之悠久传统的积淀。文化作为一种生活,乃是群体性的生活方式。
质而言之,从“性”“情”到“文”,构成了生活价值的基本维度,生活美学也涵盖了从“自然化”“情感化”到“文化化”的过程。
由此而来,根据价值的分类,生活美学也就此可以三分:
其一就是“生理的”生活美学,这是关乎广义之“性”的,如饮食、饮茶、交媾等等,饮茶在东方传统当中不折不扣成为了“生活的艺术”,所以才有“茶道”的艺术。
其二乃是“情感的”生活美学,这是关乎广义之“情”的,交往之乐趣就属此类,如闲居、交游、雅集、人物品藻等等,这些在中国古典文化当中都被赋予了“审美化”的性质。
其三才是“文化的”生活美学,这是关乎广义之“文”的。在文化当中,艺术就成为了精髓,中国传统的诗、书、画、印、琴、曲是,但是文化在古典中国亦很重要,园林苗圃之美,博弈等游艺之美,游山玩水之美都是如此。
追本溯源,“人之所以不是非人(non-man),那是由于他们已经创造出了艺术想象力,这种艺术想象力是与语言和其他模式化形式的使用是紧密相关的而且是随意表现出来,例如音乐与舞蹈。” 这意味着,艺术化的生活,也是人类区分于动物的重要差异。
动物不能创造艺术,也不能生成文化,马戏团的大象进行“绘画”那是训练师进行生理训练的结果。动物不能创造艺术,这是无疑的,至于动物能否审美,动物学家曾观测到大猩猩凝视日落的场景,但是目前还难以得到科学上的证明。
人类是“审美的族类”,是“艺术的种族”,从而与动物根本拉开了距离,从而能够审美地活、审美地生!
中国的“生活美学”,恰恰回答了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美地活”?我们如何能“美地生”?
所以说,我们也是在找回“中国人”的生活美学,这是由于,要为中国生活立“心”!立“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