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迅速签署命令,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派出47名军事观察员和由400名军事工程人员组成的军事工程大队,准备前往柬埔寨参加联合国驻柬埔寨维持和平行动。
由此而诞生的中国第一支“蓝盔部队”,登上了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的国际政治舞台。这支部队对外称“中国人民解放军赴柬工程兵大队”。
1992年3月13日,一支驻扎在北京长城脚下的某工兵部队正在刻苦训练,突然接到军委的命令:
中国政府决定派兵赴柬参加联合国维持和平、重建柬埔寨的行动,要求立刻以一个工兵营为基础,组建一支400人的中国工程兵大队。
3天之前,中国第一支“蓝盔部队”,即中国赴柬工程兵大队的组建工作,就在总参原工程兵部的直接领导下拉开训练序幕。
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工兵部队,是一支诞生于战争年代并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这支部队经过战火的考验,参加过一系列大型工程和国防工程的施工及各种大型项目的汇报表演。
这是一支具有高度的专业技术水平和较强的工程保障能力的快速反应部队。部队的官兵都十分熟悉工程兵的道路、桥梁、爆破、筑城等专业技术,能驾驶和修理各种车辆与工程机械。
当《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在巴黎签署的消息传遍全世界时,尽管有20个国家的外交官出席仪式,声势之大,决心甚坚,但也没有在这支工兵部队中引起特别地震动。
事实上,并非他们闭目塞听,不理天下事,而是他们早已把目光盯在“沙漠风暴”刚刚平息的中东海湾,把议论的话题集中在科威特废墟的排雷与重建上。
他们正在应急训练探雷,排雷。
正当他们憧憬着走出国门一展中国军人风采的时候,一项同样是维护人类和平的神圣使命悄然向他们降临。不过,将要涉足的地方,不是富饶的海湾之滨,而是贫穷的热带丛林。
中国工程兵大队从接到组建命令,到联合国规定的部署到位时间,仅仅一个月。这比他们在国内参加过的任何军事演习,都要急迫得多。
高军是这支部队的基层军官,他是一个有工程兵部队、机关、院校经历的政治工作者。当上级宣布由他出任中国工程兵大队的副大队长时,直觉与经验告诉他,要立刻收集各种有关文件、资料。
高军从联合国文件到总参外事局资料,都一一对年轻的军官和士兵进行传授:
柬埔寨有多大面积?18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我国的湖北省。
柬埔寨有哪些风俗?比如服装:柬埔寨气候炎热、人民衣服单薄。乡村男子热季一般不穿上衣,下衣穿短裤,女子穿纱笼,现在穿裤子的人越来越多。比如礼节:双手合十礼是最普通的礼节。平辈行礼,合十的指尖举到胸前,向官员行礼举到鼻尖,向长辈行礼举到眼眉。
柬埔寨有哪四派?“西哈努克民族主义军”,总司令兼总参谋长是西哈努克亲王的第二个儿子诺罗敦·拉那列;“高棉人民民族解放阵线”,主席是宋双;“民主柬埔寨”主席是乔森潘;“柬埔寨人民革命党”,即现在的金边政权,领导人是洪森。
怎样对待柬埔寨四派?四派都是朋友。
联合国为什么要向柬埔寨派维持和平部队?根据柬4方1991年10月在巴黎签署的和平协定,从该协定生效后6个月到1993年柬埔寨实行大选之前,由联合国在柬过渡时期权力机构管理柬埔寨,监督协定的实施。
我们到了柬埔寨听谁指挥?听联合国指挥。具体地说,是联合国驻柬埔寨临时权力机构军事司令部。
高军对部队进行形势教育、外事教育、思想教育、政治教育,他抓紧阅读“巴黎协定”、阅读《联合国手册》、阅读《出兵国政府指南》等等。
高军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请上级领导,请外事干部,向工程兵大队官兵传授国际政治的新知识、新概念,给每一个官兵的心中都装进一个世界。
工兵营调遣人员、补充物资、应急训练,在迎接和平使命的兴奋中忙碌。
一天,一位将军拿着联合国颁发的《出兵国政府指南》来到工兵营,问战士邹新忠:“你们到柬埔寨以后,服从谁的领导?”
无条件服从联合国驻柬权力机构的领导。
将军很满意。他又突然问:“40多年,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曾先后有378名官兵伤亡,你对此是怎么想的?”
能参加这样的行动,是我的幸运。我要牢记祖国和人民的重托,充分展现我军正义之师、文明之师的良好形象,不怕流血牺牲、坚决完成任务。
邹新忠回答得非常标准,脸上露出一种愿望终于实现的神色。
那些日子,这支工程兵部队几乎人人都在研究《出兵国政府指南》。
这本小册子全称是《柬埔寨过渡时期联合国权力机构出兵国政府指南》,是1991年12月,联合国总部在纽约制定颁发的,其“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运用这些指南可在派遣部队的最初阶段减少麻烦,并提高办事效率”。
李金勇是中国工程兵大队的大队长。他是学工程干工程出身的,他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颊。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汉子,但绝不像人们通常想象的如一座黑铁塔似的,如用“人精瘦,心精细”这6个字来概述他的特点,是太准确不过了。
刚一接到命令,李金勇就在《出兵国政府指南》的字里行间,寻找中国工程兵大队的任务。
《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中要求联合国驻柬军事机构执行下述任务:
1、检查外国驻柬的部队、顾问、军事人员及其武器、弹药和装备的撤离并不再返回柬埔寨;
2、同邻国进行联络,以便防止邻近或者其领土上的事态发展妨害本协定的实效;
3、监督外国停止对柬各方的军事援助;
4、确定并没收全国各地的武器和军需储备;
5、协助进行排雷工作,实施排雷训练计划并让柬埔寨人民警惕地雷的危险。
……
这并没有与中国工程兵大队任务有关的字样。
李金勇接着又翻到下一页。
维持和平部队编成:
1、维持和平部队司令部和下属各司令部人员204人;
2、军事观察员485名;
3、123个步兵加强营,每营850人,共计1.02万人;
4、工程兵部队2230人;
5、空中支援中队326人,驾驶、维修10架固定翼飞机和26架直升机;
6、通信分队582人;
7、卫生分队541人;
8、宪兵连160人;
9、后勤保障营872人;
10、海军分队376人,驾驶6艘海洋巡逻艇,3艘登陆艇和12艘特殊艇。
李金勇从中看到,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是世界上透明度最高的部队。同时,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又是一支诸军兵种合成的部队。中国工程兵大队的任务,就是为这支合成的部队执行上述任务时提供工程保障。
李金勇心中有底了。他抓起电话要通知他的新“搭档”高军,研究如何组建大队的机关:
“你们部队的后勤部副部长张明,你了解吗?”
“老黄牛。”高军介绍,“张明从当战士起就是学雷锋的老典型。”
“老黄牛?”李金勇沉默了。
如果在国内执行任务,李金勇当然想带一条负责吃喝拉撒睡不用领导操心的“老黄牛”,而现在是出国,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未知数,他想带一只能刨会抓的“馋猫”。但仔细斟酌后,精明的李金勇还是以“老黄牛”忠于职守、任劳任怨的素质为重。
“通知张明,到大队当后勤科长。告诉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管后勤的副部长张明,一直剃寸头,圆圆脸,眯缝眼。他脱去军装,就是一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样子;穿上西装,也会给人一种乡镇干部的感觉。
张明在平时与人交谈时,总会把谈话的主动权交给对方,总像是在听对方讲述新鲜事儿。这条“老黄牛”,带着自己懂的那一部分,带着农民似的精细,钻进上级军需部门。
他拿出《指南》,指出这么一段文字给上级机关看:“各军事分队需自备至少前60天的给养、汽油、燃料和润滑油以及其他用品等。”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给养?”
“我想,联合国供应系统也要安营扎寨,理顺关系以后才能开始供应。”
“有道理,那就带两个月的吧。”
“上面说的是‘至少’前60天的。”
“给3个月的,多给一个月的机动数。”
“如果一连吃3个月的罐头……”张明想要钱。
“一半实物,一半现金,可以上街买蔬菜。”
“咱们有柬埔寨的钱吗?”张明又提醒,“人民币可能到那里不管用。”
“现金全部兑现成美元给你们。”
张明,捞一点是一点,生怕出了国不方便。上级愿提供一切便利,也是怕他们出了国不方便。张明拿到了5万美元钞票,圆圆的脸上又眯缝起眼。他笑了,中国工程兵大队将成为全军第一支吃美元的部队。
部队里最急的人,是等装备的人。机关里最忙的人,是四处买装备的人。
中国工程兵大队走出国门,应该带什么样的装备?《出兵国政府指南》非常财大气粗地指出:
经联合国提出要求、购买后归部队所有的装备,到达后经联合国检查。联合国驻柬埔寨临时权力财政部门将给与该政府补贴,4年补贴完毕,每年补贴百分数为:30%,30%,20%,20%。任务完成后,这些装备将移交给联合国外勤处。
工程兵大队的装备,要“到达后经联合国检查”,这意味着无密可保;工程兵大队的装备,“4年补贴完毕”,回国前还要“移交”,这就是“卖”给联合国了!
大家看出了其中的买卖关系。既然如此,买就要买新的买好的,拉出一个清单来,到全国去采购,买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让中国工程兵大队一律换装,以全新的高度机械化的形象展现于世界。
根据任务的需要,这支“蓝盔部队”要携带各种机械、车辆150多辆,其中大型工程机械36部,各种车80多辆,各种物资135个集装箱约500吨。
于是,工程兵机关的助理员们、军代表们,奔波于全国12个省,从20个仓库调装备,从28个工厂买装备。
随着改革开放和加快步子,工程机械走俏,难买了。更何况两个月就要出国,生产一部大型机械,不像母鸡一晚上生一个蛋那么容易。
特事特办。分赴各地的军代表都拿着一份江泽民、李鹏批准中国工程兵大队赴柬参加维持和平行动的批文复印件。各厂全部见件放行。
不到一个月,400人的工程兵大队机械、车辆全部到位,焕然一新了。
将要赶赴柬埔寨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的中国工程兵大队是我军第一支手持护照走出国门的部队,许多行动无不打上“第一次”的烙印。
有第一次的兴奋:
二连副连长,大龄青年,回家休假找对象,刚刚接个头,电报催归。“哈,我要出国了。咱俩的恋爱等我回国以后接着谈。”
一连副指导员顾占锋回河北老家,把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刚送进医院才两天,就接到电报赶回部队。“唉呀,我连小孩名字也没来得及起一个。”
“名字是现成的,”高军说,“我们去维持和平,生男孩叫‘维和’,生女孩叫‘维平’。”大家都齐声叫好。
也有第一次的苦恼:
副大队长江述钊,孩子考高中没考好,部队帮他跑了10多趟,学校还要另收3000元。江述钊要出国,就是再怎么着也没时间了。
最苦恼的是留守者。营卫生所一名医生,本科生,不想在部队干,总想着凭自己的一口外语,考研究生,考出国留学生,坚决闹转业挨了处分。这回真的要出国了,他却政审被审下来留守。他清醒了:“我背着处分,不合格,留下来接受考验。”
副营长张智,刚刚提拔起来的优秀基层干部。如果他还在连队主管的位置上,当然要挂帅出征,但他现在是副职,只能殿后留守。
伪装连也留守。连长李宝林、指导员曹志祥心里感到窝囊,但更要决心认认真真地完成留守任务。因为其他连政审不合格的兵都来了,本连还得挑优秀士兵顶上去。这一进一出,给他们肩上的担子来了一个双重加码。他们硬是带着这群兵,为即将远征的“蓝盔部队”搞运输、出劳务、干装卸、清场地,全无失意之态。
有第一次的细腻:
通信科长杜显文,快40岁的人了,喜得贵子才10天。他顾不上亲昵,顾不上照看,却跑到国家邮电部,为出国官兵沟通与父母妻儿鸿雁传书的通信渠道。
“联合国部队有班机,可以免费把信送到北京。我们能否先支付一笔人民币,麻烦你们给每封信贴上两角钱的邮票,转到各家去。”
邮电部深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答复很干脆:“我们马上下通知,给你们开设一个信箱代号,凡是工程兵大队的信,只要到了北京,一律免费转到各位家中。”
也有第一次的周折:
按说,出国要办护照,一人一个,但是400人的工程兵大队准备办一个集体护照出国。因为军队是武装集团,应该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统一号令,统一计划,统一行动。还因为我们的士兵多数来自开放度很低的农村,离开了大海的一滴水很容易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无法寻找。
临要登车出国了,大家回过神来。在18个月的维持和平行动中,万一有人因故要离开柬埔寨,比如受伤回国,如果个人没有护照,那是连自己的国家也无法回来的。
人们的思维经过否定之否定,走了个大圆圈又回到原始出发点。400人每人办一个出国护照。办护照,被列为急案,一个个政审,一张张照片,写姓名,查籍贯,标明出生年月,忙坏了部队的政治机关,忙坏了总参外事局,忙坏了国务院外交部。
因为这是我军历史上的第一次。
4月13日,中国“蓝盔部队”第一梯队手持护照登车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