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初期,最先崛起的是魏国。战国时期的魏国曾经是历史上很重要的国家。所以我们发现在秦朝以后,很多政权国号称“魏”:曹魏、北魏、东魏、西魏等,还有冉魏——冉闵建立的那个魏。
魏国崛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天时来说,当时的周边国家,秦国还在沉睡,齐、楚两国的国君,都还不是很有作为的,有的还处于内乱,魏国则四周无强敌;从地利优势来说,魏国的国都,在今天的山西夏县,属于运城地区,魏国横跨黄河河东河西,大体是今天的山西南部、河南北部,以及河北和陕西的部分地方,都是当时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最重要的因素是人和,魏文侯、魏武侯父子两代国君,在开国之后数十年,积极有为,励精图治,讲信修睦,使魏国成为强势大国。
魏国崛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是人和。
那我们先讲讲魏国人和的条件。
首先是外部的人和,在外交政策上,魏文侯致力于三晋结盟,共同化解周边其他国家对他们的压力。韩国借师要打赵国,赵国也来借师打韩国,魏文侯采取和事佬态度,对韩国说赵国是我的兄弟之国,我怎么能跟你一起打赵国呢;又对赵国说韩国是我的兄弟之国,我怎么能跟你一起打韩国呢?这两个国家都很生气,你不帮助我。后来他们明白了,原来魏文侯目的是想让两家结盟修好,所以都尊魏文侯为盟主。魏文侯初年,三家结盟,“诸侯莫能与之争”,《资治通鉴》卷一这样记载。
其次是内部改革达成的人和。化解内部矛盾,注意在意识形态上儒法并用、不拘一格地招揽人才,同时调解各方面的利益关系。
化解内部矛盾,注意在意识形态上儒法并用、不拘一格地招揽人才,同时调解各方面的利益关系。
战国是个改革的时代,而改革的发轫就在三晋。魏文侯首用李克(又名李悝),他的变法宗旨就是:尽地力之教,鼓励农耕。他颁布了《法经》,主要是维护财产秩序和社会秩序。《法经》曾经是商鞅在秦国改革的一个起点。李克很务实,儒法兼修,可能跟子夏学习过一段时间。我们知道子夏是孔子的学生,叫卜商,子夏是他的字,也有人称他卜子夏,据说他参与编纂了《论语》。
《资治通鉴》和《史记》中都曾津津乐道李克的一件轶事。有一天魏文侯向李克请教国相的人选,说:“先生总跟我讲‘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我现在选相,魏成和翟璜这两个人选,你看哪一个更合适呢?”李克说:“我的地位比他们低,而且身处宫门之外,怎么能谈论朝堂之上相国的人选呢?”魏文侯说:“先生临事勿让。”你就不要推辞了。于是李克授人以渔,教了魏文侯一个选人的方法,并没具体说某个人选。他说:“我们选人,通常看五个方面:平常看这个人跟什么人来往,富贵的时候看他跟什么人结交,显赫的时候看他保荐什么人,困顿、官运不济的时候看他哪些事情不做,贫穷时看他哪些不谋取。通过观察他的行为,看他的为人。按照这个去选人,您就知道该选谁了。”魏文侯明白了,说:“先生你回家吧,我知道该选谁了。”
选人,通常看五个方面:平常看这个人跟什么人来往,富贵的时候看他跟什么人结交,显赫的时候看他保荐什么人,困顿、官运不济的时候看他哪些事情不做,贫穷时看他哪些不谋取。
其实这五条标准,在春秋战国时代,有各种不同版本,后来的《贞观政要》里面,唐太宗和魏徵也谈到这事。所以中国历史上,很多人讲过这话,李克不是第一个讲也不是最后一个讲。
李克一出门就碰到翟璜了,他可是翟璜推荐给魏文侯的,所以翟璜笑眯眯地问:“听说今天国君为拜相一事,征求您的意见,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啊?”李克当初幸好没有指出张三李四,否则人家马上就知道了,没有瞒得住的事。翟璜心想:你是我推荐的,你肯定为我说话了。李克说:“我猜国君会选魏成的。”翟璜听后马上就变脸了,愤愤不平地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魏成?”言下之意是说,你还是我推荐的呢。
那么,魏成和翟璜,他们的差别在哪儿呢?据史书上记载:魏成把自己大部分的俸禄都用来搜罗人才,他给国君推荐的最主要的几个人才——卜子夏、段干木和田子方,这几个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儒门高手。卜子夏是孔子的得意门生,是孔子学生里面年纪比较小却非常优秀的学生,据说他以文学见长,很多人认为,《论语》就是他率领其门人编纂的。子夏在魏国讲学,建立西河学派,在西河设帐授徒,其中不乏经世之才。魏文侯跟着子夏学习经国之道,向隐居的段干木请教治国之方,而且还聘请田子方为自己的客卿。田子方是子贡的学生,子贡就是端木赐,也是孔子的爱徒。魏文侯向这些大儒学习,引起当时诸侯震动,魏文侯名声盛于一时。
魏文侯向当时大儒虚心学习,受到各诸侯尊敬。
司马迁在《史记·魏世家》中曾经记载,当时秦人想攻打魏国,有人劝秦国放弃,说魏的国君仁爱国人,重用贤士,上下和睦,不能打他的主意。魏文侯重用这些重要的儒门高手,在当时的战国时代,是非常引人瞩目的,让诸侯觉得,不能对他打主意。
翟璜也向国君推荐了一些人才。比如说西河郡守名将吴起,邺地的治国能臣西门豹——西门豹治邺,我们小时候也学过这个故事。又比如说,攻下中山国的大将乐羊,在中山担任首相的李克,以及太子老师屈侯鲋。文臣武将,各有所长。魏文侯治国用两类人才,一类是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这样的有道德操守,有广阔视野,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他们是帝王之师。而李克、吴起、乐羊这些人,在不同岗位上,各司其职,他们也是非常优秀的干才。
魏文侯治国用两类人才,一类是有道德、有境界的帝王之师,另一类是有实际业务能力的专业人才。
所以李克就跟翟璜讲:“不错,你和魏成都推荐过很多人才,可是魏成推荐的人才,我们国君都拿来做老师,如田子方、段干木、卜子夏;你推荐的人才,我们国君都拿来做大臣,让他们去做事,你的眼界还是比人家差一点。”翟璜认同了李克的说法,为先前的鲁莽向李克道歉。
其实治国理政需要各种人才。“五常异禀,百行殊轨,能有兼偏,知有长短。”李克的话告诉我们:国君不仅需要各行各业的干才,比如西河郡守吴起、攻打中山的乐羊、变法治国的李克等,但是更需要能帮助他提升境界格局的人才。
国君不仅需要各行各业的干才,更需要能帮助他提升境界格局的人才。
下面的两则故事,也说明这一点。
有一次魏文侯宴请田子方,欣赏音乐。魏文侯说音乐好像不太对称,“钟声不比,左高”,就是编钟的左右两边声音不对称,好像左边声音高一点。田子方就笑了,没吱声。魏文侯很迷惑,问:“你笑什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田子方说:“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就是说,为国君的应该致力辨别官员,就是你需要明察担任官职的这个人是否称职,而不是亲自干预这个官职的具体业务。现在以你对声音的评论,我担心你对官员也是如此。他的意思是说什么呢,为君之道无非是用人、任事,你用人、他任事,你的重点是用人是否合适,不应该做机械式的品头论足,这个事情应该由考核部门来做。你这样直接插手他的工作的话,第一未必能有好的效果——你能插手是因为你的权力而不是你的能力,第二影响他的执行力。田子方不愧是子贡的高徒,他不是个书呆子,他深谙领导之术。
为君之道无非是用人、任事,你用人、他任事,你的重点是用人是否合适,不应该做机械式的品头论足。
还有一个故事。魏文侯的嗣子,就是太子魏击,在路上碰到田子方,赶紧下车向田先生施礼,田子方没有还礼,扬长而去。魏击就不高兴了,他冲着田子方大喊:“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是富贵者值得高傲还是贫贱者值得高傲呢?这个太子,向有知识的前辈表示谦卑,这是有教养的表现,但他并不觉得你怎么样,并不觉得你如何高贵,而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形式,所以一旦没有得到还礼,他就骂起来。“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言下之意,就是说我给你施礼是看得起你,你还不理我,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可以高傲的呢?
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
田子方回答:“当然贫贱者值得高傲了,你富贵者怎么能高傲?你是诸侯,高傲失其国;你是大夫,傲慢失其家。你的封地都没了,高傲个什么呢?权位这东西,失去容易得到难呐!我贫贱之人,言不听计不从,穿着鞋拔腿就走,到哪儿不是贫贱呢?”魏击就是后来的魏武侯,好像被当头棒喝了一下,赶紧向田子方谢罪。后来他父亲告诉他,田先生是在用这个方法教育你呢。
田子方的道理告诉我们:真正优秀的人才,应该比别人更加谦卑。有担当、有事业、有未来的人,或者将来可以成为领袖的人物,应该比别人更自律。
真正优秀的人才,应该比别人更加谦卑。
在罗马元老院里,有一次恺撒演讲,他说:位高权重者发脾气,人家会说他很狂妄;普通人发脾气,别人会说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大呢?位高权重者做事低调,大家会说这么位高权重还谦卑低调,美德呀美德;普通一无所有的人如果低调,大家会说他一无所有,不低调又能如何?一个成功的人士,一个对未来有期待有前途的人,谦卑、低调是他人生的通行证。相反,倒是那些芸芸众生,谦卑不谦卑,反倒无所谓的。所以,田子方实际上是在教育这位太子。
一个成功的人士,一个对未来有期待有前途的人,谦卑、低调是他人生的通行证。
无论是跟魏文侯讲“君明乐官,不明乐音”,还是跟魏击讲富贵与贫贱者谁能“骄人”,田子方都在境界格局上帮助国君,而不是在操作层面为国君把什么事做成。
所以这就是李克讲的,为什么魏成要比翟璜眼光更高一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