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健
1980年金秋十月,改革开放,大地重光。一份厚重的大型文学杂志,在其封面的居中,以遒劲的老宋方笔“名作欣赏”四字组成方正阳文大印赫然标示刊名,引人注目地拂浴着新时代的曙光,在娘子关内的三晋黄土高原上破土而出。
我,作为《名作欣赏》的创意动议者,后来,又由社办丛刊的责编转为正规期刊的主编、社长,对于承办的这个期刊一经问世便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而且一枝独秀,引领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艺鉴赏、艺术审美热潮的勃兴,确实有点始料未及。
如今回顾,实话实说:《名作欣赏》的呱呱坠地,似乎并未感受到十月怀胎的艰辛与一朝分娩的阵痛。
2010年,我的北京大学中文系同窗、终身挚友彭庆生教授为拙著《舞文杂辑》挥毫作序,开笔伊始即纵情回顾30年前《名作欣赏》创刊时的旧事。他说:“我翻开了《名作欣赏》最初的三期,那作者队伍中,有一批闻名遐迩的作家、学者和艺术家。如萧军、施蛰存、李健吾、程千帆、王瑶、沈祖棻(遗作)、陈瘦竹、蒋和森、黄秋耘、吴奔星、吴小如、钱谷融、马茂元、刘逸生、周煦良、谢冕、陈逸飞、蔡若虹、柳鸣九、张英伦、吴熊和、丁景唐等。还有一些当时刚刚出道,后来成为名家的新秀,如袁良骏、张永鑫、吴功正、周溶泉、徐应佩、李如鸾、胡德培、金志仁、刘文忠、毛时安等。余亦何幸,得附骥尾。一份刚刚问世而又远在娘子关内的期刊,竟能聚集起如此众多的文化精英,用一句时髦话说,可谓是豪华的‘黄金组合’。”正因为当时的老、中、青几代文化精英情有独钟的深切眷顾,《名作欣赏》有如天赋不凡的宁馨儿,赢得了世人的喜爱。
《名作欣赏》创办三十余年,始终能结集一大批名家提供精湛之作,个中缘由何在?
1981年11月5日,《名作欣赏》诞生一周年后,刊物的三位编辑人员在山西省人民出版社两位领导的率领下来到北京新侨饭店,约请首都文艺界的六十多位领导同志(包括三位部级领导)、学界名流和中青年专家举行座谈,请与会者慧眼辨良莠,妙手洒雨露,促使这株新苗能以更茁壮的姿容、更旺盛的生命力成长于文苑刊林之中。与会者以满腔的真情挚意、高屋建瓴的审视卓见酬答了《名作欣赏》办刊人员的热切期望。从领导与专家的思辨性的睿智发言中,我们办刊人清晰地认识到这本刊物一经问世便以高格调的名作、高质量的析文、高雅的风貌引起轰动,其主要原因可归结为两点:
其一,抓准先机,应时势所需,率先以文学名作这一人类优秀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本来面目示于国人,率先恢复了文艺名作不可玷污、不可抹杀的瑰宝价值与历史地位。
其二,认准文艺的内在客观规律,顺应品评文艺作品的审美法则,率先摈弃“政治第一、艺术第二”的文艺批评的极左教条,旗帜鲜明地高标全人类早已认同的艺术欣赏、艺术审美的美学原理。
这就使在“文革”风暴中手捧“红宝书”、目染“样板戏”的一代知识青年耳目一新,惊喜不已地领略到人类数千年来凝聚美学理想,在并不完美的现实土壤上精心构筑起的真、善、美和谐交融的精神家园,从而如饥似渴地从这本刊物中吮吸着精神的乳液。
这就使一大批学养丰赡、早就长于此道而长期无用武之地的老专家与新秀们倍感振奋。他们不约而同地倾心支持这本刊物,将他们压在箱底或蕴于心田的精粹之作倾囊相授。于是,造就了《名作欣赏》面世以来,连续而不断档的名家新秀荟萃的“豪华黄金组合”的作者阵容。
天(时势提供的良机)、人(给力的作者、买账的读者)合一的巨大客观力量创造了《名作欣赏》一枝独秀,独领艺术审美鉴赏一代风骚的奇迹。
《名作欣赏》亦属全国较早的社办期刊之一。创刊时隶属于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后隶属于北岳文艺出版社。书刊相兼的体制理应体现出书刊互补的优势。也就是说,在《名作欣赏》最为鼎盛的前十五年间其精华读本就应问世,把刊物多年积累下的精粹作品资源分类组合,结集出书。不无遗憾的是,由于当时办刊人员较少,仅可应付刊物的编校,无暇无力他顾,仅在1985年出版刊物的分类选本后,便畏难却步,鸣金收兵,未克坚定不移,持之以恒。迄至2001年初,我在山西省宣传工作会议上作创新案例的重点发言时,作了如下一段表态:“办刊二十多年来,《名作欣赏》已在海内树立了品牌形象,已经积累了一笔相当丰厚的文学鉴赏方面的弥足珍贵的资源。参照精品图书多次重版覆盖的出版发行模式,利用社办期刊书刊相兼相辅的有利条件,发挥刊物的品牌优势,我们现已初步规划,打算从今年开始,陆续推出一批分类结集的‘《名作欣赏》精粹丛书’。”之后不久,我这个已延聘三四年的主编,便完全退居林下了。于是《名作欣赏》变刊为书、书刊互补的美梦又延搁十余年之久。
谁曾想到2010年创刊30周年的庆典之后,才由当今山西出版集团领导鼎力支持,期刊社领导精心谋划,十多位办刊人员齐心打造,历时两年多精细繁冗的工作,此套精华读本方能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于2012年夏出版面世。北京大学,在上世纪50年代接纳了我这个不才学子,成为我的母校,并于上世纪80年代,以包容兼爱的胸怀深情眷顾《名作欣赏》,助刊物健劲成长。而今,又机缘巧合地成为“《名作欣赏》精华读本”的最佳出版方。北京大学与《名作欣赏》数十年的深厚情缘,既在往昔助我办刊,又在今朝遂我出书宿愿,怎不令我感奋良深!
从三十余年刊物资源的厚重而不免芜杂的积淀中,取精提纯、适度镕裁、合理加工,转化为一套分类结集、有序合成、规模甚大的系列丛书,这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易事,而是一件相当繁复的系统工程。别的不说,单就编选体例而言,此套“《名作欣赏》精华读本”,首按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划分。然后,又将中国古代文学部分,按中国文学史惯用的朝代分期法,分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六个历史时期,并大体按名作的系年排序,最后,还得按大致21万字篇幅增删入选之作结为一册书稿发排。如此这般,以历史时期为经、以文学名作为纬,以大体均衡的篇幅为容纳之限。从实际出发,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则不循此体例而另起炉灶,不按文学史分期,只按文学的主要体裁分类,各自结集为诗歌、小说、散文戏剧三册,两大部分共六册。如此,需将三十余年三百余期、近两万篇文章单篇提出,按出书体例重新分类编排,然后,按质、量等诸多均衡因素综合审察,经初选、复选、定选三个阶段,而最后的编校工作,也是不容轻忽的细活,只有缜密的编辑加工与精审的校对,方能不将错讹由刊入书。
现在看来,这套“《名作欣赏》精华读本”的选编体例是立足于刊物三十余年的实际,经过反复论证,从多种预案中审慎选定的一种较为切实可行,不拘泥于一格,完善大于缺失的方案。尽管编选方与出版方通力合作,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身心劳作,但是,办刊三十多年、出刊三百余期的名家名篇荟萃的名刊,编选为300万字容量的十二分册的精华本,纵使编选者慧眼如炬,也难免眼睁睁地面对“挂少漏多”的遗珠之憾。特别是,岁月无情,时不待人,原先钟情此刊、为刊物源源赐作的不少文坛耆宿、艺苑名流,有的业已作古,有的也已届挂笔的耄耋之年,他们在满载岁月沧桑的《名作欣赏》上留存的大作,当是足资传世或收藏的珍贵笔墨,首选入集,理所当然。深切寄望此套读本日后倘有修订重版之可能,不妨适度扩容,将更多候选的佳作,尽快送上时代列车,迅速传承于世。
也许,这并非是我得陇望蜀、一厢情愿的妄想。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以先进文化全面深入引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已经到来。时代的曙光再次昭示当今《名作欣赏》的办刊同仁们解放思想,抓住机遇,与时俱进,乘势而上,继续在办好刊物、提升品牌、引领风尚的同时,将刊物源源产出的精品佳作持续转化为图书产品,让刊、书互促互补,互利双赢,难道不是既可望又可即的吗?
(张仁健,《名作欣赏》创刊人之一,
退休前长期担任《名作欣赏》杂志社社长、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