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我六哥的死,对我是很大的打击。他在我的兄弟中是我最好的朋友。
1914年我到美国去了。
到美国费城后不久,我就幸运地住到故德瑞利区(Goodrich)家里。她家那时只有她这老太太和她的女儿,丈夫曾经在一家保险公司供职,早已过世。女儿是大学毕业生,比我大十岁,有对象在纽约。这家的房子是三层小楼,底层大房间是客厅,二楼临街的一间好房子租给学生,已住有人,我住三楼一间小房子。老太太对我可以说很优待,总说我远离父母,可怜。我也待她像母亲一样。我从1914年秋到1917年夏天毕业,都住在她家。我那时以为她们与政治不相干,其实那是错误的,她们只是不“玩”政治而已。她们常接待的朋友有两家。
一家是一位律师,也是“怪”律师,他教我们唱歌,我现在还记得他教我们唱的一首歌。另一家也是母女俩,住得很近,差不多完全是那一家来做客,故德家从来不到那一家去。女儿一来就唱歌。我能装模作样地哼一哼的美国歌,除校歌外,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1915年没有什么特别,过去了。1916年袁世凯要做皇帝,我坐在故德家临街走廊上大哭了一阵,没有告诉她们。1917年夏天我毕业了,暑假没有完我就转学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去进研究院了。到了1918年,故德全家搬到芝加哥去了。故德老太太不久也去世了。
她们这一家是有特点的,这也就是说她们是有一般性的。她们有文化,可是不是文化人;她们有相当多的知识,可是不是要推动知识前进的知识分子;她们没有多少钱,租房子给学生,可以帮助零用,可是她们也不靠房租过日子;她们没有势力,老太太娘家的侄子只是市政府的小职员,不是官。美国参战后,女儿和一个临时的海军军官结了婚,生了几个男女。看来这个新家庭和旧家庭差不多。
那时候的美国,这样的家庭何止千万,所谓“白领子奴隶”就是这种家庭的人。他们可能在工厂工作,可是他们不是直接参加体力劳动的、穿着很厚的蓝布裤子行动快速的工人,而是慢条斯理的普通人。这样的家庭是那时民主美国的背脊骨。他们没有他们自己的领袖,在近代最接近于他们的总统可能是第一次大战期间的总统魏尔巽(现译为威尔逊)。这位总统在当选前是一个大学校长,在华盛顿衣冠楚楚的人当中难免有些土头土脑,后来他到欧洲去当美国的议和代表,比较起来,差不多就成为乡下人了。但是,在代表中曾有人想到要把世界变成一个对民主人民没有危险的世界,可能正是他。当然他失败了,他可能不只是失败了,而且自以为成功了。这就不只是可笑,也可悲了。
1914年秋到1917年夏,金岳霖住在故德家,他了解到美国社会的许多情况,这样的家庭在美国具有一般的代表性。1917年夏天,金岳霖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图为1917年到1920年,金岳霖(右三)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时期与胡适(右二)、赵元任(右四)、张奚若(右一)在一起。
金岳霖的房东就是所谓“白领子奴隶”,最接近他们的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总统威尔巽(现译为威尔逊)。图为威尔逊(右一)在巴黎和会上。