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

《希腊古典神话》译者前言

曹乃云

《希腊古典神话》反映了古希腊从公元前11世纪到9世纪被人们习称为“荷马时代”的那段历史中的社会生活面貌，赞颂了古希腊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它以丰富的想象和精彩生动的情节把人们带入群岛环绕、海陆交错的爱琴海区域的古代文明。

美丽的希腊半岛东临爱琴海，西通爱奥尼亚，北穿赫勒持滂海峡（即达达尼尔海峡）入普罗彭提斯海（即马尔马拉海）。希腊半岛三面环洋，与它相邻的爱琴海中星罗棋布的四百八十多座岛屿则犹如遍洒海面的玉石玛瑙，爱琴海的山山水水孕育了灿烂的希腊文化。《希腊古典神话》就诞生其中。

古希腊人的神的意识

希腊人在古时候的神的意识其实源于人类蛮荒时期对大自然的朦胧认识。在古希腊人的想象中，曾有一个神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这个神统管天空、人间和地狱，主宰过去、现在和未来。人们对他崇敬如父。显然，其中已经打上了父系社会的原始烙印。

后来，古希腊人从多姿多彩的社会生活中逐步形成了一个为数众多的神组成的谱系。神成为有生命行为的实体，被分作男女两大性别。在迷幻般的自然力量和生命现象的铁幕背后，神被赋予人的禀性。希腊诗人荷马给人类留下了两卷历史巨著《伊利亚特》和《奥德修纪》。他的书中出现了一批神，每一个神都有分管名下的具体任务，各司其责。不过，荷马式的神的谱系已经是人类在其漫长发展过程中认识逐渐积累的结果。

按照这种认识，希腊众神是一群超人的物体。他们被划分成不同的等级，享有不同的威仪，俨然生活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度中。众神虽然统治着自然和人类，却也像人类一样需要膳食、饮料、休息、睡觉。他们具有人类的感情、人类的习俗、人类的优点和缺点。他们饮用玉液琼浆，他们餐食长生不老的物品。这些食品和饮料可以让众神与天地齐寿，让他们从此脱离生命的自然羁绊，进入人类生活中最高的幻想境界，令人羡慕不已。然而，众神的生活不过是人类给自己构思的一架永动机。

在古希腊人的想象里，诸神善知过去和未来，是万能而又无敌的。可是，智慧和权力对不同的神说来又是各不相同的。诸神都有智慧和权力的极限和局限。尽管他们都应该是一批“脱离烦恼”的活体，却又都像人类一样担受着忧愁和苦恼。从外形上看，他们似乎也像是人，只是他们比普通人更漂亮、更高贵。当然，他们中间也不乏许多高大如山的巨人。他们的血液和女神的乳汁都比普通人的液汁更珍贵，可以让凡人顿时成神。有时候，诸神也向人类显现真身真貌。他们变作熟人的形象，或者托梦于人，向人类阐述神意，甚至显示奇迹。

古希腊的神国实际上是荷马时代人类骑士社会制度的缩影。宙斯处于神国的顶峰。他召集众神举行隆重的会议，俨然如同人间国王召集贵族或文武大臣开会一样。宙斯的个人意志超越一切，可是他也常常遭到旁路诸神、尤其是与会诸神的非议甚至反对。因此，宙斯的愿望和意志都受到环境的局限，他必须服从命运的威力。命运的威力规范着世界的一切流程。命运，就是没有被古希腊人认识的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

古希腊人的想象犹如给脱缰的野马插上了翅膀。他们把国内的最高山脉，即奥林匹斯变成众神居住和生活的洞天福地。艺术的火神赫淮斯托斯为他们建造了城堡和宫殿。一批职位低微的神在那里承担必要的劳务：时序女神看管各道大门，兼职喂养天上神马；雨虹女神伊里斯执行传递信息的使者之职；永恒的青春女神赫柏给众神斟倒长生不老的玉液琼浆；而九位掌管艺术和知识的缪斯女神在饮餐期间给就席的诸神歌唱助兴；安详的司美女神舞蹈其间。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天上胜景。

在荷马时代，人们跟由他们亲自创造的众神自由相处、和睦相往。神呈现了全面的世人品性和气质，因此，人们很难对他们表示特别的虔诚和敬畏。相反，有时候这一位或者那一位神没有允诺凡人的愿望，凡人还会恼恨他们；凡人对神表示敬意的外在形式一般都局限在祈祷、发愿、洁净灵魂、抵偿罪恶、祭供和捐赠圣洁礼物等方面。古希腊人在每一个重大的生活举措面前几乎都习惯于向神恳求祷告，借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举办这类活动时，古希腊人通常光着脑袋，站立在表示神所在的庙宇或圣林前大声地朗诵祷文。当然，凡人在祷告前必须以净水洗手，浇洒圣水，头戴花环，手上擎拿几根裹扎羊毛的树枝。等到这一切准备停当，他们就在神像圣地前简短地表示请求和愿望。感谢的祷告很少举行。

宣立誓愿是另一种祷告的形式，那是人们对神答应承担相应的义务。只要他们的请求得到满足，他们会向神祭供丰富的牺牲或者敬献昂贵的礼物。为此，人们可以请求神对敌人或者恶人施加惩罚。这类祷告往往呈现咒语甚至咒骂的形式。

本来，祭供是对神提供服务的标志。祭供分血腥和非血腥两类。最常见的做法是在有关的神的祭坛前摆设宰杀的牛、羊或者肥猪。为了添加节庆的浓烈气氛，人们常常祭供大宗的牲口。古希腊人把这样的祭供称作百牲大祭。非血腥祭供是指浇祭饮料，祭供糕饼、水果，燃点乳香。献的祭物都是名贵的装饰品，供摆在寺庙或者安放在神永远居住的地方。有的寺庙设立自己的珍宝馆，用于珍藏宝贵的献祭物。在荷马时代，给神提供服务或者礼拜活动都是由祭司进行的。当然，希腊的国王或族长都可以领导这类活动。

按照古人的认识，神是通过信号向人类阐述自己意愿的。因此，它要求祭司善解神意，能够破译信号，从中获悉信息。古希腊人对鸟儿的飞行和天空中的种种自然现象给予高度的重视，希望从中认识神的指示本意，从而揭示未来祸福。

祭供现场的实际反应是详示未来的又一种依据。这取决于祭供牲口的内脏具备何种特性，并依据祭供时的某些自然现象和环境反应。在战争时期，人们尤其注重对神意的观察和研究。所以，古希腊的军队中从来不会缺少善观天意的预言家。人类实在难以抗拒大自然的威力。

必须指出，希腊神话的丰富想象对罗马神话乃至罗马宗教都具有引导和深化的影响。古罗马人原来是一个农耕民族。农民是喜爱简洁和单纯的。因此，罗马宗教在其想象艺术中显得朴实无华。古罗马人具有强烈的法制意识，它无疑会折射并且反映到宗教生活中去。古罗马人原先十分注重对宗教义务的内在联系的分析，注重宗教和宗教义务的确切定义。他们的祷告具有固定的仪式和条文。人们对之十分虔诚和畏惧，祭供也完全按照明确规定的章程进行。直到古希腊人的宗教广泛影响古罗马宗教时，古罗马人才向自身的宗教观念敞开了想象的心扉。他们除了接受古希腊人的文化以外，也几乎全盘接受了古希腊的宗教和神话。结果，罗马神话完全丧失了古罗马式的特点，只在相应的神祗头上保留了系统而又古老的罗马称谓。古代的罗马人原先给生活中每一个活动和现象都确立了一位主管的神。这类神随着民族文化的观念转变而功成身退，只留下亚奴斯算作例外。亚奴斯是罗马众神谱系中家宅和年岁的门槛神，执掌事物的开始和结束。亚奴斯神长着两颗脑袋，一张脸面向过去，一张脸面向未来。面向过去的脸苍白衰老，面向未来的脸透现着无限的青春活力。他也主管战争与和平。在战争期间，罗马的亚奴斯庙的庙门始终开启着，从不闭锁；而在和平时期，他的庙门始终关闭着，从不开启。古罗马的历史几乎是一部闪烁着刀光剑影的战争史。因此，亚奴斯庙门关闭的时机是很少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表示家庭和国家的守护神拉瑞斯和珀那忒斯在罗马显示了如此巨大的作用。这是民心所向的反映。

古老而又美丽的希腊神话

古希腊的神的世界具有明确而又固定的等级制度。这类森严的等级制度来源于众神的产生过程。它除了显示希腊民族的智慧，在人类文化史上也具有重大的史学、美学和哲学价值。

在古希腊人的意识里，世界在开创和形成以前呈现了一片混沌的迷茫状态。人们利用语言的本意把它称作卡俄斯，说它是最古老的神。卡俄斯张着空空大口，是广阔无垠的空间。人们想象它是天然状态的集合体，而后来世界上存在的全部内容在当时都处于萌芽时期，相互之间处于一种毫无规则的排列状态。卡俄斯神是英语中Chaos，西班牙语中Caos，德语中das Chaos的语言符号。《德汉词典·Deutsch—Chinesisches Wörterbuch》词的本意为：①[神]混沌（天地开辟前的世界）; ②混乱，骚乱，乱七八糟，杂乱无章（见词典241页注释）。由此，人们即能看出，希腊神话是人类意识和语言的产物，是色彩浓郁而又内容精彩的文化现象，具有丰富想象力。

希腊神话的发展脉络是这样的：

卡俄斯恰如一座原始天尊神。他具备生命的繁衍能力，于是生下了大地女神该亚、爱神厄洛斯，生下了黑暗和黑夜女神厄瑞玻斯和尼克斯。从此以后，神的家族香火鼎盛，呈现蓬蓬勃勃的发展形势。大地女神该亚生天神乌拉诺斯，生下夜空繁星、高山和海洋。不期天神乌拉诺斯既是大地女神该亚的儿子，又是大地女神的丈夫。而黑暗和黑夜女神则分别生下太空神以太和光明神。黑夜女神后来又成了死神、睡神、苍老神和苦恼神的母亲。

天神乌拉诺斯跟大地女神结合，生下十二位提坦神。他们是六男六女的巨人物体。六个男提坦神为：俄刻阿诺斯，科俄斯，许珀里翁，克洛诺斯，克赖伊俄斯和伊阿珀托斯；六个女提坦神为：忒提斯，福柏，忒伊亚，瑞亚，摩涅莫绪涅和忒弥斯。

俄刻阿诺斯是世界大洋神。按照古老的传说，天神乌拉诺斯与该亚的儿子俄刻阿诺斯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地表面。俄刻阿诺斯跟妹妹忒提斯匹配成婚，生下了三千个海洋女神以及一切水源和河流。三千个海洋女神统称俄刻阿尼得斯。科俄斯和福柏成了勒托的生身父母。勒托与宙斯生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即太阳神和月亮女神。许珀里翁和忒伊亚婚配，生下赫利俄斯、塞勒涅和厄俄斯。克洛诺斯和瑞亚是奥林匹斯众神的父母亲。

赫利俄斯是原来的太阳神。他每天乘坐光芒万丈的金车从俄刻阿诺斯中跳跃而出，登上天空。到了傍晚，他再重新返归俄刻阿诺斯休息。他的妹妹塞勒涅是月亮女神，厄俄斯是曙光女神。

克赖伊俄斯与海洋女儿欧律比婚配，生下天上的星儿和陆上的风儿。伊阿珀托斯娶大海女儿克吕墨涅为妻，生下阿特拉斯、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诺斯。摩涅莫绪涅是记忆女神，生了九个女儿，取名缪斯，是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忒弥斯是掌管法律和正义的女神。

克洛诺斯和瑞亚的孩子有哈得斯、波塞冬、宙斯、赫斯提、得墨忒耳和赫拉。乌拉诺斯和该亚除了生有十二个提坦神以外还生下三个库克罗普斯巨人。三个巨人儿子的名字分别叫做勃隆忒斯、斯忒洛珀斯和阿尔盖斯。他们在额间长着一只圆圆的转动着的眼睛，专门为宙斯制造闪电。诗人荷马描述的库克罗普斯人是一个巨人族第，他们没有文化，吞吃生人，从不敬畏神。据说，这个野蛮的食人民族住在西方天尽头的一座海岛上。该亚生下库克罗普斯以后又生了三个儿子，统称赫卡同舍埃伦，都是长着一百只手的勇士。

乌拉诺斯却仇视自己的儿子。他痛恨提坦神、库克罗普斯巨人和赫卡同舍埃伦。乌拉诺斯甚至想迫使这批孩子重新挤入母腹。该亚十分愤怒，她唆使最小的儿子克洛诺斯用镰刀把父亲切斩致残。父亲受了刀伤，鲜血四溅，从溅飞的血液中产生了复仇女神。复仇女神在大地上游荡，她们密切地注视着人间一切违反自然秩序的越轨行为。除此以外，她们还在地府执掌惩罚。

乌拉诺斯的血中还生出了巨人、梣树女仙等。人们从粗壮的梣树中制造了杀人的投枪。乌拉诺斯濒临死亡时曾经预言，说克洛诺斯将丧身在自己儿子手上。克洛诺斯畏惧预言，便把自己的孩子生下以后统统吞咽下肚，只有幼子宙斯例外。母亲瑞亚在克里特岛生下宙斯，把儿子立即藏匿在山洞里，然后用襁褓包裹一块石头，把石头交给克洛诺斯。克洛诺斯不知就里，像往常一样把石头吞吃下去。

宙斯吮吸山羊阿尔泰玛亚的羊奶长大。后来，他迫使父亲把吞食的孩子重新呕吐出来。宙斯把克洛诺斯吐出来的石头树立在特尔斐，用于象征人类。接着，他又联合兄弟姐妹，一起对父亲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提坦神立即分作两派：俄刻阿诺斯、忒弥斯和摩涅莫绪涅支持宙斯，其他的提坦神都站在克洛诺斯一边。激战的双方抢占山头，分别站在奥林匹斯和奥蒂尔斯山顶，相互对峙着，抗争十年，不分胜负。

宙斯听从地母该亚的建议，解放了库克罗普斯人和赫卡同舍埃伦。他们都是被克洛诺斯塞进该亚母腹的。众神一起努力，终于制服了克洛诺斯和他的提坦盟友。宙斯把他的对手一直送进塔耳塔洛斯地狱，那是地府中最深远、最黑暗的地方。他把对手们关进地狱，让赫卡同舍埃伦担任看守。

按照罗马神话传说，克洛诺斯逃到意大利地界，在那里成了果实神萨图恩，执掌为民造福的权柄。他的节日被称作农神节。农神节在冬至前后，罗马人纵情欢庆，奴仆和长工们停下劳动，受到主人的殷勤招待。

宙斯在确立世界新秩序前，还经历了一系列的斗争和考验。首先对他发难的是该亚的儿子堤丰。堤丰是喷吐烟雾的妖怪，状如恶龙。当年，该亚在为儿子们遭受失败而十分愤怒时生下了这位妖儿。宙斯与之展开了艰苦的战斗。最后，他用闪电把妖怪送入塔耳塔洛斯地狱。据另一则传说，宙斯端起火山挨得纳朝堤丰投掷过去。山石震动激烈，直到今天还在喷吐火焰。

巨人们奋起反抗宙斯。在造型艺术中，巨人们被描绘成摆弄着蛇尾的高大物体。他们朝天空投掷山岩巨石和燃烧的树木。宙斯向他们回掷电闪。直到赫拉克勒斯用神箭帮助战斗，宙斯才制服巨人，赢得了战争。

宙斯摆脱困境以后便和兄弟波塞冬以及哈得斯共同瓜分世界的统治权。结果，宙斯主管天空，波塞冬管海洋，哈得斯在地府当冥王。宙斯管辖着奥林匹斯的各座宫殿。波塞冬的深海金宫就在爱琴海的攸俾阿岛的海岸旁。他跟妻子安菲特里特生活在一起。妻子是海神涅柔斯的女儿。跟波塞冬一起生活的还有儿子特里同以及涅柔斯的其他女儿们。特里同的下半身像鱼，他拥有一只用于吹奏的海螺壳。他能用海螺壳吹奏传遍世界的乐声。乐声穿云裂石，可以兴风作浪，又可以使风浪平息。哈得斯自然居住在地府。

希腊神话产生的文化基因

人类生活在无边无际的空间和时间内，生命受着自然规律的约束。人们把时间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三大段，又把空间分作天堂、陆地和地府三大块。空间和时间组成反映生命活动的坐标。他们以空间的地面和时间的现在为生命活动的基础，努力追求永恒的未来，追求位列天堂的美好生活。不过，人类几乎在其初期就经受着灵魂在生命结束以后何处去的疑问的折磨。他们以模糊的观念建立了脱离人体的灵魂理论，绘制了一幅幅阴森而又可怕的地狱图景。当时，希腊人普遍地相信死者的灵魂附着在落葬后的尸体一旁，所以就给死者安置许多殉葬物品。殉葬物品通常是食物和饮料，贵重的首饰，家具，武器，衣服，书籍。不少殉葬物品被置放在罐内。殉葬的目的很明确，死者生前乐意使用的物品应该供他们死后继续使用。他们认为死亡并不表示生命的结束，而是生命气息，亦即灵魂调换了一处存在的地方。生前富有的人，死后就会得到很多的殉葬品。今天，人们在诸多的帝王墓穴中发掘了无数珠宝，出土了当年许多日常用品和首饰，便是有力的佐证。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观念也在不断地改变。后来，人们认为死者的灵魂不在死者的坟墓里，而是统一集中在地下深处的某一王国内。荷马诗歌就已经详尽地反映了这类想象。人们感到生命结束以后的图景十分暗淡，精神十分悲伤，认为灵魂离开人的躯壳以后会丧失一切意识，丧失对尘世生活和欢乐的任何记忆。灵魂只有享用了动物血以后才能恢复对从前生活的意识。因此，人们在祭祀死者时常常把宰杀后的动物血滴洒在地上。

不难看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千方百计地牵系着世俗的生活。他们悲叹人生短暂，抱怨生活中的无数折磨和苦难。大英雄阿喀琉斯在地府时的一番话富于当时的时代特色。他在冥界受到奥德修斯的帮助，终于恢复了记忆。回想昔日叱咤风云的战斗岁月，他无限悲痛地自白：“我宁愿在阳间活着当长工，也不愿死去统治整个阴间世界。”这哪里还是一个死者的语言？

荷马史诗发挥了丰富的想象，据其认为在大地的深处有一个死者的王国。正如天空离开地球无限遥远一样，在离开地球无限遥远的另一个地方是塔耳塔洛斯地狱，那里关押着提坦巨人。步入地狱的洞口位于地球的西方极点，在俄刻阿诺斯的另一面。那里是永远黑暗的基米里人居住的迷雾王国。国内长着白杨和垂柳。珀耳塞福涅的圣林就在这个王国。圣林中间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那就是传说中进入地府的起点。据说人们后来又知道了几个进入冥府的通道和途径，而且正如民间谚语“条条大道通罗马”一样，到处都有进入地府的路途。例如许多通向地下深处的洞穴，显得阴森可怕，希腊人认为它们都是通向冥王哈得斯的便道。罗马民族的先祖埃涅阿斯是个众说纷纭的人物，相传他在意大利地区库米附近的阿佛纳斯湖旁找到一个前往阴司的地道。他径直走了下去，准备聆听已故父亲对他未来命运的预言。

人类顺着想象的意识流，让死者的灵魂首先进入一座陌生的前厅。厅前是一块草地，草地上长满了为死者栽种的常春花。所谓的地府原来是指阳世和阴间的黑暗区域，区内流动几条冥河。死者进入冥界后必须穿越的第一条河叫阿刻戎，船夫卡隆在此摆渡亡灵去冥府。为此，他可以得到一个欧北尔的渡资。那是希腊当年的小银币，人们常让死者衔在口中。那是免得空手见冥王的意思。

冥界的第二条河流名叫库奇托斯，是一条引人悲伤的鬼河。再往下就是忘川勒忒，亡灵喝了勒忒河的河水以后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尤其忘掉尘世间的一切欢乐，所以它叫做忘川。此外，阴间还流动着菲律弗勒格通河以及斯提克斯河。菲律弗勒格通意为“闪烁火花”，而斯提克斯则表示“令人憎恨”的意思。诸神常常对着斯提克斯河宣立誓言。他们一旦食言，他们的身子就会逾越斯提克斯河，从而失去长生不老的神的资格。神话啊，那是典型的人话！

除了认为对着斯提克斯河起誓是诸神宣立的最大誓言外，古希腊人还设计出一条看守冥河阿刻戎的地狱恶狗刻耳柏洛斯。刻耳柏洛斯长着三颗脑袋，脑袋分别像狮子、狼和狗。它的尾巴像蛇，蓬乱的狗毛犹如蠕动的毒蛇。刻耳柏洛斯摇动尾巴，迎接每一个过来的亡灵，却从不让任何人翻转回去。

古希腊人认为死者的灵魂是一团虚无飘渺的阴影。灵魂没有语言，没有意识，是一团气，飘荡在地府。灵魂的生活是极其单调、毫无乐趣可言的。而据另一种具有坚强的忍耐力，可以忍受种种惩罚。

在古时候，希腊人还没有形成后来的人所持的恩怨报应的观念。而且，类似冥王弥诺斯、拉达曼堤斯和埃阿科斯执掌法庭、审判鬼魂的传说也是后来人的发明。按照这类设想，善良人的灵魂进入厄利斯翁岛屿。那是一个欢乐的地方，死者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恶人正好相反，他们的灵魂进入塔耳塔洛斯地狱那个永远遭受折磨的地方。还有一批不好不坏的人，他们的灵魂游荡在生长常春花的草地上，找不到一处安宁的归宿。

塔耳塔洛斯地狱里除了拘禁提坦神以外还关押着一批罪大恶极的坏人。他们在阳世做尽了坏事，到了阴司以后领受永远的惩罚。坦塔罗斯首当其冲。他被判处忍受无限的饥渴。从前，在尘世生活期间，诸神视坦塔罗斯为上宾，邀请他一同进餐。坦塔罗斯却配不上这份殊荣：他向凡人透露了神的秘密，从诸神的餐桌上偷盗玉液琼浆和长生不老的食品，甚至还把偷盗的物品分发给自己的朋友。坦塔罗斯骄傲自大，不可一世。为了考验诸神到底能否洞察一切、知晓一切，他趁邀请诸神进餐的机会，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杀掉，烧烤成菜，端上餐桌。诸神发现了他的残忍和卑鄙，于是让他的儿子重新恢复生命，而坦塔罗斯却必须在地府抵偿他的罪孽。他被罚站在一池湖水中间，湖水浸到他的下巴，他的头顶上悬挂着鲜甜可口的水果。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他解渴止饿。当他举手想摘水果时，水果随着树枝倏忽一声飞了上去；当他张开干渴的嘴唇想喝湖水时，湖水突然从下巴前消失了。不仅如此，他的头顶上空还荡着一块山岩巨石。巨石摇摇欲坠，随时有砸落下来的危险。坦塔罗斯饥渴交加，整天还提心吊胆地防备着天空的滚石。他度日如年，给希腊人留下了“坦塔罗斯的折磨”的成语和口头禅。

科林斯的国王西绪福斯是一位暴君。他十分奸诈，甚至骗过了诸神和死亡。为此，他被罚在阴司受折磨。他必须把一块沉重的花岗岩推上山顶。可是，每当他精疲力竭地把山石推到山顶时，石块又嘟的一声滚落回去。西绪福斯只得再打精神，重新开始艰苦的劳动。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今天，希腊人把任何徒劳的努力统统称作“西绪福斯的劳动”。

伊克西翁是拉庇泰国王，统治一个传说众多的民族。国王爱上了女神赫拉，所以在冥府接受惩罚，被捆绑在永不停转的车轮上。拉庇泰的另一位国王珀埃律拖斯也犯下了类似的罪行。他在妻子死后曾经图谋劫持阴司女神珀耳塞福涅。最后，他也被捆绑起来，遭到几乎跟坦塔罗斯同样的惩罚。他被安置在餐桌旁，桌上摆放着山珍海味。可是站立一旁的复仇女神却阻碍他享受任何的食品。他的头顶上也悬着一块巨石，巨石随时都有掉落下来的威胁。

该亚的儿子提堤俄斯追求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的母亲勒托。他被绑在地府，飞鹰永不停息地扑食他的肝脏，被撕裂的肝区又不断地重新痊愈。提堤俄斯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受尽了痛苦的折磨。

希腊国王达那俄斯的一群女儿，统称达那伊得斯。她们必须违心地服从双方父亲的旨意跟国王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结婚。新婚夜晚，新娘们除了许珀耳涅斯特拉以外统统都把自己的丈夫一刀杀死。为此，她们在阴司接受惩罚，必须不停地舀水装进水桶，直到装满水桶为止。可是水桶却是永远装不满的，因为水桶底是漏的。希腊人直到今天还把繁重而又徒然的劳动称作“达那伊得斯劳动”。

当然，地府也是歌手俄耳甫斯传说的发源地。俄耳甫斯的歌声穿云裂石，任何力量都难以抵挡它的魅力，甚至连树林和岩石都侧耳倾听，河水停止流动，野兽也驯服地驻足不前。可惜他的妻子欧律狄刻中道离异，死了。俄耳甫斯赶到冥界，准备恳请冥王放还妻子欧律狄刻。俄耳甫斯的歌声如怨如诉，悲悲戚戚，终于感动了冥王哈得斯和冥后珀耳塞福涅，连心冷如冰的复仇女神也第一回洒下了同情的眼泪。俄耳甫斯获准带妻子返回阳间，只是不准他在离开冥府的途中回头看望妻子。俄耳甫斯不能控制自己渴望的心情，还没有步出地府的大门，便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不料妻子欧律狄刻倏忽一声，重新坠落地狱，从此再也无法返回阳世了。

人们把社会生活的万般恩怨摇纺成万般色彩的艺术丝线，然后开动想象的织机，编织了一幅幅充满想象甚至无法想象的神奇图案。这里孕育着人类的智慧，抛洒着人类苦难的泪水。从这一层意义上讲，《希腊古典神话》不愧是伟大的文学创作。

《希腊古典神话》是伟大的文学创作

希腊神话的产生和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它是多种民族的多种思想和多门语言共同熔炼而成的丰富的文化遗产。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 而恩格斯曾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列举古希腊人在史前各文化阶段的成就和发明，他在最后还提到“荷马的史诗以及全部神话——这就是希腊人由野蛮时代带入文明时代的主要遗产” 。当然，希腊神话在诞生千百年以后仍然只是民间口头演唱的题材。荷马史诗中增加了许多关于公元前几千年希腊流行的原始宗教的详细记录，使得希腊神话从此以后素享“希腊圣经”的盛名。必须指出，希腊神话毕竟不同于宗教式的《圣经》。它是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并且打上现实主义时代烙印的伟大的文学创作。德国诗人古斯塔夫·施瓦布（1792—1850）正是在前人的基础上重新整理、挖掘，并最后创作了《希腊古典神话》。

古斯塔夫·施瓦布生于德国符腾堡宫廷官员家庭，曾担任弗里德里希·席勒的教师。他结识乌兰德、歌德、沙米索、霍夫曼等一代名流，担任过牧师、编辑以及高级中学教师，1847年获神学博士学位。施瓦布致力于挖掘和整理古代文化遗产，曾出版《美好的故事和传说集》、《德国民间话本》和《希腊古典神话》。另外，他还写有《博登湖上的骑士》等。

跟历史上，尤其跟亚洲历史上许多作品致力于大规模的造神运动相反，希腊神话的特点之一便是神仙凡人化。

希腊神话的众神几乎来自于全部的自然现象，例如太阳神，月亮神，风神，星神，山神，海神，树神，花神，睡神，梦神等等。而许多神又拥有自己的随从，分别组成了各自的活动范围。如太阳神阿波罗执掌神位时，在其面前按朝廷礼仪站立两路神，其中一列为世纪神、年神、月神、日神、小时神，而春神、夏神、秋神、冬神等组成了第二列。这是多么丰富的想象，多么动人的诗情画意！

另有一位睡神，除了把自己的宫殿建筑在深山黑洞之中外，还拥有一批侍从。侍从的名字叫梦儿。众多的梦儿伴随着法力广大、令世人无可抵敌的睡神。古斯塔夫·施瓦布在其创作《希腊古典神话》时挂念着德意志民族的读者，大胆地使用德语给众神命名，如睡神称作斯拉芙，在德语中写作Schlaf，名词“睡觉”的意思。困意袭人，谁能抵敌？诗人把睡觉这一常见的自然现象加以神化、诗化、拟人化，足见匠心之妙！

印欧语系诸民族的原始宗教主要是自然崇拜，即把自然力量和自然现象人物化，尊奉它们为神，而希腊神话就是叙述这些自然神的故事。可是，无论在荷马史诗或是在施瓦布的《希腊古典神话》中，诸多的文学题材均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成为精致的艺术珍品。这才是文学和诗意的魅力！

《希腊古典神话》除了讴歌大自然，塑造了一个神人共聚的社会以外，还严肃地讨论了人类在社会生活中的伦理道德。直接造成特洛伊战争十年灾难的元凶帕里斯“在无路可循的山谷里放牧”时，突然面临挑选和判断最漂亮女子的任务。“乍一看，他觉得三位神都可以摘取最漂亮女子的桂冠。可是再仔细观察，他原来的判断就开始动摇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位女子漂亮，过一会儿又转向另一位女子，越看越漂亮，越漂亮越想看。”原来，这三位女子分别是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标志着权力、荣誉和爱情。帕里斯权衡再三，终于沉湎于爱情。他放弃了荣誉，得罪了权力，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遭致滔天大祸。

当然，人间英雄还常常面临善与恶的选择，面临生与死的选择。大英雄阿喀琉斯宁愿当活人的奴隶，不愿做死人的国王，这也是一种明确的生死观念。至于人，《希腊古典神话》在《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里叙述说：

普罗米修斯知道大地上孕育着天神的种子，因此就用河水调和黏土，按照天神、亦即世界的主宰模样捏塑成一种形体。他为了让这团泥块具有生命，便借用了动物灵魂中善与恶的两重性格，将它们锁闭在泥团的胸内。从此世界上就有了人。

这段文字生动地描述了创造人的具体过程，告诉读者锁闭在泥团胸内的有“善与恶的两重性格”，是“动物灵魂”所具备的内容。

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的哲学争论，至今尚未有明确的答案。其实，善恶至于人，说到底还是一个时代问题，是时代给予人的烙印。希腊神话则把“善与恶的两重性格”统一地“锁闭在泥团的胸内”，那是又一种古老的哲学思维。

善与恶是人类之所以产生宗教的根本意识，扬善惩恶几乎构成了宗教活动的主要内容。人类把光明的天堂让给善者，让他们插上理想的翅膀，自由飞翔在幸福的王国里；人类把黑暗的地狱交给恶者，让他们戴上惩罚的镣铐，困在苦难的深渊中。于是，在人类的头顶和脚底下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人类面临着自身的选择。

《希腊古典神话》给人类社会送上一只潘多拉礼盒，它让“盒内升腾起一股祸害人间的黑烟，黑烟犹如乌云迅速布满了天空，其中有疾病、癫狂、灾难、罪恶、嫉妒、奸淫、偷盗、贪婪等等。种种祸害闪电般地充斥了人间。盒子底部藏着唯一的好礼物，那就是希望。潘多拉听从神之父的建议，趁着希望还没有来到盒口的时候，连忙把盖子重新关上，从此把人们的希望永远锁闭在潘多拉的盒子内”。人间原来是没有希望的。荷马时代的文学经过世世代代多少人的千锤百炼，是古希腊人民集体的创造，天才的结晶。

应该强调指出，希腊神话的核心是以人为本。神话赞美人的美好，痛斥神的邪恶，歌颂劳动，歌颂生活，坚信世人自身的力量。人，就是社会的希望。

选自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腊古典神话》，曹乃云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 k1alWyB4JeHFWulJjEzfUD8+tXzBQ6ZgY8rm1XZnK3PxSudro/cM4V5dqDUzPk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