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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殿堂化”从何而来?

“美术馆”来自欧洲,这个词通常就是Art Museum的简译,它的全译应是“美术博物馆”,从而不同于所谓的“艺廊”(Art Gallery),因为Gallery原意只是窄长的敞廊,但在中文里这两个英文却总被混用。需要警觉的是,中国现在的美术馆在市场的牵引下越来越像艺廊,而作为博物馆的美术馆之基本功能(特别是其教育功能)却是“缺环”的。

我们所说的美术馆,主要是指以“公共文化”的实现为目的“公共美术馆”,无论它从赞助机制上是公立还是私立。

Museum是希腊文mouseion的词根,指古希腊神话中主司文艺的女神“缪斯”的居所,博物馆的辞源本身就与“艺”相通。然而,近代“博物馆”的含义却基本确立于古罗马时代,原本是指哲学探讨的地点如图书馆(埃及亚历山大的“缪斯神宫”最为著名),后来又特指教育的场域。

“Art Museum”这个词将Art加到Museum之前,似乎就是回复到古希腊的“审美化”的意味,但同时也保留了博物馆的“物”之收藏与展示的本义,还有作为“教化”的意蕴亦得以存留。毫无疑问,美术馆本是来自欧洲的文化建制,它向本土舶来必然经历“中国化”的转化。

按照现代博物馆的理念形态分类,美术馆也可分为“教育型”与“审美型”,前种类型被视为拥有“民主化”的取向,后种类型则被看作具有“精英化”趋向。在教育类型的模式里面,艺术品被视为是历史的物品,具体来说即是艺术史框架当中的物品;审美类型的模式则聚焦于艺术品的独特和超越性,美术馆成为了提供欣赏和沉思的场所。然而,这种两分法从根基上就将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区分开来,需要在“雅俗融合”的当代新语境内得以重新审视。当代艺术欣赏的“分众化”趋向,尽管可以在各种其他类型的美术馆及画廊当中得以实现,但是,公共美术馆的“公共性”必然要求它是一种综合性的场域。

柏林旧国立美术馆建筑外观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入口处

实际上,当代美术馆的建制,它的基本功能理应是“三位一体”的——“审美化”“教育化”与“艺术史化”的基本功用需要相互整合起来。

这是由于,一方面,美术馆的教育本身就是“审美化”的教育,审美并不是为少数精英所垄断的,反而是要为大众所分享与共享的,狭隘的“审美型”美术馆并不是公共美术馆的定位方向。另一方面,美术馆的教育同时也就是“历史化”的教育,无论是古典形态还是现当代形态的艺术品,在公共美术馆当中都是被放置在“艺术史”的基本脉络当中的。在这种三维博弈关系中,面对民众的“教育化”恰恰可以成为联通“审美化”与“历史化”的中介环节。

大众的参与不仅能够主导每个时代的“审美趋向”(从“伤痕美术”至今的当代艺术主潮都有大众审美的背后支撑),而且也可以影响到艺术史本身的“知识生产”(如罗中立的《父亲》靠观众投票夺得全国青年美展金奖)。如果面对受众的接受而言,“教育化”的功能无疑是居于核心地位的,这些对当代中国的美术馆而言也都属于最基本的规定性。

囿于欧洲文化的场景,正如贡布里希在《博物馆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中明确表示的那样,“收藏的目的要求”与“教育功能的吸引”及相互作用,最终导致了现代博物馆的产生。阿瑟·丹托则直接追溯所谓“博物馆中的博物馆”(The Museum of Museums)的历史渊源。这种将博物馆“博物馆化”的趋势,其实就是动用了“现代性”的审美观念,使其再度成为“缪斯”所在地。

按照这种理解,拿破仑时代的1793年真正开启了现代美术馆的概念,拿破仑博物馆(Musée Napoléon)的建立,使得普通公众第一次得以见证皇家的奇世典藏,并确立了艺术与贵族之间的政经关联。从此,美术馆就成为了所谓的“艺术史的礼拜堂”。

这座罗浮宫正是这位法国大帝争战掠夺后的杰作,他真正使得罗浮宫内聚集了前所未有过的艺术珍品。罗浮宫的对外开放,就被看作是“公共美术馆的原型”,凭借这座宫殿,美术馆不仅成为政治上拥有“美德政体”的符号,而且它也最先成为被欧美国家所争相效法的“民事仪式”。所以,无论是在罗浮宫新入口处的加建(玻璃金字塔就属此列),还是蓬皮杜中心的新建,都将美术馆“殿堂化”了。

所不同的是,罗浮宫是古典艺术的“殿堂化”,蓬皮杜则是现代主义艺术的“殿堂化”。然而,发展到具有现代风格的美术馆时代,为了便于展示现代主义艺术品,美术馆空间进而被规定为White Cube(白方空间),俗称为“白盒子”。这又是美术馆展示空间的巨大革命,其影响一直延伸到当代,后现代艺术的呈现所置身其间的现代空间似乎并没有多许改变。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古典绘画展厅

直言之,从西方文化来看,美术馆就是艺术史家卡若·邓肯(Carl Duncan)所谓的“文明化的仪式”(Civilizing Rituals)。美术馆中的陈列品并非也不必以它们自身来“改变世界”,它们只是作为“公共空间”的某种形式而存在的,从而形成了可被检验与想象的“重新经历古老真理与新真理场域”的各类社群。观众们通过“此时此地”的观照,或者以“彼时彼地”古老创造物为对象,或者以当下呈现的艺术活动为目标,从而将自身与过去、当代联系了起来。

然而,在西方学者在做出类似宣称的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美术馆恰恰是西式的文明仪式,中国艺术自有其“生活化”的创生与赏玩之氛围,中国的美术馆尽管接受了欧洲的基本建制,但是却有它们自己的路要走。

的确,中国古艺的“鉴识、收藏、购求、阅玩”有着不同于西方的气象与格局。从“神圣而多才”的天子好之而“归之如云”的内府典藏,再到“精博而好艺”的士人商贾“购求至宝”的收藏,都仅仅是为了“自娱”与“赏玩”而已。

据阮璞《画学丛证》考,正如从宋到清,文人墨客凡言作画,恒喜称之曰“写”一样,其实中国古人赏画也谓之“读”。显而易见,“读”的回味与“看”的直观是迥异的。诸如“手卷式”的把玩展品,原本只是现身在私域空间内,如今仅能置于玻璃柜中而成为“长幅”,从而加以整幅抑或片断地展示。从艺术方式观照,美术馆内的艺术品是不可触摸的(不同于中国古画属身旁之物),以前在古宅内把玩手卷是“人不移而画动”,如今在美术馆当中观画则是“画不动而人移”。

当代中国美术馆的展示空间基本上是西化的,目前“白盒子”的展示方式亦开始占据主流。可以看到,传统的公立美术馆仍尽量将自身打造成类似于古典时代的“希腊神庙”,而各种私立的当代艺术展示空间,却无一例外地将自己塑造成那种明亮通透、纯粹中性的“白光展所”。然而,中国的美术馆要实现其审美、教育与历史的三重功能,可能就要走出“神庙化”与“白盒子”的模式,而走另一条回归“生活美学”的黄色时空(Yellow Time-space)之路。

布拉格康帕美术馆当代艺术空间

这是由于,与欧美美术馆所凸现的“空间化”传统不同,中国艺术的展示更为关注“时间化”的过程。所以说,走向时空化“黄盒子”的当代中国美术馆似乎更要强调:与本土文化结合的“地域性”,并不局限于封闭建筑的“开放性”以及与大众直接融合的“谐和性”。其实,这与上个世纪70年代“生态美术馆运动”(Ecomuseum Movement)之取向是内在接近的,美术馆理应成为由公共权力机构和当地民众共同设想、共同构造、共同管理的一种共享机构与展拓时空。

当前中国的美术馆所面临的难题是:一方面,我们缺乏展示古代与现当代艺术的“长展线”的空间,故宫武英殿只能定期轮转展出50余幅历代书画,中国美术馆既没有现代艺术的固定展线且收藏条件堪忧,而民生现代美术馆之类亦归结到当代艺术史的知识整理当中;另一方面,市场这只“无形之手”已开始左右美术馆的展示方式与格局,许多美术馆皆成为为艺术家们办展提供“一条龙服务”的展销机器,真正意义上“三位一体”的美术馆似乎难以为继,而欧美美术馆那种以“参观率”作为量化标准的“爆堂秀”与“主题园”化的趋势,势必将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但无论怎样说,我们是否可以打开美术馆四面白墙的立方空间,使得美术馆向生活世界得以充分开放,从而让中国的民众在美术馆当中既享受“审美化的生活”,又获取“生活化的教育”,还历经“历史化的生活”呢?

答案在未来的中国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作为黄色时空的具有“中国性”的美术馆! Gz67RN8PqzAaRMRKPHWrLhxnecR2g+UpbpP3t/2jJM43VWP2AdU4GMmEje2Q+S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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